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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苦笑道:“我控制不了。”

简瑶的心犹如在狂风中摇摆着,然而她忽然想起洞穴中的那十二具尸体,想起受害者家属们得到消息后痛哭流涕的面容。她的心忽然冷静下来,她的目光也变得沉静,慢慢持枪逼近他。

一切只发生在一瞬间。

在她靠得足够近的一刹那,洛琅突然抬手,袭向她的手腕。她霍然一惊,侧身想要避过,然而洛琅的动作太快了,她甚至没有看清他是怎么出手的,明明还隔得那么远,她的手腕已经被他牢牢抓住。她唯一能做的,就是扣动了手中的扳机。

“砰。”

洛琅的身体微微一震。简瑶的眼睛陡然睁大。

然而洛琅的身手速度居然未减,反手就夺走了她的枪,然后一个手刀劈在她的后颈。简瑶直接倒地不起,洛琅扶着右肩新的伤口,他已不知道自己还有多少血能流了。他低头看着她昏迷在脚下的样子,忽然间眼泪流下来。是痛苦而又解脱的泪啊,他对自己说过,不能死在她的面前。

他丢掉枪,转身,继续朝崖边走去。

天昏昏,地暗暗。

他脚步踟蹰,就像已行走在那个充满鲜血和杀戮的世界里。他高一脚浅一脚,不知何时就会坠落下去。

天马上就要黑了。

是后脑冰冷坚硬的触感,把他从迷梦中唤醒。他转过头,看到薄靳言冷峻的容颜。几个小时前,是他持枪对着这个瞎子的脑袋,确定他毫无知觉后,转身逃离。可几个小时后,瞎子已经抓到了他,持枪精准地对着他。而薄靳言身后,简瑶已经苏醒追上来了,只隔着两三步远,抬头望着他们,漆黑的眼睛,宛如所有人身后的夜色。又也许正是简瑶给这个瞎子指的方向。他们总是配合得那样天衣无缝,他们是天生一对,任何人都插不进去。又或者是他意识已经完全迷失,连一个瞎子摸到他身后,找到他甚至瞄准他,都未察觉。

他终于还是被他们俩抓到了。

——

洛琅的人生,是从16岁那一天开始的,也是从那一天结束。

寂寞的小城,优越的家境,无人管束的少年,多多少少都有无法无天的心。加之那时候《古惑仔》电影热遍大江南北,小城里到处成立了“斧头帮”、“大刀帮”……男孩不混上几天江湖,那还有什么意思?

洛琅加入了斧头帮。

父亲做生意常年不在家,母亲每天最大的追求就是打麻将,高兴了就扔10块钱给他,让他出去吃碗粉。有时候,洛琅会一日三餐连续在外面吃粉,剩下的钱打游戏。没人给他做饭。

那时候学习成绩也是非常糟糕的。洛琅根本就没想过未来,未来他只想继续在斧头帮混,他觉得混成一届大佬,也是不枉此生了。

但少年倔强的脾气、强烈的个性,已经显现。看到有人欺负比他还小的小弟,他会出手;看到帮派里有人偷摸拐扒,他会皱眉,走远。所以他也很得小头目的赏识,没读过半天书的大混混,觉得这石头仔有“大将之风”。

那天晚上,大家都吃了酒,不知怎的,情绪就激动起来。不知怎的,就说到了县城最有名的神探简翊。起初,还都是畏惧的,说得神乎其神的。“你知道吗?简翊在现场走一圈,就知道凶手是谁!大刀帮的黑三,就是这么被他抓到的,抢劫杀人,判了死刑!”

第92章

起初,洛琅也只当奇闻逸事去听。可后来,越说越离谱,越说越激愤。

“那个简翊啊,就是瞧不起我们这些混江湖的。觉得我们都是垃圾!他根本不知道我们也讲义气,什么东西!”

“天下乌鸦一般黑,警察有什么好东西?那谁谁,犯了案,最后托关系,还不是被放了出来!没钱就不行了,呵呵,没钱!”

“嘿,你说简翊会不会也收?”“当然呢!”

“你看那简翊长得白白净净的,听说上次还有个女罪犯想跟他呢,真是龌龊!背地里不晓得搞了多少女人!”

“麻痹!人渣!”

“那是,这年头,出名的不是有本事的、真正为我们百姓的,而是有手段的、心狠手辣的!”“对对对!”

……

混混们有多少在简翊、在警察手里吃过苦头,描绘时有多少污蔑和自卑的成分在,那时洛琅还小,又怎么会知道?听完之后,只觉得这简翊真的是沽名钓誉、罪大恶极之徒,譬如《笑傲江湖》里的岳不群,是个彻头彻尾的伪君子、大反派!

于是听完后,洛琅也砸了酒杯:“妈的,人渣警察!”

后来不知谁说了句:“兄弟们,敢不敢去给这人渣一点颜色看看!”

大家起初都是一愣,可是喝高了的脸上,一张张都是盲目的通红。“去!去!去!”

酒壮人胆,人多势众。他们已被内心燃烧的情绪控制,对错已经不重要,他们需要的只是一个出口。发泄的,其实是他们对自己的不满。

有混混看到简翊的警车今天去的是他父母家,这样正好,也像是上天注定了简翊要遭此劫难。要是他回了警察大院,混混们哪里敢去,肯定原路折返。第二天酒醒了,哪里还有这滔天大胆?

走到简翊父母家门外时,他们听到了电视机的声音,还有非常沉静温和的对话声。在寂静的夜里,与他们身处的清冷的外边,像是两个世界。一种孤寒的壮烈的情绪,袭中了混混头目的心,他举起刀,面目阴狠地冲了进去……情绪是会传染的,来之前只说“给简翊点颜色看看”,但到底是给怎样的颜色,其实谁也没想好。只是当他们都冲进简家时,当有一个人杀红了眼时,其他人也就红了眼睛。在这一刹那,他们面对的不是孤身警察和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老人,他们好像还是在和别的帮派群殴砍人,砍砍砍、冲冲冲!等发现人都被他们砍死,都是在一段时间之后了。

洛琅从走进简家开始,就有点懵懵懂懂的。他一直以为是暴打那个警察一顿,“给他点颜色看看”。可当他一走进去,看到满地的血,脑子里就浑浑噩噩的。

一切都发生在极短的时间内。

满室飞舞的刀光和血肉中,他忽然感觉到地上有一只手,抓住了自己的脚踝。他浑身一颤,低下头去,原来此刻身中数刀的简翊,正好爬到了他的脚下。不知怎的,抓住了洛琅的脚。

洛琅整个人都呆住了,全身就好像有蚂蚁在爬。那蚂蚁是红色的,从脚踝,一直爬满全身。

可这时,简翊竟然抬起头,看了他一眼。

那是怎样的一双眼啊!此后日日月月年年,就此刻进洛琅的眼睛里,他再也忘不了了。闭上眼,仿佛还能看到那个刑警趴在自己脚下。

那双眼即使在这样的情况下,也是漆黑的、沉静的。十六岁的洛琅,从未见过有人拥有一双这样澄净的眼睛,因为彻底的干净,拥有彻底的无声的力量。可此刻,洛琅竟也看到,那漆黑的瞳仁里,有悲哀的颜色在蔓延。因为有鲜血,从他头发上滴落,落进了那眼睛里。

在看清洛琅的一刹那,简翊明显一怔。似乎并没有想到,会是这样一个孩子,参与来屠杀自己全家。可这一个眼神,却如同重击,撞在洛琅的心上。他瞬间竟难以自制,大脑一片空白,双手也在发抖。这时有人在他耳边喊:“砍!砍!”

他听到内心一声歇斯底里的尖叫,等他回过神时,已经手起刀落,正正好砍在了简翊的脖子上。

他砍断了他的脖子。

简翊终于死了。

令他咽气的这一刀,是他砍的。

眼泪在洛琅的眼眶中打转,他哭了出来。满地的血腥中,疯狂的人性里,少年持刀而立,不知何去何从。

忽然间,他注意到,旁边上锁的电视柜柜门,微微一动。他竟然好像看到了一双眼睛,躲在柜子里。他的心中冒出一股寒气——如果柜中有人,那他们都跑不了。

可如果说出来,柜中人必死无疑。看那双眼,明明属于一个孩子。比他还小的孩子。

洛琅这么恍恍惚惚站了好一会儿,又好像只是站了几秒钟。然后他走到电视柜前,挡住了所有人的视线,也挡住了那双眼睛。

当他再次抬起眸,又看到了地上的简翊。他已经被砍得七零八落,头微微垂着。鲜血在他身后地上,不断流淌蔓延。那纹路密集而可怕。是宿命使然吗?它们慢慢流成了一个圆,洛琅一直注视着。某个瞬间,一个念头进入他的脑海里:真像蝴蝶啊。

死去的刑警,像一只涅槃而生的蝴蝶。那双眼,比蝴蝶的复眼更加漆黑、干净。今后将永远那么安静而慈悲地注视着他,在他的每一个梦里,在他从此崩塌的少年人生里。

……

那天之后,洛琅再也没去过斧头帮,也没去上学。他整天躲在房间里。而随着简翊的惨死,有关这名优秀刑警的一切,都开始频频见诸报端。

他是那么廉洁节俭,每个月拿着寥寥工资,还自己掏钱给无辜的受害者家庭送米送油;他对家庭忠贞而负责,妻子是他的初恋,从此他再未看过别的女人一眼。那个所谓的喜欢上他的刑满释放的女罪犯,不过是妹有意,郎无情。那女孩出狱后生活困难,他让妻子出面去送了500块钱。从此女孩愧疚又感激,亦踏实努力工作,人生重新开始。

第93章

他为了破获儿童拐卖案,大冬天在室外一蹲点就是三十多个小时,年纪轻轻,腿脚都冻出了毛病;他的两个女儿那天都在案发现场,因为被他提前反锁在柜子里,逃过一劫。但是大女儿简瑶目睹了整个凶案过程,此后很长时间都不开口说话……

痛苦和悔恨,像凶兽一样,蚕食着洛琅的心。蚕食了一天又一天,蚕食了一夜又一夜。他想过去自首,可想到监狱生活,甚至可能面临父母的抛弃,他又退却了……

警察终于还是没有找上门。他逃脱了。

可真的有人能够逃过吗?

从此之后,那个石头仔,将永远被困在简家的客厅里,手握染血的刀,双眼含泪,不知所措。

……

天已经快要黑了,只能借着微光,看清彼此陌生的脸庞。

此刻,三十六岁的洛琅,意识也不大清醒了。他的目光从薄靳言身上,滑到旁边的简瑶脸上。忽然间,有一丝欣喜涌上他的心头。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

纯净、乌黑,那么安静那么苍茫的颜色,都在那双眼睛里。有生之年,他终于再见到这双眼睛。她的眼睛,竟与她的父亲如出一辙。那是洛琅仰慕的,也是他敬畏的、思念的。

他双腿一软,突然就跪了下来。

其实眼前的人,到底是简瑶还是简翊,他也已分不大清了。身后就是悬崖峭壁,他却像跪在当年那个客厅里。

“对不起……对不起……”他抬头看着她,眼神分不清是怯懦还是痴迷,“请你原谅我……宽恕我……”

他泪流满面。

薄靳言持枪未动,听着声音,依然对着他的方向。这时简瑶手里的枪,更准确地瞄着洛琅的头颅。她看着他突然痛苦的样子,一时间竟也百味杂陈,不知如何回答。有眼泪渐渐满溢,模糊了双眼。

她的沉默令洛琅心中如坠冰窖,也许人在濒死前总会有疯狂的念头,他比这二十年来每一刻,都渴望得到她的宽恕。他甚至一把抓住她的裤脚,抬起头,那么期盼那么饱含深情地望着她,再次说:“简瑶……请你宽恕我……我什么都不要,这二十年,我只要你一句……原谅……”

他说得声泪俱下,令简瑶心中都升起一丝恻然。她也知道他活不久了,即使今天不重伤而死,不久也即将被判处死刑。忽然间与他相识的一切一切,都涌上心头。那是在李薰然组织的老乡聚会上,西装笔挺的他安然而坐,朝她款款而笑说:“简瑶,我小时候还带你和薰然一起去钓过鱼呢。”还有面具杀手来临的那个案子,安岩和方青被炸飞,她被炸得滚落在地,是他将她抱起,直面阴狠的面具杀手之一。

这一年多来,每每陪伴,像大哥,像好友,从不逾矩,温柔克制。谁也看不出他已是积成多年的精神病态,连朝夕相处的简瑶都看不出来……

可是,宽恕吗?

他在走入绝境的一刻,祈求宽恕他对父亲犯下的罪。

简瑶的枪口,微微发着抖。阵阵寒气,从遥远的记忆中来,侵袭着她的胸腔。她下意识抬起头,看向薄靳言。他像是察觉了她的心思,只静静说了句:“按你的心意去做。”

眼泪涌进眼眶,简瑶再次看向洛琅。

洛琅也凝望着她。

“我无法原谅你。”简瑶慢慢地说,“永远也不能。”她的心上,不知为何,像是有一把钝刀,慢慢地磨着。

洛琅的脸色煞白,恍惚僵硬如同一尊雕塑。而后他笑了,非常苦涩非常惶然地笑了。他低下头,双手捂住脸,泪水流下来:“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他一直反复说这句话,显然精神已濒临崩溃。

忽然间,他的眼中泛起一阵冷意。简瑶心中一凛,刚想喝止:“别动!”来不及了,负了重伤的洛琅,竟也敏捷如此,他转身就朝悬崖下跳去!

这是一面陡峭、深黑不见底的山崖。有风呼呼吹上来。

其实一切,只停留了几秒钟的时间。简瑶甚至都没来得及赶上来。

洛琅整个人挂在了悬崖边上,而薄靳言离他最近,在最后时刻下意识猛的一抓,竟真的叫这瞎子抓住了他的手臂。

许是死志已决,洛琅眼中竟恢复清明,他“呵呵”笑着,也不再看简瑶,而是盯着眼前人说:“薄靳言,你是如何确定……蝴蝶杀手就是我的?”

薄靳言却不答,而他脸上的墨镜,却从脸上滑落,落下悬崖。

“当年面具杀手团来袭,你又是怎么知道他们的计划,发短信给简瑶示警的?”薄靳言问。

洛琅一怔。

然后他的脸上,某些某种奇特的表情。迷茫、困惑、痛苦、诡谲……他忽然笑了,然后抬起拳头,狠狠击在薄靳言手背上,薄靳言吃痛,终于不得不松开了手。

洛琅直直坠落下去。

如同蝴蝶坠入天空,如同人坠进坟墓。带着未解的秘密,他只身飞翔而去。

他终于再也不用作茧自缚了。

——

这深渊,这群山,寂静辽阔得像一场梦。

简瑶扶着薄靳言,站在悬崖边,说:“他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只祈求我的原谅。我却没有原谅。对于一个精神病态来说,我是否太苛刻无情了?”

薄靳言摘下墨镜,任凛冽的风吹在脸上。黑夜中,简瑶已看不清他的容颜。

他说:“仇恨不能使人真正快乐。然而谅解也不一定能挽救一个堕落之徒。他已经精神病态很多年,你即使说一声谅解,他也无法再变得更正常人一样。你父亲的死,或许是他成为精神病态的最大刺激原因。但一个精神病态的形成,必然是多种原因造成的。先天、环境、家庭的原因都有可能。你不必自责,遵从自己的心。况且无论你是否谅解他,他这些年犯下的罪,尤其是那些无辜枉死的生命,他根本无法得到宽恕。”

简瑶静默良久,靠进薄靳言怀里。他们静静相拥着,直至身后,越来越多的警笛声响起,世人就要赶来。

第94章

洛琅的尸体打捞工作进行得并不顺利。那里地势险要,岩石丛生,特警们花了一整天时间,才下到崖底。而茫茫山谷,风又十分大,河流滔滔。要寻找一具或许根本已不存在的尸体,谈何容易。

但按照法医推断,洛琅的受伤情况,幸存的可能性微乎其微。除非他还有一条命。

许多人在忙碌,许多人在焦急,许多人在抚掌激动欢庆。这一宗惊天大案的侦破,震动了整个警界。

而昔日最忙碌的特案组,这一夜气氛却寂静压抑无比。

事实上,从洛琅跳崖那天开始,组里的气氛,就一直很糟糕很安静。

夜幕寂寥,小城的天空格外宁静高远。

方青头上伤口还包扎着,坐在窗边,手里点了支烟,说:“我得马上回趟北京。”

安岩玩着手里的魔方,已玩得意兴萧索全身无力。听到方青的话,他也抬起头,说:“老大,我也想回去一趟……顾彷彷她都毕业了,这几天在找工作……我一直没回去过。”

简瑶也望向薄靳言。

他依然戴着墨镜,西装笔挺,手指上还戴着阅读器,神色竟透出几分温和,他答:“没有问题,明天一早就安排车,你们回北京。”

其它三人一时都没说话。

“你呢?”简瑶问。

终于,又回到两人间僵持的那个问题了。

薄靳言的手摁着拐杖,神色淡然地答:“我已经有了非常长远的工作计划和安排。”

方青:“哦?”

安岩:“你不能一个人去。”

简瑶不说话。

方青看一眼他们仨的神色,说:“靳言,我去几天就回来。不管你要杀龙屠虎,也不差这几天了。等咱们人到齐再说。只要大家重新聚拢在一起,多大的坎儿过不去?”

安岩连连点头:“我同意。”

薄靳言也笑了一下,说:“当然,我会需要你们的帮助。”

方青和安岩这才稍微放下心来。

可简瑶望着薄靳言有些高深莫测的脸,静默不语。

——

入夜。

奔波忙碌了大半个月的警察们,都进入了酣睡。但简瑶和薄靳言的房间里,依然亮着灯。

一盏柔和的台灯,照在床头。这招待所的房间虽然简单,却已是简瑶一年来最温暖的记忆。她洗完澡,回到床边坐着梳头,便见薄靳言也已换了睡衣,立在窗前,不知在想什么。

她的靳言,现在也开始有心事了吗?

她走过去,从背后抱紧他。他低头笑了,说:“噢,我总是很喜欢你的拥抱。像一只小鸟依恋着我,又像一棵小树,茁壮又温暖。”

简瑶忍不住也笑了,慢慢把他的身体转过来,盯着他说:“靳言,你是不是,有话要对我说?”

薄靳言静默下来。

片刻后,他说:“简瑶,我现在,什么也不能说。”

简瑶心头一酸,下意识便松开了他的手,却被他又抓住。她说:“你松开!”他却握得更紧:“我不松。”

简瑶转过身去,背对着他:“你又要一个人走对不对?”

他不说话。过了一会儿,他抱住她,轻唤道:“老婆……”简瑶不理,想要推开他,可这家伙的身体每一处,都好像涂满了胶水似的,就这么黏着她,最后两人倒在了床上。

他摸到她的脸,说:“你完全不用担心,我已经有万全之策。”

简瑶苦笑:“我不在你身边,看不到你,算什么万全之策?”薄靳言咬了一下下唇,低头吻住她。微凉的、干涸的嘴唇,彼此碰撞着寻求着。简瑶的手握着他的肩骨,没来由地,轻声问:“靳言,你这一生,在寻求什么?”

他答:“我所寻求的,我所守护的,始终不变。即使目不能视,即使曾经离开了你,也矢志不渝。”

简瑶望着他白皙的脸庞,清秀的眉目,还有流云般的黑发,心中疼痛不已。她说:“那你不要再离开我。你怎么可以再离开我?”

薄靳言忽然感觉胸口一阵刺痛,那痛意也袭向他的眼眶。他扣着她的手说:“简瑶,我一定会回来。这是我给你的承诺。”

简瑶的泪水滚滚而下。然而她的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她要带他回家。

她只想带孤身一人的靳言回家。

——

次日清晨,一辆车停在招待所楼下。

方青和安岩已经坐了上去,风尘仆仆,但又义无反顾。

安岩一直望着窗外,薄靳言昨晚住的房间,愣愣地不说话。方青把头探出来,望着简瑶:“你也不跟我们一起走了?”

简瑶笑了笑,点头:“放心去吧。我会和他在一起,等你们回来。咱们特案组再大展雄威。”

方青着点点头,语气却变得深沉:“我处理完晓哲的事,第一时间回来。跟靳言说,那不光是他的仇,也是我们的仇。我这一年想的事,也是把那群禽兽绳之于法。三个臭皮匠,抵个诸葛亮。一定要等我们回来。”

安岩也说:“嫂子,我比他快,我去看一眼彷彷就回。”

简瑶笑了,说:“嗯那,你们放心去吧。”

他们终于还是乘车走了。

简瑶回到房间里,这里已经空无一人。今天一早,薄靳言就悄无声息地走了——在她哭累了熟睡的时候。他走得如同第一次那样沉默干净,只带走几件随身衣物,还有拐杖、阅读器、墨镜和一把手枪而已。

简瑶倚在门边,站了一会儿,拿起自己的行李,也走了出去。神色平静,不急不怒不悲不怨。

数个小时后。

这是西南某省某市某县,某个狭窄、脏乱、吵闹的小火车站。在这个年头,还跑绿皮火车的车站,已经不多了。那些车辆,只往最偏僻落后的地方去。

他坐在候车室的椅子上,一动不动。

打工仔、农民,偶尔还有背包客走过,或多或少都会看他一眼。尽管他穿着普通的休闲外套和运动长裤,但是手中的拐杖和脸上的墨镜,还是太引人注目。尤其他肤色白皙,气质冷淡。虽然只背了个包,但看起来就是跟他们这些人不一样。

日头渐渐偏移,天就要黑了,发车时间也快要到了。

他显得格外安静有耐心。

直至,一阵脚步声,不疾不徐地朝他靠近。

旁边的人都再次看过来,目露好奇。毕竟,一个女人走向一个看起来很斯文的瞎子,在这个地方,是个难得一见的事。

但那女人目光平静,看起来至多二十几岁,就像走在寻常街头,并不去看别人。

她走到瞎子面前,蹲了下来,抬头望着他,握住了他的手。那双眼清澈沉静得将她跟这世上任何女人都区别开。

他们在窃窃私语,但是没人能听清他们说话。

“靳言,我说过,以后我要做世上唯一那个不被你保护,而是保护你的人。”

他已一人坐了太久,手指冰凉,静默不语。

她说:“你有你的计划,我也有我的,矢志不渝。就是跟你在一起。”

她说:“再危险的地方,我都跟你去。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一天,一年,一生。能在一起就好。”

薄靳言低下头,墨镜遮住了他湿润的眼睛。他松开拐杖,紧紧抱住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