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男人的话还在耳边回响。一字一句漫不经心,却又刺人心肺,带来窒息一般的感觉。

“陆书媛,这样吧,我放你回去,你呢,每天把你做梦梦到的事情写下来给我。”

“记住,每天都要写。少写一天,或者有一件不准,我就送你一颗子弹。”

“不过别担心,两只手加两只脚,你还有四次活命的机会呢。”

......

她记得多少事情,她不知道。

但是如果改变了第一件事,如何保证后面的事情也会如约发生?

——她不知道。

陆书媛缩在椅子上,眼前放着一张信纸,她看着信纸上的字,突然觉得自己的生命好像陷入了惊惶又可怕的倒数阶段。

她甚至在想,自己为什么要说是做梦梦到的,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就要有三百六十五件。

——总有一天,她要死无全尸。

“嘭!嘭!嘭!”

想到一半,房间门突然被大力拍响。

陆书媛以为又是哪个姨娘过来打秋风,深吸了一口气,走到门前,不耐烦地打开门。

结果刚拉开,迎面而来就是狠狠的一巴掌,啪的一声,带着又急又狠的掌风,径直把她扇倒在地上。

“爹,你做什么要打我!”

陆书媛不可置信地捂着火辣辣的脸庞,抬起头,却发现陆老爷阴沉的脸,眼睛死死地盯着她,仿佛下一秒就要把她打死。

她情不自禁颤了颤,

“爹、爹,你这是怎么了?”

“怎么了?”

陆老爷冷笑一声,“我还要问你怎么了呢!”

“陆书媛,我待你不薄,生你养你吃好喝好,作为老子,我哪一点对不起你,你要这样害我?!”

“你个白眼狼,竟然敢跑去霍四少那里告状,怎么?亲爹也拿来当踏脚石啊?好,那老子今天就先把你打死在这里,省的你迟早有一天要把我给害死!”

“我没有,爹!我真的没有要害你!爹!你相信我!我没有,我要回家......救命啊,我要回家......”

......

.

霍星朝回到皖城的那一天,陆家一家人刚好被四姨太温温和和地劝了出去,提着几箱行李,在大路旁抱怨连天。

但是一看见男人从汽车上下来,目光淡淡地瞟过来一眼,立马呐呐不能言。

“四、四少啊,您回来了。”

霍星朝没搭理他们,直接往府内走去。

赶出去了正好。

正好不用他动手。

.

顾栀正在院子里散步,一扭头就看见了他,当即一愣,然后立马弯起了眉,声音又软又甜,

“你回来啦!”

男人走过去,摘下手套,揉了揉她的脑袋,

“嗯,回来了。”

然后下一秒,就看见她秀气的眉毛紧紧蹙起,右手攥住他的军装衣摆,靠在他身上,

“清霖,怎么办,我觉得有点不太妙。”

“怎么了,哪不舒服吗?”

“……不是,但是……”

但是你一回来,我儿子一感受到爸爸,就迫不及待要出来了。

——这可真是不妙。

“哇哇哇哇.....哇哇哇......”

室内传来婴儿的啼哭声。

有人笑容满面地抱着孩子走出来,“四少,是个男孩!”

男孩依旧在哭。

干脆有力,感情丰富,节奏间断的就好像在念诗一样、

嗯,生儿肖母,尤其是这一方面肖母的话

这可真是不太妙。

......

.

“霸星星,请闭上你的眼睛,我们要去往下一个地点啦!”

脑海里传来清脆稚嫩又兴奋的童音,

“下个世界,你就可以说好多话了。”

由于这个世界的霍星朝太闷,不是霸王星的狙击取向,他角色扮演扮演的很是艰辛。

所以他在完成任务的途中,抽空给时空群星发送了一个信号,希望它们下一次给他找一个活泼一点的对象。

不过现在,霸王星蹙蹙眉,着重教训了一下这个没礼貌的小孩,

“你应该叫我管辖官大人。”

“管撒宽踏人。”

小感应星口齿不清,声音却十分清脆,“我们该走了!”

......

 

第38章 为你绣长诗

霍路祈从小,是听着母亲的诗入睡的。

母亲的声音很温柔很温柔, 一首诗念到一半, 他就能陷入甜甜的梦乡。

于是, 长大之后, 霍路祈并没有在这种耳濡目染之下成为一个出色的诗人,而是满心期待地想成为一个神枪手。

因为幼儿时期养成的习惯,他现在一看见诗集,就想睡觉。

七岁那天,霍路祈跟着父母去外祖母家拜年,遇见了几个自己以前从来没有见过的人。

母亲告诉他,那是他的姨婆和姨母们。

姨婆和姨母?

那就是母亲的姨母和姐妹喽。

那为什么他们从来不来家里拜年?

霍路祈突然眼睛一亮, 问母亲, “我会有红包吗?”

——并没有。

因为陆家人自己就是过来打秋风的。

这些年, 自从陆老爷革职之后,陆家的日子越发不好过。

甚至因为由富变穷,花钱依旧大手大脚的,他们把能当的东西都当掉, 祖宅也卖掉之后, 日子过得比一般的老百姓还清贫。

简陋的衣着打扮,卑微的姿态和行为举止,比许多年前顾栀看见的严蓁更加凄惨一些。

陆书媛缩在最后面,几乎是目光一触到霍星朝,就浑身发抖,然后畏畏缩缩地往后躲。

其实后来, 霍星朝并没有断她手脚,也没有因为她写不出来就对她做什么。

甚至可以说很轻易地就放过了她。

但是陆书媛依然无比恐惧这个男人。

在家里,她的生活比其他人更艰难。

因为父母和姐姐的憎恨,很多脏活累活,都是她在干,年岁渐渐大了,依然嫁不出去。

她虽然保住了命,却不知道这样的日子,究竟是活着好,还是不如就干脆死去好。

有时候她在想,上天究竟为什么要她穿越呢,难道就是专门让她过来吃苦的吗?

她只是无意间许了个愿而已,为什么小说里穿越之后但是宏图伟业,偏偏对她这么残忍呢!

女人垂着头,眼眶热热的,只觉得无地自容。

顾母最终还是不忍心看着自己的亲妹妹沦落到这个地步,叹了口气,拿了些钱和粮食给她。

“我帮得了你一时,帮不了你一世,往后的日子,你自己也得好好过罢。”

陆姨母接过东西,千恩万谢,但一家人估计是也觉得这样鲜明的对比实在难忍,匆匆告别,连午饭都没吃就离开了。

霍路祈看着他们狼狈的背影,有些好奇,

“阿娘,他们吃不饱饭吗?”

......

顾栀摸摸他的脑袋,没有说话。

现在这个世道,又乱又苦,大部分人的日子都不好过。

吃的饱饭,对于许多人来说,也只是战火中的一种期望。

晚上睡觉的时候,顾栀突然很有感触,翻了个身,在霍星朝胸膛口拱了拱。

男人挑挑眉。语气里带着淡淡的笑意,“这是又怎么了?”

“没怎么呀。”

她的声音藏在被窝里,软绵绵地溜出来,“就是觉得很谢谢你。”

“谢我什么?”

“唔,谢谢你给了我一箱金子。”

......

还有,谢谢你给了我安稳富足的生活。

谢谢你护着我的家人。

谢谢你的臂膀如此牢靠,为我挡住枪林箭雨。

我见过多少艰难不易,颠沛流离,才知你的保护和给予有多么可贵精细。

所以,什么都谢谢你。

也谢谢我自己。

能够遇见你。

......

.

还小的时候,顾栀还住在那条巷子最冷僻的地方,后头就是大山。

父亲忙于生意,母亲和祖母也为了生计不得闲。

很多时候,顾栀总是自己一个人在读那本表妹不要的破旧古诗集。

那天夜晚,星光漫漫,家里人都出去收米,还没回来,她也不想独自进屋,便拿了那本诗集,坐在院子里就着单薄的油灯灯光,细声细气地背着,

“西塞山前白鹭飞,桃花流水鳜鱼肥。青箬笠,绿蓑衣......”

“斜风细雨不须归。”

一个清越的声音突然在耳后响起,接了她未念出的最后半句诗,声声悦耳,字字清晰。

她心里惊讶,“咦”了一声,转过头去,竟看见个素不相识的少年,姿态懒散地站在围墙前,手执一枝桃,正挑眉看着她。

他的脸掩映在灯光与星光之间,不甚清晰。

少年等了半响,见她脸色依旧如常,不由得好奇道,“你怎么不怕?”

顾栀便认真回答他,“父亲说了,墙后边是山,所以什么东西都会爬进来,让我不要大惊小怪。”

少年手中的桃枝抖了抖,夜色太黑,顾栀也看不清他的脸色,又没再听见他的声音,无话可说,便一时沉默下来。

她想了想,便自顾自又坐回去念起诗来。

“西塞山前白鹭飞,桃花流水鳜鱼肥。青箬笠,绿蓑衣,斜风细雨不须归......”

长星夜,面容清澈的女孩,执桃相伴的少年,耳旁是发音柔软的词句,终于成为记忆里最动人的画面。

顾栀永远记得,那天晚上她念了九十六遍的《渔歌子》。当后山渐渐有灯光,少年站起来。他走近她,笑意淡淡,把手中的桃枝递给她。

桃花开的灼灼,他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顾栀。”

她的声音脆脆的。

“谢谢你的好地方。我们家老头子来找我了,我该回去啦。”他挑眉,一张脸俊朗得不像话,想了想,从地上捡了截竹枝,在松软的土地上写了几个字。

顾栀拿着桃枝,看他纵身一跃又消失于围墙外,空气中只余他清朗的声音。

“渔歌子也是我最喜欢的词。”

第二日她起来,见院中的土地上写了几个字,笔触苍劲,莫名疏朗:

人面桃花相映红。

.

其实那晚,他们说的不过寥寥几句,却难得忘记。

于是多少年后,凭着什么,一眼就认出他。

馄饨铺旁,他向她走来,一如那个夜晚,以手赠桃,挑眉轻笑。

一念成执。从此,桃畔有了心上人。

杏花烟雨,他穿着军装,眉目清俊,手里还握着把枪。

他说,“喂,你的未婚夫不要你,不如你跟我吧。”

“我为什么要跟你?”

“我可以救你父亲。还能够让你的家人都吃饱穿暖,一生一世护着你,只有一碗馄饨的时候,让你吃肉,我喝汤。”

......

她想了想,觉得挺值,于是颔首。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