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必。”陆北深淡淡一笑,起身,两手微微摊开,“现在的我,比你更像陆北辰,你觉得谁会怀疑?”

今天的陆北深特意换了陆北辰的衣衫,神情举止极为相似,再加上他向来寡淡内向的性子,任人看了都会觉得他就是陆北辰,再看陆北辰,T血衫、泛白牛仔裤、鸭舌帽,穿着他打从工作之后就不曾穿过的休闲示人,确实没人会相信他是陆北辰。

“假的永远真不了。”陆北辰一针见血,“就像目前的这桩案子,北深,你是聪明,但真想破案就不是一朝一夕,现在罗池急着拉你去江西,你可以拒绝一次两次,但三番四次地找借口不去,别说罗池了,就连语境那个情商最低的家伙都会对你有所怀疑。”

“所以你暗自查了尸体的情况给罗池,目的就是要逼我回去?”

“北深,这件案子没表面看上去的那么简单,其中很多疑点我还没想通,所以,这不是你能插手干预的事,趁着大家对你还没有怀疑你赶紧离开吧,否则一旦被人拆穿,你要怎么面对这些人?父亲一直希望你能从商,这件事被父亲知道了也不好。”陆北辰眉头蹙起,“你现在走还来得及。”

“然后呢?你想怎么去圆谎?”陆北深笑,“著名法医教授因公殉职?又或者神秘失踪之类的?”

“我自有办法。”

“你的所有办法无非就是不想让她见到你。”陆北深看着他道,“但你觉得这对她公平吗?”

陆北辰沉默。

“你有你的坚持,我也有我的决定。”陆北深忽而又笑了,“你迟迟不露面,难道,就不怕我真的有一天以你的身份占了她的便宜?就像,曾经的你一样!”

他有意激怒陆北辰,他了解他的大哥,以前可是个火爆的脾气,点火就能着。现在他就希望他能大发雷霆,哪怕是把这餐厅掀了他都不怕,只要他能发怒发火,说明还有软肋可以抓。他相信顾初就是他的软肋,如今,他也只有这么一根软肋可以利用了。

他就不相信,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他还会无动于衷。

可惜,令他万万没想到的是陆北辰脸色丝毫没变,只是抬眼静静地看着他,那眼里的平静令人忌惮。陆北深向来怕他这种眼神,这种眼神里有冷静、智慧还有可操纵一切的威严。陆北辰开口了,嗓音低沉,“你不敢。”

“我想你已经知道,我在老洋房那边住过。”陆北深说。

“我从来不认为你敢有跟她进一步亲热的行为。”陆北辰始终平静,“你敢脱衣服吗?”

陆北深一滞。

“顾初不是无脑的女人,据我所知,你回来之后基本都是在实验室里过夜,就算回家也大多数是在下午,你觉得她会察觉不出来?”陆北辰淡声问道。

“你好像一点都不担心。”

陆北辰轻描淡写了一句,“因为我很了解她,她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陆北深瞅着他,半晌后道,“我会有办法。”

——————

潇竹会馆坐落在市中心,明明身处闹市之地却又大隐隐于市,这里很少有人知道,只有爱茶品茶之人才能找到这里来。

阶前有青苔,被夜雨打湿,院落之中种有成片的潇湘竹,竹叶隔了雨点,啪嗒啪嗒发出声响。

一盏青灯、一壶清茶,避了世间纷扰,古琴幽幽之响,纯粹又清明。

何奈今天穿得休闲,身上的衣料多以亚麻为主,颜色款式随和,极适合这家会馆的氛围。他慢悠悠地品着茶,那茶香令他神清气爽。

他的对面坐着位男子,看上去很是局促,脸色蜡黄,不停地抽着纸巾拭汗,还会时不时偷看何奈几眼。相比何奈,这男子穿得西装革履,可仔细看上去,衬衫有点皱,不大合身,看着很是别扭。

“怎么?不喜欢喝茶?”何奈见他不动杯子,笑问道。

“不不不,喜欢、喜欢。”男子忙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紧跟着烫了嘴,手一松,茶杯砸桌,茶水溅起,吓得他忙拿过纸巾擦拭,“对不起对不起。”

“你太紧张了。”何奈轻轻笑道。

男子赔笑着点点头,又悄悄打量何奈的神情,见他没有不悦方才放宽心,何奈主动给他倒茶,男子惶恐,忙要自理,何奈却阻止了他,为他倒了茶后,轻声说,“喝茶讲究的是气定神闲,讲究的是细细品味,最忌的就是心有所虑找急忙慌,像你刚才那样,不但品不了茶香,而且还烫了嘴,得不偿失。”

“是是是,您教训的是。”男子搓了搓手,笑道,“我是个不懂情趣的人,所以让何先生见笑了。”

“袁先生哪会不懂情趣呢?”何奈微笑,“想当年在A大,袁先生可是茶艺社团的社长,要这么说的话,我在袁先生面前懂得这些都是班门弄斧呢。”

男子忙摆手,“哪里哪里,我那时候都是小儿科,不成气候不成气候。”

何奈笑了笑,“袁先生是个人才,我也很欣赏袁先生的能力,只是当年一直被陆北深压着可惜了才华,否则依袁先生的成绩争取到当年的那个留学名额很轻松。”

男子收了笑容,神情变得有些尴尬。

“不管怎么样,总之还多亏了袁先生,是你让乔云霄相信了陆北深只是个游手好闲胆小怕事又处处留情的纨绔子弟。”何奈举起茶杯,“以茶代酒,我敬袁先生一杯。”

袁成,曾经被乔云霄挖出来了解情况的人,也是跟陆北深同寝的同学。

见状,袁成哪敢再隐瞒,马上解释,“不不不何先生您误会了,我、我当时不是有意要诋毁北深同学的,我、我只是、只是…”

“只是有那么一点点嫉妒而已,对吧?”何奈替他说完了心中所想。

“我…”袁成懊恼,他当时只是想要顺着乔云霄的心思多说几句获得更多赏钱而已,没想到会被何奈逮住,又知晓了他被乔云霄找去调查陆北深这件事。

最开始,袁成并不知晓眼前这个男人就是当时替北辰基金出面的何奈,他看上去白白净净手无缚鸡之力的,所以袁成并没有将人和名字联系在一起,后来才得知他就是大名鼎鼎的何奈,吓得腿都软了。

而今天的见面,他生怕何奈会找他麻烦,毕竟这个何奈是陆门的人,陆北深又是陆家少爷,他瞎编了那么多的谎话,陆门的人找他算账也正常。

“袁成,我说过我欣赏你的聪明。”何奈放下茶杯,唇角微扬,“所以你早就察觉出陆北深的秘密,对吧。”

袁成吓得脸都白了,咽了下口水,刚要开口,就听何奈淡淡道,“在我面前你最好实话实说,毕竟,中国那么多的医学奇才,不缺你一个,袁先生,你觉得呢?”

一听这话,袁成知道自己的心思是瞒不住了,只好承认,“对,我是知道了陆北深的秘密!当年在学校的时候,只要是他不在,必然是他大哥来顶替他上课!”

何奈饶有兴致地看着他,“真奇怪,当年陆北辰可是下了不少功夫,怎么就被你给看出来了?”

“性格。”袁成吐出了两个字。

这更令何奈感到好奇了,“性格?袁先生,这我倒要向你好好请教了。”

袁成深吸一口气,再重重叹出,“没错,这两人实在太像了,长相及言行举止都近乎一模一样。但总会有破绽出来,陆北深性子偏安静,沉默寡言,喜欢的也都是些相对文雅的东西,但陆北辰不同,虽说他模仿陆北深模仿得很像,但身上那股子邪冷不羁的劲是压不住的,虽说他安静下来跟陆北深一模一样,但他喜欢的可都是些极限冒险的东西,例如,赛车。后来我总结出一个规律,也是分辨他们两人的最好办法,喜欢看花鸟鱼虫诗词歌舞的是陆北深,喜欢看运动旅行摄影的就是陆北辰。”说到这儿,他微微眯眼,“如此一来我才真正知道我输得有多惨,单是一个陆北深就够令我头疼的了,再加上一个陆北辰,我还有赢的机会吗?”

“你是什么时候看出破绽的?”

“就在陆北深出国留学那年,当我知道这个秘密后就打算向学校告发,可那时候一切都尘埃落定了,我不服,如果不是他们,我一定会出人头地,而不是被分到江州那个小地方!”袁成愤愤不平。

“正因如此,所以你查到了陆北深的背景,才得知他是陆门的人。陆门不好对付,更不是你能惹得起的,所以这么多年来你郁郁寡欢甚至染上了毒瘾,遇上乔云霄后,你知道他有心要查陆北深,你觉得机会来了,所以就编造了那么一番对陆北深不堪的话,目的就是让乔云霄更好地辨识他们,对吧?”

“没错!陆北辰和陆北深这一对双胞胎打小就相互模仿,熟悉彼此性格以及蒙混外人是太容易的事,乔云霄想要查?就算两个人站在他面前他都未必能分出谁是谁,还不如让我直接告诉他!”

“虽然说你是一通瞎掰,但不得不说乔云霄的确起疑了,你把陆北深和陆北辰的不同处夸大了,他是个聪明人自然明白,只可惜啊…”何奈说到这沉默了。

只可惜,乔云霄中途收手了,这个人的心思,他还不得不防了。

袁成等了半天没见他继续说完,清了清嗓子,“我知道我这么做很卑鄙,只是为了心口那么一点气罢了,现在,我只想平平淡淡的过日子。”

“这个愿望,可是很多人穷尽一生都要达成的愿望啊。”何奈感叹,再端茶时,眼神寂寥。

袁成闻言后略微不解,何奈却没再多说什么,冲着身后的保镖一扬手,保镖将一只文件箱递给了何奈,何奈又将其推到了袁成面前。

袁成更是疑惑,将箱子打开一看,震惊,“这…”

箱子里码放着厚厚的数摞现钞。

“给你的,算是陆北深俩兄弟对你的补偿。”何奈淡淡地说。

“我…不明白。”袁成没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他以为他今天一定完了。

何奈淡淡地回答,“就当是感谢吧,感谢你的歪打正着。”

袁成更是糊涂了。

“感谢你没让外人知道陆北深其实是跟陆北辰一样,一样的…那么聪明。”

——————

雨水滋润了外滩,窗外不知什么时候停了雨,那玻璃窗上又是一片光焰般的霓虹。客厅里没开灯,只有窗外的暗光在地上浮动。

顾初静静地坐在沙发上,直勾勾地瞅着眼前早就切好的柳橙,摆了满满一盘。不知过了多久,只听玄关处传来开门声,她肩头一颤,紧跟着反身去开了灯。

房间骤然大亮,映亮了晚归男人的那张脸。

414是她欠你的

奇怪被正式拘留,由上海这边接手主审,经江西警方和当地法医调查,山洞中的大部分尸体都没疑点,自然死亡的居多,有自杀和他杀的,但也没落下什么疑案,所以警方很快联系到了死者的家属各自认领。奇怪倒是配合警方的调查,他承认这些尸体中大部分都是他从下葬的地方挖出来的,少部分是从殡仪馆直接偷走。

一般来说,他都是从一些乡野之地来寻找尸源,现在还保留土葬习俗的地方越来越少,他寻找这些尸体也下了不少功夫,从下葬的地方挖出尸体的好处就是不会被家属发现,毕竟死者的家属不会天天去盯着坟头有什么变化,所以如此一来,当警方联系到了一些家属后,这些家属甚至都不知道原来坟里是空着的。

相对来说殡仪馆是个好盗尸体的地方,但问题是家属能及时发现,也有发现不了的,有些殡仪馆为了逃避责任,会掩藏事实动些手脚。

除了艾欣在内的四具尸体外,其他尸体都一一作出筛查各归各位。一番周折后,这四具尸体运往上海做重点调查,在运送之前,江西那边已经对这四具尸体的身份进行了确认,除去艾欣的尸体外,其他三具都是当年其家人报过案的,这三人离奇失踪一直下落不明。

最开始警方怀疑奇怪有杀人嫌疑,岂料奇怪一直喊冤,他一口咬定自己只是盗尸没杀过人,问及这四具尸体时,他说是有人秘密送给他的。

什么人会送尸体?怎么个秘密法?

奇怪生怕自己会被扣上杀人的罪名,忙将知道的一切都一五一十地告知。

“干我们这行讲究的就是一个灵感。”警局里,奇怪一改前几日的风度翩翩,头发乱蓬蓬的,胡子拉碴,看上去很是颓废。“而我在早年那场秀展过后就失去了灵感,这么多年一直无法出作品,像个废人一样活着。直到有一天我认识了一个人,他建议我继续做跟死亡主题有关的秀展,并跟我说,人死亡那一瞬间其实是有百态的,让我不妨试试。一语点醒梦中人啊,所以我开始搜集各种尸体,出入各种死亡现场,真的发现人在死亡瞬间各有各的不同,这让我很兴奋,也有预感这场秀展做出来会更轰动全国。”

“提醒你的那个人是谁?”

奇怪摇头,“他是一年前才找上我的,我从来没见过他,他跟我通电话的时候号码都查不出来,而且声音是经过处理的,但在我感觉上他是个男的。”

“那你就相信他?”

“我是做艺术的,如果一直没有灵感我连饭碗都保不住了,这个时候有人为我提供资源,我当然不会理会那么多。”

“艾欣那四人的尸体是怎么回事?”

“我拿到的真的只是尸体,之前压根就不知道他们是失踪了的人。”奇怪如实交代,“我不知道他们是谁,也不知道他们的名字,那四人的尸体应该就是那个人送我的,在我的蜡像秀展快完成的时候,突然有一天那个人给我打了电话说,他要送我一份礼物,说是可以令秀展增彩的礼物,没过多久我就收到了那四具尸体,都是用保鲜膜裹得厚厚的,放在我工作室的院子里。我真的没有杀他们,我跟他们无冤无仇的,怎么可能杀他们?”

————

尸检所。

夜出了奇地静,尽管窗外还零星下着雨。

验尸台上共有四具尸体,两男两女。这四具尸体被奇怪用了最土家的高浓度防腐剂保存了下来,虽有腐烂成分,但好在完整。

其中一具就是艾欣。

科洛一身白大褂,凑上前看了看验尸台上的艾欣,又抬眼看了看正在验尸的同样身穿白大褂、面带口罩的男人,不大正经地笑了笑,“嘿,哥们。”

男人没看他。

科洛自言自语,“还挺漂亮的小姑娘,怎么就想着撞你了?哎,你老实交代是不是把人家怎么了?”

男人始终没搭理他的话,手拿解剖刀冲着艾欣的尸体过来。刚要下刀,科洛忙阻止他,“你可别忘了咱们是偷着进来的,你这一刀下去太明显了。”

“要不然你来?”男人终于开口说话,冲着科洛一扬解剖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