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回,宣的不是曲姝甯,而是自己。

林菀一开始还以为太后是发现了曲姝甯撒的谎,才把她召过去问清事实,但到了太后帐篷之后,还没寒暄几句,太后却突然话锋一转,说安王至今未娶妻,看着也孤单。

林菀愣了一下。

然后她又问,哀家想把你指给安王做侧妃,你可愿意?

……

侧妃,也就是妾。

但安王爷府里头干干净净,一个妾侍也没有。只要在正妃入府之前,生下长子,日后未必不可一争。

最关键的是,她没有资格拒绝。

太后问着愿不愿意,实际上也就是一声委婉些的告知,她不是曲姝甯,她根本拒绝不得。

于是少女温顺又恭敬地答应了。

路都是自己走出来的。

她长这么大,从一开始被曲府里的下人都瞧不起,到如今在老祖宗面前也有几分薄面,不能更明白这个道理。

只要给她一个入口,她可以走的比任何人都要好。

......

.

在这一刻,林菀思绪万千,最后却又瞬间归于平静。

她的视线淡淡落在对面。

小姑娘还蔫巴巴地坐在桌案前,手里还抱着一只灰色的兔子,听母亲唠唠叨叨,整个人丧的很。

最后实在忍不住了,冒出来一句,

“娘你别说我了,我还救了安王爷一次呢,太后不是还送了我一件熊皮吗。”

“呵,你要是真救了安王爷一命太后会只送你一件熊皮?”

姨母恨铁不成钢,戳她的脑袋,

“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蠢笨如猪的女儿!连你表姐半点都比不上。”

曲姝甯也来气了,冷哼一声,

“我比不上她,她可是王爷侧妃,谁能比得上她,那你倒是快去巴结她啊!还要我这个女儿做什么!”

......咦,这是怎么了。

早上无意间看见王礼的时候,曲姝甯还一脸愧疚地瞧她,甚至小声说如果自己真的不愿意嫁入王府,她愿意帮她想办法。

好似安王府是什么洪水猛兽的地方。

结果到了中午,就变成了这个态度,言语之间,竟然还有几分不甘与委屈。

她能听得出,那分委屈不是对姨母,而是对那位“侧妃”的。

林菀挑挑眉,到底没有掺和进她们母女的官司,合上帘子,转身离开了。

几位小姐们正在不远处兴致勃勃地烤着肉,见到她,连忙招手让她过去一起烤。

午后,一帮人继续进山林里玩了一会儿,刚好在回程的途中碰上皇上御驾,就连带着一块回来了。

——所以,也就连带着一块儿碰上了太后和安王。

安王啊……

少女的目光轻轻柔柔落在那少年身上。

既不像其他小姐们那样炽热,也没有那些世家公子们的探寻,澄澈又干净,仿佛就只是单纯的好奇和关切,尺度把握的非常好。

霍朝朝在心底提醒霍星星,“林姑娘在看你呢。”

霍星星没反应过来:“林姑娘?”

“就是母后指给你做侧妃的那一位小姐。”

霍星星不明所以:“哦。怎么了吗?”

霍朝朝恨铁不成钢,叹息道,

“你未婚妻看你,哪怕是出于礼节,你多少也该回应一下,这又不是风气森严的前朝,你怎么就活成了个老古板的样子,半点不知情趣。”

平白被骂了一顿的霍星星:......

他抬起头,朝霍朝朝说的方向看去,果然撞进一双剪水秋眸里。

于是霍星朝勾勾唇,冲她露出一个微笑,英气的眉宇间盛满了少年锐意和潇洒。

这个笑,看上去非常友好。

友好到让林菀自己都愣住,老半天,才颔首回了一礼。

霍朝朝在心底叹气,

“你看吧,你自己看看吧,人家姑娘笑都不愿意对你笑。你可真是......唉,我都懒怠说了。”

“......”

你别说。

你有本事别说。

白天不睡觉,话那么多!

 

第124章 论找王妃的学问

晚宴正式开始的时候,整个山林都已经多了几分暮色。

夕阳照着林木, 在大帐间落下斑驳的影子, 明明是以疏朗大气著称的西山, 此刻看来也充满了诗意。

之前忙着狩猎不觉着, 现在陡然闲下来了,大家都感到腹中饥饿,坐下来后,热菜还没上,就捡着桌上的凉菜垫肚子,一边听着首座上的天子和安王爷谈笑。

皇帝笑呵呵的,“星朝, 听说你今日猎杀了一头野熊, 此事当真?”

当不当真你自己不是知道吗。

安小王爷对他皇兄这种铺垫式问话觉得很无奈, 把玩着手里的酒杯,随口应了声,“是啊。”

皇帝也不以为意。

星朝从小就是这个性子,哪一天能像旁人一样规规矩矩他反倒还要不习惯。

当然, 大大小小这么多皇子臣下, 也就只有安小王爷敢这么和天子说话。

皇帝朗声笑起来,

“哈哈哈,果然是我霍氏好男儿,连熊瞎子也敢猎,来人哪,去把那头熊给抬上来, 让朕也看看安王的战利品!”

......

少年扣着桌面,更加无奈了。

认真说起来。

其实今天上午的情形复杂的很。

霍星朝当时本来是在追另一头猎物,结果追到一半,猎物不见了,反而莫名其妙出现头黑熊。

毛发棕黑,獠牙利爪,一双黒目凶狠地盯着前方。

身后一个侍卫手一抖,直接就把箭镞给射出去了,嗖的一声,也不知准头怎么这么好,直接射中了熊背。

——这下可好,瞬间惹怒那黑熊。

霍星朝之所以跟那头野熊正面对上,也是出于迫不得已的生命威胁。

要不然,他是发疯了才去猎一只比他自己个头还不知道大了多少倍的大黑熊。

.

是实话,今年的围猎和以往有些特殊。

以往,大晋皇帝个个都是胆大的主儿,在猎场里也愿意多放些凶狠的猎物,这样猎起来也有挑战性和趣味。

但这次围猎不同,出于太后想为小儿子选正妃的念头,皇帝大手一挥,允许大臣们带上家中女眷。

而考虑到这些女眷的安全问题,皇帝又早一个月前就下了旨意,说今年要来西山

——换句话说也就是,给了底下人充足的时间做肃清工作。

那为什么层层戒备的皇家围猎场内,还能出现一头如此不可控的大黑熊,就是一件非常值得深究的事情了。

太后听到消息之后,立马就派人去查了这里面的关节,皇帝也派了身边的随从侍卫长回来审理。

毕竟天子要往哪个方向狩猎,谁都猜不到,而野性未泯的黑熊,也压根控制不好,那万一今天遇见那只黑熊的不是安小王爷,而是皇帝呢?

这里面的事,细究起来,往多大了说都不为过。

.

不过现在显然不是讨论这个的好时机,天子也没有要因为那些龌龊败了自己好兴致的念头。

依然笑意满满,让人去把那头大野熊抬上来看看。

底下的侍从犹豫片刻,迟迟没有动。

皇帝眉头一皱,

“怎么了?”

“启禀陛下,”

侍从诚惶诚恐地跪下来,“那头大野熊......已经下锅了。”

“你说什么?”

这一声问的诧异又严厉。

侍从哭丧着脸,战战兢兢地回答,

“今日那头熊还没被抬回来,安王爷就吩咐说要把它给炖了做晚膳,大黑熊一被抬回来,御厨们不敢耽搁,马上就砍了熊掌下锅。至于那熊皮,太后也吩咐了人给除了......”

所以搬回来没半个时辰,那头熊就已经变成了一具没手又没皮的残尸。至于现在,估计更不能看了......

——当然,后面这半句话,侍从没敢说出来。

......

皇帝没想到自己母亲和弟弟居然动作这么快,乍一听还愣了愣。

身边太后弯弯唇,柔声解围,

“皇帝,这儿还有那么多姑娘家呢,要真把那头熊瞎子给抬上来,没的吓着了她们。倒不如让御厨把烧好的熊肉给端上来,让大家都尝一尝。”

“母后说的也是。”

皇帝微微颔首,笑着调侃,“那就让朕来尝尝皇弟猎的黑熊是个什么味道!”

......

黑熊能有什么味道,

又不是没有吃过。

霍星朝戳着碗里的清炖熊肉,一想到那只熊脏黑的毛发和藏满污垢的爪子,顿时就没了胃口。最后百无聊赖地抬头,望着前方开阔的山景。

夕阳西沉,昏黄的光犹如轻纱披在树林之间,偶尔还有鸟鸣传来,清清脆脆,抑或细细长长,听着十分悦耳。

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

陶公的诗,虽然景象略有不符,但这氛围心境却何其相似。

倘若有一日,远离朝堂,能在这悠然山林之中久居,闲时烧酒抚琴,煮茶晒书,又抑或驾马射鹿,人生若能如此,可谓是真的潇洒自在,无拘无束了。

少年微微仰头,一口饮尽杯中热酒。

夕阳披入山林之后,又淡淡拂过他的眉眼,在英挺的鼻梁上留下一道光圈。

所谓望景入迷,却不知自己也在景中,被他人望的入迷。

右下角对面那一片,坐的都是些闺秀小姐们。

曲姝甯也在其中,有一搭没一搭地夹着碗里的熊肉,视线怔怔落在那少年身上,眼神竟莫名有些惆怅。

身旁坐的是御史家的王小姐,此刻顺着她的视线看去,也望见了那恍若仙人般的一幕,情不自禁叹息道,

“单论相貌,安王爷可真是无人能及了。”

才不仅仅是相貌呢。

人家骑射本领也是一绝,才学品性都是一等一的好。只不是被别有用心的恶人以讹传讹才妖魔化成那副样子。

她大哥盛名在外,但要她说,也是比不上安王爷的。

曲姝甯郁闷地用筷子拨弄碗里的食物,有心想为他辩解什么,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最后只能蹙着眉,流露出几分轻愁,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句,“谁说不是呢。”

倒是右手边卫国将军的嫡幼女魏千娥听到了她们的对话,神神秘秘地凑过来,小声道,

“你们知道,为什么这次围猎,圣上突然就下旨让带女眷了吗?”

王小姐也压低了声音,好奇道,“为什么?”

“其实这是太后的意思呢。”

魏千娥神秘地眨了眨眼,“据说,就是为了给安王爷选妃。你们看,来的是不是都是些未出阁的小姐们?”

“真的啊!”

王小姐惊讶地捂住嘴,情不自禁又往首座下方那少年身上看了看,然后飞快收回目光,莫名其妙的,脸上就多了几道浅浅的绯红,嚅嗫道,

“原来是这样啊.....”

......

曲姝甯突然觉得有些刺眼。

她没有插入她们的对话,反而微微偏了头,视线落在和自己隔了几个桌位的林菀身上。

少女穿了一身香妃色的骑装,衣料稀罕,做工精致,是早前太后亲自派人送来的。

现在,安王爷的婚事还还没有公之于众,只有几位当事人知晓,所以王小姐她们才满心以为自己也有些机会。

但是曲姝甯心里明白的很,太后既然已经退而求其次,先择了侧妃,就说明做好了打算要把正妃的事放一放。

所以这次围猎,最后不过都是为林表姐做嫁衣罢了。

可这又能怪得了谁呢。

毕竟太后最先,是看中了自己的。

最后却被自己亲手给糟蹋了,还被迫搭上了王礼这么一个未婚夫......

曲姝甯望着林菀,心底里到底还是有些酸涩。

她知道自己这样想不对,但那种感觉,怎么说呢,就像很久之前,祖母送她一段浅绿色的衣料,她嫌这颜色难看,就转手送给了表姐。

后来表姐用这块布做了一身衣裙,穿上身了,她才突然发现,其实这颜色上身了比其他颜色都好看。

她有些后悔,有些羡慕,还有些不甘。但不管她是怎么想,都已经是别人的东西了......

.

“霍星星,你既然已经订了亲,就不要东张西望,左顾右盼,这样的举动,未免太轻浮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