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县四面环山地处盆底,高大的山脉不仅拦住了行人游客、公路铁路,还拦住了信号源,出了临近市区,手机信号就断断续续的,进了H县像是进了黑戈壁滩似的,只剩下了应急求救的功能。

“去会议室。”陆北辰淡淡地说了句。

这令罗池大吃一惊,什么电话这么重要?让一向讨厌跟政aa府官员打交道的陆北辰妥协了。当然,他没来得及问,那边刘县长就高兴了,干脆拉了陆北辰就上了车。

然后,就开始了慷慨激昂的会议内容。

而这期间,陆北辰离席了三次,罗池猜想他是用了隔壁房间的座机,就不知道他是打给谁了。

罗池清楚地知道陆北辰来会议室的目的压根就不是满足刘县长的面子,所以,当刘县长在询问陆北辰意见时,罗池的心脏就开始咣咣地跳,暗中祈祷:千万别说太刻薄的话,千万别…

祈祷还没等落实,就听陆北辰开口了,“当然有意见。”

完了!

这是闪过罗池脑中的第一个念头,紧跟着心就提上来了,有种天快塌下来的感觉。

刘县长许是也没料到陆北辰会这么直截了当,他的问话源于陆北辰的冷漠,早就压着火呢,所以想借机敲打陆北辰一下,不曾想陆北辰压根不买他的账。微怔了一下后,马上又轮着官腔说,“有意见是好事,可以帮助我们改正进步,你提。”

罗池在旁支着额头,心知肚明接下来陆北辰更没好话。

果不其然,陆北辰抬腕敲了敲,云淡风轻地说了句,“五分钟能说完的话,你已经浪费了我四十五分钟。”

一句话落下,全场倒吸一口凉气。

包括罗池。

他想到了陆北辰准没好话,但没想到他会这么丝毫不给刘县长留情面,一时间他也卡在那儿了,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刘县长的嘴巴张了又合,被陆北辰怼得半天没话。

“抱歉各位,赶时间。”陆北辰也压根没给刘县长再开口的机会,起了身,同在座的告了辞,转身出了会议室。

全场的人都在面面相觑。

刘县长的脸更似猪肝色。

罗池也没有留下来的道理,赶忙起了身,跟刘县长说了几句好话后仓皇而逃了。

临时调的车早就在县政aa府大门口候着了。

黑色商务车,低调奢华,与这座县城格格不入。

乌云遮住了日,天际线黑压压的一片,风夹杂着雨腥味扑面而来。

陆北辰站在台阶上,风经过,吹得衬衫直贴着胸膛,愈发显得肌理的结实。他伫立风中一动不动,目光落在县政aa府外的那条坑坑洼洼的小泥土路上,扬尘起,远远地扑了树干枝叶,再远处,一株株的杨柳全都灰头土脸。

却不知从哪儿刮过来一片花瓣,孤零零地落在了陆北辰脚边的台阶上。

他低头,那花瓣白得剔透,是白兰花,娇柔无力。

紧跟着又是一阵风,花瓣在他的皮鞋旁打了个旋儿,飘远了。

陆北辰看着在风雨中摇曳的那片花瓣,不经意想起琼州的游巷,那一天也下了雨,淅淅沥沥敲打着伞面,雨水的清凉裹着咖啡的醇香,她却怨怼着咖啡的难喝。风轻扬了她的长发,发丝的清香顺着风的方向入了他的呼吸,他迷恋于那抹清香,只是,她从来都不知道。

在她的耳旁别着一株白兰花,黑的发,白的花瓣,长发间的那张脸美得如月又如凝玉,嫣红的唇微微扬起时,细细的贝齿可爱俏皮。她的眼有对他戒备,他却不忍苛责,她埋首于糕点,他的眼始终不舍从她身上转移。

柳橙那种东西是他打小就忌讳的,这是从小到大一次次高烧不退后得出的结论。可她举着一块柳橙送到他嘴边,手指都剔透地令人怜爱,他就知道,即使是毒药他也会吞下,因为,他知道她从没忘记。

从没忘记,北深最爱吃柳橙。

她却从不知晓,北深只是因为她爱吃柳橙而不得不爱上那个会令自己倒霉的水果。

她也从不知晓,每次北深吃完柳橙后都要借口避开她几天,因为,他发了高烧。

游巷的雨静谧恬淡。

他撑着伞,她小心翼翼地挨他而走。将她搂入怀的一刻,他感觉到她纤细的肩头在轻轻颤抖。

她在怕他。

这令他心生烦躁。

她的轻颤足以像是把刀子似的剜了他的心,痛,却愈发要收紧手臂。那时那刻,他希望游巷的那条路一直走不完,她永远在他怀里,不再离开。

风中的白兰花瓣彻底失去了踪影。

陆北辰深深吸了一口气,却仿佛还能闻到熟悉的清香。

他,想她了。

“该死的天说变就变啊。”罗池追出来后,盯着大片黑压压的乌云叹道。

陆北辰没马上上车,摸出了烟盒,拎了只烟叼在嘴里,又给了罗池一支,点火,烟丝缭绕,又很快被风吹散。

“哎。”罗池抬起夹烟的手,拇指挠了挠额角,说,“你多少也给刘县长点面子嘛。”

“面子是自己挣的,需要别人给吗?”陆北辰轻轻吐出了烟圈,语气淡然。

“你看你看,一跟你说这话你就这个态度。”罗池无奈,“猛虎斗不过地头蛇,如果庞城的身份确定下来了,咱们以后肯定还会跟那个刘县长打交道,你今天让他这么下不来台,以后万一给你使绊子怎么办?”

陆北辰的目光落过来,平稳无澜,“你似乎又忘了,我只跟死人打交道,活人怎么相处是你罗池的事。”

罗池闻言后狠狠吸了口烟,吐出,说,“又把烫手的芋头交给我?”

“否则呢?”

“你不对劲。”罗池阴惨惨地对着他笑,“你好像格外不待见刘县长啊。”

陆北辰夹烟的手一抬,示意罗池看过去。

他顺势一看。

“有什么呀?”罗池什么都没看到。

陆北辰吸了口烟,嗓音与烟雾般淡凉,“整个县城只有一条路,却直通县政aa府门口,再往远了还是泥土路。看见马路旁边的小路吧,县城里的百姓走,百姓的马车走、牛车走、甚至还有拖拉机,他们为什么宁可走小路也不上平坦的马路?是不想还是不敢?”

经他这么一提醒罗池才蓦地反应过来,没错,他们来H县一路颠簸,进了县城就看见了一条不宽却很平坦的马路,可开拖拉机的村民还坚持走泥泞小路,当时他被颠得晕头涨脑,便问他为什么不走旁边的马路,那村民当时说,不能走啊。

现在细想还真是,为什么不能走?

“一个县政aa府修得金碧辉煌,会议室足有两三百平的面积,车子能在村民不敢走的马路上横行,这是什么世道?”陆北辰平静的口吻中透着冰凉。

题外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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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2不是谁都能做我的助理

罗池明白了陆北辰的意思,叹了口气,将烟头扔了,狠狠捻灭,说了句,“这就叫做天高皇帝远。”

“那就看他有没有这个运气了。”陆北辰说。

罗池听出他话里有话,问,“你的意思是?”

一道闪电划过天际,雨很快就抖落了,如细针。陆北辰的手指一弹,烟头飞到雨中,很快熄灭。

“上车。”他说。

罗池一愣,很快跟上。

车子在笔直的马路上飞驰,路边是坑坑洼洼的小路,雨愈发大了,砸了不少泥点子飞溅。罗池想起了陆北辰的话,扯着嗓子跟司机说,“就在这条路上走,我看谁敢拦我!”

司机不知道罗池抽什么风,但也照做,他本来就不是当地司机,所以压根不清楚这条路有什么猫腻。

罗池落得幸灾乐祸,陆北辰却慢条斯理地说了句,“幼稚。”

“咱们的职责也只能够上幼稚的边儿啊。”罗池说。

陆北辰淡淡来了句,“事在人为。”

“赶紧说说,刚刚你就话里有话。”

陆北辰靠在了后车座,闭目养神。罗池还以为他闭口不谈了,刚要催促,他开口了,“庞城家住城西,刘县长从城东赶过来,他接到的风声挺快。”

罗池的脑袋也不是白长的,蓦地反应过来,目光一震,“刘县长与庞城家有关系?”

“姓刘的县官一心享乐,哪会顾得上百姓死活?怎么就突然关心起庞城家的事了?”陆北辰始终阖着眼,语气很轻很淡,虽置身其中,却更像是个局外人,冷静地将一切真相戳穿。“庞城家的条件你也看到了,用家徒四壁来形容一点都不过分,这么一个贫穷家庭,怎么会有钱让庞城到上海做手术?”

罗池陷入沉思。

在庞城家时,他曾询问过其父母有关手术的情况,庞城的父母说当时庞城脑子里长了个瘤,县城里的医院建议转院治疗。他也不是没发现庞城家的条件,问及费用,其父母说手术费用是庞城自己掏的。

“庞城只有小学文化,以前在家里就是种地,去了上海只短短两年就发了财?是挺奇怪的。”罗池喃喃说。

陆北辰睁眼,从外套兜里拿出样东西来递给了他。罗池接过一看,大吃一惊,“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是一张照片,放在取样本的塑封袋里。照片上有两个人,挨着肩膀而站,竟是庞城和刘县长的合影。可仔细看上去,这两人的笑容很古怪,刘县长的笑略显勉强,而庞城的笑有得逞的意味。

“就在你充分发挥你的同情心安慰庞城父母的时候。”陆北辰伸手捻了照片,翻转了过来,“你的感性蒙蔽了你的双眼。”

罗池一愣,照片背后有一行字,歪歪斜斜,写着:我终于可以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了。

“什么意思?”他看向陆北辰。

陆北辰看着他,笑,“你问我?我又不是庞城。”

“这句话太奇怪了!”罗池惊叫,“什么叫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陆北辰微微耸了下肩膀,不作应答。

“别不说话啊。”罗池急了。

“这是你的工作,罗大警官。”陆北辰淡笑,“在你的情商压过智商的时候,我已经及时纠正了你的错误,庞城和刘县长到底什么关系这是你要去查的事。爱心奉献一句,找出庞城这根线,那具骸骨也必然会找到很大线索。”

“这是科学?”

“不。”陆北辰笑,“这次是直觉。”

罗池挑眉看着他,“是谁说的来着,只相信数据不相信直觉。”

“你的直觉我不会相信,但是我的直觉我相信。”陆北辰指了指脑袋,“我的这里和你的这里,是有质的不同。”

罗池咬牙瞅着他,恨不得把枪掏出来毙了他。

雷声大作,窗外瓢泼大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