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退役的时候,乔小红也随之退役。

“我练跳水二十年,是时候退下来,享受生活了!”她当时这样对明月说。

可是明月知道,她只是不愿意在没有她的跳水队继续待下去罢了。

乔小红彼时已经成年,两届奥运会金牌得主,数届世锦赛冠军头衔,丰厚的比赛奖金与赞助商代言费用,当她退役的时候,她的身家早已超过千万。她再不必担心母亲和继父出于权势需要,随便找一个有权有势的男人给她。

她足以主宰自己今后的人生。

当明月来荷兰的时候,她则开始潇洒地环球旅行。

明月上次和乔小红通电话的时候,听说她开了一间奢侈品代购店,她会在旅途中收集各种价值不菲的奢侈品回去,在自己的精品店中销售。

“销量好到你意想不到。”乔小红在电话里笑着说。

明月同意。

她穿惯地摊货,最常光顾的是跳蚤市场。

她无法理解为什么有人愿意花几千上万块钱,只为买一条小货摊上十几、几十元就能买到的围巾。

而乔小红老早已经放弃向她宣扬奢侈品的概念。

但这从来不影响她们的友谊。

乔小红在电话那头提高了声音,“明月,我在巴黎火车站!”

明月有些明了为什么电话的背景声音那么嘈杂了。

“再给我一次你的地址,我有东西寄给你!”乔小红在那头和人用法语低声交谈,随后高声对明月说。

明月报上自己的地址。

“好的,我记下来了!圣诞快乐!”乔小红不等明月道再见,就挂断了电话。

明月冲着手机摇了摇头,她还是那个记忆中的乔小红呵。

可是当次日明月打开杂货店大门,看见门口乔小红风尘仆仆却依旧风情万种的身影时,仍忍不住尖叫一声:“小红!”

乔小红伸出戴着红色小羊皮手套的手,半撑住门框,拿腔做调地问:“开不开心?意不意外?”

明月拼命点头,笑得眼泪都要流下来。

乔小红“哼”一声,同明月拥抱,“我不来看你,你是决不会主动来看我的。”

明月把她让进店里来,歉然,“对不起。”

乔小红摘下手套,握在手心里挥了挥,“我可以在这里停留四十八小时,你这个地主可要带着我好好在城里逛一逛!”

“是是是!”明月忍不住又抱了抱老友。

乔小红推开她,伸手捅她额角,“怎么这么瘦?!林渊不给你饭吃?”

明月大笑,“功课太多的缘故。”

两个女孩子一边嘀嘀咕咕,明月一边将杂货店里的灯一一开亮,清晨送来的鲜花摆到门口,新鲜的蔬菜水果也一筐筐摆出来。

乔小红抱着膀子跟在明月后头,“我本来想劝你和我一起去旅行的——”

可是看她这样安于平淡乐在其中的样子,那些两人一起环游世界的打算,便悉数按了下去。

明月把最后一筐苹果摆出去,直起身用手背擦了擦额上的薄汗,笑道:“等我大学毕业,没有后顾之忧,一定和你一起去好好看看世界。”

换来乔小红十分不以为然的“嗛”声。

明月闻声,不由得微笑。

吃过午饭,孟海赶明月和乔小红出门,“你们好久没见面了,去去去,两个人到外头逛逛,不用担心我和你阿妈。下午阿渊阿一就回来了,你走开一歇歇,杂货店不会倒。”

明月少数服从多数,取了钱包,穿上大衣,同乔小红一起出来。

中午的阳光由顶至踵,将人笼罩其中,驱散了冬日的寒冷,教人觉得暖洋洋的。乔小红挽着明月的胳膊,两人慢慢沿着运河散步。

“我…遇见了一个人。”乔小红斟酌了片刻,轻轻对明月说。

明月抬眼望着如同怒放的玫瑰般美丽的乔小红,静静等她下文。

“…我很喜欢他。”乔小红脸上浮现出一点点少见的娇羞,“我的婚事,已经很明确对家里说过,由我自己作主,他们要是喜欢,就来参加我的婚礼。不来…我也不会伤心。”

明月握了握乔小红的手。

“但是…我希望你有时间,见见他。”她将头轻轻靠在明月头上,“我希望,你来参加我的婚礼。”

明月握紧老友的手,“你婚礼的那一天,无论海角天涯,我一定出席。你最幸福的时刻,我怎么能缺席?!”

两个女孩子在代尔夫特午后的阳光里相视微笑。

她们经历了那么多患难与共艰苦训练的时光,即使分开,即使相隔万水千山,可是那些一起成长的岁月,那些一起流汗的时光,永远刻印在她们的灵魂里,千言万语,也抵不过彼此之间默契的会心一笑。

明月带着老友乘观光游艇沿运河游览小城,坐在游艇上,速度带起一阵阵的河风,从两人面上掠过,吹得两个女孩子面孔红通通的。开游艇的当地大叔听不懂两个东方女孩儿说的语言,但这并不妨碍他被女孩子之间轻快的笑声所感染,偶尔在湾道上来个急转弯,船舷外溅起雪白的浪花,引得明月和乔小红发出欢快的尖叫声,在运河上空飘荡。

结束游艇观光,明月见天色不早,遂请老友回家吃饭。

“我阿妈今晚要做卤牛肉、海蛎煎和素佛跳墙,都是正宗的闽州菜,平时都吃不到,只有过节才有。”

乔小红笑嘻嘻地,“说得我都馋了。”

人离乡贱,物离乡贵。

每当在外,总会时不时想念家乡的菜肴,哪怕是最寻常的街边小吃,都能令人食指大动。

明月笑眯眯地,“那等一会儿你多吃点。”

两人出了游艇码头,慢悠悠散步回去。

天空这时飘起星星点点的细雪,落在脸上脖颈里,沁凉沁凉的。

乔小红拉起明月的手,向前奔跑。

路上有孩童发出欣喜的笑声。

两个人在细雪中跑向杂货店,一路上的灯在她们身后渐次亮起,风从两个女孩子黑色的发梢拂过,隐隐如同在水中铺陈荡.漾的海藻。

两人跑到明月家杂货店的门口,灯光从店里透出来,照亮归人。

明月和乔小红放慢了奔跑的速度,走向温暖的源头。

忽然明月停下了脚步。

她看到杂货店门前,穿着黑色齐膝大衣,双手插在大衣口袋里的男子。

细细的雪片落在他头发上,被体温融化,微微打湿了他的黑发,他仿佛浑然不曾发觉,只凝视着她,双眼熠熠,如同星辰。

看见她,他轻轻呼唤她的名字,“嗨,明月。”

“天…涯?”明月愣在当场。

乔小红在两人脸上来回睃了一圈,忽然伸手在明月背后,猛地推了一把。

明月猝不及防,被推了个踉跄,整个人向前扑去。

天涯伸出双手,将几乎扑倒的明月,抱了个满怀。

乔小红看见了,扬起一个明媚的微笑,做掏手绢状,朝空中挥了挥,“带她走,好好地玩两天!”

“小红!”明月被天涯抱个正着,鼻子堪堪埋在他胸口,听见乔小红的话,想要回头,却被天涯一用力,带向等在一旁的黑色汽车。

乔小红望着几乎被淹没在天涯矫健背影里的明月,笑声清脆,“孟叔叔孟阿姨烧的一桌好菜,我会替你统统吃光!”

更要紧的是,明月,你该走出来,寻找属于自己的幸福!]

一定要幸福!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忙day早~

59

59、第58章 任性 ...

海风拂在明月面上,熟悉的带着海水咸味、微微潮湿的气息,令她闭上上眼睛,深深吸一口气。

远处,大海蔚蓝得如同璀璨的宝石,与晴空相映,海天之间偶尔有海鸟展翅掠过,在视线里留下一道迅捷而优美的身影。

站在海天一色之间的人们,仿佛挣脱了尘世的束缚与羁绊,只余最纯净的身心。

风中传来孩童无忧无虑的笑声。

明月半眯着眼睛,循声望去,看见两个金发灿烂,穿着鲜艳醒目的红色小泳裤的孩子,提着小小的沙滩桶,赤脚在银白色的沙滩上追逐嬉戏。

他们欢快的笑声传得老远,沙滩上所有听见这笑声的人,都忍不住露出会心的微笑。

明月也不由得微笑起来。

她小时候,也曾经这样无拘无束地在海滩上奔跑玩耍,一只横行霸道的小螃蟹,一枚从来没有见过的贝壳,一块颜色鲜亮圆润的石子都足以叫她开心不已。

有人一步步走到她身旁,轻轻坐在她身边,将一个小巧的手提保温野餐篮放在她腿边,然后伸展四肢,躺在温热的沙滩上,面向一望无际的蓝天。

明月看看静静放在她脚边触手可及之处的藤编野餐篮,又瞥一眼躺在她身边沙滩上,惬意地枕着双手,戴着太阳眼镜,看不清他脸上表情,却能看到他脸颊上的酒窝的男人,有片刻不知今夕何夕的恍惚。

这个男人,他说他叫“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的天涯。

从年少时的初遇,到代尔夫特的重逢,中间隔着十年的光阴,他们由始至终,才见过三面,他就这样不管不顾地,拖着她坐上汽车,然后又登上私人飞机,径自飞过半个地球,带着她来到阳光明媚,美丽得不可思议的澳洲东北海岸。

他一路上,都紧紧握着她的手,仿佛只要他稍微放松一点力道,她就会脱出他的手心,从他眼前消失一样。

“我不能就这么贸贸然和你走,不同家里说一声。”明月在他把她引向停在停机坪上的湾流私人飞机的时候,才意识到天涯不是要带她去某个她还不曾去过的代尔夫特的景点亦或餐厅,他要带她,去天涯海角。

天涯牵着她的手,对她微笑:“登机以后,上面有电话,我会亲自向伯父伯母解释。”

见明月没有跨上飞机舷梯的意思,他温柔而坚定地请求:“任性一次,就这一次!”

明月回忆过往,想在记忆里,寻找属于她的任性的刹那,却,怎样都找不到任性的自己。

她从来没有任性过。

小时候,没有条件任性。

长大后,没有资格任性。

在她怔忪的片刻功夫,天涯将她带上了飞机。

当飞机直冲云霄,爬升到平流层以后,他握着她的手,打电话到孟家。

阿爸孟海接的电话,天涯郑重地向阿爸道歉并解释:

“很抱歉,因我情之所钟、兴致所至,没有经过伯父伯母的允许,就擅自带令爱外出度假。”

阿爸在电话彼端将这话消化了一会儿,才问:“你是谁?明月在哪里?”

“请允许我自我我介绍,我姓沈,沈天涯。”他望着坐在自己身侧的明月,眼里流过明光,“她就在我身边。”

阿爸并没有追问天涯祖宗十八代,只请他叫女儿听电话。

“好好玩,玩得开心点,别惦记家里。”

明月点点头,“好。”

阿爸又让明月把电话交回给天涯。

“假期结束以后,请把我女儿安全地送回家来,谢谢你。”

“我保证。”

之后的旅程中,他们的话题,多半都在诗歌与文学上。

他喜欢叶芝,她也喜欢。

一首《当你老了》,到底是哪一个译本更能确切的反映原著,传达出诗人叶芝对爱人毛特?冈妮深沉真挚的情感,引起他们热烈的讨论。

她喜欢泰戈尔,他同样喜欢。

两人就究竟是否由泰戈尔撰写了那首著名的《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争得面红耳赤,各执己见,谁也无法说服谁。

望着明月因而明亮的双眼,红润的脸颊,天涯露出微笑。

他多希望,每天都能令她神采奕奕,焕发美丽的光芒呵!

当明月在飞机上睡了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已经飞过南回归线,正处在一片蔚蓝清澈的大海上空时,那种难以置信的惊喜表情,教天涯的心几乎为之融化。

他看着她把脸贴在飞机舷窗上,屏住呼吸,生怕眼前的景象只是一场梦,那小心翼翼的样子,让他恨不能把全世界都捧到她跟前,只为让她开怀一笑。

当私人飞机降落在机场停机坪,他和明月的双脚踩在机场跑道上,她才恍然大悟地双手捂住口鼻,睁大眼睛。

他们身上北半球的冬装在南半球艳阳高照的天空下显得格格不入,机场的工作人员见怪不怪地验看了他们的证件,说一声:“欢迎来到澳洲。”

“你怎么有我的护照?”明月低声问天涯。

天涯微笑,不答。

明月见他没有为她解惑的意思,便不再追问。

天涯则伸出双手,“可以吗?”

明月一愣,才反应过来,他是要为她款□上的羊羔绒内里的毛开衫。

“谢谢。”明月轻轻道。

他们随后由事先已经等在机场外的汽车接到酒店,安放行李,少时梳洗,修整片刻,天涯便带她到酒店下头,这片银白色如同雪海的沙滩上来。

碧海蓝天,艳阳银沙,海风微拂,一切既陌生,又熟悉。

天涯对她说,“你坐一会儿,我马上回来。”

然后跑开。

她便一直曲膝坐在沙滩上,直到他回来,放了只野餐篮在她脚旁。

明月猜想里面会是什么,她身边惬意仰躺在沙滩上的男人显然没有为她解答疑惑的打算。

想了想,明月到底伸出手,将野餐篮拎到自己跟前,放在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