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初生怕这话被语境他们听到,紧张地回头张望,逗得陆北辰笑出声。顾初不好意思了,瞪他,“不正经!”

“你是我老婆,怎么了?”陆北辰笑得发邪。

都说结婚后女人会变,其实男人也会变的,就正如陆北辰,婚前在工作环境下那绝对是一本正经,从不开这种荤腥玩笑。不想再被他消遣,她去看语境拼骨去了。

没一会儿陆北辰也走过来,站她边上,抬手似有意又似无意地搭着她的肩膀,顾初觉得他的手心很烫,温度透过白大褂贴着她的肌肤,她忍不住看了他侧脸一眼,他正聚精会神地盯着语境的手指头,又是认真严肃的神情。她觉得心口像是被他的手温给烫了一下似的,她爱他的认真,更爱他像是个混蛋的调戏。

突然,她见他眉头一皱,紧跟着拿过旁边的丙酮溶液,一下子泼到了语境正在拼接的骨头上。别说顾初吓了一跳,语境都惊地叫出声。

那块好不容易拼接的骨头就肢解了,又恢复刚刚的碎块。

“陆教授…”

陆北辰语气严苛,“重新给我找。你将两个人的碎骨拼在一起都察觉不到?”

语境知道自己粗心了,连连道歉,马上重拼。

顾初在旁看着,为语境心疼。如果不是亲眼见到,谁都无法想象眼前这项工作有多枯燥乏味和BT,更重要的是,依照陆北辰说法就是,这是四个人混在一起的碎骨,哦,外加一条狗。语境这个小近视眼要在一枚枚细小的碎骨头里合并同类项,还要观察它们的颜色、纹路、厚度等等,然后用杜可水泥(一种用作模型粘黏的材料)来进行碎骨拼接,有的骨头还太脆了,不但要将其进行粘黏,还需要用很薄的木条来固定。

然后,就这么耗时耗力的一块碎骨拼接,陆北辰说给泼就给泼了。

顾初轻叹一口气,也难怪省领导这么重视了,只有极度的BT才爱接这活。正想着,又听陆北辰发飙了,这一次是针对鱼姜,“你做了这么久的法医,人的骨头和狗的骨头你分不清?”

鱼姜无一幸免地被骂了。但她可不是语境不敢反驳,看了看手中的碎骨,说,“这跟上一块我连接的一样啊。”

陆北辰面色更僵冷了,呵斥,“鱼姜,你犯了基本性错误!你能百分百确定你手里的碎骨就是人骨?”

一句话问得鱼姜没底气了。

顾初上前看了一眼她手里的碎骨,差点晕倒,忍不住为鱼姜说了句话,“都没小拇指指甲大的碎骨能起什么作用啊?就算拼错了也没关系吧?”更重要的是,不是人人都能像他似的眼睛比X光还要毒,看一眼骨头渣也能找出蛛丝马迹的本事也需要时间来培养。

“如果法医都是你们这种得过且过的念头,那这世上的重案疑案都没法破了。”陆北辰虽说没对顾初大声呵斥,但面色也极为严肃。

鱼姜有点委屈,但还是回答说,“对不起,我的确不能百分百肯定,只是看着颜色和纹路比较像,所以才——”

“如果你肉眼达不到迅速鉴别的能力,那么就去给我骨骼的组织切片,我想这项工作你不会陌生吧?”陆北辰毫不客气地打断了她的话。“不要跟我说对不起,你一旦出错,对不起的人只有死者。”

鱼姜去做组织切片了,顾初在旁听着肝颤,她知道人骨和动物骨在一般法医面前都能很轻松分辨出来,但都已经要涉及到在显微镜下观察切片组织的程度了,他要求是不是太高了?

语境这边又小心翼翼地重新拼凑,过了一段时间,鱼姜那边给出结论:外环骨板发达,骨单位数目较多,密集排列在靠内环骨板处。内外骨板和骨单位之间没有明显分界。哈氏系统为圆形,哈氏环状骨板层数较少,骨陷窝较少。

陆北辰没说话,只是目光沉凉地看着鱼姜,鱼姜低下头说了句,“是我判断失误。”

顾初在旁听得明白,鱼姜真的是把狗骨头当成人骨头了。

组织学切片一旦放在显微镜下就会一目了然,鱼姜刚刚是做了长骨分析,她所描述的长骨组织符合狗骨,而人的长骨在显微镜下是外环骨板较厚,环绕骨干的外表面平行排列,内环骨却比较薄,内外环骨之间有管道相连,这条管道称之为伏氏管。哈氏系统圆而规则,位于内外环骨板之间,哈氏系统间由半月形的间骨板所填充,哈氏系统内环层骨板层数较多,骨陷窝较密。

“这是什么?”陆北辰从物证袋里拿出个像是黑胶管的东西,只是一小截。

语境说,“是罗警官在山洞外搜到的,看上去也没什么线索,我就先放到一边了。”

顾初凑上前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什么端倪来。陆北辰慢慢转动着那东西,又拿到冷光下去观察。语境见他盯着那东西不放的时候心里就没底了,刚要起身上前询问,就听陆北辰淡淡命令,“坐回你的位置,继续干活。”

语境不敢动了。

“怎么了?”顾初上前问。

但和快的,冷光下她也看出点什么了,像是有两个小坑在这东西上,刚要指出,陆北辰的脸色一沉,喝道,“语境,你再敢犯粗心的毛病就给我滚出我的实验室!”

语境一激灵,手一抖,手里的薄木条掉了。

“相机给我。”这一次陆北辰是对顾初说话。

顾初赶忙递了相机,陆北辰对着那东西拍了几张照片后,将那东西拿到了取样区,用指纹刷蘸了黑色粉末轻轻刷在那东西上面,再次照相,然后用指纹胶带粘贴上面,最后将提取胶带揭下后置于清洁的指纹卡上保存。

顾初看到这更觉得奇怪,他在提取指纹?但感觉又不像,她觉得就算他火眼金睛也不可能在那个东西上看到有指纹吧?

忍不住问,“上面到底有什么?”

陆北辰没隐藏,“咬痕。”

顾初大吃一惊。

语境那边也愣住了,这才恍然明白陆北辰刚刚发火的原因,在人类学法医需要介入的案件中,哪怕是一个咬痕都是很重要的线索,别小瞧一个咬痕,却可以根据咬痕情况来判断牙齿状况,如牙齿的旋转、畸形、损伤等,继而排除嫌疑人或确定死者身份。

于是,他又吓得道歉。

陆北辰没理会语境,自顾自地做事。她也被陆北辰训过,那滋味很难受,顾初是实在看不下去了,又过了会儿她就去医疗组那边了。

向池他们早就回来了,有些人跑去瑶姐那边喝酒。顾初跟向池打了个招呼,说明了一下接下来这段时间她想负责西寨。

向池也是个聪明人,将报告阖上,问她,你想帮着破案?

顾初笑了笑说,能帮就帮呗。

向池无奈,发表了自己的看法,这件事既然警方已经介入了,你就不要插手了。

顾初看着向池,很平静地告诉他,跟专案组天天混在一起的人,一个是我的好朋友,一个是我老公,遇害的人还有可能是我姐妹的手下,我怎么可能不帮忙?

一句话说得向池哑口无言。好半天他妥协说,行吧,那你跟陈医生调一下组,但前提是一定不能莽撞行事。

顾初谢过他,又去了瑶姐那,罗池他们还没散,她在他旁边坐下,想要酒被乔云霄阻止了,她叹息,“那边简直就是个大工程,语境和鱼姜的压力太大了。”

“再告诉你一个压力大的事。”罗池慢悠悠地说。

顾初看向他。他压低了嗓音,“明晚我们打算去转山会。”

“啊?”

“偷偷潜进去,大黑天的谁也不能发现。”罗池往嘴里扔了颗花生,又补了句,“哦对了,这个主意还是你老公想出来的。”

532夜色下的转山会

距离贡卆六个小时车程的康定,在四月八这天格外热闹,不但甘孜藏区一带的居民们赶了过去,当地还针对游客举办了各式各样的活动。佛事从早做到晚,众人参与好生热闹。所以,这么一比较起来,甘孜的转山会就显得神秘诡异,与其说是转山会,不如说是贡卆不对外的祭祀活动。

禁止外族人参加。

这外族人是指不属于贡卆的居民,也包括在贡卆开客栈的商人,就连瑶姐都没资格参加。

罗池他们只能乔装打扮,如果就穿着他们自己的衣服堂而皇之进山,那唯一的结果就是跟西寨的人成为敌人。在最后商榷下,今晚混进转山会的最后定下来四个人,陆北辰、顾初、罗池和乔云霄。

本身知道这件事的人也不多,当时商量的时候除了这四人外就剩下凌双和陆北深了。凌双也挺想去,毕竟是做媒体的,对这种未知领域事件感到好奇实属正常。但陆北深无法参与,他必须要留下来写一份能够说服集团放弃开发西奈山计划的报告,看得出他是经过这几天的考察终于做了决定,只是要说服集团不是件容易的事,凌双见他不去,她也打消前往的念头。

乔云霄在医疗组楼上换好衣服后靠在窗子边抽烟,他选了身青色短褂和黑裤,脚踩黑色布鞋,头上扎了条白色头箍,腰间是拧成麻花劲的粗布腰带,打眼看去像极了当地下田农桑的壮小伙,但走近就能看见端倪。他身上的结实一看就是从健身房里练出来的,少了被风水雨淋的沧桑。

顾初换好衣服一出来就看见他这身打扮,顿时笑得弯身起不来了。乔云霄听见动静回头,但见顾初一身藏区女装,一件红色圆领长袍,袍边齐脚,彩色绸布制成的腰带将盈盈一握的腰身彰显无遗,平日梳起马尾或披下来的长发今天编成了许多辫子,从中间分开,垂于背后。辫子上有各种饰物,如绿松、蚌壳、嵌金银花,珊瑚的璎珞累累垂下。

乔云霄有一瞬的看呆,顾初平日多以素色衣衫为主,做了大夫后又经常是一身白大褂,基本上不怎么穿艳色的服装。今日转山会藏区的姑娘们必是盛装出席,所以顾初只是随大流,但那七彩的颜色将她妆点的异常光艳,尤其是红色的衣料衬得她脸颊白希如月,漂亮极了。

乔云霄连连称赞,顾初笑够了就开始埋怨,当时在集市上真应该买点其他民族的衣裳,太麻烦了,幸好脑袋上的这个石头那个珠宝的都是假的,要不然非得沉死。

乔云霄却觉得这样挺好,顾初转了个身,见罗池和陆北辰还没换好衣服出来就跟着乔云霄闲聊。“你穿这身,再故作深沉地抽烟,感觉特别怪。”

“在想个问题。”

顾初问他想什么呢,他说,“西奈山从地理条件和资源来看都十分利于开发,陆北深那小子怎么说放弃就放弃?”

“其实我也不赞成你们开发这里。”顾初叹了口气,“并不是因为这里的习俗,而是觉得现如今像是西奈山这么原始的地方越来越少了,开发就意味着环境的破坏。太多人只知道从大自然身上索取财富,却很少人去呵护大自然的平衡,这是不对的。”

乔云霄笑了笑,“你误会了,我们并非野蛮开发,所有的开发都建立在环境保护的基础之上。你看这里人杰地灵山清水秀,可为什么年轻人越来越少?这里没有可供他们发展的机会,而我们的投资可以留住村里的年轻人,让他们不用再背井离乡,可以留在家乡留在老人身边。”

顾初撇撇嘴,“资本家的论调。”

正说着罗池进来了,他一身侗族服饰,也是盛装出席,倒是显得乔云霄穿得简单了,他身后跟着陆北辰,他倒是跟顾初的服饰很搭,都是藏区服饰。蓝色对襟开立领长袖上衣,金丝线刺绣包边,在领口上下及两片对襟边沿采用五彩丝线绣云纹,外有同样刺绣精美的布坎肩,长衣下为墨绿色长裤,裤腿绣有环形刺绣花边,腰间系有一条彩色丝质腰带,衬得他身形英挺修长。

平时见惯了他穿深色系的西装衬衫,这身服饰倒是令顾初眼前一亮,她庆幸他没生活在这里,否则依照这里姑娘们的豪放劲不定怎么对他前拥后抱。陆北辰也喜欢顾初的这身衣裳,只觉她恰似天际间最美的霞光,不由深叹她的美。走上前,为她系上一条用蚕丝线想编成的腰带,轻声说,“这里的藏民无论男女都要系这种腰带的,否则会露馅。”

顾初看见他腰间也系着一条,跟她这条搭起来就像是情侣腰带似的。

*

天刚擦黑,各村寨居民就开始陆陆续续入西寨,每个人手中一束火把,映亮了前方的路。陆北辰等人顺利地混进了人群中,应该是整个贡卆的寨民全都赶来了,浩浩荡荡的人数众多。

几人谢天谢地会来这么多人,如此一来他们不被发现的可能性更大。

就这样,入了山,穿过密密匝匝的桃花林、梅林来到了西寨。最开始顾初很怕西寨族长对每一位进西寨的人进行盘查,但转念一想这么多人,挨个检查不得查到天亮去?果不其然,王族长不在牌楼下面,只是站了几位西寨的老人带路,顾初有点做贼心虚,一直低垂着头跟着前人的脚步往里走。

入夜后的西寨很黑,这里没有城市的路灯,也不需要路灯,他们手中的火把能将小路点亮。顾初四处看了看,发现家家户户的灯都是灭着的,在火把和月光的虚影下,那些宅子成了黑魆魆的一团影子,像是漂游在河面上的鬼影。这是个奇怪的村寨,白天美得似世外桃源,入夜了就异常鬼魅。

她忍不住攥紧陆北辰的手,手心里全都是汗。从上学到现在,就算她在大学的时候有点飞扬跋扈,但也从来没做过这种偷偷摸摸的事,所以格外紧张。陆北辰察觉她的不安,用力地握了握她的手给予安慰。

正走着,就见前方的人停住了脚步,顾初一激灵,抬头一看原来是到了上次见到的那片空地了。不同的是,上一次挂着图腾的高杆上又多了好多类似经幡的东西,长长的向四面八方延伸,抬头可见上面绘有各啬徒案,但最多的还是世人供奉山鬼的图案,布条上面系满了铃铛,夜风一过,头顶上叮叮当当地下直响。顾初这些天放风马旗认得经幡的模样,所以很肯定西寨挂着的绝对不是跟佛教有关的经幡。又觉得那些铃铛大晚上响得瘆人,不由得想起之前筱笑笑给她讲的鬼故事,里面就有说夜挂铃铛招鬼魂一说,后脊梁骨就一阵阵发寒。

高杆旁还立着一处高台,应该是新立起来的,借着火光顾初看过去,骇然发现高台下面堆着的竟然都是…骸骨。是羊头,森森白骨在火光下看似狰狞。骨头一直绵延在高台之上的四面立柱上,每一只立柱都挂着山鬼的图腾旗帜,旗帜下有流苏,每一条流苏下方也都系着铃铛。

所有人依次而走,将手中的火把放在类似那个祭台的下方。往前走的时候顾初又紧张了,因为那个叫江源的人就站在前方,指挥着每一个上前放火把的人如何摆放,她生怕会被江源认出来。陆北辰凑过来压低嗓音说,“别紧张,你自然点,现在天色晚了,就算有火把他也未必认得出你来。”

陆北辰走到了她前面,她湮没在他高大的身影之下缓缓前移,江源的声音越来越近,很温和:对,放下就行…嗯,放到左边一点,谢谢…

等陆北辰放火把的时候,顾初攥了一手心的汗,他看上去十分从容,将火把放在了空隙处,江源没说什么,挥了挥手让他走了。乔云霄在顾初的旁边,也先过去放了火把,她只听江源说,往前边放一点儿,好,谢谢。

她抬眼再看身后,罗池竟然不见了!

心里一激灵,还没等多想,就听身后人对着她说了句话,不是汉话,她听不懂。定睛一看也是个姑娘,身上穿得跟她差不多,那她说的就是藏语了,八成是催促她赶紧放火把之类的话吧。她不敢耽搁,生怕会遭到别人的注目礼,低着头快步上前,瞅着个空隙赶紧去放火把。

放火把有放火把的规矩,并不是鱼贯而行去放,而是一个人放稳妥了、放的位置合适了才会让下一个人上前去放,换句话说,放火把的过程中都是单独行动的,这个时候如果江源有心查看的话,借着亮眼的光焰怕是不难察觉。

还没靠近火光,就觉得脸颊被热气烤得直烫,汗顺着额角就往下淌,也不知道是前方太热了还是太紧张了。赶忙放下火把,转身就走。

却在这时听到江源朝着她的背影说了一句,“等一下!”

533连连意外

当时顾初的脑子是懵的,任由周围火苗的热度往脸上窜,身上却是冰冷冷的。几秒后脑子开始运转,第一个念头就是:被发现了,然后开始拼命想着要是真被发现她该怎么做。

她等着江源上前,揭穿她是外族人的事实,到时候她就说是因为好奇混进来的,至少不能让江源把陆北辰和乔云霄给挖出来,另外,罗池不见了,十有八九是去搜证了,一旦事情闹大的话,那么以后查案就更困难了。

正想着就听江源说了句,“请将火把往左边放一放。”

顾初正绷紧神经打算来个抵死不承认,没料到他叫住她只是想要调整一下火把的位置,一时间又愣住了。可就这一愣,让江源误会了,他拉过来个藏族小伙子冲着顾初这边指了指,那个藏族小伙子用藏区跟她说了句。

她马上照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