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漫愣了愣，上前走了两步，又走两步，见皇帝并没不悦之色，才确定自己没听错。索伦颔首示意她坐下：
“喝牛奶吗？还是蜂蜜？”
“那个，不用……” 漫漫局促不安的坐在沙发一侧，保持1.5米礼貌距离。
“勤务，蜂蜜牛奶。”索伦已经接通服务频道。
15秒后，热气腾腾的饮料端上来，漫漫捧着杯子啜了几口，冰冷的手脚渐渐暖和起来。
“听厄尔说，你的心理治疗并不顺利。”
话语里并没有责问的意思，漫漫放下心来，小声答道：“其实……吃了药睡也没有问题。”请人，解聘，反复折腾老乡和总管，她已经觉得很不好意思。
“不要依赖药物，产生耐药性后会更难入睡。”索伦沉吟片刻道：“需要……把你的父母朋友接来谈谈吗？”
漫漫摇头：“我常常打电话的。”
路爸路妈虽然有些小市民的虚荣好利，但仍是从心底疼爱漫漫的，在这样无法抗拒的安排里，只要女儿还健康活着就谢天谢地了。然而伦理辈分的观念依然强大，一家人都没做好面对尴尬的心里准备。
“现在战事紧迫，等打赢之后，再带你出去散心。”
漫漫无可无不可的点点头，她是从没想过长久占据这座高贵宫殿的。粉色调的装修根本不配皇帝孤高傲绝的气质，那张为她量身定做的小小书桌，皇帝坐下都没法伸开腿，只能把文件铺在沙发上办公。
一个入侵者完全改变了原主人的生存空间，这让不喜欢给人添麻烦的漫漫坐立难安。
况且不只是‘生存空间’。
第一个夜晚过去，她就明白了。拟态的器官暴露了一切，什么也不用解释。
“见一面就会自动拟态”“注定之人死前无法恢复”，坐拥绝色后宫的皇帝只能跟一个未开化的平胸矮矬子住在一起，连选择跟别人生下继承人的权利都没有。
简直倒霉到极限了。
真是，对不起。或许所有相遇都是错误，一而再的耽误这些没有她只会更完美的人。
漫漫沉默的坐着，手中杯子里，热气渐渐散去。
说，再说点什么。
索伦紧紧捏着指骨，再放过这个机会，他就应该去纪念堂所有先祖前面壁思过。
“预算透明度……”
“嗯？”
“这几本报告，细节问题太多。”索伦把几本厚厚的书放在两人中间，“是委员会给你的？”
漫漫一眼看到书的封皮，才想起睡前翻看忘记收起来。
《‘焦土’暴乱伤亡统计和经济损失》
《2010年度全球财政审计报告》
《地球加入宇宙智慧生物联盟可能性分析》
地球策略委员会快递来的内参报告，是她出嫁后唯一通过特权得到的东西。可惜专业术语一个接一个，完全超出一个图书管理员专业未毕业生的能力，看的她云山雾罩摸不着头脑，几本书里全是荧光笔划的问号。
“是，不过……”完全看不懂。
到处寻找靠山终究不是办法，漫漫想要地球早日独立进入智慧生物联盟，但连这个也理解不了的智商，果然是自不量力。
漫漫脸红了。
“看不懂是正常的，这是故意使用艰涩的术语和公式，把简单的问题复杂化了。”索伦随便翻开一页，修长的手指滑过漫漫做下问号标记的地方：“预算报告缺乏具体项目的支出说明，服务支出、管理费用，一句话就带过，‘其他支出’这一项占全年总收入的3.44%，但具体花在什么地方，没有任何明细。‘预算执行数’这一项数据前后矛盾，相差达到1000多亿。”
他敲了敲这厚厚一叠资料，银瞳危险的眯起：“如果这是提供给我的，我会让写报告的人回小初部从一年级重新读一遍。”
漫漫伸头看着索伦指摘的数据，毫无知觉的坐近了一些：“我想编写人的水平肯定很高的，只不过……”
“只不过不想让你看懂。”索伦补上她没说完的话。设置阅读障碍这样的政治小花样，活了一百多年的皇帝早见得多了。
“放弃，还是继续？”
漫漫迟疑了一下，终于下定决心：“……麻烦您了。”
于是魔王终于找到了和公主的共同语言。
“公式不用记忆了，明天让费列罗财长给你做个直观的系统。短时间内人为操纵种族进化是痴人说梦，联盟虽然对成员国设了很多限制，但要加入并不一定需要多么强的个体战斗力或智力，从社会结构和群体意识入手才是捷径……地球人类在环境适应力的潜力上可以加2分，稀有生物原生地加1分……”
隔着一本书的距离，漫漫聚精会神的听着，虽然只是询问某个术语定义或者审批流程，但这是第一次，她主动越过那个距离，主动跟他说点什么。
成熟低沉的男声在卧室里回荡，声音不大，却凝结着时间锤炼出的极致精华。只要漫漫稍微露出迷茫的表情，索伦立刻换个说法重新讲解，一遍一遍。从出生起都没有说过这么多话，他发现自己竟有这样的耐心。
夜，静悄悄的流过。
时间过的飞快，娟秀可爱的字迹落满书页边，看着她一缕柔软的额发垂在脸上，索伦一时间有些恍惚，抬手便想拂到她耳后。
漫漫等了片刻，见他没有说下去的意思，小声提醒道：
“陛下？”
“嗯。”索伦惊醒，手落在一旁。看看时间，凌晨两点，从她醒来已经过了一个半小时了。
“今天先到这里。如果你对制衡和有效率的政体感兴趣，可以试着学习狄肯语，即使不能说，看原文资料要比翻译过的理解深刻。不用着急，仅仅一年已经出现了自发的国界融合现象，作为新兴种族，地球未来潜力还是很大的。很晚了，去睡吧。”
索伦主动结束了梦境。时机未到，就像父亲说的那样，必须继续等待。
“是，谢谢您。”漫漫把书和笔记收拾好，叠在一起放回书桌上。想了想，又回转来，鼓起勇气看着皇帝：
“陛下，今天我偶然见到了您的‘侍卫’们。她们真是漂亮，和您很相配。”
喀喇。
幻梦般的和谐气氛突然开了条缝，碎片撒了一地。
无敌的皇帝全身僵直了。
古今帝王总是讲求‘喜怒不形于色’，索伦的触角在钻石般坚毅的意志控制下，是不会轻易动来动去的。
因此迟钝星人没有发现对方的变化。
漫漫脑海中涌现出许许多多的事，皇帝每天关照她的饮食起居，做交易时温柔克制，深夜里又每每将自己从噩梦中唤醒，为不方便搬走的后宫提供食宿，今天又用了许多宝贵的工作时间来做单独辅导……
清澈的大眼睛里写满真诚：
“十水君说的对，您是个为人着想的好人。”
她低头行了个礼，转身离去，兔子拖鞋一下下迈出视线。
您是个好人……
您是个好人……
宇宙中反复回荡着好人卡的呼喊。
皇帝捏着一份题名为增加人口数量提高人口素质的文件，久久不能回神。
难忘今宵。
名词解析【好人卡】
婉言拒绝求爱的经典卡片。
例句：
1你是个好人，但是我们不能在一起。
2你是个好人，我们永远做朋友吧。
3你是个好人，我一直把你当作亲哥哥看待。
下部第四章：孕
更衣室里多了一排男式休闲装。
全棉，无扣。
索伦陛下的“普通家庭生活”又多了一项乐趣——下班回家后脱下制服换上居家服。虽然寝殿距离他上班的正殿只有五分钟路程，但皇帝依然乐此不疲，事中原因只有他自己知道——下次有机会抱着漫漫时，再不会有银扣硌到她的小脸儿了。
厄尔感慨万千：若不是公主到来，那么自陛下脱下婴儿服后，世界上就再没人见过他的脖子和锁骨长什么模样。
穿着居家服的魔王终于有了名正言顺和公主呆在一起的理由：一对一家教辅导。
每天晚上八点开始，一个半小时超华丽教程包含有：检查有着漫漫可爱字迹的作业，回答她解不出的问题，讲授新课程，布置第二天的作业。在漫漫迷茫的眼神无声询问下，‘讲话从不重复’的习惯被皇帝完全置之脑后。
最近两天甚至还有教导漫漫学习狄肯语的大礼包，看着她稚嫩的笔触描画着他的字迹，撅着焦糖树莓布丁一般的小嘴无声念着字母，索伦突然就……食欲大增。
皇帝很上瘾，指导一个年轻女孩在人生道路上的方向，同时被她爱慕着（尚未达成），是所有萝莉控的毕生梦想。
晚上10点前的那段时间，再没有那么尴尬难熬。
事情不总是那么完美。
奈尔迦尔事件带来的影响让他不再完全相信皇宫的防御壁，而瑞塔最后果断的救孤行动，让索伦认定留下最强的几个女武神保护漫漫是有必要的。
然而漫漫一句“你们真的很相配”让失了身的帝国头牌懊悔不迭。
魔王的心默默在墙角画圈，倘若公主早出生二十多年，他绝对还是清白之身。
后宫是政治需要，留下的人是为了保护你，这些事耐心点还是可以说得通。然而索伦无论如何都没法向漫漫解释，自己锻炼交配技术只是因为‘要做就做到最好’的完美主义习惯。
是的，皇帝技术极好是很有名的，只不过现在他没办法全身心服务于真爱。让她忘情的沉醉非常容易，然而过后……她会因为不能原谅自己而哭泣吧。
不能使用新奇的姿势，不能开灯，不能激烈，不能太长时间……明珠暗投美玉蒙尘，身负绝技的皇帝只能采取最保守的姿势，让漫漫放松到可以接受的状态，然后……强迫自己尽快结束。
这是个难以言叙的极端快乐又极端痛苦的体验。
有了教学辅导这个桥梁后，情况应该会有所改变吧？索伦抱着这样的希望揣测着。
然而……
微服出行不是泥石流就是冰雹，彩票从来没有中过，股票投资绝对跌停，遇上的敌人总是最难缠而自己的主舰总是出故障……
‘普通家庭生活’让魔王忘记了自己的运气有多背。情况真的有所改变，只不过方向不像他所希翼的那样。
某天晚上十点半 寝殿卧室 ketty床上
漫漫盯着天花板，恍恍惚惚不知道想什么。
今天她终于比较容易的放松下来了……此刻玉雪满怀含苞待放，索伦隐忍着，宽阔精悍的背脊上一层细碎汗珠，苦苦压抑着呼吸。那个让他失魂的时刻马上就要到来，汹涌澎湃的扑向她……
“那么说，自由流动、汇率稳定和保持货币政策独立性三个目标中，一国无论如何只能同时实现两个目标了？”
黑暗中，一个他不能拒绝的声音突然发问。
迟钝星人非常容易在一些神奇的时刻神游天外，漫漫只是在很认真很严肃的思考今天的习题。
一句话让钱塘江进入冰河时代。正在俯卧撑的魔王，瞬间僵硬了。
银牙咬碎。
但是，史上最完美最强大的皇帝怎么会像普通男人那样容易缴械投降？片刻之后，一个极力保持平稳口气的冰冷男声在黑暗中响起：
“……是的。地球目前还没有加入银河币体系，发展中地区普遍选择货币政策独立性、汇率稳定两项，这个时期经济和金融的平稳发展更为重要。但在逐步开放资本项目的过程中，汇率稳定目标与货币政策独立性目标之间的就会发生冲突。”
“原来如此。”漫漫恍然大悟状，“打搅了，您请继续。”
公主继续神游天外。
第二天上朝时，魔王脸色苍白，冰冷抑郁的眼神让人不寒而栗。反观费列罗议长肤光眼亮滋滋润润的样子，一看就是昨晚性福无比。
费种马，为了我们的人身安全工作顺利奖金全额，不要跟陛下比较这个啊……
连续三人由于工作稍有失误被恶狠狠扣年终奖后，议员们低着头默默吐槽。公主体弱，皇帝常年欲求不满已经是公开秘密了。
下朝后，费列罗果然被留堂了。所有人都退下后，小费笑眯眯的对皇帝道：
【陛下，那个小软件公主用着还顺手吗？听闻她最近在学习狄肯语，陛下政务繁忙，不如由属下入宫教……】
【费，你很闲是吧。】索伦冷冰冰的打断了费列罗的妄想。
【当然不是，属下只是感到为陛下分忧自豪，为公主服务荣幸。】费列罗一个标准的绅士单手抚胸鞠躬，亮出手腕上三四根手工编织的合金链，这是狄肯女性送给情人的传统礼物。
这对天天都要从凌晨一直忙到深夜，别说约会，多说两句话都是奢侈的皇帝来说，实在太刺眼了。
【看来让费议长做个小财务软件是大材小用了。】白手套轻轻敲了敲桌子，【去把这份名单上的种族财政收支搞清楚。】索伦丢出一份列表。
【啊，23个！这不是宣布中立的……】费列罗大惊，国家公开的财政情况都会隐藏些小秘密是宇宙通行准则了，在只有模糊数据的情况下推测出别人想要隐瞒的收支，可不是项小工程。
【10天，不许使唤你的小组，当然日常工作也不能耽误。】
【陛下，咳，再过两天就是情人节了……】
【算错了三年之内别想休假，退下。】魔王斩钉截铁的命令。类似报复的快意，让他心中舒服多了。
情人节，皇帝只记得这是个莫名其妙的日子。五十年前的这一天他偶然出门视察，结果悬浮车被围观民众扔来的礼物砸沉了，从此这个日子就被列上不宜出行黑名单。但有了漫漫以后，这讨厌的一天突然就顺眼多了。
地球，也有类似的节日吧？索伦搜索了一下，传统礼物是植物生殖器和一种黑色甜食。食物不稀罕，吩咐厄尔从地球移栽到庭院的转基因耐寒花树，至少还要等一年才能开花。
两人共度一天呢……索伦翻翻工作日程表，仍旧满满当当。
该死的，为什么当年父亲总是很有空的样子……
索伦耳边立刻响起阿尔还在皇宫时整日缠着玛姬女王的聒噪。
【亲爱的，你的眼睛真美，宇宙第一！】
【心肝宝贝，让我牵牵你的小爪，一下！就一下！】
【宝宝的妈，我们一起看星星吧？】
【玛姬，我爱你。】
我爱你，从出生起。
然而这样的窘境，他连说这句话的立场也没有，又有什么资格过情人间的节日呢。
【陛下！DH3区军团遭遇陷阱，娜塔莎元帅阵亡！】依文冲进正殿。皇帝短暂的出神被前线急报拉回残酷现实。
【详细战况。】
无休止的工作再次开始。
索伦心中其实很清楚，阿尔当年很有空因为他有成年的儿子在外征战，而今，帝国高级军官名单最上面的主帅位却一直是空缺。能够帮他的那个孩子，已经不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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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厄尔，能不能给我一双陛下的手套？”
总管正指挥家务机器人收拾换洗衣物，听闻公主这句话，登时大喜过望，如果他有泪腺的话，简直就要热泪盈眶了。
“噢噢殿下，手套的话，您最好自己去跟陛下要哦。”如果是当作情人节礼物的话，陛下说不定会高兴的放上一个月焰火。
漫漫一愣：“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