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过世以后,她在收拾姐姐的物品时,找到这条红头绳,从此一直带在身边。参加比赛以前,她将红绳在腕子上绕了两圈,然后系紧。

这样,就像是姐姐孟英,与她同在。

现在的她只在乎自己能否不辜负林渊的教导,好友的鼓励,还有,天国里的姐姐。

女选手里不乏对出人意料多出的竞争对手的微词。

“她这两年没有任何成绩,凭什么说参赛就参赛?”有人愤愤不平。

“当然是凭她有个奥运冠军姐姐还有和林渊的关系喽。”亦有人酸溜溜。淺愺嶶虂

“我们应该团结起来罢赛抗议。”更有人从中挑唆。

“赛场上不就能分出胜负高下么?她要是有本事,我们自然没话说;她要是没本事,连预赛都过不了,还不是自己打自己耳光?有什么可抗议的?输了是你技不如人。”但也有冷眼旁观的。

女子三米板跳水预赛还未开始,就已经波诡云谲,硝烟弥漫。

预赛分成四组,每组前三名进入决赛,共十二人角逐最后的冠军。明月被分到B组,乔小红在C组,邵明敏在A组,至少在决赛之前不会遭遇。

明月直到站上跳板之前,腿都还有些颤抖,可是一旦站在跳板上,脚下玻璃钢跳板的轻微颤动从脚底传至全身时,那颤抖却如同与跳板的颤动形成一种奇妙的共振,彼此抵消。

明月内心宁静,跳板同池水之间的距离,仿佛是尘世与天堂的距离,她只要循着记忆中的轨迹,走过去,用力起跳,完成千百遍重复训练过的动作,压水花入水,就可以从充满着痛苦悲伤回忆的红尘进入没有任何烦恼的碧蓝天堂。

即使是预赛,室内游泳馆的观众席上也坐满了观众,所有人都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这个站在跳板上,穿一件黑色底子腰际以上有翠绿色纵向泼墨图案泳衣的少女。

她站在跳板的一头,双臂自然垂放在大腿两侧,双眼微垂看着脚下的跳板,神色宁静沉稳,然后她踮一踮脚,开始走板。

她身姿轻盈,走板无可挑剔,起跳完美有力,向前翻腾半周屈体的动作优美利落,毫不拖泥带水,入水水花压得极小,游鱼般地没入池水中。

观众席上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掌声,昭示着孟明月以完美的一跳正式回归。

明月破水而出,抓起扔在池边的毛巾,走上岸来,轻轻将手腕上的红绳放在唇边吻一吻,然后向观众挥手致意。

阿英,请与我同在。

明月在心里默默祈祷。

她的动作换来观众的又一阵掌声。

整个清江乃至闽州的观众都知道她经历了怎样的痛苦,也一度遗憾无法亲眼见证孟家姐妹共同站在奥运领奖台上的历史性时刻。然而此刻看见那个两年前在青运会上镇定沉稳的少女,如同一株在狂风骤雨中仍然坚韧的劲草,向他们挥手致意,看台上的观众们无一不对这个少女充满敬意和祝福。

有人自制了“孟明月,加油!”的横幅,在观众席上展开来,向明月挥舞。

明月看见横幅,想起旧事,嘴角泛起一抹回忆的美好微笑。

镜头捕捉到这抹微笑,放大在大屏幕上。

看台上,戴棒球帽的青年问身边的大块头男子,“她很有名气?”

大块头沉默以对。

“不用拘束,你就当我是普通观众,我们边看比赛,边聊聊天,我又没有离开你的视线,这不违反你的纪律。”青年拍拍大块头肩膀。

大块头下意识斜一斜肩膀,卸去青年拍下来的力道。

青年的手一滑,整个人也随之往前栽了一下。

大块头刹那意识到自己的失礼,“殿下…”

青年摆摆手,“跟我讲讲这个孟明月,我就不追究你对我的失礼。”

大块头看着青年嘴角的淡淡微笑,莫名地有种自己落入王储殿下圈套的感觉。

“说嘛,说嘛,我洗耳恭听。”青年把手放到耳朵旁边。

大块头微微叹息。王储殿下来清江之前,王室安全官从王宫内卫中挑选了一组八人,包括他都是闽州人。他们熟悉闽州风土人情,讲话的时候多多少少还能带一点点闽州口音,能很好地融入当地,而不暴露身份。

他们的任务是保护王储在清江期间的人身安全,并不包括娱乐王储殿下,可是显然殿下不这么认为。

大块头回忆了一下,搜肠刮肚地开始给青年讲起旧事。

“当时您应该还在英国留学…”

老国王当年不受女王喜爱,小小年纪就送到英国留学,后来推翻女王,老国王登基以后,觉得当年在英国的留学经历令他颇为受益,所有现任国王在仍是王储的时候,也被送到国外去留学。王室因而有了这样的传统:每个王位继承人都要出国留学,独立生活。

林渊孟英在奥运会上大放异彩,夺冠归来,被老国王公开赞为金童玉.女的时候,王储殿下人在国外,所以并不知道当时的盛况。而两人双双遭遇重大车祸的时候,王储殿下已经参加完老国王的继位四十八周年庆典,继续留学去了,自然也不知道这两人遭遇了不幸。

“孟明月是奥运游泳冠军,为我国实现游泳项目奥运金牌零的突破的女选手孟英的妹妹。”大块头尽量让自己的话贴近事实真相,“孟英两年前遭遇车祸身亡,这两年孟明月退出跳水比赛,一直没有音讯。现在她重返赛场,观众都为她感到骄傲。”

“这样啊…”青年摸了摸下巴,喃喃自问,“所以允许她破例以个人名义参赛么?”

大块头低眉顺目,不搭腔。王储殿下想报名参赛但被极力阻止的事,在王室内并不是什么秘密,他担心自己一个出言不慎,会给孟明月带来麻烦。

“不如我们打赌,她会不会顺利进入决赛,夺得冠军?”青年以食指顶着嘴唇,笑起来。

“殿下…”大块头为难,“我在执勤。”

“我先来好了,”青年对大块头的为难视而不见,“我押一百块她进不了决赛。”

青年在心里嘀咕:凭什么因为我是王储就不能以个人名义参加比赛?这完完全全是王权歧视!

大块头瞥了一眼大屏幕上显示的比赛分数,沉默。

前五轮规定动作已经跳罢,明月以扎实的基础,稳定的发挥,完美的表现有遥遥领先其他选手,暂时名列小组第一名。

她每一次压水花入水,都会引来看台上观众们的热烈掌声。

这掌声不仅仅为她的表现,也为她走出伤痛勇敢重生。

林渊坐在轮椅里,和黄医生一起待在教练员休息室内,通过休息室里的电视,观看明月的比赛。

他的身体状况不允许他长时间待在比赛场内,为了不教明月和其他选手分心,他也不便待在赛场内。但是是他知道,此时此刻的明月,不是一个人在战斗。他仿佛能从她的身上,看见孟英的影子,看见自己的影子,她背负着的,是和孟英一起站上领奖台的梦想,是他的期望。

然而她的步伐是那么的坚定,身姿那么的优美,没有一丝的迟疑与退缩。

“我和你打赌,明月一定能进决赛,赌——你最喜欢的披头士的签名唱片。”林渊对黄医生轻声说。

黄医生几乎跳起来,“你这分明是抢!”

明月的最后一跳已经结束,裁判们正在紧张地计分,如无意外,明月将会以小组第一进入决赛。

林渊轻笑,“我的身体条件,能跟着明月去王都吗?”

黄医生收起玩笑态度,“你知道自己的状况。”

林渊微微叹息,随即指着电视屏幕,“看!明月总分第一,进入决赛!”

作者有话要说:有亲~说,墙裂要求换男主角~

介个鸭梨太大了~~

各位明月的娘家人先观察一下天涯嘛~~~

48

48、第47章 当明月遇见天涯 ...

美丽的邵明敏有着令人羡慕的家世:父亲是楚州议员,母亲是楚州大学美术系教授,两人自大学时代相识相恋,毕业后结为夫妻,二十年来鹣鲽情深,相濡以沫,传为楚州佳话。

邵氏夫妻婚后第三年生下女儿,取名明敏,希望她聪明灵敏。

她也不负父母期望,从小就是一个冰雪聪明,伶俐慧敏的孩子,并且很有主见淺愺嶶虂。四岁时候,她无意之中从电视上看到楚州青运会的新闻,画面里,林渊跳水的镜头一闪而过,少年如同希腊克里特岛克诺索斯宫壁画上两个拳击的少年般,有着乌黑头发,明亮眼睛,四肢修长,动作矫健优美,当他起跳的瞬间,整个世界都为之屏住呼吸,声怕惊走这仿佛自壁画中走下来的少年。

他毫无疑问地成为了冠军,也将自己的身影深深地烙印在邵明敏的心底。

还是一团稚气的邵明敏对父母说:我要练跳水!

父母拗不过她,再三确认她不是一时兴起,而是真打算转练跳水,这才动用关系,将她从体操队转到跳水队。

从此她没日没夜的辛苦训练,只为了有一天能和林渊去到同一个赛场,亲口对他说一声:我从四岁开始就喜欢你,崇拜你。

她一直以为,只要自己足够努力,总有一日,能够站在林渊身边,与他并肩,成就跳水金童玉.女的佳话,可是不等她成长得足以和他站在一处傲视跳水界群雌时,他的身边已经有了一个游泳奥运冠军。

这对从小一帆风顺,高傲自矜的邵明敏来说,简直是一种无声的羞辱。

她觉得全世界都在嘲笑她:看,不管你多努力,最终都得不到他。

这种羞辱感在津州青运会上,被媒体将她同孟英的妹妹孟明月相提并论时,升到了顶点。

即使她们因为年龄关系而缘悭一战,也不能浇熄她心头的那股熊熊战火。

邵明敏知道,只要她和孟明月都保持竞技状态,早晚有一天,她们会在国家队里正面遭遇。

到时候——她会打败孟明月,让所有人都知道,她才是跳水领域真正的统治者,只有她才有资格和林渊在一起,被称为金童玉.女。

然而命运就像是在嘲笑她,一场车祸,那个占据了玉.女位置的孟英用自己的死亡永远地被铭记在林渊心里,而林渊自己却从此瘫痪,再无音讯。即使她请父亲动用关系,也查不到他的一点消息。

孟明月不战而走,徒留她一人,独孤求败。

这不公平!邵明敏的愤怒无人能懂。

但是现在,林渊和孟明月齐齐回归大众的视线,林渊竟然还成为孟明月的教练!

这教她情何以堪?!

邵明敏对着录像里的身影冷冷地挑眉,孟明月,我要在决赛里将你打落尘埃,让你再也没有信心站上跳板,让林渊知道指导你是浪费他的人生!

明月在全运会运动村房间里打了个喷嚏,忍不住伸手揉揉鼻尖。

“不会感冒了吧?”黄医生一边嘀咕着,一边将林渊从明月身边推开几米远,又示意卫一去打开窗。“换换空气,这里的卫生条件总不如家里好。”

林渊十分无奈,这种时候,他往往一点发言权也无,只好朝明月摊手。

明月下意识又摸摸鼻尖,“应该不会感冒罢?”

也不是很确定的样子,“只是忽然鼻子痒。”

“也许有人说你坏话。”林渊微笑,又问,“想不想出去走走?”

明月摇摇头,“比赛期间不得外出,你知道的。”

“我知道闽州跳水队住在你楼上…”林渊笑眯眯地对明月说,“去罢,去找乔小红。”

明月想起他每天这个时候都要小睡片刻,便起身告辞,“那我先回去了,晚上见。”

等明走出房间,林渊慢慢敛去脸上笑容。

他看了比赛录像,决赛中真正能对明月冲击金牌形成威胁的,只有楚州队的邵明敏。

相比明月,邵明敏更追求技术难度,她的所有自选动作都以难度系数大而胜人一筹。而明月则更注重稳扎稳打,逐渐增加难度系数。相较而言,邵明敏的确显得惊才绝艳,明月在场面上处于劣势。

但是邵明敏太过高傲,不屑于和观众互动,她的每一跳都带着睥睨一切的气势,太过唯我独尊,展露给众人的,永远是一副冷若冰霜的表情。反观明月,经历过再多,却从未把内心的痛苦流露在脸上,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

在基本功和技巧难分伯仲的情况下,最后孰胜孰负,只在裁判一念之间,究竟是高傲女王更得裁判青睐,还是亲和女孩更受裁判喜爱,觉得了比赛的最终结果。

他能给明月提供最好的环境,最大程度的指点,但他左右不了裁判,左右不了人心。

“如果——”林渊在卫一把他抱上床去的时候,轻声问:“这一次没有成功,她会不会难过?”

“运动员倘使连这点承受能力都没有,还是趁早回家,该干什么干什么去。”黄医生大不以为然。

林渊笑起来,“是,是我想左了。”

顿一顿,又喃喃道:“也不只这一条路可行。”

黄医生拍拍他肩膀,“你只有把身体状态维持在最佳水平,才能更好的为她打算。只要你有一项常规指标低于正常值,我就会强行带你回荷兰!”

林渊立刻竖起双手,做投向状,“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明月并不知道林渊心里的几番思量打算,她出了林渊住的教练楼,没有返回自己的运动员公寓,而是独自在运动员村里慢慢散步。

下午的运动员村里人迹寥寥,有比赛的运动员都到赛场去了,而没有比赛的运动员们多数都在自己房间里休息备战。这个时候也许闽州队的教练正在和队员一起做预赛总结,她去找小红恐怕会打扰到她,所以明月打算趁这个机会,自己一个人静一静。

明月沿着运动员村的绿茵小道往前走,两旁是六层楼高的运动员公寓,小径尽头有指路牌,标示着前头有着多处文化娱乐设施。明月看到其中一块牌子箭头指向图书馆,不由得眼睛一亮。

那些在清江图书馆和理是一起度过的美好时光浮光掠影般地在脑海里闪过,明月不由自主地向着指示牌的方向走去。

图书馆在运动员村的一个幽静角落,一旁是布置有露天茶座的咖啡厅,空气里漂浮着若有似无的咖啡苦香。露天茶座并没有人,白色帆布大遮阳伞如同一朵朵蘑菇,绽放在午后的阳光下,带着寂寥意味。

明月经过咖啡厅,再往前走了一会儿,就到了图书馆。浅 草 微 露 整 理

图书馆的玻璃门光洁如镜,映出她的身影来,她伸手推门而入。

图书管理员对在这个无人的午后,迎来一名借阅者,略略有些意外。不是说运动员不爱看书,但在紧张的比赛间隙,来图书馆放松的仍属少数。

可是当她看清楚明月的脸,那一点点意外,便转而变成惋惜。

她仍清楚得记得,两年前,在清江图书馆,有一对少年少女,在一起度过的时光。即使她只是个旁观者,都觉得坐在图书馆过道里的一对少年,静谧美好得让人不忍打扰。

而现在,这少女褪去身上的婴儿肥,一张脸仿佛只得巴掌大,形单影只,让人为之心疼。

她不忍打扰她独处的时光,她怕她的出现,惊醒少女的回忆,所以她只是默默注视着明月,走向图书馆深处。

明月走在一排排书架间,偌大一间图书馆只得她一人,脚步放得那么轻,都仿佛听得见回声。

这是寂寞的足音。

明月轻笑,但好在她有那些过去的美好时光做伴。

明月在一排书架间停下脚步,这整排书架上都是诗歌散文,教她想起理是送给她的那本奥克塔维奥? 帕斯诗集。

明月嘴角泛起一抹回忆的微笑,信手抽下书架上一本《飞鸟集》,坐在书架最下层的空余处,慢慢翻开封面,细细阅读起来。

诗人写道:世界对着它的爱人,把它浩翰的面具揭下了。它变小了,小如一首歌,小如一回永恒的接吻。

明月把诗句放在唇齿间,缓缓地咀嚼,感觉它的每个字都如同带着力量,如果不因它而哭泣,就因它而坚强。

忽然有轻轻的足音接近,在明月来得及反应以前,一道阴影投在她和她手里的飞鸟集上,一管醇朗好听的声音低低响起:If you shed tears when you miss the sun,you also miss the stars.

明月微微一愣,抬起头,迎上一双掩在棒球帽下面熠熠生辉的眸。

“…?”明月不解。她的外语听力水平,还只停留在“你好”、“谢谢”、“再见”阶段。

那戴着棒球帽的年青男子顺势坐在明月旁边,朝明月手里的飞鸟集扬扬下巴,“泰戈尔的诗句:如果你因失去了太阳而流泪,那么你也将失去群星了。”

明月听了,有片刻失神。

青年男子也不打扰她,只伸长双腿,整个人放松下来,背后靠在书架上,十分惬意的样子。

明月省过神来,看见他轻松自在的样子,笑一笑。她在图书馆里,也是最最放松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