筱笑笑沉默了片刻,眼睛瞅着窗外。窗外正对花园,花园中有一株梨树,梨花一开时满园的春暖。现在梨树近乎凋零,有鸟站在树杈扑棱着翅膀叽叽喳喳叫个不停,没一会儿又有只鸟儿飞过来停落,两只鸟儿相互嬉闹了番双双飞走了。见此景,筱笑笑眼里最后一点光亮都隐去了,没由来的孤寂如汪洋。她道,“不都是说感情是可以培养的吗?”

“感情能够培养,但爱情不能。”顾初捂着姜水,温暖着手指,低语,“你跟顾启珉共事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如果能培养,你现在会是这种情绪吗?”

筱笑笑苦笑,“就算我爱乔云霄又怎样?没错,今天他是来了,但又有什么用?”

“如果他不在乎你,干嘛要顶着大冷天的来医院找你?”

筱笑笑抬眼看她,“在花园里我问他,你能娶我吗?他的反应呢?”她靠了椅背,双手揣兜,“你知道我多想他有反应,哪怕他跟我说一句,筱笑笑,咱们是不可能的。哪怕他能说出这句话我也心甘情愿了,可他什么都没说,就一直愣在那,我就知道,他压根没想过要娶我,因为他根本就不爱我。”

“可是我觉得,他心里有你。”原来当时在花园时筱笑笑说了这句话,顾初心里明了了,又想起当时乔云霄的表情,他的确是愣住了,但她看得清楚,乔云霄并没有厌烦和不耐的情绪,他只是愕然,这种表情下的心思不难猜,他肯定是没料到笑笑突然问这么一句话。

筱笑笑听了顾初这么说后苦笑摇头,“小初,难道你不清楚乔云霄心里装的是谁吗?他…”话说了一半,又硬生生咽下去了。

冷不丁想起曾经在酒吧喝酒的一次,她问乔云霄,其实没什么前任女朋友吧?你一直爱着的人就是小初。

乔云霄喝了点酒,理智就有点松弛,酒光中他笑得勉强,说,全世界都知道我爱她,唯独她不知道。

当时,她在心里想的是,全世界也都知道我爱你,唯独你不知道…

末了乔云霄跟她说,不要对小初说。

为什么?她不理解。

他的唇抵着酒杯,轻轻笑着,我不想让她知道,当年我是因为爱她才起了私念。虽然我很讨厌陆北深那家伙,但我不得不承认,因为有他,我的爱就变得不那么正大光明了。她如果当我是哥哥,那我就做她一辈子的哥哥。

当时她听了这番话心是痛的,她的爱何尝不也一样不能光明正大?

顾初见她话说了一半,误以为是她激了情绪,轻叹一声,“就算乔云霄心里有人,那都是过去的事了,他总不能守着过去过一辈子吧?”

“小初,你没弄明白,问题的重点在他不爱我。”

“我反倒认为是他自己没弄明白心思。”顾初一点点抿着姜水,姜汁的辛辣入口炸开,又很快被红糖的甜给遮盖,像是人生,迈过去辛辣酸涩的坎,总有一番美好等着你。“顾启珉是个好人,但说实话,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你跟他不是一路人。”

筱笑笑又叹了口气,“我已经接受他的求婚了。”

“我希望你能给乔云霄点时间。”顾初由衷道。

筱笑笑拿起保温壶,又给她续上了些,“谁跟谁都是命中注定的,我不想强求,已经累了。”

话说到这份儿上,顾初也不知道还要怎么劝说了,其实她心里明白,这件事明面上主动权在筱笑笑手中,实际上一切还是要看乔云霄的行动,如果他能认清自己的心思,能跟筱笑笑明确表达自己的情感,那么筱笑笑会为了这份爱情赴汤蹈火。

“别说我了,说说你吧。”筱笑笑将顾初的手拉过来,盯着她手上的戒指重展笑颜,“去了趟北京就戴了枚订婚戒指回来,什么时候戴结婚戒指?”

顾初见她转移了话题也只能顺从,笑道,“我现在是学业为重。”

“他倒是不急啊。”筱笑笑松开她的手,“你可别让他觉得你太容易得到手了,看吧,你生病了他都不在你身边。”

“他忙嘛。”

“忙也应该问问啊。”

“我没告诉他。”顾初又喝了几口姜水,辣得直皱眉,“就这么一点小病告诉他干什么呀,他那边本来就焦头烂额的,再拿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来烦他?”

“生病了还小事呢?”筱笑笑知道她向来不是个胡搅蛮缠又任性的人,笑道,“你啊,这还没进门呢就开始心疼男人了。”

“他是我男人,我当然要心疼了。”顾初说完这话,脸烫了一下。

筱笑笑没戳穿她害羞的小心思,见她现在彻底从以往的阴霾中走出来心也放下了,想当年她因为陆北深简直是脱了一条命,现在,陆北辰将她救活了。陆北深…想起这个名字,筱笑笑若有所思,半晌后问,“小初,你有没有觉得…”

却蓦地止住。

她是过了头了,当年的事当年的人还替起做什么?刚刚她想问的是,你有没有觉得陆北辰给人的感觉跟陆北深很像?但这话终究还是咽回去了,顾初有告别过去的心思,再提及,她是不是又会徒添伤感?

而她可不是冷不丁才有的这种感觉,有件事,她没跟顾初说,当时觉得只是件小事,所以一忙活起来就忘了。

前一阵子,确切来说是顾初第一次进手术室观习的那天,她意外地接到了陆北辰的电话。刚开始吓了她一跳,还以为是案子的事,不成想陆北辰问她,初初观习的情况怎么样?她当时也没隐瞒,将顾初在手术室的表现统统告知,他闻言后沉默了会儿,说了声,好,我清楚了。在顾初第二次进手术室后,她再次接到了陆北辰的电话,还是询问顾初的情况,那次顾初的表现跟第一次一样,非但没好转反而加重,她便如实告知。

这一次陆北辰在电话里问她,医院方面能否给她做脱敏治疗。

她相告,医院为她做过相关的治疗,但效果甚微。

陆北辰在电话里就没再多废话,直截了当说,好,她的情况我来处理。

挺小的一件事,却可见陆北辰着实对顾初很上心,甚至知道她每一次进手术室观习的时间,这令筱笑笑很是羡慕。可现在,筱笑笑就不经意想起了陆北深。

她记得清楚,在A大第一次上解剖课时顾初晕血,看见有血液冒出来就有排斥反应,最后甚至开始反感各种红色的汁液,例如西红柿汁,她也是万万见不得的。在她变得愈发严重时,陆北深找来了他们的老师,询问了情况,老师表示对顾初也做过多次治疗,但无济于事。于是,陆北深便跟老师说,交给我吧,她的情况我来处理。当时她正好去找老师请教问题,不经意看见了这一幕。

多么相似的一幕,多么相似的处理手段?筱笑笑学医从医这么多年,也见过不少双胞胎,长得一模一样的也见过许多,但性格如此想象、做事方式方法如此一致的双胞胎她可没怎么见过。她想问顾初,但又怕勾起她对过往悲凉的情绪,想想就算了。事隔多年,北深已不在,一切都如昨日黄花,多提无益。

顾初不知道筱笑笑肚子里拐了那么多道弯,还等着她问,见她半晌没动静,笑了,“我有没有觉得什么啊?话怎么问一半不问了?”

343愈加变糟的情况

筱笑笑自然不会顺着刚刚的想法深入去聊,笑了笑,改了说辞,“我想说,你有没有觉得陆教授特别紧张你啊?”

顾初怪笑着看她,“不对啊。”

“什么不对?”筱笑笑挑眉。

“你刚埋怨完他不关心我的。”

筱笑笑清了清嗓子,“刚刚不是开玩笑嘛,玩笑话你也当真?”说到这儿,她拉过了顾初的手,敲了敲那枚戒指,“瞎子都能看出来他紧张你了,瞧见没,这还没毕业呢先用个订婚戒指把你绑牢了,就生怕你会跑了似的。”

顾初美滋滋地笑了。

“你算是一点姑娘的矜持都没了,瞧你那样,刚夸他两句就把你美够呛。”筱笑笑取笑。

“哪有这么说自己好朋友的?”顾初抽回了手,轻轻摆弄指间的戒指。戒指的光璀璨暗浮,游光间她想到了在北京时的情景,还有他在她耳畔低低说过的话。想着想着心口就热了,似乎头晕都缓解了不少。

“美什么呢?你面前还坐着个喘气的呢。”筱笑笑见状,笑着提醒。

“其实…”她抿唇浅笑,眼角捻了一丝羞涩,“他说了,等我一毕业,就结婚。”

筱笑笑憋着笑,清了清嗓子,故意道,“呦呦,刚才谁说的话呀?我以学业为重。”

“哎呀,他也只是说说而已嘛,戴了个订婚戒指就一定靠谱吗?”顾初被她这么一打趣更是难为情了,“再说了,我现在就是以学业为重。”

筱笑笑也是由衷地为她高兴,“通过这个案子我也算是接触了陆教授,感觉他是个心思沉稳的男人,既然他说到要娶你,那想必是经过深思熟虑的,结婚是大事,像他那种精益求精的人怎么可能会在这么件大事上含糊呢?”

顾初慢慢地喝着姜水,眼角眉梢遮掩不住的幸福,她觉得笑笑的分析对极了。

“你之前还担心过他的心思,在酒吧里我和…凌双也没少给你出主意。”笑笑提到凌双名字的时候稍稍停顿了下,在这个案子里,受到牵连的人何止是她一个呢?凌双被警方聆讯,这件事多多少少传到了杂志社高层的耳朵里,生怕造成不良影响给凌双放了个长假,现在凌双远在欧洲旅游,但据听说杂志社到现在还风言风语的,揣测凌双私生活是否检点问题。

顾初听出筱笑笑言语中的顿滞,心就稍稍沉了下,她何尝不知道现在凌双表面风光内心疮痍的状态?然后又想回筱笑笑身上,凌双只是被警方审讯就尚且如此,那么笑笑呢?可见她独自咽下的泪水可远胜于凌双。

由陆北辰亲自盯着,鉴定科那边很快有了结果。

文件送达陆北辰手中,他看后目光凝重。将文件装回公事包,出了鉴定科后,他给罗池打了通电话。

那边很快接通了,但信号不稳定,罗池的声音断断续续的。

“我们之前走进了误区。”陆北辰坐在车里,目视着街边的车水马龙,脑中却全都是公事包中的鉴定结果,“我看你需要彻底了解一下郭香云的家族史,尤其是要查一下她有几个孩子,另外,建议专案组可以访问盛夫人了。”

结束通话后,他收回了目光,靠在后座上一动不动,眼睛的酸胀很是不舒服,他摘了眼镜,阖上眼,抬手按着太阳穴。司机从后视镜中见这一幕后,忍不住道,“陆教授,您眼睛又不舒服了?”

这些天陆北辰开不了车,上头就指派了司机过来。司机不是普通的司机,足以为陆北辰的安全护航,陆北辰看破不说破,在上头眼里,他始终就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不过这司机观察力也够强,一路上总看见陆北辰不停地按眼周,便知道他是不舒服了。

“没事。”陆北辰淡淡回答。

“附近应该有药店,还是买点眼药水吧,或者,去医院看看。”司机建议。

陆北辰缓缓睁眼,可眼睛的酸胀感依旧未减轻,重新戴上眼镜,轻声说了句,“不用。”

“可是——”

“我的身体我清楚。”他打断了司机的话,命令了句,“开车吧。”

司机见他坚持,也不好再多说什么,点点头,发动了车子。

车行的速度不快,前方有点堵,车子走走停停。这期间陆北辰的手机不停在响,全都是跟案子有关的事,半小时下来,路程没走多远,他倒是处理了不少工作上的事。车行过街时,他稍作休息,从车载酒柜倒了杯红酒,可紧跟着手一抖,酒杯没拿稳掉了,红酒溅了出来,撒了一手背。

司机眼尖地瞧见这一幕,忙刹了车,转头,“陆教授您没事儿吧?”这是上头交代给他“保管”的贵宾,要真是出什么事他都不好交代。

陆北辰耷拉着右手,腾出左手将酒杯拾起,道,“没事,继续开吧。”

“那个…”司机反应快,马上说,“实在抱歉啊陆教授,刚刚有个人横穿马路我没开稳。”

“注意行人。”陆北辰轻描淡写地说了句,却是心知肚明的,这司机是聪明人,许是怕他尴尬,给了他台阶下。

“是,陆教授。”司机转过头,又稳稳地开车了。

刚刚惊鸾的是右手,直到现在,整条手筋还都在抽痛,而拿杯子的左手…他凝目,摊开左手,手指,竟然也开始抑制不住地轻颤了…

齐雪、戚娇娇被警方密切盯死。

又过了两日,专案组与内蒙方面取得联系,赶赴远胜集团总部。

这个季节,内蒙的低温远胜于北京,专案组人员刚下飞机,天就降雪了。车子一路朝着市区方向开,雪就越下越大,最后竟成鹅毛,没一会儿,道路两旁就被白雪覆盖,这般厚重的雪,连常年生活在北京的同事都难得一见。

气候迅速下降,雪化不开,又不停,这边融雪车刚清理完,那边公路又被覆盖。车子堵成了一串,缓慢爬行。等赶到远胜集团总部时,被通知,蒋总正在开会。

蒋绫,盛天伟的母亲,盛父还在世时,她是圈子里出了名的名媛,居家旺夫,替丈夫搞定了不少生意伙伴的夫人,又常以远胜集团的名义资助山区穷困儿童,组织富太太们筹集善款,善行不断,远胜集团之所以口碑甚好,这跟蒋绫的贤内助也有绝对关系。现在,她能停了儿子的职,全公司上下称呼她为蒋总,而并非盛夫人,可见这女人不简单。

专案组的人没强行而入,这世上没不透风的墙,目前远胜集团面临的信誉危机他们也是清楚。直到快下班的点,蒋绫才从会议室出来,秘书赶忙上前通报。

在这件案子里,蒋绫从一开始就不是重点排查对象,所以专案组对她的说辞只是配合调查,又或称为例行问话,但蒋绫是大风大浪走过来的女人,如果只是简单的例行问话又何必劳师动众从北京这边来人?

陪同专案组的还有本省重案组的人,蒋绫认识,她身处高位,与这些人结识也不是什么稀罕事。

蒋绫给人的感觉并不强势,这完全超乎外人对她的想象。一米六左右的身高,并没给男人造成太过高挑而令人敬而远之的疏离感,她将几位警员请到了办公室,对于他们的等待连连道歉,又命秘书磨了几杯上好的咖啡端过来。

办公室很大,却多以田园感设计,多了些民族色彩在里面,少了大都市奢华的冷漠感。她坐在沙发上,上身是薄而细腻的羊绒底衫,柔白色,搭配浅灰色款式简单的长裤,头发松松挽在脑后,用一支精致的发簪固定,全身上下都足以用“柔和”二字形容,唯独手腕上的表,钢带的方正形表盘,就足以透露她性格上的一丝不苟和没有规矩不成方圆的信条。

她看上去很年轻,皮肤保养极好,女人最泄露年龄的一是手二是脖颈,她有双圆润的手,白希而指尖滑润,脖颈修长细腻,不见一丝皱纹。如此女人,令人很难去联想到她会有盛天伟那么大的儿子。但实际上,据调查,眼前这个女人今年已经58岁了。

这女人给人的感觉很好,柔和宁静,眼里已少了年轻气盛的锐利,多了岁月沉淀下来的从容。警方说明了来意,除去对案情保密的部分,其他的一些事能先说的也不掩藏。

首先是对郭香云和穆青灯有一个了解。

蒋绫没加躲闪,一五一十跟警方说了,所讲事情与盛天伟说的大同小异,无非就是郭香云在他家做保姆的事。问及其他,蒋绫表示不大清楚。警方疑惑,她便轻叹,“说起郭香云也是个可怜的女人,遇人不淑,我们看她一直老实本分也没太深究她的过去,人都有段不愿意回忆的过去,我也不好揭她伤疤。”

警方又询问了些问题,问及盛父时,蒋绫的神情有些寂寥,“他身体一直不好,又因为天伟和青灯的事大发雷霆而一病不起,后来身体就越来越差,在最后一次手术时他没熬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