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里面变得寸步难行,地上铺满了死物,触目所及的血淋淋,肮脏作呕的腐臭、血腥味塞满了她的喉咙,她忍不住冲到角落里吐了,看上去狼狈极了。身上的衣服脏了,长发也染了血,脸色煞白得骇人。

斯密斯实在看不下去眼了,走上前压低了嗓音对陆北辰说,“这种治疗方式会要了她的命。”

“她必须要过这一关才行。”陆北辰的声音也低低的,“必须要在生理上先克服对肮脏的抵触。”

斯密斯盯着在里面不停呕吐的顾初,叹道,“她是你喜欢的女孩,你还真忍心?”

“就是因为她是我喜欢的,我才想她以后会更好。”

“如果真的做不了医生也没什么,你这是在逼她啊。”斯密斯有点心疼顾初。

陆北辰倏然看向斯密斯,目光森凉。斯密斯很少见他这幅神情,倍感奇怪,难道,自己说错什么了?

“我有过让她离开我的念头。”陆北辰的嗓音寂寥,眼里的凉渐渐沉落,“但,动了心,尝过甜,就再也不能说放就放了。”

“你…”

“我很清楚我现在的情况,哪怕真是苟延残喘有可能还是不能陪她到最后。”陆北辰看着里面扶着墙角的顾初,目光是疼,心里更疼,“能成为一名神外的医生是她最大心愿。我可以为她铺路,但心理这关总要她自己过才行。她要有可以转移注意力的事,如果有一天我真的不在了,至少她还有一份保障的事业。”

斯密斯明白了他的想法,叹气多了惆怅。他不清楚陆北辰和里面那女孩子之间的种种,但很清楚她在陆北辰心里有多重,她成了他的牵绊。为了她,他宁愿拒绝手术,只不过是不想被命运所控。作为他的主治医生,他不希望陆北辰跟这个女孩子在一起,陆北辰向来是个不动声色的人,但心思细腻情感厚重,这俨然就是份飞蛾扑火的爱情,会伤了彼此。可作为认识陆北辰多年的朋友,他又左右为难了,爱情一旦发生,谁又能阻止?

“你认为我自私吧?”听他叹气,陆北辰苦笑,“像我这样,应该有自知之明离开。”

“可是你不舍得。”

“是,我不舍得。”陆北辰静静地看着她的背影,轻声道,“人总会贪婪短暂的温暖,我不过是个普通的男人,也不例外。”地老天荒的爱情,从一开始他就想拥有,哪怕痛恨过、锥心过也想拥有。可生命在一分一秒倒数,如指缝油走的流砂,他的流砂又注定了过早流逝,他该放开她,又或者,早知现在当初就不该与她相识,但,因为失去过,因为尝过那种削骨的痛,那种剥筋的苦,所以,才不想再一次经历。

他承认,是他自私。

斯密斯不知该说什么,这就好比他在看着一个吸食毒品的病患,明明是一错再错,明明是要阻止,但,如果这毒品成了唯一能缓解他痛苦的解药,失去了这枚毒品他就失去了生命,该怎么办?一道难解的题,他不会解了。

机械粗苯摩擦发出的声音,阻隔了陆北辰与斯密斯的交谈,顾初听不见这些,也没心思听见这些。她的双腿都在打颤,近乎要将苦胆给吐出来了。墙壁很脏,她也顾不上了,扶着墙壁一步步往前挪,她想去求陆北辰,想要告诉他她不喜欢这样,可一脚踩上死鸡时,胃里又开始隐隐抽动了。

鞋子上也染了血,踩在满是血腥的地面上,滑腻腻的。

又有响动声,顾初下意识抱住头蹲了下来。

她以为又会是类似死物砸下来,不曾想,是带体液的东西。她惊喘,呼吸都来不及倒,肮脏的液体就泼了下来,她的头发上、衣服上被打湿。是更加难闻的气味,随手一抓,像是被什么机器搅碎了的骨肉…

也许是猪、也许是牛…她来不及去想,因为,头顶上浇下来更多黏糊糊的东西,几场下来,她已经狼狈得不成样子。

顾初哭了。

泪水混着血、混着肮脏的被碾碎的骨肉…

她不管不顾地再次冲向玻璃门,用力地锤砸,大哭着喊陆北辰的名字,泪珠大颗大颗从眼眶里落下来,死死盯着他的眼,恳求他、哀求他放她出去。

陆北辰面无表情,一动不动伫立于玻璃门外,看着她疯、看着她闹、看着她大哭大叫。他始终凝着她的眼,不曾移开过目光,薄唇微抿,却不开口说放她出来。

连斯密斯都看不下去了,转身出去。

搅碎了的骨肉和那些死物混在了一起,在狭小的空间里刺激着顾初,她喊得嗓子都哑了,眼泪都快流干了,渐渐地,她就不再挣扎,也不再哭喊,站在原地,成了个木头人。

斯密斯在外面抽了一根烟,又待了会儿,一小时后他才回来。玻璃门也已经脏兮兮的,全都是她的手印,陆北辰还站在那儿一动不动,她蹲在地上,耷拉着头,身上头发上肮脏至极。

“开门吧。”许久,陆北辰终于命令了句。

斯密斯可算是松了口气,三步并两步地走过去扳起开关,一阵响动声后,玻璃门缓缓打开了,封闭的空间与外界接壤,难闻的气味迅速窜了出来。

连斯密斯都受不了这个气味,脸色一变,冲到外面去吐了。

顾初还蹲在地上,一动不动,连头都不抬一下。

陆北辰上前,弯身,轻轻捻起她的下巴。她被迫抬头看他,眼睛无光,苍白的小脸已是脏兮兮的,原本是一身浅色衣服,到现在,早看不出颜色来了。

他的黑眸滑过心疼,但很快压下了,扶她起来。她撑着他的手臂顺势站了起来,半晌后有了反应,紧跟着抬手就来捶打他,眼泪又簌簌而下。

陆北辰没躲没闪,紧跟着手臂一收将她揽怀里,任由她像是发了疯似的推搡捶打,许是真刺激着她了,她干脆一口咬住他肩头,发了狠似的不松口,哪怕是隔着大衣,他也能感到疼。

斯密斯再进来时就看见了这一幕,惊骇非常。

陆北辰却一动不动,任由她的发泄,直到她累了,再也无力捶打时,他才低低地对她说了句,“去洗洗吧。”

回程的路上,顾初一句话不说,眼睛红红的,一直盯着窗外看,就是不看陆北辰。

在那幢破旧的小白楼里幸好有没被破坏的淋浴系统,虽说设备陈旧,但热水供应不成问题。她在浴室里足足待了一个多小时,身上的皮都快被她给搓破了。干净的衣物全都装在一个袋子里,那袋子就是陆北辰之前从后备箱中拿出来的,她穿上愤愤地想,原来他早有准备。

358良苦用心

临行前,斯密斯把她叫到一旁,词不达意地告诉她,其实这里已经被他买下来了,他没事会在这里做些研究,又带她大致参观了一下其他房间,果不其然,其他房间都整洁干净,唯独她进的那件手术室破旧不堪。这里是斯密斯的地盘,但不是顾初关注的重点,更不去关心这里究竟属于谁的,她只是觉得,陆北辰的治疗手段太过BT。

陆北辰也知道她在生气,所以,一路上也没多说什么话。

回到老洋房,语境在门口等候多时了,见他们的车回来了,冲着车子这边直挥手。进了门,顾初又进了浴室,陆北辰将大衣扔进了干洗筐里,语境眼尖看得清楚,惊讶,“陆教授,您的衣服怎么脏了?”

陆北辰没解释什么,只是径直上了楼。语境不清楚这俩人是怎么了,暗忖是不是吵架了,因为顾初的脸色很难看,甚至视他为空气,见到他连招呼都不打。见陆北辰上了楼,忙唤道,“陆教授。”

他顿步回头看他。

“半小时后咱们就得出发去机场了。”语境提醒了他的时间。

陆北辰说了声“好”,然后上了楼。

语境挠了挠头,怎么也想不通发生了什么事。

陆北辰上楼后径直走进主卧,浴室亮着灯,却没动静,他在门口停住脚步,敲了敲门,轻唤,“初初。”

“咚”一声,像是有什么东西砸了一下门,他猜想,是拖鞋。

无奈笑了笑,转身去了客用浴室。

十分钟后他冲完了澡,又换了干净的衣物,回到主卧时,见顾初也从浴室出来了,换了件棉质睡衣,头发湿漉漉的,一动不动地趴在床上。他上前,坐在了床边,伸手摸了摸她的头。

她却赌气地将他的手甩开。

陆北辰没恼,轻声道,“头发吹干了再休息。”

顾初不吱声,枕头拉过来盖在头上。

“我马上要去机场,晚餐自己吃吧。”陆北辰轻抚她的肩膀,接下来像是叮嘱个孩子,“案子一结束我就回来了,过几天天气转凉,实习的时候别穿得那么少。”

她还是不说话。

陆北辰暗自叹气,没再多说什么,起身,站在床头看了她许久,直到,语境来敲门催促,他才离开了卧室。

听见房门关上时,顾初才从床上坐了起来,眼睛红红的。

又隐约听见了大门响,她忙下了床到了窗子前,陆北辰已上了车,夕阳的光线孱弱,夜色即将来临,他的背影模糊却流畅,下一秒她的眼眶就又红了。

赶到机场时天已擦黑。

陆北辰的东西少,语境倒是买了不少东西在行李箱里,办理托运的人很多,语境哪敢让陆北辰等他,便说,“陆教授,您直接进贵宾室吧。”

“不用。”陆北辰淡淡地说,“你去办你的吧。”

语境有点受宠若惊,连连点头,拖着行李箱飞般地去办托运。头等舱虽说不像是经济舱那么夸张,但也有在排队,趁着等候的空档,语境往后瞧了一眼,见陆北辰择了一处最显眼的座位坐下来,不知从哪拿了本杂志在看,他惊叹这次陆北辰怎么有了耐性,正想着,又见陆北辰抬眼往大厅入口处看了看。

语境虽平时呆头呆脑的,但今天也能察觉出不对劲。这一路上车内的气压特别低,陆北辰一直靠在车座上阖着眼,他知道他绝对没睡着,大气不敢出一下,生怕一个不小心触怒了教授。绝对跟顾初有关,他判断,他们两人是闹脾气了。

现在,教授明明可以先进贵宾室等候,但进贵宾室就意味着要过安检,而他,似乎在等人…

在等,顾初?

语境的大脑在飞速翻腾着,他们出门的时候,顾初可连面都没朝一下。

如此,语境更确定这两人是有矛盾了,心中暗急,不停祈祷顾初能来,虽说案子到了尾声吧,但也总得一段时间,这两人心里隔着矛盾分开,怎么说都不好。前面等候办理的人越来越少,语境急得直跺脚,手机这时响了,是潘安。

他询问他们是否到了机场,飞机是否延误,又说了今晚要加班加点之类的话。语境心里一直搁着事,回答得也心不在焉,潘安是个聪明人,察觉出语境的不对劲,追问之下才了解状况。想了想问,“经济舱那边等候的人多吧?”

语境抻头瞅了一眼,“是啊,排了好长的队。”

“你去经济舱的办理口排着。”

“啊?”

“你笨啊,头等舱很快办完了他还哪有借口不过安检?”潘安气定神闲的,“你去经济舱办理,尽量拖延时间吧。”

语境一拍脑袋,“对啊。”话毕,拖着行李箱就跑去经济舱办理口排队去了。

半小时后,语境办完了托运行李,见顾初还没来,重重地叹了口气。

走到陆北辰身边时,他都不敢开口说自己办完了,还是陆北辰问了句,“办妥了?”

“嗯。”他想了想,马上又道,“啊…教授,您饿了吗?”

陆北辰将杂志放到了一旁,起身,“在飞机上吃一口就行了。”

“啊?啊…”语境懊恼,用吃饭这个借口来拖延时间不大明智,就算不过安检,去了餐厅一样看不见顾初。

陆北辰不知道他的心思,可能压根也顾不上他的心思,抬腕看了看,道,“过安检吧。”

“陆教授!”语境一惊一乍的。

陆北辰用奇怪的眼神看着他。

“我、我想去洗手间一趟。”语境情急之下找了个十分合理的借口,捂着肚子,“哎呦哎呦,疼死我了。”

“去吧。”

语境道,“您一定要等我一起过安检啊。”

陆北辰点头。

语境一溜烟跑向洗手间。

二十分钟后,他从洗手间里出来了,拖着发麻的腿一步步往前蹭。陆北辰一直待在原地,看着他一瘸一拐地上前,眉头微微蹙起,“你没事吧?”

语境忙摆手,“就是有点…闹肚子。”又生怕他再详问,马上道“不过现在好多了,没事了。”这是唯一能够解释他在洗手间里待二十分钟的理由,又不由得为自己的伟大精神而感动,二十分钟他在洗手间里都快发霉了,坐在马桶上坐得腿都麻了,但为了陆教授的幸福,值了。

“真的没事?”陆北辰问。

“没事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