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月25号?”她惊讶。

“对,怎么了?”他笑问。

那一天,是北深的生日,也是,他的生日。

顾初久久不说,只是凝视他的脸。他唯淡淡微笑,亦不戳破她心中所想。许久,他抬手,拇指摩挲她的脸颊,低低道,“从事神外才是你想要的,一生很短,你一定要清楚自己想要什么。”

“如果…不清楚呢?”

“没关系,我会帮你。”陆北辰轻叹,将她圈在怀里,“总有一天你会长大,终究也会清楚自己想要什么。”

“别总把我当成孩子。”她窝在他的怀里,这一刻,竟不舍得将他推开了。

陆北辰低头凝视她,“一直闹性子就是长不大的表现。”

她一时间别别扭扭,许久,又道,“所以,这也是你说服姨妈让我回上海的理由?”

“这理由还不够吗?”他反问。

够了,已经足够。同样强势如姨妈,陆北辰独独按住了她的要害,这些年来姨妈虽然不说,但她能看出她的心思,能回到学校继续深造,不仅是她所想,更是姨妈所愿。

“我真的要在10月25号那天入学?”她又问了遍。

“你那天很忙?”陆北辰笑问。

“不…”

陆北辰看了她半晌,抬手揉了她的头,“面好了,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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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碗面做得清澄分明,爽口不油腻,又保留面和蛋的浓香。

她看着看着,眼睛热了一下。

这个中午像极了那年的午后,陆北深因饮食不规律胃炎犯了被同学送进医院。她生平第一次翘课做了蛋清面,装在了她最喜爱的粉红色保温壶里。他的脸色看上去很苍白,整个人全身无力,却还在别扭保温壶的颜色太*。

吃面的时候,她告诉他,胃不好的人就要靠面养,以后你的胃我来负责吧。

从那以后,她经常会做蛋清面给他吃,他的胃真的就被她的面给养好了。

第一次跟陆北辰在外面吃面时,她说,还是我做的蛋清面好吃。

他却说,我想,你的手艺不及我。

至此,他的蛋清面让她流连忘返了。

她做面给北深吃,北辰做面给她吃,同样是蛋清面,却今时不同往日。

“再对我感激涕零,也要先把这碗面吃了。”陆北辰眼底含笑。

顾初抬眼看他,他的眼里似澄明又似深谙,她多说什么,拿了筷子,静静地吃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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琼州有一条街,老旧的年代被叫做“仁爱街”,据地方志记载,此街在清代时就有,是当地的一位富贾为生病的女儿修的。后来,这条街就被叫做了“*街”,两旁棕榈葱葱,最适合*散步,由此而被更名。

顾思的步子细碎,边踢石子边走路,罗池跟在后面,几番想要抓她的手都未能得逞,末了,终究按捺不住快步上前一把拉住了她的胳膊。

吓了顾思一跳,回头瞪他,“我告你警察袭击市民了啊?”

罗池松手。

“你怎么还跟着我呀?”顾思叉腰。

“…我送你回家。”

顾思奇怪地看着他,不得不提醒一句,“这条路我比你还熟。”

罗池词穷,半天后蹦出来句,“哎,你什么时候去上海?”

“我为什么要去上海?”

“因为…”罗池想了想,找了个绝佳的理由,“因为你姐要回上海。”

“罗警官,我姐又不是第一次去上海,另外,我还在上学,怎么走?”

“也是…”罗池突然觉得自己挺笨,脑子飞速运转,抓了零星的理由再接再厉,“但这次不一样,我看陆教授的意思,是想让你姐回去上学。”

顾思瞪大双眼,惊叹,“真的?”

“十有八九。”罗池这次有点洋洋得意。

顾思鼓着腮帮子,好半天叹了口气,坐在马路牙子上。“怎么了?”罗池见状也坐了下来。

“就算我想去上海,总要等到毕业吧。”

“没事没事,我等你。”

“嗯?”

罗池马上改口,“而且你也有寒暑假嘛,想看你姐随时随地,这不,眼瞅着又要放寒假了吧。”

“嗯。”

就这样,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气氛不高却也不至冷场。顾思会歪头听罗池讲一些工作上的事,渐渐地,竟也能听进去,只是,她未曾想过,眼前这个舒眉展笑的警察,藏于内心的总归有种情愫,这种情愫就叫做:一见钟情。

283凤凰无梧桐不栖

中秋过后忙碌依旧,假期最后一天顾初接到了岑芸的电话,要她来家一趟。去姨妈家的路上,顾初满脑子想的都是回上海读书的事,生活像是被翻开了全新的篇章似的,只是,以后回琼州的次数就会少了。

午后两点左右,小区里最是热闹,用过了午餐睡过了午觉,阳光又是一天之中最为尚好,推孩子的遛狗的沸腾了小区的气氛。顾初一进小区就看见了岑芸,参天榕树下,她跟几位左邻右舍聊着天,大老远就能听见豪爽的笑声。

小区是上了年头的,绿化却做得极好。人车分离,石子小路蜿蜒在绿荫之间,其他的不说,仅是那株供姨妈聊天的大榕树听说就有百年历史了,当初盖这个小区时开发商也自然是不敢砍伐古树,由此就成了小区的独有财产。枝叶漫天,脉络如伞状绵延开来,茂密之态可档风雨,亦能遮住酷暑骄阳。

顾初听见姨妈在高谈阔论,随风飘过来一句:那是当然了,我们家啊今年中秋太热闹了,知道这叫什么吗?这叫凤凰无梧桐不栖。

街坊A:是啊是啊,瞧瞧你这身行头就知道你日后肯定享福喽。

街坊B:许太太这话不准确,你们家那是三只凤凰,引来的可叫真龙天子了。

岑芸笑声很是清脆,“对对对,应该说是家有凤凰不愁引不来人龙。”

其他邻居也都在附和。

顾初走近,叫了声姨妈。距离拉近了才看得清楚,姨妈十分“不夸张”地穿了昂贵的新衣服出来,还配了条火焰般的真丝围巾,那围巾的一角随风轻轻飞扬,衬得她愈发红光满面。顾初没翻看过姨妈在中秋节收到的礼物,但这么打眼瞧着也知道应该是陆北辰送的。

“哎呦小初来了。”岑芸见她来了异常热情,起了身后对街坊邻居说,“不跟你们聊了,我们家小初啊要去高等学府深造了,以后啊还得出国去学习呢,要不说呢这女孩子啊就得找个能力强的男朋友,这都是人家给安排好的。”

“姨妈…”顾初的脸被臊得通红,这件事于她,本不是可炫耀的。

“有什么害羞的?”岑芸笑呵呵的,拉着她往家走。

打远儿,又有风顺进了耳朵,是街坊的声音:瞧她显摆的呦,八字还没一撇呢…

表面附和背后嚼舌的人处处都有,顾初向来不爱跟这类人深交,便出言提醒岑芸,“姨妈,家里的事还是不要对外人说了吧。”

“你懂什么。”岑芸自有她的主张,“以前啊你在慈济做药剂师的时候,那些人没少在背后议论你,不是说你没学历就是说你没编制的,嘴巴毒得很,更是没少说桐桐和思思,说什么一群老姑娘都没男人要之类的话。你放心,我怎么说怎么做心里都有数呢,你刚刚也瞧见她们的脸了吧,全都是羡慕嫉妒恨。以前啊她们怎么说你们仨,今后我都统统把嘴巴给她们打回来。”

顾初深知姨妈是个极好面子的人,从单是聊天便穿着几万衣裳就能看得出来。心口的微酸如蜿蜒的蜈蚣,慢慢爬上了她的眼眶,眼睛就毫无负责地酸胀了一下。如果自己不曾是个拖油瓶,姨妈生活许是会更好。

一回到家,岑芸这才开始怜惜身上的行头,掸了灰,又小心翼翼挂好。顾初清楚,这个时候姨妈叫她过来八成是回学校上课的事。果真,岑芸拉了她坐下,说,“你也知道我向来反对你回上海的,但要去读书我只能点头。当年你是跟你妈发过誓做外科大夫的,现在有机会实现了,我也不好挡了你的理想。”

竟有种离别的味道,像是当年她高分入学后母亲的千叮万嘱:以后要长期住校,学会跟其他同学处好关系、要注意保暖、学校食堂的饭菜不可口的话要告诉家里…她便笑着搂住母亲说,妈,我是在本市上学,又不是出国了。

岑芸从未给过她母亲的感觉,却在今天,这样的一个午后,她能体会到岑芸的心思。总是笑着的人内心未必快乐,总说不在乎的人其实感情最深厚。

五年来,顾初尝尽了人间冷暖,学会了眼泪倒流,现在,却红了眼眶。她抱膝而坐,下巴抵在膝盖,垂眸,静静倾听,不开口说话。岑芸的话不停歇,“庆幸的是你上学早,现在再回学校也跟大四生年龄差不太多。学医难,遇上那种好几年也修不到学分的人呐,你还算年龄小的。”

喋喋的话落在顾初耳朵里是亲切,轻点头,强忍着敛去了落泪的冲动。

岑芸又从卧室里拿出个盒子来。是老上海胭脂的套装盒,上面隐约可见身穿旗袍的婉约少女,斑驳的漆落昭示着年头的久远。从老盒子里拿出来的大多数是什么长辈书信或遗言之类,但,顾初想错了。

岑芸从盒子里拿了两张银行卡出来,一张是本省银行,一张是中国银行。

“这张银行里的钱都是你每个月交给我的,我一分钱都没动全都帮你存起来了。”岑芸拿过本省的银行卡交到顾初手中,声音不再张扬。

顾初错愕。

“我知道你这些年没少怨怼我,尤其是每个月我逼你交钱的时候。”岑芸眼皮稍稍抬了一下,话是有点漫不经心,但厚重的情外人是能听得出来。

“姨妈,我没有…”

“别骗我了,我还不了解你吗?”岑芸轻哼,“你每个月的薪水不高,我却要从中挖走大多半,你不怨恨我才出鬼了。”

埋怨过,她却不曾恨过。

对于救命恩人似的姨妈,她哪还顾得上去恨?有些事直到经历过才知道理,有些情直到感受过方能体味。顾家当年树倒猢狲散,能伸手的敢伸手的就只剩下姨妈,哪怕她的要求再苛刻也无可厚非。

她的拇指轻轻捻着银行卡上凸起的数字,捻得手指都生了疼,随即将卡重又塞回姨妈手中,“这些钱是我要还的,应该给您。”

这么多年了,顾初还是习惯那个贪财的姨妈,这般,倒是让她觉得陌生了。又或者她不想承认这原本就是自己认知上的错误,其实姨妈并不是她想象中的那般现实市侩。

“我一直没告诉你,其实你父母在离世之前给你留了一笔钱,当时你妈在提到这笔钱的时候跟我说过,这笔钱只能在最紧急的时候才能动,是你的救命钱。”岑芸拉过了她的手,银行卡摊在了她的手心,“我不该动那笔钱的,但当时谁都在走投无路,让你每个月交钱,一来是防止你乱花钱,二来也是间接地替你攒笔钱。你现在知道这些,会不会觉得我很自私?”

顾初摇头,她反而感谢姨妈这么做。

还有张中国银行的卡,岑芸交到她手里解释,“这就是你父母留下的那笔钱,还了外债后还剩下些,你要收好。”

顾初愕然,喃喃,“姨妈,这钱我不能收。”

“为什么不能收?”岑芸轻叹,“你不欠我什么,之前还债的钱其实也都是你们顾家的钱,这两张卡现在应该交还给你,我要是收着像什么话了?原本呢,这两笔钱我是打算等你结婚的时候给你的,现在想想你要回上海上学了,是好事,女孩子总要有点钱来傍身的,万一以后有什么事的话你不是有备无患吗?”

“可是…”事情来得太突然,超出了顾初的心理承受范围。顾家当年四面受敌,父母怎么会匿了一笔钱留给她呢?

“别可是了,这件事一直瞒着你只是怕你不好好工作不要强,现在想来我的担心是多余的。”岑芸太温情的话不会多说,倒出来的全是大实话,“再说个更现实的问题,你上学了怎么可能全职工作?那自己总得有生活费之类的吧?总之,你可别想让我再负责你以后的花销了。”

顾初低头看着手里的银行卡,想着姨妈的话也不无道理。续读的话她要拼尽全力才能弥补这五年的时光,实验室她有心参与但也不能24小时候命,陆北辰摆明了态度要她将心思放在学业上,那么,日后她的一切花销乃至思思的学费她总不能伸手朝陆北辰要吧?轻叹了一口气,心底如疯火燎原,灼得喉咙疼痛,父母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她却不能再为父母做些什么了。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在,这是人世间最刻骨的悲凉。

见她收了,岑芸这才放心下来。

有些事注定要成为秘密,例如,陆北辰在中秋那天说过的话,再例如,她说服顾初收下的这张卡。其中一张的确是她每个月上交的费用,而另一张,却不是顾家夫妇留下的钱。

钱,是陆北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