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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微微垂下眼眸:“对不起,身为男朋友,我却没能陪你。”

说到这事儿,顾彷彷确实有些失落。想到那些招聘会上,有男朋友的女孩,都是成双成对,再辛苦再拥挤,都有男朋友在旁呵护。再苦大概都不会觉得苦。可谁叫她眼光高呢,邂逅了一名在职警察当男友?虽然这一年来,有男朋友跟没男朋友一样……

她摇摇头,不去想那些沮丧事,岔开话题:“你今晚住哪儿?”

安岩默默望了她一会儿,说出了这辈子最无耻的一句话:“我……还没有住的地方。”

顾彷彷:“啊?”她真是岔了个好话题啊。

安岩低头看了一下手表,轻咳一声,继续无耻:“已经十二点了,能收留我过一夜吗?我有个地方躺下就好,太累了,我已经一个星期没有好好睡过觉。”

夜已经很深了,窗外有淡淡的光线浮动。房间里只开了盏台灯,顾彷彷躺在床的这一侧,身上裹了床被子。安岩睡在外侧,身上是另一床被子。

顾彷彷:“晚安。”

安岩:“晚安。”

两人都闭上眼睛,半阵没说话。

顾彷彷偷偷睁开眼睛,顿时一怔。安岩哪里在睡,正侧头盯着她呢。奇怪的是,躺着看,他仿佛变成了另一个人。面目变得有些模糊,眼光却更深邃难辨。

“你怎么还不睡?”她话音未来,嘴已被堵住。是安岩欺身亲了过来。

夜色太迷醉,屋里的空气太燥热。顾彷彷也不知道他何时跟她到了一床被子里,年轻男子清瘦的身形,像夜色里最温柔的一幅画。他覆盖住她,低头亲吻,如痴如醉。她的睡衣不知何时被他解掉了,他的手握住那两处蜜桃,修长的白皙的属于计算机男孩的手指。顾彷彷脑子里嗡嗡的一片,安岩的呼吸也变得有些急。初尝爱情的两个人,都感觉到相思的苦涩和甜蜜,也感觉到此刻的身心澎湃,迫不及待地想要找一个出口。

恍惚间,她听到安岩在耳边说:“彷彷,你对我放心。我是警察,我的时间是很少。陪伴你也少。但是我……很专一,这么多年我就对你有感觉,你跟我在一起,我再也不会看别的女孩。”

顾彷彷心中涌起一阵甜蜜的酸楚,抱紧他,轻声说:“我也是,安岩,从我看见你那天起,就再也看不见别的男人了。”

一种剧烈的、惊心动魄的情绪,同时俘虏住他们两个。安岩缓缓吐出一口气,带着几分焦灼,几分颤抖,问:“彷彷,我可以吗?”

在这一天之前,顾彷彷万万没想到自己会把自己交给这个一共没见过几面的“男朋友”。可是他太令她动心了,还有一点说不出的温柔怜惜。她的脑子里已经空了,闭上眼,搂住他的脖子,作为回答。

……

可是,进展到最后关头,两只恋爱菜鸟才发现一个关键问题——没有套套。他身上不会有,她家自然也不会有。他红这一张俊脸,依然十分淡定的直起身子:“我去买。”“嗯。”她也用被子遮住身体坐起来,此刻她一秒也不想跟他分离。

于是两人又一起下了楼,找到一家便利店,一起红着脸,很顺利地买到了。

吹着午夜的风,两人牵着手,一起往她家走。安岩忽的兀自笑了,说:“我觉得自己快要幸福死了。”顾彷彷紧紧抱着他的胳膊:“我也是。”

当然,此后的过程,进行得还是稍微有点不顺利。

还是那个问题,任何大龄宅男,终于修得正果那一天,难免都有些把持不住。于是第一次总是结束得特别快。

热气朦胧的被窝里,安岩抱着顾彷彷柔嫩的身躯,红着脸,脸都快别到窗外去了,哑着嗓子说:“刚才我有点冲动,不算……重来。”

顾彷彷虽然又疼又慌,可瞧见他尴尬至极的模样,又笑了,伸出双手,捧住他的脸。好想时间永远停留在这一刻,他永远拥抱着她、陪伴着她。

——

次日一早,远在云南的薄靳言,收到了一条安岩发来的短信。因为看不见,他的手机现在都安装了自动朗读功能。

清晨薄雾弥漫间,薄靳言靠在床上,听到手机那机械的女声朗读:“老大,成为男人是一种什么样的体验?”

薄靳言皱了一下眉,对简瑶说:“安岩脑子坏掉了吗?难道他是在给我发黄色小广告?”

简瑶忍俊不禁,想了想,先明白过来:“莫不是他和顾彷彷……”

薄靳言了然,然后轻轻地呵了一声,直接拿起手机语音回复:“很遗憾,我想我们俩体验到的层次和深度不同。”简瑶捶了他的肩膀一下。

安岩很快回复了:“Fuck!”

那一头,远在北京的安岩,面带潮红的微笑,放下手机,看着柔若无骨的女孩,还趴在自己胸口上沉睡。他低下头,轻轻亲吻抚摸她的发。昨晚后来,他们相拥而眠。她说她再也不会觉得孤单了,也不会怕未来了。她说她一个人在北京也要努力奋斗,像她的刑警男友一样,为了他们的未来。想到这里,安岩只觉得一股激荡之气涌上心头。他知道自己此生,再也不会像此刻这样踌躇满怀,迫不及待地想要拥抱属于他和这个女孩的未来了。

——第三卷《眸中蝶》(完——)

第99章

简瑶醒来时,看到身旁人清瘦的容颜。

天还是蒙蒙亮,窗外好像有水雾弥漫。这是云南的一座小城,他们旅行的中途。在这样宁静的时分,她伸手去触碰他的睡颜。

一转眼,几年过去了啊。他好像都没什么改变,就是瘦了点。看着身旁人安静的睡颜,她的脑子里却想起曾经站在山中别墅里那个外表冷傲、内心却温暖的薄先生,心里有点疼……

她的手指沿着他的脸庞移动,眉骨、鼻梁、颧骨、下巴……蓦然间被他抓住,他闭着眼,说:“你还是这样,擅长挑逗。”

简瑶:“……”失笑将手放下,却被他捉住送到唇边亲吻。过了一会儿,他也摸她的脸颊,却有点叹息:“你瘦了,原来这里肉嘟嘟的。”简瑶笑而不语,手探进被子,沿着他的躯体,一点点磨下来,到了腹部,也叹了口气:“糟糕,你刚锻炼出来的那点腹肌,也没有了。”

薄靳言沉默了一下,说:“等回去了……我会第一时间重拾健身。”简瑶莞尔,又把他的手拉到自己腹部,说:“然而现在我有肌肉了。”以前她的腰总是软软的,现在薄靳言手指触碰到的,是柔韧平滑的线条。他“啧”了一声,意犹未尽地摸了半天,还语气赞叹,摸得简瑶脸都红了。

大战将至的这个早晨,老夫老妻的两个人,两个聪明又坚韧的侦探,居然就这样窝在床上,摸摸对方、抱抱对方、慢慢说着话,过了很久。

天已彻底大亮了。

简瑶洗漱完毕,一身清明干净,走到客厅里。薄靳言正站在一堆卷宗旁,若有所思。简瑶开门见山就问:“你的计划是什么?”

薄靳言转过头,墨镜下的脸清冷如玉。

一张详细无比的地图,在两人面前缓缓铺开。

薄靳言说:“在特案组遭受袭击后,警方一直找不到面具杀手那帮人。持续约八个月后,用于追查的力量渐渐少了,至少表面看起来没有那么积极了。而在外界看来,’薄靳言’始终一蹶不振,下落不明。我在洵市参与的那些案件,都高度保密,只有邵勇等几个人知道我的真实身份,并且他们绝对可以信任,不会对外吐露。”

简瑶点点头。所以这就是他计划的起点之一?所有人都以为天才薄靳言已经堕落,根本无法遭受失去双眼和挚友的双重打击。他亦没有回到北京重案组,回到她的身边。但事实上,他已拄着拐杖戴着墨镜,悄然回到了这片战场里。

并且,恢复得很好。

简瑶脑子里突然想起刚跟他重逢那天,方青说过的话。他说,眼睛瞎了还能坚持在破案一线,即使是最刚硬的刑警,也难以做到。薄靳言比谁都爷们儿。

“然而追查一直在进行,甚至比过去更加细致隐秘。”他说,“就在两个月前,我们发现了有关于面具杀手团伙的讯息。”

简瑶心头一震:“是什么?”

薄靳言在卷宗中摸了一会儿,取出一册交给她。简瑶匆匆浏览一遍,怔住。

那是发生在中柬边境的一起案件,准确的说,已经在境外了。一群暴徒,杀死了另一群暴徒。死亡人数在十人以上。简瑶注意到,其中有7人,是被斩首而死的。法医鉴定凶器是斧头。

“所有与当年面具杀手案有关的线索,安岩这一年来都在秘密追查。”薄靳言说,“他拿到了这起案件的DNA样本数据,证实凶手所用的斧头上,还残留着十年前美国面具杀手案被害人的DNA组织。”

简瑶:“也就是说……”

薄靳言的嘴角露出讥讽的微笑:“还有什么,比把水藏在水里,更加隐秘?面具杀手把自己藏在了一个犯罪团伙里,继续杀人,只是以另一种方式。所以警方一直找不到他。谁会想到,他现在混进了一个边境的涉黑犯罪组织中?高贵的连环杀手啊,也与暴徒为伍,并且乐在其中。估计在他的眼里,这些犯罪者都跟玩偶一样。当然这个安排也是极巧妙的,因为在边境,随时方便他脱身逃离中国。”

简瑶问:“那他……为什么不干脆离开中国呢?”

薄靳言静默了一会儿,说:“他征服了这个国家最伟大的犯罪心理学专家,那么多警力想要抓住他而未果。如果我是他,呵……我就舍不得走。”

简瑶静了一瞬,说:“他才没有征服你。你光明坦荡,他却利用我和子遇来伤害你。这算什么征服?”

薄靳言竟然笑了一下说:“简瑶,光明与黑暗,从来都不是公平的。光明就在我们视线所及的地方,黑暗却可以到达光明无法触及的深处。但是你说的对,没有人能够征服我。他们既然叫我SimonKing,我这一生便要做令他们畏惧的SimonKing。”

他的一番话说得特别平静,显然这就是他心中所想,不加任何雕琢。简瑶的胸中却有热流激荡,她望着他的脸庞,想说什么,却最终闭嘴,只是握着他的手,说:“嗯,好。靳言,有些话,有些事,等你觉得合适的时候,再跟我说。我再不问,也不去猜测。因为我知道,你的安排,一定是最好的安排。你有你的周全计划,我不会打乱你的任何计划。我只要追随你,保护你。”然后她又笑了一下,说:“你是我见过最聪明最稳重有城府的男人,无论如何我都不会生你的气,我只会相信你。”

薄靳言:“我……”脸竟然红了,半晌后,轻声答:“好。”

简瑶刚要继续问他案情的事,他却突然一拉,将她整个人拉到怀里,低头开始亲吻。吻得十分热烈,手指插进她的黑发里。简瑶都被他吻得轻声嘤咛了,他才松开。

“那我们这次去那个边境城市,又是为了什么呢?为什么你要亲自去?”简瑶又问。

薄靳言说:“他所藏身的那个团伙,叫做’佛手’,非常隐秘,警方现在也未能掌握他们的犯罪证据和老巢。但是当地刑警大队长朱韬,最近得到一份详细资料,记录了这个犯罪团伙的一些重要线索。通过上级组织的协调沟通,我已经与他约好,会亲手交给我,并且详细面谈。”

第100章

简瑶于是明白了。一是边境本就不比内地,更加凶险。那位大队长身份说不定也敏感,需要慎之又慎;二是从众罪犯中推断出面具杀手,大概只有薄靳言本人能够做到。而能够与一线刑警面谈,而不是仅仅看书面资料,凭薄靳言的观察力和思维能力,必然能通过交谈,挖掘出更多线索。

而且,薄靳言那么骄傲的一个人,这件事对他伤害太大,他亦想亲手抓住罪犯,为自己和傅子遇报仇吧。

果然,薄靳言又说:“这件事,只有我能做到。’佛手’团伙极其隐秘,组织严密,不可轻易撼动。面具杀手带着他的爪牙,隐藏其中。他又十分狡猾,一点风吹草动可能就会令他逃逸。我们要对付的敌人,不再是一方,而是两方。然而我们占据优势的是,面具杀手以为我已经完全被击垮,全无防备。

因此,我会收集一切可以利用的线索,顺藤摸瓜,找出他们的老巢,查清他们的身份。在此之前,不露任何端倪惊动他们。每走一步,后方都会有大批警力与我配合。直至最后一步,我会和朱韬联手,发动总攻,将佛手一网打尽,同时揪出面具杀手,令他逃无可逃。这就是我的全盘计划。”

简瑶抓住他的手,抬头看着他说:“这不是一次与犯罪分子的战斗,这是一场战争……”

他微微一笑:“嗯,这是一场属于我们的战争。”

只是简瑶想着这全盘计划,终究还是不放心,又叮嘱道:“可是你答应我一件事,再也不许自己冲在前头了。”薄靳言却答:“我当然不会自己冲在前面,对付犯罪团伙需要大批警力,我怎么会做那种蠢事?”

简瑶想想也是。再想起当年对付鲜花食人魔时,竟跟今日情形如出一辙,薄靳言也是制定了全盘计划,瞒天过海,他既坐镇指挥又深入虎穴,水陆空兵力齐听调遣,最后将鲜花食人魔和他的犯罪基地一网打尽。她的靳言,腹黑起来也是很可怕的,操纵全局,步步为营。想到这里,她稍稍心安。再望着窗外放晴的天色,只觉得前路似乎也不那么坎坷了。等抓住了面具杀手,他们就真的可以回家了。

过了一会儿,简瑶下楼去端早饭了。只余薄靳言一人,坐在房间外的树林旁,湖泊边。在这偏僻的小城,竟也有这样极有格调的雅致客栈,名为“渐忘”,是简瑶在网上定的。此刻,薄靳言就坐在一望无际的湖边,面前是苍渺的水汽云烟。

他坐了好一阵子。此情此景令他回想到几年前,在家乡潼市的别墅江边,他和傅子遇,也是这样坐在水边,钓鱼、喝酒、聊天。

薄靳言当然是无神论者。可此刻,他竟也似乎感到,身旁好像还有一个人。傅子遇还陪他坐着,脸上带着温和关切的笑,没有任何改变。

薄靳言抬手扶了一下鼻梁上的墨镜,这样静默地坐了很久,然后嘴角露出了一丝冰冷的笑容。

——

因为开往边城的汽车是在下午,吃完早饭后,简瑶和薄靳言就出门走了一圈,主要是去买衣服。简瑶还好,薄靳言即使不穿西装,那一身质地精良的Polo衫、休闲裤,在偏僻的山城,还是太扎眼了。

小城零星的几家运动户外商店,倒是不差。简瑶给自己挑了身户外衣服,也给薄靳言挑了简单舒适的外套和裤子,还有适合越野的鞋子、登山杖。这样两人看起来就像是出行的背包客情侣了。而他脸上戴的墨镜,如果旁人不仔细看,也觉不出异样。

只是简瑶看着这样的他,总觉得心中有些柔软,牵着他的手,往客栈走,不说话。薄靳言问:“怎么了?”她要怎么回答呢?低声说:“你受委屈了。”他却答:“你挑的衣服,怎么会委屈我?一向是非常好的。”简瑶忍不住又笑了。

下午,一辆中巴车自城中开出,一路往西南而去。

山路陡峭,云雾弥漫。车厢里很狭窄,也很静。不是旺季,车上一共也没几个人。简瑶坐在靠窗的座位,靠着薄靳言的肩膀。闭着眼,感觉到他的手一直在玩她的头发,像从前那样。她微微一笑。明明即将踏入龙潭虎穴,可她的心竟如同这山中树草一样宁静。

却偏偏有了小插曲。

邻座的小孩不安分,坐久了,就在座椅附近到处晃、爬,父母也不太管,仿佛对于这种情况司空见惯。小孩手里的一个廉价飞机玩具,掉落在地,恰好靠近薄靳言的脚。小孩弯腰去捡,一抬头,却瞧见了薄靳言脸上的墨镜。

许是小孩对于一些事情,反而比大人更敏锐。他呆了一下,然后大声说:“啊!这里坐了一个瞎子!他是瞎子!”

他这么一说,车厢里仅有的几个人,都转头朝薄靳言望来。而薄靳言本来就容颜气质出众,这一望,就又都多望了几眼。

简瑶睁开眼,望着这小孩,一时也不知如何应对。

没料这时,薄靳言开口了:“瞎子?小孩,你的身高在115-120厘米之间,手中拿着塑料玩具,玩具就在离我左脚5厘米位置。你中午吃的是羊肉炒饭,吃得很饱。你这次是和父母去探望外公外婆。我说的对吗?”

小孩:“……”

车上众人:“……”

“小龙,过来!”小孩的父母明显受了惊吓,一把将他拉回去,抱着,不再往薄靳言这边来了。旁边的乘客也纷纷窃窃私语,因为这个“怪人”。

薄靳言轻轻“呵”了一声。

简瑶原本有些黑线,看着身旁的他的傲然神色,突然心中一松,莫名其妙也笑了。

喂,小孩,你知道吗?

这个人,就算经历过再多的磨难,脾性也是不会有半点改变呢。

他正一点一点,恢复她所熟悉的模样。尽管现在他的眼中,已经有了晦涩不明的颜色。

把整个车厢的气氛搅得不宁静后,薄靳言倒是舒心下来,闭目靠在椅子里,还把简瑶的头重新一拨,让她继续靠在肩头。简瑶瞧着大家还在窃窃私语,孩子的父母也面露疑色,心中失笑,然后开口:“抱歉啊,他不是故意吓孩子的。他其实……是个算命的。”

众人:“啊……”

薄靳言一怔,手却被简瑶摁住。他默了片刻,在她的大腿上掐了一下,简瑶吃痛,低声在他耳边求饶道:“之前不是也有人这么猜过吗?我也是偶获灵感……”

后来车厢里就特别宁静了,当地人看薄靳言时,目光中都多了几分迷之敬畏。

傍晚时分,中巴车到站。简瑶牵着薄靳言下了车,抵达那个崇山峻岭中的边陲小镇,传说中最接近天堂的的地方。

第101章

这城市相当安静,细雨打湿屋檐和石路,行人不多,穿着大多朴素而过时。天格外蓝,山格外绿。简瑶走在其中,一时竟觉足以忘却所有危难和任务,生活是平静安稳的。

她一身冲锋衣和运动裤,没有打伞,背着包,形似随意地走进街角唯一的一家咖啡馆。这里也没什么生意,她找了个靠窗的位置。服务员过了一会儿才迎上来,态度不冷不热,把餐单递给她。她点了杯咖啡,然后望着窗外的雨。

此刻正是午后时分,店里安静极了,只有咖啡机运转的声音,还有轻柔的音乐。两个店员不停地在擦桌子。店老板是个中年男人,戴着眼镜坐在吧台后,抬头看一眼简瑶,继续低头看报纸。

简瑶喝着咖啡,味道不怎么样。等了大概有10分钟,两个陌生男人走了进来。其中一个约莫三十五六岁,高个头,穿着简单的T恤和外套,额阔眉平,还带了副眼镜,长得挺和气。另一个二十多岁,普通长相,挺冷挺沉默的模样。

三十多岁的男人看了眼简瑶,对年轻人说:“我要招牌咖啡,不放糖。”年轻人点了一下头,走向吧台。男人笑着走向简瑶,在她对面坐下,低声问:“Jenny?北京来的朋友?”

他身份敏感,简瑶没看过他的照片,他却见过简瑶的。简瑶打量他的体型、手部细观特征,确认是刑警无误,她微微一笑:“韬哥?”

朱韬点点头,在她对面坐下,脸上笑容可掬,看起来就像是两个老友多日未见。简瑶不禁在心中感叹,这边境的警察,真跟普通的不一样。她见过的警察队长,大多是硬朗的、桀骜的,普通人看到都会有点敬畏。可这活在最凶险地带的警察,却跟个笑面佛似的,不知道的,一看只觉得他是个生意人小老板,或者是个老实上班族,哪里会想到是凶神恶煞、令歹徒们闻风丧胆的大队长?可见此人更有城府和伪装性。

另外,简瑶还闻到一股子血腥味,从朱韬身上传来。不知道是不是跟薄靳言呆久了,她现在的鼻子也变得比以前更灵了……

“您身上伤了?”她轻声问,声音小得只有彼此能听见。

朱韬微微扬眉:“犯罪心理专家连这个都看得出来?”

简瑶笑而不语。

虽是初次见面,才说了几句话,可因为同在一条战线,彼此心中居然也有阵阵暖意。

“前几天跟一伙儿犯罪分子交火。”朱韬低声答,“受了点小伤。”

“辛苦了。”简瑶真诚地说。说是小伤,但见他眉头偶尔轻蹙,必然伤得不轻。

朱韬问:“他呢?”

简瑶的眼睛黑白分明,扫一眼周围,答:“不如喝完这杯咖啡再去见他?”

朱韬的手指在桌上轻叩着,却也似在心中斟酌什么,答:“好。”

他的那名手下也在旁边坐了下来,年轻刑警虽沉默冷硬,像块铁板似的。朱韬却是个健谈又温和的人,半个字不提任何,只朗声和简瑶聊着当地风土人情,气氛融洽极了。

这时,一名店员把咖啡端了上来。朱韬端起喝了一口,皱眉问:“怎么这个味儿?不太好喝。”

店员立马陪笑:“招牌咖啡就是这个味道,要不,我再给你加点糖?”

简瑶抬头看一眼那店员,目光停留在他的手和脖子上,一触即收。朱韬摆摆手:“凑合着喝吧,不用了。话说回来,你们店里的味道可真不怎么样。”

简瑶慢慢喝着咖啡,听见外头雨已经停了,街上很安静,几乎没什么声响。

她的心却慢慢紧起来。

她面对过不少罪犯,她曾经单独直面过穷凶极恶的鲜花食人魔,前不久还亲手逮捕了陈谨这样的变态杀手。

但那些,跟边境是不一样的。即使是当年的谢晗,也得把自己隐藏在人群中,不敢轻易暴露身份。否则警察们就会闻风而至,层层围堵抓捕。任何罪犯,都不敢也不能与警方的力量正面抗衡。

但是边境这个地方,她一点也不熟悉。一切都源于传闻和别人的描述,只知道在这里执法,比任何地方都危险,因为罪犯很可能不仅仅是中国人,有的别国犯罪集团甚至能与他们的政府武装抗衡,无法无天得多。

包括他们与朱韬的这次会面也是一样。本来约定是两天前在当地警局见面,朱韬却未能如约前来。而谨慎起见,薄靳言也没有轻易在当地警方面前露面。直到今日,双方才重新联系上,才知道朱韬前几天竟然与犯罪分子交火负伤了。朱韬将会面地点改成了这家普通的咖啡馆,不知道是否也是出于安全性的考虑呢?

不过,正因为这里非常危险,简瑶更加慎重,说服了薄靳言,向上级先调遣了两名特警队员,今天也会抵达小城,开始贴身保护他们。人太多了也不好,他们现在只是在暗处行动。人多了反而容易泄露身份、走漏消息、招来危险。

但是现在,两名特警还没到。

简瑶这样思量着,也做好了随时拔出腰袋中手枪的打算。而朱韬喝了几口咖啡后就放下,点了根烟,慢慢地抽着。

他是个干了将近二十年警察的男人,在边境生活也有十年。其中的艰难、困苦、激动和沉痛,是根本无法为外人道的。他亲手摧毁的大犯罪团伙,就有三个。小的更是不计其数。然后干掉一个大的犯罪团伙有多难呢,简直就像推倒一座满是尖刀的大厦,需要苦心积虑,需要绸缪数年。而且稍有不慎,就会有警察牺牲。这么多年过去了,他的心也变得冷硬了,但是在心底很深的一个地方,他很清楚,热血仍在。

佛手是近年来崛起最快的团伙,而且相当难以撼动,在西南这地方,隐形称霸已经有好几年。当然,这几年朱韬也给予了佛手一些沉重打击,双方互有伤亡。佛手的领头人,毕竟也不是那么诚心如意的。但是想要连根拔起,却还欠些火候。就在这个时机,朱韬通过隐秘渠道,获得了有关佛手组织的一份资料。这将对他的工作有巨大推进。也正在这时,薄靳言通过上级,跟他取得联络。薄靳言的事迹,朱韬也听闻过,也把消息透露给了几个心腹。对于他的到来,朱韬是欢迎的,因为这意味着上级下定决心,要下一盘大棋,要对佛手下手了!他多年的夙愿即将达成!

第102章

只是没料到这件大事即将启动时,出了岔子。在几天前,伏击抓获一个小团伙时,竟提前走露风声,几名刑警受伤,团伙头目绰号“笑面蛇”的悍匪逃脱,朱韬也受了伤。这种意外,警觉如朱韬自然仔细思量,于是他将会面地点改到了街角的普通咖啡馆。但没想到,今天居然会是这样的情况……

朱韬将烟头戳熄,说:“我们边走边聊吧。”抽出张钞票放在桌上。

简瑶点头。

三人很快出了咖啡馆。老城的房子低矮相邻,旁边便是几家小饭店,此刻中午萧条得很,都没有什么人。朱韬低声问:“他在哪里?”简瑶说:“跟我来。”领着他们走出一段,便到了一家小饭店门口。饭店里一个人都没有,简瑶领着他们径直走进去,上了楼。

身后,长街,雨停路湿,人影闪动。

上楼梯时,朱韬压低声音问:“那三个,你们的人?”

简瑶答:“当然不是。”

朱韬和手下交换个眼色,然后笑了一下说:“那就来个瓮中捉鳖。”简瑶见他俩沉稳硬朗,心中也多了几分豪气,答:“好。”

这间饭店不过当地村民自家开的,简瑶已提前付钱清空。很快走到最里头的简陋包间,简瑶轻敲了三下门,然后推开。云散日出,阳光从窗口照进来,外头是层层叠叠的古城屋顶。薄靳言就坐在桌边,手边一杯清茶,听到声响,只是微微抬起头,然后就微蹙了眉头,问:“有人跟着你们?”

简瑶答:“是,你怎么知道?”

薄靳言放下茶杯,起身任由她牵着走向墙角埋伏,同时答:“听你们脚步声,不太对。”

这便是朱韬第一次见到大名鼎鼎的薄靳言教授的情形。虽然是个瞎子,却是气质清绝、宛如珠玉。明明是危急时刻,他却没有半点慌乱,跟自己的妻子低声说着话,显得十分亲密熟络。然后就主动躲避隐藏,避免给他们带来麻烦。

朱韬看着他俩,但来不及细谈了,只低声说:“薄教授,先解决掉这几个货色,再跟你详谈。”

薄靳言被自己老婆严严密密护在身后,神态淡然,只微微一笑说:“好的,朱队长。”末了又添了一句:“久仰、久仰。”

朱韬和简瑶都笑了。

脚步声还未到来。

朱韬竟沉稳笃定到这个地步,还有空暇低声问简瑶:“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简瑶答:“他们的神态不太对,太安静了,也没有任何眼神交流,不像是普通的店员。而且我观察过他们的手,那不是咖啡店员应有的手。”

朱韬点点头,说:“而且他们冲的咖啡太难喝了。这么贵的咖啡,我只一年前喝过掏钱喝过一次,味道很好,记忆犹新。”

简瑶笑了。

“一会儿还会有援手到吗?”朱韬最后低声问,“就你们俩自己过来了?”

简瑶答:“昆明会过来两名特警队员,先协助我们工作。”

朱韬:“很好。”

这时,门外楼梯发出轻微的声响。他们上来了。

众人噤声,蓄势以待。

朱韬此刻的眼神尖得像狼似的,抓起桌上一副瓷碗碟,“砰”一声砸在窗棂上。发出清脆的破裂声,还有窗户的“哐当”声。简瑶在心中倒数“3、2、1!”果然就听房门猛地被人推开,对方沉不住气,已冲了进来!

三分钟后。

薄靳言和朱韬已经坐下喝茶了,那三名歹徒,被朱韬手下和简瑶拷在一旁,皆已被揍晕了。年轻刑警干掉了两个,简瑶只来得及干掉一个。她不得不感慨,这边境警察,下手就是比内地的更毒。

“教授,你打算怎么找到他们的老巢和核心成员?”朱韬问。

薄靳言淡淡答:“推断。”

朱韬端起茶抿了一口,说:“恕我直言,上级让我把资料交给你,并且尽量配合你的调查。但是边境犯罪不同于内地,非常危险,牵连也很大。我要怎么相信,你能够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