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终究还是醒了,不再像刚刚那么幽静和慵懒。

羊群多了,马匹也多了起来,不远处的视线热闹了。因为有了光亮,那些匿藏在草丛间的花儿们都看得清楚了,是大片的格桑花,粉的白的开遍了草原。许桐只是在高原之地见过这种象征着幸福的格桑花,没想到在这里竟也见到了。

盛天伟一扬缰绳,身下的马儿就又窜了出去,她稍稍后靠,引得盛天伟爽朗的笑。

他策马跑近了格桑花,又一勒缰绳,马停了脚步,他跃身下马,又朝着她一伸手。许桐低头看着离地面的距离,脚跟有点软,他却笑着鼓励,大手始终伸着朝向她。深吸了一口气,将手交给了他。

微微用力,她的脚在踩上草地的时候有点空,盛天伟就顺势将她搂紧了。她抬头,见他清湛的下巴,心不知怎的就“咚”地跳了下。

今天的盛天伟倒是有点正经儿了,放开了她,转身折了一支格桑花给她。许桐接过,看着他略感疑惑。

“这世上不是只有一个年柏彦。”他轻声说,“就像你手里的格桑花,其实每一支都能给你带来幸福。”

许桐怔楞地看着他,而他,逆光而立,笑吟吟地与她对视,他的眼也似乎染上了格桑花的颜色。

这一刻她才知道,自己的心思是如此地明显,明显到会让这个看似大大咧咧的男人都能察觉,她没有反驳什么,只是静静地捏着手里的花,看着它在风中摇曳。这一天,她没再急着离开,而是慢慢地走进了那片格桑花,渐行渐远。

盛天伟没有跟上,他站在原地,在马旁边,目光始终追随着许桐,当她回头与他对视时,他的唇角,是温柔的笑。

安静的早,再远处是欢腾的马。

有炊烟,有奶香,这是草原上清晨的味道。

盛天伟觉得心是满的,此刻的静谧,远胜于事业上的成就。

可是,插曲就来了。

许桐的身影被格桑花遮拦的一瞬,手机震了。

盛天伟看了一眼来电显,唇角的笑就收敛了,接起,“说。”

“盛总,收到风了,联邦调查局联合国内公安调查科已经盯上咱们了。”

“尸体已经找到了?”

“目前只找到其中一个,另一个听说还在找。”

“谁接手尸检调查?”

“陆北辰。”

盛天伟沉默。

“盛总,陆北辰这次借助萧雪的案子来中国只是幌子,实际上,我们才是他要钓的大鱼。”

盛天伟看向格桑花影的女人,很是冷静地说,“我欢迎他来查个明白。”

*

飞机降落于浦东机场。

今年的一场盛会,不但火了“北京欢迎您”,就连上海这个极具排外的城市也多了人情味,纷纷打出“上海欢迎您”的口号。繁忙的机场,来往的人群,天南地北的口音,翻新的到达大厅,琳琅满目的商铺及餐厅,一切都跟顾初当年离开时不一样。

这里,远比她在的那年更加繁华。

在林嘉悦他们等行李的时候,顾初独自一人先出来了,透过通明的玻璃窗望着外面,接送的巴士、换站的摆渡车、颜色永远无法统一的计程车,时不时会有儒软的上海话溜进了耳朵里,充塞着上海本地人的嬉笑耍弄。

顾初静静地看着这一切,像是变了,又像是没变。

举家搬迁上海的时候,她对上海的一切都好奇,不及琼州的海大的黄浦江却日夜热闹,滨江大道旁的银行建得像极了她在国外见到的教堂,那一年位于静安区的百乐门还在闭封,她坐在父亲的车子里每每经过总会想象着卓别林在那里亮相的场景。直到03年,百乐门重新开业,她带着一群同学成了新百乐门的第一批客人,在高楼林立现代化国际化的大上海,那里,却始终弥漫着老上海的调调,慵懒的、穿着旗袍的香鬓丽影、带着70年代气息的黄包车、爵士乐,轻歌曼舞间许多人是用来怀旧,而她,则是凑了热闹。

可她不曾想到的是,那一场,竟是最后一场狂欢。

林嘉悦拖着行李箱过来了,她的步伐比较快,打着电话,说了不达标准的还带着港腔的上海话,听着也是有点滑稽。顾思蹦蹦哒哒地钻上前,一把搂住了顾初,笑说,“能回上海真好,对不对姐。”

好吗?

回到了这里,意味着她无法再像蜗牛似的生活,有关顾家的荣耀和衰败,过往的记忆再度回来。如果可能,她愿意一辈子窝在琼州那座小城,不理世事变化,一心只是低头过着自己的小日子,这就够了。

只是事非所愿。

如今,此时此刻,她站在了上海这片土地上,告诉自己的第一句话就是:既来之则安之。

上海这座城,容不得人退缩和软弱。

就像她的父亲,就算到了最后一刻,也得维护最初的尊严。

又像是千禧年她考上A大站在淮海路大声宣誓的时候,她道,我要做让爸妈骄傲的人,我要让全上海滩的人提到我的时候说,顾泽峰的女儿是顾初!

多么豪言壮志,只因为打小的她走到哪里,别人介绍说就是,这位是顾泽峰的女儿。

林嘉悦收了手机,对顾初说,“我在这边有住所,你和思思跟我住一起吧,要不然还得订酒店,太麻烦了。”

近几年,香港商人的投资目光都开始北上了,内地纷争的地产房价,其中也不乏有港商大鳄。林家家大业大,听说国内一线城市房产不下十处,每一处都是上亿豪宅,上海这座能够提升逼格的雅地,林家当然不会放过。

还没等顾初说话,顾思轻哼了一声,“我们家在上海也有房产啊。”

“思思。”顾初无奈。

顾思嘟着嘴就不说话了。

林嘉悦愣了一下,随即笑了,“你误会了,我没有炫耀的意思,我只是觉得刚下飞机你们都累了,还不如——”

“顾初,你准备一下,我们需要马上去萧雪的住所。”身后,陆北辰的声音扬起,淡淡的。

林嘉悦闻言,转头看向陆北辰,“你太苛刻了吧,这才刚下飞机,至于吗?”

顾初不动声色地看着这两人,陆北辰淡薄倒也习以为常了,让她不解的是林嘉悦,一路上不跟陆北辰说话也就罢了,下了飞机还跟他拌了嘴,虽说跟林嘉悦接触时间不长,但给她的感觉都是优雅得体,更多时候,她都是听从陆北辰的意思,隐忍不发,今天倒是忍不住了。

强烈的直觉,林嘉悦的脾气也不见得表面看着的那么小,毕竟也是富家女,有傲骨也实属正常。

罗池靠在陆北辰身上,半死不拉活的,可能是几天没怎么好好睡觉,在飞机上又睡得不踏实,眼睛还都是肿着的,叹了口气,“回上海更受罪,顾初,你先跟陆教授走,我回局里报个到,然后跟你们汇合。”

他是上海外调到琼州的警员,回来了理应报到。

乔云霄看着顾初,说,“人有了精力才能做其他事,我把住所都准备好了,你跟我走。”暗地直指陆北辰。

顾初头一次觉得自己成了香饽饽。

“我的助理来这不是为了度假。”陆北辰听出乔云霄话里话外的意思,毫不客气地说。

乔云霄被怼了一下,有了助理的这层关系,他想插手也总是理不直气不壮。“但是——”

“云霄。”这一次是顾初开了口,“谢谢你的安排。”

乔云霄一愣,她这次怎么拒绝他了?

陆北辰悄然勾唇,又道,“思思,你是跟你姐走还是跟你的乔大哥走?”

“她当然——”

“思思跟我走吧。”乔云霄占了主动权。

顾初不解。

而顾思,眨巴着眼睛想了想,“我还是跟乔大哥走。”

乔云霄这次满意了,他的如意算盘是,顾思在他那,想见顾初就容易了。而顾思,则心中另有打算。陆北辰看穿了乔云霄脸上的轻松,笑了笑没戳穿,看向顾初,“这么安排可以吗?”

顾初原本想着是不可以,但想到顾思强烈要求跟来上海,必定是有她的原因,就遵从了她的意思。

就这样,六个人分了四个走向。

临出门时,陆北辰对林嘉悦说,“我让司机送你回去。”

“不用了,我爸爸派人来接了。”林嘉悦态度不是很友善地说了句,再看向顾初,就绽了浅浅的笑脸,“我们再联系,有空一起逛街。”

顾初笑了笑当应允。

*

不同人上了不同的车,除了林嘉悦的车子是往别墅群方向开外,罗池需要回市区,而陆北辰和乔云霄的车近乎是一前一后,都是朝着陆家嘴的方向驶去。来接陆北辰的依旧是一名沉默寡言的司机,从开门的手掌可以看出是个练家子。

上了车后,他就识趣地将挡板升起,订制防弹的豪华房车隔出了一个绝密的空间,香槟美酒自是不少,那一排的水晶杯子,在车内绚耀的灯光下折了五彩斑斓的光圈。陆北辰上了车后,就将衬衫的扣子解开了两颗,取了两只酒杯,倒了空运的窖藏红酒,将其中一杯递给了顾初。

顾初迟疑了一下,然后接过,小口抿了口。

“怎么样?”

“产自波尔多宝物隆的柏图斯酒庄的红酒。”顾初晃了晃酒杯,轻叹了一声,“单是这一杯,就赶上工薪阶层拼命一年的总收入。”

她的冷嘲热讽没能引起陆北辰的不悦,反而是笑了,腾出只手轻碰了她的脸,说,“所以,你只适合跟我在一起,这样,才不会浪费你的味蕾。”

“照你的意思,我更应该跟个米其林餐厅的主厨更好。”她轻声反驳。

陆北辰笑了,“看来上海是你的复活地,刚落地,嘴巴就变厉了。”

“你了解从前的我吗?”顾初的视线直逼回来。

陆北辰轻晃酒杯的动作有了很细微停滞的瞬间,但不易察觉,笑,“当然。”

顾初看了他良久,说,“既然我敢来上海,所有的一切都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你是人也好,鬼也罢,我不会怕你。”

这话有丰富的涵义。

聪明如陆北辰自然能听得出来,他翘唇,一字一顿,“我奉陪。”末了,又补上了句,“顾初,你可以怕任何人,但,就是不应该怕我。”

房车一路直达滨江大道的汤臣一品,通过独立车道进入私人停车场。陆北辰轻车熟路,按了电梯直达房间。是这里的高层复式,令人眩晕的挑高和阔眼的大厅,最吸睛的就是落地窗外能将整个外滩和滨江奢华纳入眼底的华丽,四十多层的高度,眺望过去,如踩在云端,美丽的天际线近在咫尺。

顾初对这里林立的豪宅并不陌生,所以,自然也不会像刘姥姥进大观园一样左顾右看,处处觉得惊讶赞叹。只是滨江这一带变化太大,如果没人带路,她大抵上就会迷路了,太多建筑翻新了,太多老房子不见了,太多弄堂已经物是人非。

如果将记忆留在了一座城,多年后再想寻找就会只剩感慨。所以这就是顾初的痛苦之源,她将记忆全都留在了心底,从不曾随着上海的变迁而消失殆尽。

通过阳台看外滩,这里的白日已逐见绚烂,到了晚上,像是风景更美。

站在这里,更多的是优越,一种可以傲视上海的优越感。

房子很干净,没有灰尘,应该是有人固定时间打扫。

陆北辰带她到了楼上的一间房,推开门跟她说,“你住这儿。”

更像是主卧,一张大*近乎占据了四分之三的面积。房内的格调延续了这间屋子的整体风格,以灰黑为主,内敛低沉。应该是后来重新装修设计的,她之前所知道的这里,大抵都是富丽堂皇的欧式设计风格。

“这算是员工福利吗?”她问。

陆北辰凑近了她,“还有更多福利,你要吗?”

顾初盯着他,抿着唇不说话。陆北辰的眼落在了她的唇瓣,久久的,始终没能落下,又笑,“女人心,海底针啊。”

“这是你的房子?”她转移了话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