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丢给她一根小木棍。

“痛了就咬它,不许出声,外面的人一旦发现,爷的清誉都要被你毁了。”

......

林菀用左手接过那根小木棍,压低声音,

“抱歉。”

霍星星没听清,“你说什么?”

“对不起。”

“什么东西?”

“我说对不起。”

霍星星有点生气了。

“你能不能大点声,偷偷摸摸的跟做贼似的,我又没长千里耳。”

“......”

少女乖乖地恢复正常音量,

“对不起。”

“这种话你也犯得着跟我重复那么多遍?”

霍星星扯过一旁的绷带,无语极了,

“林菀你是摔傻了还是本来就傻啊。”

......林菀觉得自己可能就没带脑子进这个帐篷。

她亦步亦趋地跟在安王爷身后回到大帐处,就发现自己和曲姝甯的帐篷外围了不少士兵,还有太医进出。

这个时候回去,肯定是解释不清的。

而且手肘还有些轻微脱臼。

于是安小王爷好人做到底,就先暂时收留了她一会儿,还顺便帮她医了医脱臼的手肘。

至于手臂上那些擦伤,霍星星表示,男子汉大丈夫,这么点小伤不算什么,擦药三天好,不擦药也是三天好,何必弄得那么麻烦。

林菀寄人篱下,又是受了人家的大恩惠,哪里会在这种小事情上有所怨言,自然是不论他说什么都点头,一副感恩戴德乖巧听话的样子。

没想到少年一看,就虎着脸哼道,

“别装!”

......

林姑娘表示自己难得真心一把,还被人怀疑,实在是有点委屈。

她脱臼那块地方已经被对方绑上了固定的石板和绷带。

安小王爷平时看起来吊儿郎当,大大咧咧的,其实给人看起伤来却认真的很,一丝不苟的,让你情不自禁就想相信他。

林菀抿了抿唇,很认真地道谢,

“谢谢您。”

大概是她的语气确实非常诚挚,少年这下倒是没多说什么,只是懒洋洋地看了她一眼,

“嗯。”

早在霍朝朝救了林菀之后,就用尽了掌控身体的精力,把霍星星给推了出来。

霍星星拽着林姑娘的衣袖回到大帐,出于纯粹的人道主义援助,给她提供了一个暂时的避难所,又出于纯粹的人道主义援助,替她处理好了脱臼,最后还是出于人道主义援助,给她丢了一件白狐狸披风。

“喏,干净的。”

“......啊?”

林菀不明所以。

“这些侍卫大概一时半会是不会走的,还要再等两个时辰,他们才换岗,你可以先睡会儿,时候到了我叫你。”

哦。

少女恍然大悟,而后露出一个腼腆又感激的笑容,

“没关系,安王爷你不用管我,你要是困就先睡吧,我到时候可以自己回去的。”

呵呵。

你自己回去?巡逻的侍卫都加了三茬,你以为现在还跟之前溜出去跳崖一样轻松吗?

霍星星开口就想反驳回去。

“你可别乱说话。”

霍朝朝打着哈欠制止他,“姑娘家都是有自尊心的,你做什么非要这样争锋相对,换个委婉一点的说法一点不行吗。”

.....

霍星星看着少女盈盈一双水眸,和水眸间柔软灵动的亮光,勉强接受了霍朝朝的建议。

于是少年轻咳一声,

“你还是睡吧。其实跟巡逻的士兵倒也没什么关系,主要是大半夜,你睁着一双眼睛看我——”

“怪渗人的。”

“......”

作者有话要说:霍星星:老子就是这么吊,老子就是凭实力单身。

第132章 论选王妃的学问

夜间的山林寂静却不死寂。

有鸟兽虫鸣,也有风拂过枝叶的飒飒声响, 就算是巡逻的士兵踩过泥土落叶, 都带着让人舒心的山野意趣。

霍星星盘腿坐在椅子上, 手肘往后搭着椅背, 姿态懒散,慢悠悠地念着诗,语气里似乎还藏着几分浅浅的向往,不过由于声音太清,只能听见几个零碎的字词。

什么“星河”,什么“夜静”,什么“深林明月”的。

嗯?

软塌上的姑娘下意识动了动耳朵。

这不是王异的那首归隐诗《溪山》吗?

这么一个锦衣华服的少年, 自小便是在金窝里长大, 锐意进取的年纪, 怎么会念出如此暮气沉沉的诗句来?

好吧,也不至于暮气沉沉,但总归不是他这个身份,这个年纪会向往的生活。

虽然她觉得有可能是自己想多了, 但往严重点说, 安王府就是自己以后的归宿和依靠,万一这个人真的归隐山林去了,那她怎么办?

在王府里寡居吗?

林菀沉思了片刻,又抬头瞅了少年一眼,神情很是纠结。

果然,少年的目光立马就转过来了, 眼睛黑黝黝地瞪着她,声音凶巴巴的,

“看我做什么?”

霍朝朝:“别那么凶,对待姑娘家,态度好点!”

少年轻咳一声,语气平静,

“我很好看吗?”

......

林菀眨眨眼,不知道该点头还是摇头。

“说话。”

少女叹口气,

“王爷可知道写这首诗的诗人是谁?”

“爷知道是前朝的,怎么,你要告我谋反啊。”

......迟早有一天,这家伙得被自己的嘴给害死。

林菀深吸一口气,平静下来,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

“那王爷知不知道,王异为何会写出这首诗?”

霍星星觉得她的话问的有点意思,

“归隐诗,自然是归隐得乐而作,还能为什么?”

认真说来,王异并不算是前朝有名的诗人,这首归隐诗,也是林菀在一本不具名诗集里看见的,像安王爷这样被传为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能够念出这句诗,还知晓诗作者是谁,已然让林菀非常惊讶了。

换做以往,她肯定会真心实意地夸奖一番。

但是今天这个状况嘛......

少女弯弯唇,

“事实上,王异作这首诗,并不是真正心醉于归隐,而是出于求而不得。”

少年挑挑眉,面无表情地看向她。

“他年轻的时候,考了三十年,依然只是一个秀才,天命之年,家徒四壁,无妻无子,所以只能退隐山林。”

霍星星哦了一声,漫不经心,“那就当他是求而不得吧。反正世上醉心归隐的人那么多,也不缺他这么一个。”

“可是这世上,大多醉心归隐的人,最初的原因,都是不得已而为之。”

少年眯起眼睛,灼灼然看着她。

林菀面向窗外,目不斜视。

“隐居山林,其实和村庄人家无异,您瞧那些庄稼人,日出而作日落而归,风吹竹叶,鸟兽虫鸣,也是日日领会山间野趣,您真的觉得这般日子充满意趣吗?”

霍星星一挑眉。

“自然,”她打断他刚预说出口的话,

“安王爷你身份特殊,自然不用和那些庄稼人一样,辛勤耕种,为了生活奔波。然而哪怕抚琴读书,煮酒烧茶,不论做什么都只有自己一人,日子久了,难道真不会觉得孤单?”

“奴仆可以做些体力活,却始终非你同道之人,山不能答你,水无法解你,砍柴樵夫更是无知,倘若没有一帮善友,隐居山林,倒不如身处闹市之中了。”

......

少年拧眉,用漆黑的眼睛瞪她。

但少女依然浅浅笑着,声音柔和婉转,

“再说,山林之中,鸟兽虫鸣初听有趣,听久了便如蝉声,常会觉得扰人,山路难行,更深露重,一不小心,很容易湿气入体,久居得病,再有......”

“行了行了。”

霍星星打断她,表情不善,语气里充满了暴躁,仔细听,居然还有半分委屈,

“你跟我说这么多乱七八糟的干什么,你有本事你跟王异说去啊!”

林菀弯了弯眼,

“我只是想告诉王爷,山林隐居,实在没有诗词游记中写的那般美好,王爷这般金玉富贵里头长大的人,自然觉得清风稀罕,雨露也稀罕。可一旦日夜都是清风雨露,便又会觉得市井烟火稀罕了。”

她想了想,又道,

“其实王爷可以趁空闲之时到山林里或者庄子上住几日,这样,既有意趣,又不会觉得厌烦,便是最好的了。”

整个帐篷静了一会儿。

少年睁着一双星眸,看她,眼里满是不悦和怒气。

但是林菀一脸无辜,完全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

“你怎么那么多话。”

最后,霍星星直接冷哼一声,表示自己内心一种倔强的蔑视,

“爷又没说爷要隐居山林!”

哦。

“安王爷这样身份的人,自然不会隐居山林了。”

姑娘眉眼弯弯,声音清亮,笑容里仿佛盛着蒙蒙烟雨,

“我就是这样随口一说嘛。”

......

少年盯着她,黑亮的眼睛眯着,觉得自己好像又被戏弄了。

但是他望着少女温婉灵动的双眸,不知道为什么,满腔的怒气竟不知该从何发起,最后拧眉怒视半晌,还是仓促收场了。

“你,接下来不许说话了,听着耳朵都烦。”

“好,那安王爷您好好休息,我就不打扰您了。”

......

霍星星抿唇,见她不以为意的样子,还有脸上纹丝不变的笑容,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觉得更生气了。

“哼!”

他转过身,拿过一旁的棋谱,乱七八糟地就翻了起来,

“到时辰了叫爷,早点把你送回去早省心!”

.

林菀坐在软塌上,眨了眨眼。

眼前是少年宽阔的后背和黑乎乎的后脑勺。

他盘腿背对着她坐着,书翻得哗哗响,连凌乱的衣袖都显示了内心的暴躁与委屈,简直就像曲姝甯养的那只家猫。

她突然弯起唇,无声笑了起来。

今日其实发生了很多事。

一桩桩一件件,都让人觉得心累又力竭,差点都想缴了头发到庙里做姑子去,也省了被凡尘俗事所扰。

但当然,这也只是林菀的一时走错的想法,她心里知道,就算发生比这更难的事,她也只能选择迎难而上。

当年,娘亲去世的时候,她握着她的手,承诺过自己一定会活的好。

后来在曲府里,她因为寄人篱下受尽了白眼,最开始时,甚至连主子身边稍微得力点的嬷嬷都敢给她脸色看,曲家的几个小姐们,其实没一个看得起她。

那个时候,她就发过誓,日后不管怎么,她也要活出一个样子来。

而现在看来,安王爷,倒是比王礼更好。

第一,安王府自然门庭煊赫,侧妃还好说,倘若日后真的......那自然扬眉吐气,留给那些曾经看不起自己的人一个骄傲的背影。

第二,安小王爷实在是一个太过简单澄澈的少年,心里头想的什么,林菀一眼就能看透。和这样的人相处,是她觉得最舒服的时候,因为不用费劲心思去猜,去算,也从来不用拐弯抹角。

第三,干干脆脆明明白白,简直就像面对一个孩子一样。

所以,老化说的好,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越接触她越发现,或许这场阴差阳错的婚姻,也未必有她想象的那么艰难。

就算是艰难,这门亲事也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无法更改。只有曲姝甯那样天真的姑娘,才会觉得单凭一腔热血,就可以在太后面前出尔反尔,胡言乱语。

林菀轻轻扯了扯裙摆,在少年偏过头放书时,不经意间露出袜子脚踝处渗出来的几点鲜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