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知道,其实小时候春游,她在森林里迷路,是故意的。

那件裙子,是母亲答应颜枳数学竞赛拿一等奖奖给她的。

可是她不想妈妈买给她。

但她又是那么肯定,颜枳绝对会得一等奖。

所以她偷偷溜进森林里,在里面躲了一个晚上。

那个晚上,所有的害怕,难受,不安,都在得知那条裙子被别人买走时,消失的无影无踪。

剩下的只有得逞的快意和骄傲。

颜枳说的没错,做坏事是会上瘾的。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把自己变成了一个躲在黑暗里的刽子手。

直到再无退路,把自己也弄的鲜血淋漓。

她站起身,悄悄走了出去。

高三时候的那一场决裂,和后来长达六年的冷漠疏远——颜枳救回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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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店之外,阳光很盛,铺天盖地洒下来,刺的人情不自禁眯了眯眼。

然后顾止安就看见了那个男人。

穿着西服,身材挺拔,面容英俊,唇角眼尾都带着笑意。

这么多年过去,他也渐渐从一个潇洒肆意的少年变成了成熟稳重的男人。

对她微微颔首,就抬脚向里面走。

从始至终,自己都只是他们爱情里的一个路人。

顾止安弯弯唇,整理了一下心情,在街边踩着自己的影子走。

就好像好多好多年以前,她和颜枳一起回家,颜枳就是这样踩着自己影子走。

她觉得有些幼稚和搞笑,问她,“颜枳你在干什么?”

女生就转过头,逆着光,声音又轻又认真,

“我的影子告诉我,要一直往前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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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枳站在大大的落地窗前,看着自己手上的婚戒,转过头,问身后的男人,

“霍星朝,有件事情其实我好奇了很久。”

“嗯哼?”

“当年,我瞒了你那么久,你为什么没有生气?我以为按照你的性格,你肯定会生气的。”

男人把脑袋靠在她的肩膀上,轻笑了一声,

“因为那个时候,心底有个声音告诉我,我不可以对颜枳生气,如果我对她生气,我就要永远失去她了。”

“......骗人。”

“好吧,我骗你了。”

男人从善如流,

“其实是我舍不得对你生气。”

“还是骗人。”

“没有骗你。颜小枳,你看上去那么弱,其实内心骄傲的不得了,道德标准比一般人高了一大截,从来不允许自己做坏事。但是你为了我,第一次做了在你心里坏的不得了的事情。”

他亲了亲她,语气里还带着笑意,

“我当时就想,你肯定是爱我爱的不得了了啊。”

“这么一想,我就不舍得生气了。”

......

其实那个时候的记忆微微有些模糊了。

但是霍星朝心底有那么一些隐隐约约的感觉。

他想,不管怎么样,都谢谢那个声音。

是那个声音让他明白,他有多么爱这个姑娘。

第92章 你是醉骨毒

霍星朝倚着竹床,有一搭没一搭地翻阅着手上的古籍。

这是一件竹屋, 靠床就是窗, 从拉起的帘子往外望, 可以看见一大片青翠的竹林。

在他旁边是一位白衣裙姑娘, 手里拿了一排针,一根根掂出来,放在烛火上细细地烤着。

烤完之后,就转过头,语气淡淡,

“把外衣解了。”

他挑了挑眉,倒也没多说什么, 慢条斯理地解开自己的衣襟, 修长的手指在胸膛上划过, 平白带出几分蛊惑人心的暧昧。

姑娘表情平静,眼底不见丝毫波澜。

眼前是一片白皙的胸膛,腰腹没有丝毫赘肉,肌肉流畅, 纹理分明。

虽然很白, 但一点儿都不显得娘气。

她垂眸,抽出一根细针,“躺好。”

男人勾唇轻笑,躺下来,漆发玄衣,衣衫还半解。

胸口处两道深深的疤痕, 姿态慵懒,眼里含着魅惑的笑意。

一副任君采撷的模样。

白衣姑娘表情依旧淡淡,抿着针,扎进他胸口下方半指处。

而后是中脘,神阙,没一会儿,胸下和手臂处就扎满了细细的长针。

大概过了半刻钟,她开始抽针。

抽出最后一根针的时候,姑娘语气平静,

“毒血排出时五脏六腑都会发热,筋骨抽疼,你要是忍不了,可以喊出声。”

然后下一秒,胸下划开的小口子处就缓缓流出黑色的毒血。

男人微微蹙眉,似有些诧异,而后又很快恢复平静,语气带笑,尾调缓缓,

“这便好了?”

程知意这下多看了他一眼。

他中的是鹤管毒,排出时六腑剧痛,筋骨犹如震碎,便是连一个身强力壮的大汉都要疼的哭爹喊娘,他却依然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

仿佛没有痛觉。

不过和自己无关。

她收好自己的针,站起来,

“再有三天,等毒血排尽,就可以开始调养了。两月之后,便能恢复大半。”

“两月。”

他漫不经心地咀嚼着这两个字,笑容懒散,尽管唇色苍白,却越发显得昳丽,声音似哑非哑,撩人的很,

“程姑娘你慢慢来,霍某不着急。”

程知意并没有看他,收拾好医具之后,便转身打算离开,

“等我治好了你,希望你也不要忘了答应过我的事。”

“救命之恩,自然不敢忘。”

他勾唇,

“只是不知为何程姑娘非要进我尘天门,若是有什么伤天害理之事,霍某作为尘天弟子,也断然不能答应姑娘。”

“你放心,我说了,只找林景见一人,待他履行婚约,我只会带人离去。”

“可若是他不肯呢。”

霍星朝轻笑一声,懒洋洋地撑起来,墨发滑落在胸口,色彩对比强烈到让人着迷,

“很多时候,男人不赴你的约,不是不能,而是不愿。若他不肯履行跟你的婚约,早已有了美娇娘,你又该如何?”

白衣姑娘迈过门槛,转身关门,表情依旧淡淡的,语气也平静,

“那我自会杀了他。”

......

门被吱呀关上,留下一室静谧。

翠竹青绿,耳旁偶还可听见鸟鸣。

霍星朝勾勾唇,又懒洋洋地倚回了床上。

一旁的琴架上摆了张七弦琴,连珠式,琴底面为杉木斫,桐木纳音,紫檀岳尾。

是一把好琴。

琴下还有三个秀雅的小字:程知意。

——程知意。

知意知意。

不知情从何处起,蓦然已是千金意。

......

.

看过《碧血剑》吗。

里面的何红药爱上了一个不该爱的男人,为他疯魔为他赤诚,为他忍受万蛇噬身,而后容貌尽毁,尊严尽失。

但最后,依然被弃若敝屣,就连想把那个男人挫骨扬灰也要赔上自己的性命。

而程知意,就是这样一位“何红药”。

她本是翠竹林里医圣唯一的亲传弟子,自小在人迹罕至的竹林里长大,性子虽冷,却也澄澈。

那天,她救了一个误闯进林的剑客。

他说他叫林景见。

竹林三景,见之难忘的景见。

她问他是哪三景。

他说,翠竹,鸣琴,还有知意。

......

医圣去世之前,给他们两个订下了婚约,程知意葬了师父,就看见林景见愧疚的双眸。

他说,知意,我要去报仇。

尘天门的教主杀害了我满门,血海深仇,不共戴天,等我报完了仇,我便回来娶你。

她应了,可是之后,他再也没有回来过。

只言片语也未捎回来过。

程知意决定去找他。

费尽千辛万苦,找到了他,却只换来一句——知意,对不起,我已有了心上人。

他不爱你。

你再好,或者你再好,都和他没关系。

伤害你的人,对你说的最不值钱的话,就是对不起。

对你不起。

后来她才知道,打从一开始,林景见误入竹林,就是一个骗局,他费尽心思,只是想要医圣手里的那本毒谱而已。

所有的情意绵绵,为难与愧疚,都只不过是他对自己演的一场戏。

她看着他为了心上人赴汤蹈火,却始终不被人家放在眼里,人家心心念念的,都只有他恨之入骨的那个仇人。

在他终于配好毒药,就要毒死尘天门的教主时,程知意先弄死了他。

她第一次笑得那么明艳,

“林景见,你知道吗,早在我第一次救你的时候,就给你下了毒。三年服一次解药,否则立刻经脉尽断,血流而亡。”

“其实我一开始来找你,只是来给你送解药而已,不过现在,我不想给你了。”

林景见看着她,突然嘲讽地勾起唇角,

“你不是说有多爱我,怨我骗你,到头来,你也从未信过我。咱们俩,谁都不欠谁。”

“不,我曾经信你。非常信你。但是师父说,男人都是会背叛的,要我留个心眼。我没留,师父却留了。”

她笑着,眼泪一滴滴落下来,

“现在我终于知道,比背叛更残忍的,是从未有过真心。”

她看着自己深爱的男人在眼前断气,临死之前,嘴里念叨着“知意”。

知意。不是程知意,是林知意。

一模一样的两个名字,却是截然不同的两段人生。

烛火慢慢燃尽,泪也终于干涸。

她站起身,回到了那片竹林。

她突然想起很小的时候,每到春天,师父都会不停地念叨着冷。

她问,师父,你为什么不给自己治病。

师父说,知意,世间最冷的一件事,便是你医好了无数人,却依然医不好自己。

又是一年春天,她坐在窗边捣药,风起,突然就觉得冷了。

小弟子天真无邪,

“师父,春天可暖和了,你一定是生病了,你为什么不给自己治病?”

......

知意知意。

不知情从何处起,蓦然已是千金意。

而竹林有三景。

凉春,寥音,和无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