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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见进去时,有馆内人员出来迎接。还给了她一份宣传手册。

月见走得慢,一边走,一边翻看着装订精美的厚重的手册。不得不说,洛泽的藏品非常丰富,从油画到雕塑,再到其他艺术品,应有尽有,像个小型博物馆。简直叫她看入了迷。

陈秘书是位谈吐是非高雅的年轻女士,见她认真的样子,笑着说道:“你还是对洛先生的作品最感兴趣。”

月见的脸有些发烫,连忙将视线从洛泽的雕塑展品里移开,然后被一整组的luo.女图给吸引住了。是我国当代著名的艺术家常玉的作品。他以画luo.女闻名世界。

上了楼,转过一道巨幅四屏的古典屏风,有一个小小的接待厅。麦青已经在那等着了。见月见捧着那本册子看得专注,麦青走了过去,视线触及常玉的画作,于是问:“月小姐对此有什么看法?”

是要考她啊?!册子是洛泽亲手制作的,里面的藏品配有作者的相关信息,与创作的年份,简单的创作意图,但没有像其他艺术廊那样将作品赏析也放了进去。月见心思聪敏,自然明白洛泽更希望的是由每个人自己去看,去感受,而不是被束缚于别人总结的条条框框的赏析中。

“兼具了东西方美感。虽然是luo.女,但勾勒时,看得出用上了书法的笔触,一气呵成。luo.得相当细腻与高雅。而且有许多东方元素点缀其中,如淡雅的芝兰、牡丹、菊花等花草,与宝瓶、葫芦、铜钱等吉祥图案;还有山水画式的留白,使得东方意蕴十足。如《五.luo女》里背景的华丽用色,在西方绘画世界并不多见,是我国民间偏爱的浓烈色彩。”笑了笑,月见又说,“还有东方式的幽默在里面。这里的《luo.女与小狗》,小狗就很俏皮。”

麦青没有说话,只是多看了她一眼。洛先生亲自撰写的册子,里面没有任何的赏析。她居然就那么一会儿功夫就看出来了。看来洛先生想培养她为助手的想法,并非一时的心血来潮。

刚才在进来前,月见就将马尾辫给解开了,用浓密的长发挡着脸上的手掌印。但麦青也是搞艺术的人,心细眼利,发现了她的不对劲。于是亲自去取了一袋冰袋给她,也没有别的多余的话,只说,“先敷敷,消消肿。”

月见也大方坦然,接过了,按到了脸上,然后说,“谢谢。”等敷好了冰,出于礼貌,月见从袋里取出粉盒,往红印子上压了一层粉。

麦青引了她进入了展厅,直接走到了常玉那一栏。

《五luo.女》是常玉油画中规模最大的一幅。占了展览厅的一整面的主墙。

月见站在油画下观看,真是叹为观止。“常玉的风格在于画作里,或站或躺或坐的luo.女周围,都有一些花卉动物。想来这位画家先生真是一位顽童。”

“是。他确实是以顽童的姿态、游戏的心理在作画。他只是在画他的好恶,画他的心情,娱人也娱己。”一个高挑瘦削的男人走了过来,慢声说道。

麦青见了是客人,于是说道:“司先生,你来了。”于是吩咐一边的陈秘书道:“给司先生上茶。”

“这位小姐,看来你对油画十分有见解。”司玉致微笑着说道。

麦青其实也是觉得月见有很高艺术天赋的。之前,洛泽和他提起过,月见并没有学过美术,但有天赋。那时,他还不相信。现在,他是信了。只是看了那么一会儿,她就看出了常玉的隐藏在画作里的童趣。于是,也对她怎么回答司玉致很感兴趣。

只是月见并未在意,只是随意答道:“我看他的五luo.女脚下的小猫在打滚卖萌,很有趣。”

麦青:“……”这回答,能走心些么?

然后,安静的展厅里,传来了司玉致低低的笑。其实是这个女人,让他觉得很有趣。比五luo.女脚下卖萌打滚的小猫有趣。

月见听出了司玉致的调侃,有些恼这人,于是抬起眸来睨了身边这个男人一眼。

只是一瞬,她听见了身边男人的抽气声。她觉得他这表现,等同于调戏了她,心下有些厌恶,觉得这男人就是个登徒浪子。

但下一秒,司玉致已经走近了她,抬起手来,就轻执起了她脸颊边的一缕发,将发别到了她的耳后,怔怔地问:“小草?”因为激动,他的唇色刹那变得嫣红。

这时,月见才看清了他。他是个张扬的美男子。

明明,在没有看清她的容貌前,他的姿态是那种说不出味道的放浪形骸,狷介不羁,但看清了她后,他的眼神变得幽深而复杂,整个人瞬间就沉静了下来。

月见看向他,他也看向她入定了一样。

他的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

真是个颠倒众生的男人。如果说洛泽是英俊温润,他就是真真正正的美丽,一个男人美得触目惊心,却丝毫不违和,而且足够年轻。

“你认识我?”月见蹙起了眉。在第一眼看到时,确实有一种熟悉亲昵之感,可月见不认识他。

“你都不记得了?”司玉致有些担忧。

“我失忆了,实在不好意思。这位先生,你叫什么。”月见抱歉一笑。礼貌又疏离。

司玉致恢复了玩世不恭,道:“司玉致。”

“司先生,你好。”月见主动伸出手来,一笑时露出妩媚笑靥。

她的手被他握住,置于掌心中,细细摩挲。

月见怔了怔,想挣脱出来,他察觉到了,就松开了手。

月见绞着自己的手指,觉得奇怪,对于他的触碰,并不反感。

“你认识我吗?”月见继续这个问题。

司玉致沉默了一瞬,看向她时一笑,耀眼夺目:“我们不认识,只不过我刚从Gary那里听说了你的事。”

“哦。”不知为什么,月见有些失望。

司玉致看向月见的眼神有些阴郁,他话不多,一沉默时,周遭气场冷的可怕,如同进入了低气压。

就连月见都察觉到了他心情不好。

感觉到了气氛有些发冷,麦青介绍道:“这是沪上当代艺术廊的司玉致先生。他这次来,是想借一批洛先生的作品到他的艺术廊去做展览。”

月见只是轻轻地“嗯”了一声。

“小草,你有兴趣来我的‘泸上’看看吗?我擅长的是印象派油画。”司玉致忽然问道。

“这……”月见怔了怔。

一阵低笑,司玉致又说,“离这里很近,也在江边。而且我不是坏人,不会把你怎么样的。”

说得月见一阵脸红。他是有身份有地位的人,当然不会对她怎样。这样说,分明就是在调戏她。但是他那一声“小草”叫得十分亲切,莫名地让她想去亲近。于是想了想,道:“好吧。”

麦青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又不方面多说。于是,从抽屉里取来了一叠文件,交给了月见,“你先看看这些资料。”又把另一份标有“重要”字样的文件交给了她,“这是‘蓝斯’的经营方式和账本,你慢慢看。有不懂的,可以问我。”

月见接过,对司玉致说了句,“司先生,请稍等”就迅速地翻起了蓝斯的内部账本文件,看了一会,“咦”了一声,向麦青问道:“为什么阿泽都不代理任何艺术家的作品?”

蓝斯艺术廊的作品,多是从各大拍卖行拍下的藏品。或是洛泽自己的一系列的作品。有些是从各大博物馆与私人藏馆借来做展览的藏品。但没有开发经营别的艺术家的作品。应该说,洛泽烧钱多过赚钱。虽然从蓝斯艺术廊卖出去的艺术品也很多,但成本太高。如果能自己代理一批潜力艺术家,等艺术家红了,蓝斯就可以狠赚一笔。

麦青笑了一笑,“洛先生搞艺廊更多的是为兴趣,而非赚钱。但是我觉得你的提议非常好。也是我一直以来的想法。如果由你去说,洛先生会同意的。”

“我懂了。我会说服阿泽的。”月见抿了抿唇。

整个过程,司玉致都一言不发,只是深深地注视着她。当听到她叫洛泽为阿泽时,那深邃的眼眸里才出现了一些不同的东西。月见看不懂,也不想去懂。

司玉致是带了贴身秘书过来的,就一直站在俩人身后不远处。司玉致与秘书先把车开过来,月见在此等候。

等出了蓝斯艺术廊,秘书才道:“司先生,为什么不向月小姐说明白,你是她的未婚夫?”

“她什么都不记得了,我不想逼她。而且我希望她是因为爱上我,才回到我身边。”司玉致语气低沉,垂在一边的手忽然握紧。

当年就是因为他逼得她太紧,逼她和他订婚。她才会离家出走的。他与她是青梅竹马,她有轻度自闭症,却肯放下戒备,对着他倾诉心声。俩人是一起长大的,他爱了她那么多年,可是她却为了一个只有几面之缘的男人,将他转身抛弃……

司玉致知道,她一直只将他当做她的哥哥,她的亲人。可是这不是他想要的。

他寻找了她那么多年,可是她居然又回到了那个男人身边……那是个十分危险的男人……

第23章 洛泽的不问

“喜欢常玉的作品?”司玉致忽然问道。

秘书并没有跟过来, 是司玉致亲自开车载她前往“泸上”。

月见侧头看了他一眼,他的目光注视前方, 神情专注, 坐姿笔直, 双手搭在方向盘上,一丝不苟, 也是专注的姿态。她敏感,察觉到他心情很差。“常玉的luo.女皆有别于东西方, 很特别。看过一次就很难忘。而且我喜欢他画里的各种纹饰与小猫小狗。”

月见听见, 他笑了一声。

司玉致又不说话了。

一路行来, 江边风景倒也很好。已经是傍晚时分, 太阳坠在江边上,只差一点,江水就可以一口吃掉那块咸蛋黄了。月见想到这, 嘴角不自觉扬了扬。

“很像咸蛋黄。”司玉致说。

月见的唇角又扬了扬, 脑海里有一个声音:“小草,你看, 江边的太阳像不像咸蛋黄。”模糊的身影,模糊的五官轮廓。她不记得是谁对她说这句话了。

“记得以前, 也有一个人说过,夕阳像咸蛋黄。”月见说。

司玉致又笑了一声,声音很低。

见司玉致在一处江边停住,月见挑了挑眉:“咦,这里真的是去‘沪上’的路?”

江边停着一艘豪华游艇。

司玉致已经下车, 并替她打开了车门。“到了。”

司玉致将她带到了私人游艇处。她说,“不是去泸上吗?”

他答,“这里也是泸上的一部分。因为有一些重要的藏品只摆放在我的私人游艇上。”顿了顿,他看向她,俊美的眼里像卷起了危险的漩涡,“怕了?”

月见笑了笑,已经下了车,并随他上了游艇。

月见不是一个扭捏的人,也就大大方方地参观去游艇来。

守船的人躺在船尾,抱着酒瓶打鼾,显然是喝多了。

“你就这样放心?”月见问,让一个醉汉守着满船的宝贝?

猜到了她的心思,司玉致笑得轻狂,“他喝醉了也能随意放倒几个人。”

虽然他说得轻描淡写,但月见明白了那是一个喝醉了酒的“高人”!

见她表情可爱,司玉致忍不住笑了,笑声清朗,抑扬顿挫。但在她看过来时,出于礼貌,适时地止住了笑。

月见发现,那个才是真正的他。真实的他,应该是爱笑的一个人。

她随他下了楼梯,进了舱里。将舱门打开,他对她作了个请的姿势。

他在等候她,于是她伸出手来,推开了那道同样是赫红色的门,一如在沙漠的那一个夜晚,她推开了洛泽的那道赫红色的门。

也是她,先走了进去。

许多世界名家油画就随意挂在舱里各处。雕塑摆在铺了暗红花纹的地毯上。游艇的内部布置看似随意,其实十分有品味。每一处都是经过精心处理的。每件作品都被细心呵护,或挂,或摆,皆是一尘不染。

司玉致拿出不同的钥匙,将房门一扇一扇地打开,里面都摆满了艺术珍品。

不得不说,司玉致的眼光很好,他所珍藏的艺术品,各具特色,十分罕见。

月见被其中一个房间里,正面主墙挂着的一幅油画所吸引。她走了过去,站在画下慢慢欣赏。

“看来你真的很喜欢常玉。这是他的作品。”司玉致说。

“真的?”月见有些意外。

取出珍藏的红酒,与醒酒器,司玉致迅速将红酒瓶打开,将泛着迷离色泽的红色液体倒进了醒酒器里。一室酒香。

月见说了一句,“司先生,真会享受。”对着满屋子的艺术品,一点一点地品红酒。真是想想,都觉得是种奢侈。

司玉致笑了笑,“如果在月夜,一边听交响乐,一边看着满室油画,等月亮漫上时,随水影沉浮,映照一室,那些人的面目都会变得生动起来。感觉就不会那么寂寞了,会有很多人陪着我。”他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敬了敬满墙油画里的人。

都是群作了古的人!

真是个奇怪的人。月见心想。

“你随意。想喝一杯的话,自己来。”他又说。

一个房间四面墙。一整面主墙只挂了常玉的静物画。另外三面墙则挂了十多幅不同人物的肖像画,有男有女,或站或坐。或许是摆放位置的问题,人像的视线几乎都是看向常玉的静物画的。

其实是显出了司玉致古怪的嗜好品位。

是常玉珍罕绝伦的《八尾金鱼》。

月见嘴角抽了下,如果换了是常玉的luo.女图,那墙上所有“人”的视线都在luo.女身上,真是……挺se.//qing的。似乎是察觉到了她的想法,他短促地笑了一声。

“常玉以画luo.女闻名世界,其他风景动物画比较罕见。”他介绍。然后从一旁抽屉里取了一本介绍册子递给了她。

里面是有简单的赏析的,给欣赏者留下很大的想象空间。但月见还是喜欢在什么也不清楚的状况下去欣赏。

“你有乡愁吗?”司玉致忽叹,声音低回,像午夜梦回时的大提琴音,“常玉的乡愁,是画里的一片红,喜气,却又寂寞。还有锦鲤。都是中国的东西。”

月见说,“司先生,你也很寂寞。”刚说完,她就觉得自己太大胆了。

果然,司玉致变得怔忪起来。他就站在《八尾金鱼》画下。为了衬托那幅画,那面墙用的墙纸颜色颇为古典,是带花影的砖红与淡色的水墨相点缀。《八尾金鱼》画中,那醒目的中国红底色仿佛染上了他的眉毛,那抹红倒影在他的眼里,他琥珀色的眼睛刹那变得迷离。

“是,我是很寂寞。”司玉致喟叹。自她失踪后,他没有过个一天正常的日子。常玉的画作,是他与她,整个童年时期,讨论得最多的话题。

只有在谈论油画时,她说话才不结巴。

“从前,有一个女孩,很喜欢常玉的画。我为她,从全世界搜集来了许多常玉的画作。可是她却违背了彼此当初的誓言。”

月见闻言,猛地看向他,与他视线相触,她觉得看不懂他。因为光线暗了下去,他琥珀色的眼睛变得乌黑起来,深且静,十分内敛,与他张扬的脸部轮廓所不符。

俩人注视得太久了,月见仓促移开了视线,又回到了画作上来。

八条小金鱼,在一个竖着的立体圆口缸里游曳,姿态流畅,充满童趣。只有在透过玻璃缸的墙体上,在那面中国红的墙上,还有那块画着中国铜钱的桌布上,透出了常玉的乡愁。

“鱼的记忆只有七秒。”司玉致又说。

这句话,满含深意。

她的记忆,连七秒也没有剩下。全忘了。

司玉致手执酒杯走了出去,声音从她身后传来:“还有一幅常玉的画,很美。我想你会喜欢的。”

月见随他进了另一间房间。依旧是主墙上挂了常玉的油画。《碎花毯上的粉红luo.女》。

那幅画有别于常玉的其他luo.女。司玉致见她看入了迷,大提琴般声音娓娓道来:“其实常玉表现女性身体的视觉与角度跟常人不同。他喜欢以书法般简练、又带笔锋的线条勾勒luo.女整个身体轮廓;看似随意,实则表现的是他内心的风景。他笔下以丰满肥硕女子为主,即使勾勒的是玉体冰肌的女人也都是肌满脂润的;为的是赞扬身体的健康与力量美。”

那就意味着纤细luo.女不多,而这幅就是其中最美的一幅。月见是看出来了。

画中,白色带淡雅中式花卉的碎花毯子,肌肤呈粉红色的少女。少女的身体纤细修长,那种笔法像是一气呵成,简单明了,一目了然。美得既惊艳,又经得起时间磨砺的耐看。惊艳了时光与温柔了岁月,这幅画都有了。

“这幅画是中国台北国立历史博物馆的珍藏。我能借出来展览,很不容易。展出只有一个月的时间。你如果喜欢,可以经常过来看。”司玉致将自己的名片给了她,上面有他的私人电话。

月见接过,放进了衫袋,并没有话说。

过了许久,安静得也足够长了。“是我见过的,最美的裸.体女郎。”月见抬高了下巴,看着墙上那副美丽的画,说道。

司玉致看着画,也是说,“也是我见过最美的。”

“我想我完成了那个承诺。”他低喃。

月见不解,挑了挑眉,但没有问出口。

“我的女孩,想看一看这幅画的真迹。”司玉致说,“我想,我做到了。”

月见的唇抿得紧。

又安静了下来。

月见忽然说,“我要走了。”

“好。”他答。

他送她出了房门。墙上挂着的油画,里面的人物不知道是不是受了光线折线的影响,在她走动时,感觉到那些“人”的眼珠子,都像是随着她的走动而移动。

已经是晚上八点了。游艇内灯光有些昏暗,而不远处的楼梯口那渗下淡淡月光,有些寡淡,月光水光一起漫上油画,那些“人”的眼珠子更乌黑湿润了,像生时一样,但每张脸上,都是一样的目无表情。

月见看了眼,觉得有些害怕。脚下踉跄,险些摔倒。司玉致一把扶住了她。

他的双手握在她纤细的腰上。他不可控地,指腹摩挲了一下她腰线紧致的衣裳。

月见身体颤了颤,再看向他时,只觉得气氛有些尴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