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取药的病人了,我去工作。”顾初收回视线打断了岑芸略带幸灾乐祸的语气。刚要走,胳膊被岑芸拉住。

“照着单子给我拿点药。”她又打开精致的小包,从里面拿出一张单子塞了过来。

顾初看了一眼单子,抬眼叹气,“这些都是处方药,没有医生的处方单,这些药不能给您。”

“就是处方药我才来找你拿,药店能买到的药我还用求着你吗?”岑芸染着蔻丹的手指敲了敲单子,“放在家里备用,说不准哪天就用上了,挂个号那么费劲,见了医生要开药,医生问前问后的浪费时间。怎么说你都是近水楼台先得月,守着个西药房呢,随手拿上几盒医院也不知道。初初啊,你可别忘恩负义,别忘了,你这份药剂师的工作还是我求爷爷告奶奶花了不少钱搭了不少人情关系才得来的。”

顾初没有犹豫,直接将单子塞回岑芸的包里,“对不起姨妈,这是医院规矩我不能不遵守。另外,您不看医生就乱吃处方药很危险,万一出事怎么办?您要是觉得哪里不舒服,又觉得挂号费劲的话,我大不了起个大早给您排队挂号,但就是不能容着您这么乱来。”

有同事喊顾初,午休后病患多了起来,药房人手不够。她便急急说了句,“我去帮忙了。”

岑芸气得一跺脚,冲着她嚷了句,“真是养了只白眼狼!”

顾初在她离开后,松了口气,转身回了药房。

经过走廊时也不曾留意,屏幕上广告过后又蹦出了一则消息:据悉,国际知名人类学法医陆北辰近日将会抵达我市,经有关人士透露,陆教授此次在我市的行程将会全程受到保护,媒体纷纷猜测他此次前来的目的。陆教授向来有“尸译者”的称号,经他手盖棺定论的从不会出现冤假错案…

听说,他回来了

夕阳泼染了云际时,医院的急诊又接来了病人。一辆大货车疲劳驾驶翻车,造成后面的旅游大巴车追尾,3人生命垂危,10人重伤,还有10人需要留院观察。

西药房也开始忙碌起来,在夜班药剂师没来接班之前,顾初分分钟都不能抽身下班。库房调配时间来不及,紧急药只能先从药房出库,一件件消炎抗生药、成箱注射液都压在了药件车上,一趟趟往护士站送,护士忙不过来的时候,顾初又担了临时工送药角色,各科室轮番跑下来省了两个星期去健身房的运动量。

等好不容易松口气了,库房那边一个电话又打到了西药房,要求加派人手过来搬药。西药房的同事都是工作了十几年的老油条,自然懒得搭理。末了,顾初主动跑去库房帮忙。

“这个时间你该下班了吧?唉,顾姑娘,要我说你就是太好脾气了,他们都把你当软柿子捏呢。”库房的一位老伙计边往车上搬药边替她打抱不平,“怎么说你都是个药剂师,每次都让你来跑腿儿。”

顾初只是笑笑,没说话,将车上的药跟单子上的数量认真地进行核实。这里向来是按资排辈的地方,她是药剂师不假,但资历尚浅的她只能靠着自己的力量一步一个脚印往前走。其实她求得并不多,只要安稳,不想打扰任何人,也不想被任何人打扰。

她只是一只背着软软壳的蜗牛,也许不知什么时候就会被人一脚踩死。可这么多年她也学会了避让,恰到好处地保护自己不受到伤害。因为,她没权利受到伤害,因为,还有思思。

顾初推着一箱箱的药品往回走,额上的发有点打湿了。她不是没看见周遭病患投过来的眼神,有个病人小声跟病友说,“那个推药的小医生长得像演员似的,真漂亮,也不知道是哪个科室的。”

替护士站给手术室送药的时候,顾初盯着“手术中”这三个字看了许久。如果…如果她还是以前的她,现在应该是站在台上手拿着手术刀在拯救病患的生命吧?如果所有的事不曾发生,她一定会是最优秀的外科医生。是的,她是如此自信,因为她曾经笑着跟母亲打赌。

在机场时乔云霄的那句话没说完,顾初知道他想说什么,虽然他身陷囹圄,但帮她在琼州的医院转为临**工作亦是易事。这么多年他一直想为她做些什么,或大事或小事,她能做的只是婉拒。

因为她知道,有些人的人情是不能欠的,一旦欠了,就还不清了。

终于忙到下班,顾初坐在医院草坪旁的椅子上揉着发酸的胳膊,不远处救护车的车灯还在闪,那急切的光亮晃得人心发慌,就像,当年运走父母的那辆车。

手机的响铃将顾初从回忆中拉回来,接起,是筱笑笑。唯一一个跟她有联系却又联系甚少的同学,曾经睡在她的下铺。

“谢天谢地你终于接电话了,我还以为你换号了呢,可找到你了,万一联系不上你我可没法向组织交代啊。”筱笑笑豪迈的分贝直穿顾初的耳朵。

顾初不急不慌地移开手机看了一眼,有提示20个未接电话。她记得筱笑笑这个人有点强迫症,许都是她一人打的。

“今天比较忙。”

筱笑笑寒暄了几句后开始阐述本次联系的中心思想, “跟你说一声,本周六上午十点咱大学同学有聚会啊。”

“周六我还有工作,不——”

“打住,千万别拿工作当借口,大周六的总要休息吧,再说了,这次聚会是在琼州不在上海,你不是回琼州了吗,多方便。”筱笑笑打断了顾初的话,直切重点,“另外,这次可不单是咱们这届的,会来不少学兄学姐呢。”

顾初迟疑了下,稍后叹气,“我真的——”

“谁都可以不去,但你顾大小姐必须要到场。”筱笑笑再次打断她,有点八卦。

顾初不知怎的心口一悸,脱口,“为什么?”

“因为,”筱笑笑故意拉长了声音,搞得神秘兮兮,“我听说,是他回来了。”

被爱情流放的是青春

他回来了。

筱笑笑没有指名道姓说“他”是谁,可是,顾初知道她口中的“他”是谁。

已经不记得筱笑笑后来又说了什么,听进顾初耳朵里的只剩下蜜蜂打架的声音,许是蛰痛了耳膜,这种轻浅的疼顺势而下,惹得心脏中了毒,揪着痛。

记忆,如同被时光剪碎的照片,飘零而来再一片片粘上,然后顾初仿佛又看到了那段青葱岁月。记忆中的阳光总会那般明媚,不吝啬地沉淀着曾经的青春。

“你觉得我们能一生一世吗?”

“顾初同学,你的问题时间跨越性太大。”

“很难回答吗?”

“目前回答不了。”

“那到什么时候回答得了?”

“等到你我都七老八十的时候,我再跟你讨论一生一世的问题。”

“骗鬼啊?七老八十那么漫长,中途你变心了呢?谁负责给我答案?”

“所以,你日后可以选择心脏外科。”

“讨厌!”

“你别乱跑,乖乖待在我身边就行了。”

是谁说的,爱情是件简单的事儿,曾经的她就那么以为了。然后,疼过哭过,在两人终于走向崩盘的时候才明白,其实过于单纯的他们,谁都没有能力来维护逝去的爱情。

被青春圆寂的是爱情,被爱情流放的是青春。

这么多年,她在努力适应,适应忘记他的日子,适应假装不曾遗失过自己的日子。于是,她真的认为自己可以忘了。

风吹过时,顾初觉得眼角有点凉,抬手擦拭才发现,睫毛有点打湿了。这样的春夜,风还是稍稍有点硬,所以才刺激了她的泪腺,不是吗?

不远处的救护车已经沉默,像是孤独的老人,静静地注视着急诊室的生命轮回。其实顾初并不喜欢这个地方,那长长的走廊、急速下轱辘吱吱响的推论**、那些明晃晃的白大褂、一盏盏明晃晃冷冰冰的无影灯。这里是被鲜血染红的地方,人们敬畏着又充满希望的一寸方土,却又是绝望宣判的祭台。

低头清理手机里的未接来电,果真都是筱笑笑的,她夺命连环call的本事让人望尘莫及。顾初叹了口气,清理到最后一个时手指蓦地止住。

不是筱笑笑。

一个座机号,陌生的。

顾初盯着手机里的这个号码,匿藏在一串串相同的手机号中,隐晦得如同只小兽。不知怎的,她的右眼皮极快地窜跳了一下,条件反射的生理反应令她不舒。

左眼跳财,右眼…跳灾。

顾初的手指覆上了那串电话号,竟有点抖,她有种预感,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预感。就好像,一旦这个电话打通了,等待自己的将会是一场声势浩大的涅槃。深吸一口气,回拨了过去,经过反复确认,手机那头是一道严肃的嗓音。

“是顾初吧?这里是市公安局。”

离奇失踪的小提琴家

顾思一动不动地坐在角落里,十指紧扣,紧紧抿着泛凉的唇。上身一件黑色**紧身七分袖薄衫,配了条藕荷色的带纱长裙,染有浅咖色的梨花头随意扎了起来,有着女孩儿未脱的青春洋溢又透着时尚,只是,脸色惨白得像是涂了一层油漆。

在见到顾初赶到后,顾思紧绷的神经终于断了,像是弹簧似的弹起来,冲上前抱着顾初就哭了。顾初接到电话后这一路上原本就惊魂未定,见状后心里更像是被猫抓似的难受。她搂着顾思,察觉的到妹妹小小的肩头都在颤抖,紧搂着自己的手臂即使隔着布料都能感到冰冷的温度。

顾初心口一阵疼,紧跟着排山倒海而来的是愤怒,安抚思思的同时,抬头盯着不远处的警务人员。这个人是什么职务她没有听清,得知顾思被警方带回局子里问话后大脑就一直在嗡嗡作响。

与此同时,对方也在打量着顾初,接收到她满满的警觉后有点哭笑不得。经调查,顾思的父母双亡后就一直跟着姐姐相依为命,姐姐顾初,25岁,琼州慈济医院药剂师,妹妹顾思,20岁,就读于琼州大学艺术系。从他打量的结果来看,妹妹个性活泼,这个姐姐嘛…相对来说独立淡定。

据手下反映,在得知顾思被带到警局后,顾初的表现没有像寻常百姓似的歇斯底里,她始终在压抑着紧张情绪,始终隐忍不发。此时此刻,她在愤怒,因为妹妹受了惊吓而愤怒。这个年轻的女孩子在面对妹妹时眉眼柔和轻声喃语,转眼盯着他时,那双漂亮的大眼睛就如同含了箭,危险,却蛊惑人心。

是个让人一眼难忘的美丽女孩儿,但同时,也一定是个很聪明的女孩儿。

“萧雪的案子还在进行中,希望两位能够暂时保密。因为令妹曾与死者发生过争执,所以我们不得不逐一排查。”

萧雪,全国知名小提琴演奏家,也是业内最具天赋的天才音乐家。今年8个城市的个人演奏会十分轰动,琼州作为演奏会的最后一站格外引起关注,票价更是被黄牛抬高了10倍之多,但即便如此,依旧抢售一空。一个月前,萧雪在琼州的个人演奏会正式开始,却在当天迟迟不见萧雪的出现。

萧雪的离奇失踪轰动了全国,琼州这座原本安静的海滨城市一下子引来了不少权威媒体,各种猜测一下子占据了网络、报纸头版头条。萧雪家世背景雄厚,又是独生女,其父母除了报警外还下了重金悬赏,不管用什么办法花多少钱都要找到女儿。琼州市公安厅也成立了专案组来调查,可一个多月过去了,萧雪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似的,依旧音信全无。

公众的热情总会随着新消息的到来而转移,仅仅一个多月,萧雪失踪一案就不再是被人津津乐道的话题,如同沧粟,卷没入宇宙洪荒之中。

萧雪的事顾初是知道的,她压下不悦,拎起顾思的小挎包,嗓音淡淡的,“请不要再打扰我妹妹,她胆子小,经不起吓。”话毕,拉着顾思的手就要走。

“顾女士。”

顾初转头。

“你跟萧雪很熟,对吧。”听似问话,实则肯定。

顾思的肩头微微颤抖了一下,抬眼愕然看着顾初。顾初面容婉静,目光十分坦然,“我认识她,所以我完全可以演好市民配合警方调查的角色。我妹妹只是个学生,是个连税都没上过的孩子,我想她无法为你们提供有价值的线索。”

对方许是没料到她会这么说,愣了一下。

紧跟着门口一道嗓音,低沉而清冷,“20岁的成年人已经具有完全民事行为能力,而作为一个具有完全民事行为能力的人也可以承担完全刑事责任。补充一句,小孩子,也会犯错。”

顾初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转头看向门口,蓦地怔住。

三米,分别又重遇的距离

门是开着的,走廊的光强过室内,却在途径男人宽阔的肩膀时削弱了不少。他逆光而立,身后的落地窗又是大片霓虹滑刻的夜景,男人的唇眼就匿藏在光影之中,却彰显着绝对优势的身高。

顾初只消是看了一眼,怔楞过后紧跟着是心脏“蹭”地一下窜到了嗓子眼的声音。这声音太过于清脆,如同厚敦的玻璃瞬间炸开,万千碎片扎进了大脑皮层。

疼,又夹杂着不知名的情感,一股脑地又窜回到喉咙,然后她觉得,喉管都堵得要命,透不过气来。

男人的那张脸,即便被光线映得忽明忽暗,也着实令她看得清楚。记忆中的脸与眼前的迅速交叠、重合,那些曾经欢笑的、纵容的、幸福的、绝决的…就在这么短短的几秒钟如数地回到她的脑海里。

这一刻,顾初才终于明白,那两年的相恋深入骨髓,这五年的分别痛彻心扉,整整七年,她的心从不曾离开过。

她,骗了自己,骗了五年。

她感觉胸口的滞闷,可双眼怎么移就是移不开,呆呆地盯着离自己只有不到三米远的男人。她和他曾经在这个距离中分道扬镳,如今,她与他在这个距离中重遇。

时光似乎愈发厚爱地精雕了他的脸颊,棱角英朗令人难忘,微抿的唇角和倨傲的下巴弧度似比从前看着严肃了。他站在那儿,手臂搭了件西装外套,简约的白衬衫却怎么都透着他的一股子冷。顾初开始慌乱了,她担心自己现在是否过于狼狈,会与这么一个突然出现又看上去高高在上的男人形成反差。

亦如,她初遇奔跑在大学校园篮球场上身穿棉白衬衫牛仔裤、引得全场女生尖叫的不羁大男孩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