两个大人一直将她送到小教室，乐舟确定每个人都看到她是被爸爸妈妈一起陪同过来的才让他们离开。
坐进车里，穆凝眼中的泪就掉了下来。
肖劲递去纸巾，“怎么了？”
她接过却没用，手指抹去眼角的泪。她不说话，肖劲也没有发动车子，两个人在车里彼此沉默着。
过了不久，穆凝调整好了情绪，最后往早教中心看去一眼，说：“走吧。”
肖劲发动车子，穆凝望着车窗道，“肖劲，我就将女儿交给你了。我不想让她看到我病重、看到我死的样子，所以我会去德国。”她早晨化了妆，但气色不是浓妆能遮的。以后，她的身体只会越来越虚弱，乐舟总有一天会看到她被推进手术室抢救的样子，她不想让她看到那么可怕的事情，她希望乐舟记住的只有她美好的样子。
穆凝依旧没看他，继续道，“我原谅你了，如果三十年以后的今天，我还活着，就会回来。那时候，我再也不离开了。”
肖劲猛地踩下刹车，车子靠路边停下。
半晌，他声音苦涩，“你早就想好了？所以今天才会亲自来送乐舟。”
穆凝嗓音平静，“我买好了机票，今天下午的飞机。”
肖劲笑出声，“你一个人就决定一切了，有没有想过我？”
穆凝张了张嘴，最后说：“对不起。你就当我快死了，做什么都能被原谅吧？”
肖劲转过她的脸，才发现她脸上的妆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花了，他从来没见过穆凝狼狈的样子，原本到嘴边的质问变了味道，“我不会等你的。”
穆凝笑得很轻松，“嗯，你只要把乐舟照顾好就好。”
一阵沉默。
肖劲问：“我要怎么对乐舟说你忽然离开的事情？”
“你就说我去了很远的地方，就像前几年你不在一样，她懂事了，能明白的。”
肖劲想调头回去，穆凝拦住他，“我好不容易让自己狠下心，我怕再见到她，我会舍不得走。”
肖劲忍得牙都要被咬碎，最终还是妥协，将她送回医院。
小刘已经将穆凝的东西都收拾好了，家里面的必需品也带了过来，整理到两个行李箱中。小刘对穆凝也很不舍，“穆凝姐，下午我送送你吧？”
“不用，我自己走。”
这话是对着屋里的两个人说的，肖劲攥了攥拳头，拿起外套走了出去。
小刘拉着穆凝说了很久的话，最终眼角含泪地同她道别。
肖劲回来了，满身都是散不尽的烟味。
穆凝在做最后的整理，她抬头认真看着他，“肖劲，把烟戒了吧，对身体不好。”
肖劲抿着唇不语，不知道听进去没有。
穆凝拖着行李箱往外走，肖劲要帮忙，她没拒绝，却说了一句，“送我到医院门口就好。”
肖劲从鼻子里挤出点声音，“嗯。”
到了楼下，穆凝坐进已经缓缓停下的出租车里，对肖劲摆了摆手，“你回去工作吧，别跟过来。”
肖劲抿着唇，克制着情绪说：“照顾好自己。”
穆凝到飞机场以后就顺利地过了安检，一直到坐到飞机上，她一次都没有回头。
肖劲独自坐在机场大厅，与她之间的回忆瞬间涌上来，几乎将他吞没。他记得见到她的第一面，重逢后她跟他讲的第一句话，记得她成熟性感的打扮，记得她手腕上的疤，记得她每次要离开他时的干净决绝…
**
下午的时候，肖劲开车去接乐舟，乐舟没看到穆凝，问他妈妈为什么没有过来。肖劲撒了谎，说穆凝忽然有事情出差去了。乐舟点点头，“妈妈生病好了吗？”
肖劲蓦地将她抱进怀里，大手贴着她的背，声音已经变了，“嗯。她这次出差时间可能会长一点，乐舟跟爸爸在一起，会不会不开心？”
乐舟单纯地相信了他的话，自然说：“不会啊，我很喜欢跟爸爸在一起。”
当晚乐舟却迟迟无法入睡，肖劲哄她睡，她委屈地几乎要哭出来，勉强忍住了。
第二天，第三天，穆凝没有回来，乐舟忍不住委屈，痛快地哭了一场，哭完她问：“妈妈不要乐舟了吗？”
肖劲告诉她，“不会的，妈妈只是有工作在忙。等妈妈忙完，就会回来。”
乐舟懂事地擦掉眼泪，“就像爸爸以前一样吗？”
肖劲声音一哽，“对。”
穆凝一直没有半点消息，他也怕知道情况是坏的，没有刻意去找人查。他宁愿相信，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乐舟渐渐习惯穆凝不在，消失的笑容也渐渐回来。
肖劲庆幸穆凝将他们的女儿教的很好，只是几天以后就已经不哭不闹，她甚至变得更加懂事，乖乖吃饭、乖乖睡觉、乖乖去早教中心上课。
肖劲也开始忙碌起来，忙工作，也忙其他。
因为生活还是要继续。
他对乐舟有责任，他爱乐舟，他不能随随便便就做出难以承担后果的决定。
只是，他常常走神，想起穆凝还在国内，女儿跟她一起在他身边的时候。想起她的时候，精神都会变得恍惚起来。如果不是有乐舟在，他一定撑不下去。有乐舟，他就有了必须坚持下去的动力跟理由。
宋征来过，带来穆凝寄来的信。
她在信里说她在德国过得很好，病情稳定下来了。肖劲心中狂喜，可再也没等来她的第二封信。
乐舟六岁的时候生了一场大病，肖劲独自守着她的时候、几次几乎撑不下去。他无法想像失去乐舟他的生活会变成什么样。
乐舟病好，肖劲带她回了A市。离开前，她抱着宋征跟宋泾修哭得泪眼朦胧，肖劲差一点就要心软留下来。
离开了才发现，他也可以像穆凝一样狠心。
他努力投入到工作里，乐舟在学校的时间，他几乎不眠不休地工作，面对女儿，却只想把最柔软的一面留给她。乐舟对他的感情越来越深，她隐约也能猜到穆凝究竟去了哪里，笑容还是很多，交了很多朋友。
她始终记得穆凝教给她的话：做人要诚实善良，吃亏是福。
有东西要与别人分享，不占小便宜。
不对这个世界失望。
**
三十年后。
三月天。
恒遥机场。
一位五旬老人双鬓斑白，身穿西装，手捧一大束红玫瑰，专注地望着前方。
不少人看过来，因为他已经在原地站了四个小时，可出口处依旧没有他要等的人。
年轻人拿起手机，拍下这一幕。
没有耐心的，带着照片离开。
从清晨到黄昏，他一动未动。
有人好奇，却不敢上前询问，甚至有人猜测他是不是记错了日期，所以才到现在才没有等到人。
正当有人想上前好心提醒他的时候，却发现他忽然向前挪动了步伐。
所有人都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只见一位年轻姑娘推着一张轮椅走了过来，轮椅上坐了一个年长的女人，头发已经全白了，脸上有逃不过的岁月刻下的痕迹。
众人屏息，看到手捧鲜花的老人一步一步走过去，单手握着花束，忽然单膝跪地。他从口袋里摸出戒指，低声问了句什么。轮椅上的人盯着面前男人的脸，过了很久很久，几不可见地轻点了下头。
戒指戴好，男人探身将轮椅上的人拥入怀。
这时年轻的姑娘说了句什么，男人眼眸一深，拥抱更紧。
年轻姑娘说的是：“她睡了很多年，前几天才醒来。”
三个人离开了机场，人群也慢慢散去。
同年，知名摄影师的作品获得金奖，获奖的作品正是在机场偶然拍下的求婚画面。
他为这张照片配了一句话——
这世上，总有一个人，时光永远带不走。
**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