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帘遮得愈发严实。

顾初侧躺在*上,蜷缩着身子,房间里暗得看不清脸的光线恰好能遮住她的泪水。

始终是默默地流,然后,洇在了枕头上。

过了好一会儿,卧室的门被人推开。

她没动,身子朝着阳台的方向,窗子没关,有夜风窜了进来,将窗帘微微扬起。月光就瞬间蔓延了进来,男人的影子落在了墙壁上。她赶忙闭了眼,压下心头的悲怆。

陆北辰就贴着她躺了下来,健硕的胸膛贴着她的后背。

她还是没动,只当自己是个死人罢了。他支起了半个身子,从她身后圈了过来,低低地问,“胳膊还疼吗?”

她想回一句我睡了,别打扰我,可这句话堵在喉咙里,甚至阻碍了气管的功能。陆北辰见她不说话,伸手来扳她的脸颊,手指却触到了被泪水浸湿的发。

修长的手指微微停滞了下,然后轻触她的眼。

长长的睫毛,还有一点濡湿。

他是名法医,手指也自然有异于常人的敏感。

收回了手指,陆北辰并没有强迫她转过来面对着他,而是收紧了手臂,脸颊轻轻贴在了她的耳鬓,说,“为了你这颗眼泪,做什么都值了。”

她的身子在他怀里一滞。

他躺了下来,将她彻底揽在了怀里,低语间能够察觉倦怠,“顾初,给我点时间。”

幽暗中,顾初缓缓睁眼,低头,他放置她小腹的大手与她的十指相扣。

*

翌日,从顾初一睁眼到做好早餐,陆北辰就始终把自己关在书房里,门是虚掩着的,隐约听见他的手机一直在响,手机不响的时候,桌上的座机就又在不停歇。

整个早上他都在处理电话,听语气,像是发生了一些什么事情。

顾初想到了昨晚他的话,心里升起一丝不祥的预感,可又琢磨不透,便愈发地惴惴不安。三明治刚做好时,她的手机也响了,看着手机屏上闪动的名字,压力就来临了。

是岑芸,在问她们什么时候从上海回琼州。

这种催促的电话近乎每天一通,顾初知道这件事不能再拖了,她是了解姨妈的脾气,有可能分分钟杀到上海。顾思在厨房帮忙,切了一切餐前水果,顾初挂了通话后,神情恍惚地走了进来。

“怎么了?”顾思见她脸色不大好看,关切地问。

顾初帮着洗了几样水果,统统放在了料理盘中,说,“姨妈打电话过来催了。”将葡萄粒逐一摘好,又拿了两只柳橙,补了句,“葡萄籽记得剔除,多切两只柳橙,陆教授爱吃。”

顾思看了她一眼,摇摇头,但还是照做,紫的葡萄粒一分两半,多汁的橙细细地去了皮,与切成扇形的猕猴桃搭配在了一起,小心翼翼地摆放在白骨瓷碟盘中,再缀上了一朵奶白色的小雕花,说,“你连他爱吃什么都这么清楚,舍得走吗?”

顾初洗了手,“萧雪的案子结束了,你也安全了,所以早晚是要走的。”

“你打算怎么跟他说?”顾思好奇地问。

顾初沉默,始终没说话。

“辰哥哥今天看上去很忙。”

“嗯。”顾初将水果刀放好,“所以我才更加觉得自己压根帮不上忙,姨妈的脾气你不是不知道,我不想给他添麻烦。”

早餐丰盛,卖相却不是很好,这也难怪,主厨是顾思。陆北辰近乎是皱着眉头吃完的盘中餐,最后给了一个中肯的评价,“你的厨艺只体现在三明治上。”

顾思吐了吐舌头,“整个一桌子的早餐,就只有三明治不是我做的。”

陆北辰看向顾初,抿唇笑了笑,拿了湿毛巾,优雅地擦了下手,又看向顾思,“也该带你们出去好好玩一下了,说吧,想去哪玩?”

162拐进错误的光年

“你全程奉陪?”顾思瞪大了双眼。

“免费司机。”

“天哪我没听错吧?鼎鼎大名的陆教授来做我们的司机?”顾思十分夸张地欢呼。

顾初在旁无奈地翻了下白眼,轻叹了句,“你的话已经引得她细胞膜发生了电位变化。”

“什么意思啊?”顾思好奇都问。

陆北辰轻轻挑唇,“是说你太兴奋了。”

“跟学医的在一起真可怕。”顾思摇摇头,起身,指了指满是丰盛的水果盘,说,“这些水果都是我姐精心为你挑选的啊,切盘摆盘可是我的功底,所以呢为了不辜负我姐不辜负我,请陆教授您一定要好好享用。”

然后溜溜达达窜出了餐厅,临到门口前给顾初递了个眼神,示意她提回琼州的事。

餐厅没了顾思的咋呼安静了不少。

顾初将水果分了小碟,精致的叉子搁置旁边,低眉垂目,递给了他,“吃点水果吧。”

陆北辰看了一眼,没说什么,拿起叉子叉了盘中柳橙入口,顾初在他对面,抬眼打量,又低头,绞动手指。

“说吧,什么事。”

顾初抬眼看他,多少愕然。

“我的视力还算不错。”陆北辰说了句,又用叉子轻敲了盘壁,“今天的柳橙很甜,很好吃,是你亲自选的?”

顾初点头。

陆北辰含笑,看她的眼神揉了几许温柔,等着她开口。

心里的话在肚子里转了个遍,隔了几秒,她清了清嗓子说,“我想回琼州了。”

陆北辰手里还拿着叉子,那叉子尖有一瞬是微微颤了下,但很快地,尖细的顶端就陷入了丰汁的橙肉,有汁沿着橙肉的纹理滑了下来,像泪。

“萧雪的案子已经结了,想家的话,你可以回去住几天。”他的语气波澜不惊。

顾初舔舔唇,“我的意思是,辞掉助理的工作。”

“你的合同是20年。”陆北辰抬眼看她,眼神平静。

“其实你也清楚这是一份不合理的合同。”

陆北辰松了手里的叉子,靠在了椅子上,“你想要什么样的合理?提出来,我满足你。”

“我不需要你为我做任何事。”顾初想起昨晚他的那句话,心总是不安。

陆北辰的眉梢悄然染了冷,但语气还是平静,“我放你假,随便你去哪玩几天,把你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都给我收拾干净了再回来。”

“我想解约。”顾初知道,他在压着不悦。

对面的男人沉默。

她抬眼看他,他亦在盯着她,微凉已经入了黑眸,眸底深处似有暗涌。顾初没退缩,始终与他审视的目光相对。良久后他才道,“顾初,你清楚自己在说什么吗?”

“昨晚醉酒的人不是我。”她间接地提醒了他,她很清醒。

“你认为我昨晚说的是醉话?”陆北辰终于皱了眉。

“不。”顾初回答,“醉话清醒的话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想过我以前的生活,我要回琼州。”

凉意彻底蔓了陆北辰的眼,薄唇微启,“你再给我说一遍。”

是濒临怒火迸发的冷静,顾初听得出,但还是挺直了脊梁,一字一句强调,“我要回琼州。”

陆北辰微微眯眼,“对你来说什么都不重要,只有离开我才是最重要的?”

顾初的呼吸有些急促,搁置餐桌下的手攥紧,掌心生疼,她道,“对。”

沉默。

死一般的沉默。

良久后,陆北辰扔了句薄凉的话,“随便你。”话毕,离开了餐厅。

顾初僵直地坐在那儿,直到听见楼上书房门“嘭”地用力关上的声音后,顿时犹如被人抽了脊梁骨似的瘫软下来,趴在了餐桌上。她没哭,心脏却狂跳个不停,胸腔像是被勒了几道重型皮筋,每呼吸一口气都艰难的很。她就这么脱离了,相比五年前算不上拉扯也轮不到歇斯底里,却也跟五年前似的活脱了一层皮般的疼。

五年前的北深,五年后的北辰,我们就如同拐进了荒唐的光年,相遇相识注定是相互折磨、撕扯,那么就要快快醒来,逃离这段光怪陆离,就这样吧,我们不要再见面了。

*

午后,顾初和顾思见了乔云霄,跟他说了打算回琼州的决定。乔云霄见顾初心意已决,不同意也只能尊重她的决定,再者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她不再是陆北辰的助理,这多多少少能让他放下心来。

他和顾初来日方长,但陆北辰,看顾初的神情,是老死不相往来的坚决了。

乔云霄推了应酬,三人吃了一顿饭,席间乔云霄对顾思也是千叮咛万嘱咐,主要是告诫她以后看人要准,不能再傻乎乎地上当受骗,顾思是善于掩藏内心情绪的姑娘,狡猾笑着说,乔大哥,还是管好你自己的事吧。

一句话说的乔云霄哑口无言。

吃过了饭,顾初带着顾思去了一趟医院,乔父的身体状况有了好转,目前是被安排在医院的疗养区调理身体。乔远集团经过乔云霄的几番折腾和四处奔走,危机算是过去了。正所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这次乔云霄漂亮地回转了集团的危机,其处理事物的手段和决策折服了乔远那一票子的老股东们,董事会上,乔云霄以全票通过的局面彻底坐稳了集团主席的位置。

这也是乔老爷子能安心养病的重要原因,虎父无犬子,训练儿子成为新的王者,注定是要先将其扔进丛林里历练的。

乔远集团度过难关,最明显的改变就是乔老爷子所在的疗养区多了探望的人,商界的、政界的、银行财经的等等,礼物堆成了山。纵使乔云霄调了不少保镖过去守着,但这些人还是能够做到无孔不入。

顾初没进病房,只是站在远远的地方看着乔老爷子。

正是老爷子午休的时间,在疗养区的草坪上,倚在轮椅上闭目养神,头顶是斑驳的树影,轻风过时,枝叶沙沙作响。难得的清净,她不想上前打扰。

乔云霄也不勉强她,只是陪在她的身边。

“健康就好。”顾初轻声说了句。

也许,正因为他是跟父亲最后有过交往的人,所以今天她才恨不起来他,没有多余奢念,只要平安康乐便好。

快到黄昏时,顾初被顾思拉着去了趟淮海路,嚷着要给一些朋友带礼物。顾初也想着给姨妈和许桐带点东西,便跟着顾思东逛西逛了。淮海路热闹依旧,令顾初想起对着千禧年的大牌子宣誓时意气风发的自己。

手机在兜里始终没响。

陆北辰同意了她的离开,却一直没交代合同后续的事,早上的谈话导致他们两个不欢而散,陆北辰临她们出门前去了实验室,直到现在也没动静了。

顾初想着,如果就这么无声无息地结束也挺好,至少不用再以冷淡对决。

顾思挑了香水和衣服,还有精致的发夹和各式各样的头饰,看得出她热爱这座城市,迷恋这座城的奢华惊喜,但她这个妹妹始终还是懂事的,从没嚷着一句“姐,我们还是留下吧”。

天微沉的时候,顾初的手机响了,她接起。

“顾初?”是罗池的声音,很急。

顾初突然有了不好的预感,“对,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