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池面色变得凝重。

陆北辰重新戴上了手套,弯身拾起了一块极小的碎骨,她看不出是人体哪部分的骨头,他将骨头摊在了她面前,说,“知道法医分很多种吧?”

顾初点头,她知道有植物学法医,有昆虫学法医,还有微生物学法医等等,而陆北辰是人类学法医,用陆北辰的话来说,人类学法医最通俗讲就是根据骨头来判断是否是人骨,确认了人骨后,才能进一步做检验,为警务人员提供尸源。

“如果只是一般尸体,只要找法医就够了,但面对一堆骨头,甚至是白骨化的话,法医就会束手无策,这个时候就需要人类学法医进行尸骨鉴定。当然,在中国每一名法医都会具备人类学的知识,这是一门分支学科需要法医都要掌握,以便于在现场时在条件极为苛刻的情况下也能就人骨、牙齿、毛发和面部特征来进行评判。”陆北辰将一截小骨拿在手里,问她,“我手中的这块骨头是动物脊梁的一小截,不属于人骨,所以说,这个温泉里除了人的尸骨外,还有动物的骨头,这也许是凶手混肴视听的一种手段。”

“动物的骨头?”顾初下意识看了一眼地上,原来她在刚刚背诵一些法医知识的同时,他已经很快地将已打捞上来的碎骨进行了分类,他手中的这块骨头是从标注为“B”堆中拿起的,看来,“B”堆都是些动物骨头了。

“你学过医,虽然不会马上辨别出来是人骨还是动物的骨头,但基本常识你应该知道,所以,告诉我,我手里的这块骨头为什么不是人骨。”

顾初想了想,马上回答,“人和动物脊骨的最大区别是人的椎孔较大,关节面和关节突因为活动力度小所以不发达。”

陆北辰状似很满意,“这是利用骨骼形态来判断,现场会有更多的断骨,除了利用DNA数据检测外,我们还可以利用扫描和观察骨片中的哈佛管大小、形态来判断骨头的属性。这是重中之重,因为我们要最快速度判断出死者的特征,这样一来,警方也可以缩小调查范围。”

顾初恍然。

“另外,说回刚刚的死亡时间问题。”陆北辰将骨头重新归位,将手套又摘了下来,“如果尸体的情况不乐观,不便于判断具体死亡时间,那么你还可以利用周围的植物、昆虫、甚至死者体内的微生物等等,除此之外,更可以通过尸体的化学变化、组织变化和酶组织化学变化等方式来进行判断,当然,这是需要在实验室里发生的部分,我会在实验室里亲自教你。”

顾初听了这话后,心中一跃,他打算带她进实验室了?

脑子里开始各种YY。

罗池心情变得沉重,经陆北辰这么一说,他的工作压力空前的大,如果不是一具尸体的话,那意味着更多人被杀。

“死者是否有防御性伤害还要看尸骨的情况。”陆北辰这一次是看向罗池说话,“毕竟你给我一些碎肉也代表不了什么,你们需要抓紧时间。”

“你也看到了,大家都在拼着命呢。”罗池叹了口气。

陆北辰盯着温泉,眼神凝重,半晌后说,“这么打捞也会遗留下证据。”

“那怎么办?”

陆北辰转头看着罗池,没马上开口。罗池被他的眼神盯得全身不自在,又有一丝警觉蔓延,指着他,“你…不会是要出什么劳民伤财的招数了吧?”

“只有将温泉水抽干,才能最好的保护现场。”陆北辰不疾不徐地说道。

罗池觉得头疼欲裂,恨不得给他跪下了,“老大,这是片野温泉啊,哪能是说抽干就抽干的啊?”

“可以。”陆北辰风轻云淡,“拦截水源,抽干就变得方便了。”

罗池咽了下口水,哭丧着脸,“这是一项不小的工程。”

“想破案还嫌麻烦?”

罗池不说话了,想来虽说陆北辰的想法大胆,但也只有这种办法是最能取证的方式了。

那边,打捞人员举着大网朝着这边嚷了句,“头儿,找到一些五脏!”

这边,顾初一听这话后再也忍不住了,还没来得及跑开,“哇”地一下就吐了,尽数地…吐在了陆北辰的白大褂上。

201丢脸不怕,只要不丢命

所有的一切,都像是定格静止了。

本想上前汇报工作的语境瞬间愣住,一只手还停在半空,嘴巴长得大大的,看着眼前的这一幕;罗池正在打电话,听见众人的惊呼后抬头看过去,也惊愕了,一时间忘了打电话这回事儿;还有其他警务人员和现场勘查的工作人员,全都倒吸了一口气,齐刷刷地往这边瞧。

就连一贯冷静自持的陆北辰也僵住了。

只有顾初是动态的,像是水獭似的“挂”在他身上,口罩已经起不了什么作用了,一半挂在耳朵上,一半垂在空中,随着她的呕吐动作来回摇摆。

陆北辰一身干净的白大褂就这么被毁了。

胸前、手臂、衣角,甚至是衣领,都被顾初一顿三百六十度的呕吐彻底无法直视。

不过,他比其他人能早反应过来一些,单臂搂住了吐得稀里哗啦的顾初,转头看向语境,“你过来。”

语境这才有了反应,赶忙上前,心想着八成是要替陆北辰接下顾初这个烫手的芋头,又一个脑筋急转弯,为顾初的前途深感担忧,把别人都不敢得罪的陆教授吐成这样,他还能留着她?

“陆教授,我马上送她——”

“在这里盯着,记住,我要所有的尸骨。”陆北辰冷静地交代工作事宜,怀里,任由顾初还在呕吐。

“啊?啊…”语境忙点头,又看了看顾初,正巧她又是一口呕吐物喷在陆北辰的身上,看得语境觉得实在惨不忍睹,清了清嗓子,“那陆教授,您的衣服这…”

“你的脱下来。”

语境愣住,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赶忙脱了自己的白大褂。陆北辰接了过来,却是替顾初换上了,将她身上那件也沾了污秽的白大褂扔给了语境。

罗池也从震惊中恢复了,一脸贼笑地走上前,“我说什么了,哪有你这么逼人的?你今天就算把有数十年有临*经验的外科大夫叫过来他也得吐。”

他的幸灾乐祸陆北辰看在眼里,不动声色地说,“派个司机给我。”

“咦?你别告诉我你是打车过来的。”罗池虽这么说着,但还是叫了个手下过来。

陆北辰没搭理罗池一看看热闹的表情,将车钥匙扔给了那个手下,说道,“想笑趁现在最好笑个够,一池子的尸骨,怕你一会就该哭了。”

罗池被他噎得一句话没有,等陆北辰搀扶着顾初走远了他才反应过来,在原地直跺脚,“陆北辰,你哪只眼睛见我哭过?”

语境还一直抱着顾初的那件白大褂,盯着陆北辰消失的方向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地说,“哎,我们的陆教授总算有点人情味儿了,吓死我了,我还以为顾初完了呢。”

“他有人情味儿?”罗池可算找到攻击的对象了,笑得很贱很坏,“换成是你吐他一身试试?你不仅会完,还会残。”

“啊…”语境打了个哆嗦。

*

什么事是最丢脸的?

那就是在男神面前出丑。

当然,这句话是筱笑笑曾经跟她说的。据筱笑笑讲述,她曾经在男神面前喝牛奶,为了装可爱,就咬着吸管小口小口地喝,为了防止在往里吸的时候发出动静,她就挤压着牛奶盒,让牛奶主动通过吸管涌进嘴巴里。结果当时有人开了个玩笑,筱笑笑就忍不住发挥了女糙汉子的本色,“扑哧”就乐出声来,然后,她忘了自己的手指头还在压着牛奶盒,再然后,牛奶像是喷泉似的喷了她满脸。

筱笑笑的男神是乔云霄。

而她的男神,是陆北辰。

现在,她也在他的男神面前出了丑,只不过,她喷出来的不是牛奶,而且结果也不一样,筱笑笑是喷在了自己的脸上,她,喷在了陆北辰的身上。

那一场呕吐,像是开了闸,她吐得近乎都要把胆汁吐出来了,就那么靠着陆北辰,不停地呕吐。

他倒是也躲,就像棵大树似的僵在原地,任由自己做了一次垃圾桶。

顾初发誓,她绝对不是故意的,更没有打击报复这一说。

可是,顾初也敢发誓,陆北辰的脸一定铁青了,虽然她只顾着呕吐没去看他的神情,其实,她是不敢看。她更没敢去瞧其他人的表情虽说是大晚上,但灯光照得犹若白昼,再加上陆北辰原本就受人关注,想不叫人看见都难。

她不但丢了自己的脸,还丢了陆北辰的脸。

顾初就这么一路吐回了家。

这一路上,陆北辰都在给她递水,但无论喝多少,还是会吐出来多少。

晚上她做了好多梦。

全都是些断肢残躯的,要么血淋淋,要么白骨森森,然后又梦见了顾思,她被人一下子推到了滚烫的水里,瞬间化为乌有。

顾初惊叫着醒来时窗帘的缝隙已有光亮透进来,大颗大颗的汗珠顺着额头滚落,打湿了发,睡裙也黏黏地贴在后背上,难受极了。

卧室的门被推开,是陆北辰听见了动静,他上前,身后是客厅闯进来的光,他逆光而立,高大的身影犹若神祇。

“做梦了?”他坐下,擦过纸巾替她擦了擦汗。

顾初点头,“我梦见顾思掉进了那个温泉池里,然后瞬间就化了。”说到这儿,她忍不住打了个冷颤,想起昨晚的那一幕,突然觉得阴风阵阵的。

陆北辰看着她,摇头,“不科学,就算是硫酸池也不会瞬间化没了。”

顾初惊悚地盯着他,好半天就哭丧着脸,“我就是做梦,做梦还用那么理智吗?”

陆北辰张了张嘴巴,一时间有点哭笑不得,揉了揉她的脑袋,道,“行,你怎么说都可以。”话毕,起身走到窗子前,拉开了窗帘。

金灿灿的阳光迫不及待涌了进来。

今天的天儿很好,充足的光亮,令整个房间都明媚,蔓延到了*边,顾初觉得后背的寒凉正一点一点地消散。

她回头瞅了一眼时间,比平时多睡了一个小时。

许是昨晚上又惊吓又呕吐的,现在还觉得头晕沉沉的。

“那个…”她支吾。

陆北辰重新坐回*边,看着她不说话,等着她开口。顾初瞄了他一眼,好半天才吭哧出句,“昨天晚上…是不是挺丢脸的?”

他倒没恼,也没责怪她,很是平静地回了句,“还好,只是在场的所有人都知道了陆教授被他新请来的女助理吐了一身的事。”

这么一说,顾初更觉得没脸了。

昨晚那一幕毕生难忘啊。

她隐约记得自己一直趴在他身上吐,最后他将她搂住,好像是跟语境交代接下来的事,语气不急不躁的,又跟罗池打了个招呼,他便带着她上车离开了。

“你挺生气的吧?”顾初小心翼翼地问。

“生气什么?”他笑。

“给你工作的人都那么优秀,可是我,第一次去现场就给你丢脸了。”顾初低垂着头。

陆北辰眼神柔和,不再像昨晚现场时那么严厉,“谁都有第一次。”

“你第一次接触现场的时候也这样过吗?”顾初只想找点心理平衡。

陆北辰含笑的唇角有一瞬的凝固,脑海中闪过的是血肉模糊的画面,如一根针似的,骤然扎疼了他,眼神微微暗沉了一下。

“北辰?”顾初凑上前唤他。

“还好。”路北辰的目光很是自然地落在她脸上,浅笑爬进了眸底深处。

那么清风淡然,就好像,神情从未改变过。可是顾初刚刚看得清楚,绝对不是自己的眼花,他的眼神有一瞬的淡凉,只是很快划过,但,一定是发生过。

“你还能坚持吗?”陆北辰见她一直盯着自己瞧,唇角笑容扩大,凑近她问。

两人的唇离得很近,彼此气息相缠。

“嗯。”她觉得他眼里有蛊惑的东西,一直勾着她,忍不住跟他亲近,又想起昨晚自己的所作所为,对他的爱意愈发浓烈,就搂住了他的脖子,于他怀中,“我以后再也不会让你丢脸了。”

他低笑,腾出手摸着她的脑袋,“丢脸倒是不怕,只要不丢命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