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舍不得熏然哥…”她轻声说,“其实我也想读警校的。”

李熏然就觉得心头像是被什么,狠狠捶了一下。

简瑶很坚强,从小到大,他几乎就没看她掉过眼泪。可原来她这么依恋他,依恋她的“熏然哥”。

李熏然的心“突突”的跳,有种陌生的、但是又明了的情愫,涌上心头。他在门外站了片刻,转身离开。

躺在家里的床上,李熏然看着警校录取通知书,做了个重大的决定。

他要去告诉她,他会等她。等她长大,等她十八岁高考完。然后他们可以谈一场恋爱。

他是陪着她长大的男孩,也许今后可以一直陪着她到老。

然而当他再次走出卧室,却见简瑶妈妈,正坐在客厅,跟自己的母亲聊天。

“你真不让简瑶念警校?”他母亲问,“其实现在做警察挺好的,也不会有以前那么危险了。”

他心念一动,站在门口没出去。

简瑶妈妈脸色平淡的摇了摇头:“我不让她念。我也不怕你不好想,现在虽然两个孩子关系好。但是以后,我也不想简瑶找个当警察的。我不想她还记着从前,我已经记一辈子了,她还小,又不像简萱傻乎乎的,自己很有心思…唉!”

他妈妈拍了拍简瑶妈妈的背:“我明白,熏然就跟她哥哥似的。这两孩子都这么听话,我们也算是省心了。”

李熏然大学也交过个女友,也曾有过热情似火。到后来女友不肯陪他回家乡,也就分了。然后就一直淡淡的,提不起谈恋爱的兴趣。

去年冬天与简瑶重逢,着实令他欢喜了一番。但这种欢喜,是温暖而柔软的悸动,就像甘冽清泉浇灌心头。他觉得,当然与男女之情无关。

看到简瑶成为薄靳言的助手,跟着他跑前跑后时。李熏然心里也会有那么点吃味。

但是也还好。他对她的感觉,也只是一时冲动,本就不算浓烈,所以十八岁时才能轻易割舍。那一点点近乎尘封的感觉,与他们多年来固若金汤的深厚友谊相比,根本不算什么。而且她在B市、他在家乡;她母亲也不赞同;她对他也没有感觉…

所以说,这世上许多看似放荡不羁的男人,实则心细如发。正因为看得透、放得下,所以他总是活得坦荡。

直至两个月前,他在一起案子里身负重伤。他只身制服了五名罪犯,被其中一人连捅数刀。

都说人快死的时候,会看到心灵深处的幻象。濒死那一刻产生的幻觉,他记得很清楚。他看到道道白光在面前闪过,看到鲜血涂遍浑沌的世界。

然后他看到了父母。他穿着笔挺的警服,与他们微笑拥抱。

最后,他忽然到了一个满是血泊的房间。

那是个九十年代装修风格的屋子,组合家具柜上放着20寸的彩电,沙发是老式弹簧的。地上躺着几个血肉模糊的人。

许多人在混乱的走,许多人在哭。他刚走进去,就踩到了血水了。

然后他听到有人说话:

“全死了,只有两个孩子活了下来。”

“小的抱出去了,大的抱着老简…不肯走。”

“她看到了,怎么让她看到了!”

“熏然你怎么也跑进来了…快把两个孩子都送走。”

然后忽然就有人,把一个浑身是血的小女孩,推到他怀里。

他低头看着她,小小的脸,煞白得没有一点血色。黑漆漆的眼珠,死死的瞪着。她不哭也不闹,就只用那小小的胳膊,紧紧的抱着他。他也抱着她。

两个孩子就这么抱着好几天,任谁劝也不松手,不说话。直到最后,一起睡着了,才被大人们分开。

那一年,他十岁,她七岁。

他一直以为,曾经对她不过是一时心动,宛如春梦了无痕。却原来从那么早的时候,就把所有怜惜都给了她。那淡若流水的感情,竟也是情根深种,临死都无法割舍。

简萱放暑假在家,经常到医院照顾他,有一天拿起他的手机:“刚刚有姐的未接来电啊,她还给你发短信了。你…还是不回吗?”

他笑着说:“不用了,你姐要知道了,还不把工作丢下跑回来?她才刚毕业上班,别影响她。”

简萱看着他,咬咬下唇没说什么。

但李熏然很清楚,自己只是不想让她心疼罢了。他是男人,也是警察,哪怕为了破案骨头断成渣,也不要让他喜欢的女人,伤心掉眼泪。

他迟到了七年。等他好了,就去找她。

——

登机口前,旅客已经走得差不多了。

李熏然转身看着简瑶,什么也没多说,含笑揉揉她的头发。

简瑶也笑:“过年回去再找你。”

“嗯。”

两人静了片刻。

灯光如水,夜色如梦,旅人匆匆。唯有他俩矗立其中,安静相对。

“简瑶。”他忽然轻唤一声。

简瑶:“嗯?”

他微微一笑:“你看谁来了?”往她身后一指。

简瑶心里“咯噔”一下,不会是…她立刻回头,却只见些陌生的面孔,没有那家伙桀骜的身影。

她疑惑的转头看向李熏然,谁知眼前光影一暗,他的唇已经压了上来。

腰间一紧,被他搂住了。年轻男人炽热的唇,重重压住她的。舌头毫不犹豫的长驱直入,缠绕着她的,用力追逐。陌生的男性气息完全侵占她的口腔,每一次舔舐吮吸,仿佛都带着强烈决绝的意味,像要将她的唇舌吞噬干净。

简瑶只滞了一瞬,就用力推开他。但不用她推,李熏然已经骤然松手,彻底放手,往后推了一步,拉开与她的距离。冷峻而漂亮的脸似乎也涌起绯红,眼神却是暗沉的,唇上仿佛还残留着水色。

简瑶的心突突的跳,望着他,什么也不能说。

他却笑了,摸了摸自己的唇。

“就这一次。”他慢悠悠的说,“你也不能让我白来一趟。”

简瑶心中狠狠的酸了一下。

他却粲然一笑:“成了,我走了。别忘了你说的,冬天回来一起玩。”他转身就走,步伐利落,眼看就要进入登机口。

“熏然!”简瑶喊道。

他脚步一顿。

“一路平安。落地给我短信。”

他没有回头,挥了挥手,语气温和:“再见,简瑶。”

再见,我懵懂无知的爱了这么多年的女孩。

——

简瑶今天是开着薄靳言的大切来的,驶出机场高速、进入市区已经八点多了。满城华灯初上,夜景瑰丽而辽阔。

过了一会儿,她的眼角就泛起阵阵咸湿,视线也有点模糊。打开车窗,夜风吹进来,慢慢就干了。

——

推开家门,就见客厅灯光澄亮,电视里在放纪录片《拍案说法》,却不见薄靳言的身影。

她换鞋进屋,却闻到一阵浓浓的,混杂着黄油、蓝莓和牛奶的香味。

她有点不可思议的走到厨房,果然就见薄靳言穿着笔挺的衬衫西裤,还围着条黑色长围裙,戴着厚手套,姿态倨傲的立在流理台前。

冷酷清贵的外形和温馨居家的装扮,同时出现在他身上,感觉矛盾又古怪。但他一脸理所当然的淡漠,只回头扫一眼她,继续盯着烤箱。

简瑶走过去:“你在做什么?”

他戴着手套,不方便抱她。将双手背到身后,微微弯腰,在她唇上轻轻一吻。

“在你去送别那位暗恋你的男士时,你的男朋友,正在家里辛勤的为你烘烤手工饼干。”

简瑶微愣。

今天下班时,她说要去送李熏然,薄靳言淡淡说:“OK,走。”她不得不纠正:“我一个人去就可以了。”

当时薄靳言眸色深沉的看着她。

她还想他不会吃醋生气吧?谁知他只说:“注意安全,早点回来。”

简瑶当然没有告诉他,李熏然喜欢自己。见他如此反应,还想着他并不太在意李熏然。谁知刚回来,他就突然来了这么一句。

他居然看出李熏然喜欢她?

薄靳言当然是看出来了。

身为一个心理专家,虽然他曾经在感情上表现迟钝,但那并不代表他的感觉迟钝。事实上,从与简瑶相遇第一天开始,他就察觉了自己对她的好感。

问题是,因为完全没跟女人相处过,他一直以为那份好感,是类似于跟傅子遇的友谊罢了。

直到这份好感,强烈到他想要彻底占有她。

所以一旦明白这就是爱情,再辅以心理学和微表情的专业知识,他怎么可能看不出李熏然看着简瑶时,眼中一闪而过的落寞?

听到她要去一个人送李熏然,薄靳言心里当然是不舒服的。但从小的教养和男士风度,让他必须尊重女朋友的个人空间。

后来…他就去为她做饼干了。

因为有一次她说过,某种配方的手工饼干,味道最赞,令她欲罢不能。

四目相对,薄靳言的目光清亮,坦然自若。

简瑶的心忽然变得软绵绵的。这一晚心中那纷纷扰扰的情绪,仿佛都被他看似淡然,实则温柔的目光包裹住。

她伸手,轻轻从背后抱住他的腰:“那谢谢你啊,辛勤的男朋友。”

交往了这么久,她还是第一次这么亲昵的主动抱着他(其实才三天,但薄靳言认为时间不短了)。他唇角微勾:“你的手还真没什么力气。”

再抱紧一点,女人。

不过,薄靳言做什么事都不喜欢人打扰。烤饼干也一样,抱了一会儿,就赶简瑶去客厅。

饼干出炉,他先尝了一片,眉目舒展。

很好,像是他烤出的饼干。

一整盘饼干搭配红酒,再放上一株红玫瑰。端到客厅,却发觉没人。简瑶站在阳台上,转头望着他。

阳台的小圆桌上,点了一支蜡烛,火光跳跃,映着她温柔的脸和眸光。

噢…她真浪漫。

薄靳言放下饼干,低头吻住她。

“我们聊天好不好?”她问。

“嗯?”

“我想跟你讲小时候的事。”

正吻得专注的薄靳言微微一怔,随即大手锁紧她的腰:“非常正确的决定。”

49

爱一个人,就会想跟他分享,内心埋藏最深的秘密。

夜色如此安静,天边的星光仿佛也要进入深眠,若隐若现。简瑶像猫一样蜷在沙发上,头靠在薄靳言,轻声说:“其实我爸的事,他的样子,我都记得不太清楚了。”

薄靳言点头:“正常人的正常记忆水平。”

简瑶笑了,轻轻捶了下他的胸口——身为倾听者,他还真是倨傲又一本正经。

“那年我七岁。”她轻声说,目光仿佛也看向极远的地方,“爸在侦缉一宗恶劣的杀人案。那时候还有很多混混。杀人案的幕后黑手,就是当时一个有名的黑老大。”

“嗯。”薄靳言的手轻轻绕着她耳边长发,“继续。”

“那天爸带我和小萱,去给爷爷过生日。我妈厂里要加班,所以还没赶到。”她的声音有点哑了,“本来,那是很高兴的一天。我还记得很清楚,爷爷奶奶在做饭,简萱还很小,在房里睡觉,爸陪我在玩。后来,那些人就来了。”

感觉她握着自己的手,微微收紧,薄靳言的黑眸静若寒渊。

“他们号称‘斧头帮’,用的是斧头。”简瑶轻轻呼出口气,“其实都是十几二十岁的男孩,砍完就跑了。后来都抓回来坐牢了。”

讲完这几句,简瑶就不做声了,把头往他身上抵了抵。

而薄靳言…

看着怀中女人的脑袋瓜,心头一阵难得的柔软:噢,她如此依赖他,依赖自己的男人。

倾听交流果然是加深情侣感情的必要手段,与身体交流同等重要。

微一沉吟,他开口:“很高兴你与我分享。事实上,这件事我很早就知道了,但是由你亲口说出来,意义不同凡响。这意味着你对我的爱和信任,已经抵达很深的层次。当然,我也一样。”

简瑶在他怀里,唇角微勾。

却听他又说:“你把自己调整得非常好。我为你骄傲。”

简瑶的眼眶,忽然有些湿润。

她知道,他肯定不会像别人那样,体贴的说什么“都过去了”“不要伤心难过”。

可是,他为她骄傲?

这么简洁平和的一句话,却像一串最温柔的音符,落在她心上。

顿了顿,她说:“还有。”

薄靳言轻挑长眉,低头凝视着她。

“那天其实我不在房里,我在客厅。”她慢慢的说,“我当时跟我爸在玩捉迷藏。他就…把我锁在柜子里,把沙发推过来,挡住了。但是我能看见。他们开了很大的音响,我怎么叫都没用。后来,我被人救出来时,爸还没死,我就一直抱着他,直到他断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