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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真的愿意去?”胥青烨的声音缓和下去,但有些沉闷。

“愿意呀。”

当然愿意,怎么可能不愿意呢?多好的接触扶阙的机会呀,简直不知道免去了倪胭多少麻烦。

胥青烨不耐烦地问扶阙:“需要多久?”

“自然要依神女的虔心,若顺利大约月余。”

胥青烨脸上的表情类似想要生吞了扶阙。

·

从宝璋宫到皇宫宫门有很远的一段路。倪胭坐着胥青烨的銮舆,而扶阙徒步行于其侧。

倪胭略侧身,指尖儿挑起垂幔一角,望向外面的扶阙,含笑问:“国师大人,我有何样杀身之祸?”

“天机不可泄露。”

扶阙目视前方,宽大的白袖随风向后吹动,袖口上指甲大小的一溜儿八卦暗纹在阳光的照耀下若隐若现。

倪胭笑笑,多看了扶阙一眼,才将垂幔放下。

到了宫门口,扶阙的马车等在垂柳下。嫩绿的柳条拂过车顶。扶阙立在垂柳下望着轻轻飘动的嫩柳若有所思,片刻后,亲自折了一条细柳。

倪胭已经上了马车,她从小窗户望着扶阙古怪的行为,有些费解。

扶阙没有上马车,继续徒步而行。经过冷冷清清的皇宫前街,便到了整个皇城最热闹的街市。

若是皇帝出行,百姓必跪拜相待。面对国师无需行礼,可百姓皆恭敬地立在一旁,为其让开路。

“小心——”

酒楼高处忽然有人大喊了一声。许是有人不小心,一个酒坛子从酒楼四楼落了下来。酒楼下方站了一个一两岁的小孩子,咿咿呀呀蹒跚学步。

扶阙手中的柳条瞬间甩出,酒坛子被柳条猛地一抽转了方向,撞到一侧的墙壁炸裂开,酒水喷溅而出,其中两滴溅在小男孩的脸上。

小男孩“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他的父亲跌跌撞撞地跑过来,急忙把他抱起来,脸色吓得一片惨白。又对扶阙千恩万谢。

马车继续往前走,倪胭惊讶地问:“国师早算到了?”

扶阙哑然一笑,才道:“没有凡事都要算一卦的习惯。”

倪胭蹙眉,半信半疑地打量着扶阙。

大概是倪胭从车窗里探过来的目光实在太不容易让人忽略,扶阙沉默半晌终于开口:“我瞧那嫩柳有缘是因,顺手挥开酒坛便是果。世间因果大抵便是如此。”

“真不是算的?”倪胭懒懒趴在小车窗望着他,还是不太相信。

“卜卦观星之术乃窥探天机,天机者,窥之也是一种因,要偿还相应代价的果。岂是日日为些小事便能窥探用之。”

倪胭细细琢磨着他的话。

刚好经过一户人家,那户人家的大门开着,一个书生正在晒书。

扶阙随意扫了一眼,开口:“两刻钟之后会下暴雨,今日不要晒书。”

书生一愣,看了一眼头顶的烈日刚要反驳,发现说话的人是扶阙,立刻变得深信不疑,招呼着妻子一起收书。

倪胭笑着说:“国师这下算是算了一卦吧?”

“非也。”扶阙仍旧目视前方,表情淡淡,“不过是观天罢了,乡野间有经验的农夫大多可以预料。”

扶阙言罢,天际忽然响起一道惊雷。

前一刻晴空万里,忽然卷过几道阴云。

倪胭收回视线,重新望向扶阙,似笑非笑地问:“那国师大人今日在陛下面前所言,又有几分真几分假?”

一直目视前方的扶阙终于侧首看向倪胭。

倪胭妩媚勾唇,娇柔低语:“不过不管是真是假,能与国师大人同住月余,我心甚是欢喜。”

倪胭松手,将车窗旁的垂幔放下。

那缓缓落下的垂幔逐渐遮住倪胭令人惊艳的容貌。而她最后望向扶阙的那个颇有深意的眼神却让扶阙微怔。

扶阙略琢磨了一下倪胭所说的“同住”,不由微笑。

他在胥青烨面前所言自然半真半假,可若实话实说让胥青烨离开倪胭,以他对胥青烨的理解,胥青烨自然是不肯的。

所以扶阙只好将真话假话相掺。

扶阙所言两刻钟之后有暴雨,所料时刻果真不差一分一毫。

倪胭原本是高兴的,高兴暴雨能让扶阙上马车。两人在狭窄逼仄的车厢里,更容易发生一点小事情。

然而扶阙并没有上马车。

他穿戴者蓑衣和斗笠,在暴雨中闲庭信步。雨水沿着宽大的笠帽边沿滴落下来,隔着他恬适逸然的容貌。

第200章 美人计〖07〗

第200章

祈天宫建造之初想来也是十分气派豪华, 只不过如今几百年过去,没有后续修葺, 也没有大量的奴仆侍者, 这里的肃穆仍在,豪华却减,更多了一种古朴寂寥之感。

空着的亭台楼阁很多, 倪胭可任选居住。她选了又选,最后选了一处很简单的小竹屋。小竹屋搭建在郁郁葱葱竹林尽头,通体由竹子搭建,再由嫩竹铺路, 一片绿色。

这里本来是扶阙前些年的棋室, 近些年一直空着。

扶阙听闻倪胭选了这一处, 倒也允了。

“你们国师大人平时和谁下棋?”倪胭坐在青竹达成的屋前台, 懒懒垂着两条腿, 青色的裙摆堆在竹台上,和嫩竹的颜色融在一起。

小童摇头晃脑:“国师大人棋艺精湛,天下无可与之对弈者。大人便自己与自己下棋。”

这小童说起话来总是摇头晃脑, 倪胭好笑地敲了敲小童的脑袋瓜儿。

小童警惕地向后退了一步, 瞪圆了眼睛。他用手指着倪胭,想了半天不知道怎么称呼倪胭,最后只好用了“你”。

倪胭的身份的确特殊, 胥青烨称她为神女, 更是直言不敢娶她, 彷如娶了神女是对神女的玷辱, 所以天下皆知她得圣宠,却无名分。

“你、你这是做什么?怎能随意敲我的头。”

“因为你可爱啊。你又不是四大皆空的小和尚,难道还怕女人不成。”倪胭懒懒向后仰躺着,枕着自己的手。清风吹拂她的轻纱袖,青色的轻纱吹在她的脸上,将她的视线遮得蒙了一层缥缈。那天上轻快流走的云啊,都变得好看了许多。

小童古怪地盯着倪胭看了一会儿,结结巴巴地问:“你、你真的是从天上来的神、神女?”

倪胭将吹拂在脸颊上的轻纱袖拂开,眯着眼睛望着九天云霄,漫不经心地说:“对啊,的确是从九天之上下来的。”

小童又问:“那你为什么要来人间?”

倪胭笑笑,没说话。

小童在竹台下立了一会儿,见倪胭不理他了,他便说:“我把你安顿在这里算完成了任务,我走了。”

“诶,”倪胭侧过脸,朝他招了招手,“你可能给我寻一把琴来解闷?”

“好说。国师大人擅音律,宫中好些大人亲手做的琴,我去给你寻一把来。”小童转身就跑,一边跑一边扶着头顶的帽子,摇摇晃晃的小身影隐在竹林深处。

倪胭自然不是随意挑了这一处。她目光移动,望向远处的占星台,这里距离占星台的距离不远不近,刚刚好。

倪胭轻轻勾起嘴角。

忽想起小童刚刚的问题,倪胭脸上的笑慢慢淡去。她重新眯起眼睛望着湛蓝的天空。今日有风,吹得天上的云躲难似地逃跑。

她忽然想起几万年前那个懵懂的自己,无聊的时候偷了神尊的法器追打流云,吓得她们四散逃离,跑去神尊面前告她的状。

后来么……

倪胭摇摇头,不太记得了。

本就喝过孟婆汤,即使后来忆起前世,却又扔了珍珠心,从此便只能一边走一边忘,太多的人和事,时间一久,她都不太记得了。

·

月夜,清风,美人,还有琴。

扶阙立于占星台,蹙眉不展。那丝丝缕缕的琴声无孔不入而来。他擅音律,世间名曲大抵都知晓。即使未曾听过的韵律,听个开头便也猜得到后续音律走向。

然而此时传来的音律……

还不待他细细琢磨,弹了一半的曲子忽然停歇,换上了另一首曲子。

夜夜观星是他的习惯,然而最近每一夜他来到占星台总是能听见若隐若现的琴音。抚琴便也罢了,偏偏每一首曲子都是残缺的。像是即兴弹奏,高.潮时任性掐断,忽然换了调子。

真任性。

在曲子又一次凭空终止换了另一首时,扶阙终于走到高台一侧,望向竹林的方向。占星台是整个祈天宫最高处,几乎可以俯瞰祈天宫的全景。

在竹屋旁边原本是一大片空地,倪胭来了之后传消息给胥青烨,让他派人在空地处打造了一处莲花池。到底是陛下下令,不过三天时间,莲花池便挖好。又引良种,荷叶铺满水面,碧绿的荷叶随风而动,池水也跟着波光潋滟。

一片绿意的竹屋屋檐下垂着两盏八角宫灯,在轻风下微微吹动,投到竹台上的浅白光影也跟着晃动。竹台上青色的竹叶铺地,古琴安静地放在那里,却并不见倪胭的身影。

人呢?

明明前一刻琴声还未歇。

扶阙诧异地搜寻。

下一瞬,忽然一道破水声。倪胭从荷花池中起身,带起的水珠儿在月光下泛着温柔的光影。

月光下,她的身体美到无暇。

扶阙微怔,迅速收回视线。他垂首,望着摊开的手掌,三枚铜钱安静地躺在他的手中。忆起卦中谶言,扶阙眉峰紧皱。

夜深人静,不宜相见,唯明日再纠。

倪胭望向高台上扶阙转身的背影,眼尾勾勒出一道近乎妖惑的妩媚。

·

第二日午后,扶阙踩着一地的竹叶来到竹屋处。明明他走来时还听到了琴声,可到了竹屋前却又没见到倪胭的身影。

扶阙垂下眼略思虑片刻,微微一笑。他弯下腰,修长的手指在琴弦上轻轻拨出几道音。

水声在他身后响起。

倪胭在池水中探出头,池水没过她的胸口,身上的青色轻纱霓裳裙紧贴在身上,三千乌发旖旎铺于水面。

“国师大人今日怎么过来了?”她的声音是妩媚的,却又含着早已料到的笑意。

扶阙转身,行至荷花池旁,席地而坐,望着水中的倪胭,微笑道:“来解惑。”

倪胭游至池边,将手搭在池边的青砖上,微微仰着头含笑望着国师,问:“国师大人无所不知无所不能来我这里解什么惑?”

“卦象中所言你的确来自神界。”扶阙平静开口。

倪胭倒是有些惊讶。

她娇笑一声,道:“国师大人好本事。”

她湿漉漉的手攥起扶阙宽大的衣袖,用指腹上的水打湿扶阙衣袖边的八卦暗纹。她像是忽然之间对这八卦纹路十分感兴趣,好奇地把玩,漫不经心地询问:“看来国师大人的确为我占了一卦。就是不知卦中还说了什么?”

扶阙略显犹豫,有些不知该如何开口。

倪胭将手撑在扶阙膝头起身,随意坐在他身旁,双足垂于水中。她全身湿透了,却浑不在意,微微偏着头,将湿漉漉的长发拢到一侧,轻轻拧着发间水。她含笑望向扶阙,开口询问:“难不成卦象竟然让国师大人难以启齿?让我猜猜看,是不是说我红颜祸水,又祸国的意思?”

“国势兴衰又岂是一女子能左右,不过在胥国的国势中你的确是至关重要一棋。”扶阙语气虽淡,眉心却皱。

倪胭将手肘搭在扶阙的肩上,近距离地凑近他,媚眼如丝:“所以这就是国师大人从陛下身边把我骗过来的原因?”

水珠儿从她腕处跌落下来,一滴一滴滴落在扶阙胸前雪白的衣袍上,逐渐将其打湿。

“不。”

扶阙终于转过头来近在咫尺地望着倪胭这张近乎妖孽的脸,缓缓道:“卦象中还言,我与你有横跨万年的奇缘。所有修行,成也唯滟,败也唯滟。”

扶阙冷静地审视着倪胭的脸,微顿,又言:“所以我把你接过来瞧瞧。”

“万年?”倪胭娇笑着将手指抵在扶阙唇前,“我倒是还有几万年可活,你却活不了那么久。”

她起身在午后暖洋洋的日光下转了个圈儿。身上的轻纱裙仍旧湿着,黏在玲珑毕现的身段上,不甚舒服。她随手解开系带,将身上的衣物轻轻一抛,抛到竹间,被轻风吹拂晾晒。而她则是打了个哈欠,随意躺在荷花池旁的青砖上,在烤人的阳光下舒服地合上眼睛。

扶阙一直注视着她的动作,见她合上眼睛之后竟真的呼吸匀称,像是睡着了。扶阙漆黑沉静的眸中终于浮现一抹诧异。

昨夜后半夜下了雨,空气中有淡淡的新笋破土的青草味儿。

扶阙起身,踩着被风吹拂过来的一地竹叶,一边走,一边解下身上雪白的广袖宽袍,经过倪胭身边时,目不斜视,随意将宽袍搭在倪胭的身上。

第201章 美人计〖08〗

第201章

占卜未来,却永不将实情尽数说出——这是扶阙占天命的原则。

所以, 他最后告诉倪胭的也不是占卜到的全部内容。

他没有告诉倪胭, 在他几次占卜的卦象中, 不仅倪胭影响了他的命数,他的存在也牵扯着倪胭的未来。

他们两个人的命数在某一个节点, 古怪地纠缠在在一起。这并非寻常男女情爱所体现出来的迹象。

还有那浓郁的森然血光之气。

扶阙点燃博山炉中的熏香,让寝屋内徐徐升腾起淡淡的檀香味儿。他端坐于塌间, 手中执了一卷书册细读。

不是什么专论名书, 不过是在街头巷尾随意寻来的书卷。

扶阙爱书,但凡有字的书册总能静下心来读上一读。

“重生丸?”扶阙笑笑, 打发时间一般随意又翻了两页。

慢慢的,他的目光逐渐凝滞。在写满油墨小字的书页间, 隐约浮现倪胭的身影。是她月下出浴的身影, 是她攀在荷花池边微仰头望他时的眉眼,是她凑到他耳畔时的吐气如兰,也是她在铺满竹叶的青砖路上酣眠的玉.体横陈。

美人的身体是上天最美的杰作, 那凝如玉脂的肤质比夜幕中的月光更为皎皎动人。

扶阙皱眉,将书册合上。

与此同时,倪胭坐在屋顶上瞧着下方的小童收拾晾晒的书册。她掌心微微刺痛,摊开掌心, 是扶阙的星图里终于亮起的第一颗星。

倪胭笑笑,她轻缓落地, 走到小童身边帮忙。

“偌大的祈天宫人口实在是少, 你一个七八岁的孩子每日要做的事情倒是不少。”

小童有些不太敢和倪胭接触, 但是瞧着倪胭在帮他的忙,他忍了又忍,把拒绝的话咽了回去,闷声说:“晒书只是小事儿,我下午睡过头忘了收书才忙到现在的。”

倪胭瞧着这小童可爱,又有一种莫名的好感,便帮他收书,一边收书,一边和他说说闲话逗逗他。

“诶,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

因为倪胭的帮忙,小童对她的距离拉近了一些,他饶了饶头,说:“你可以和国师大人一样叫我小倪。”

“小泥?为什么不是石子儿、沙子?”倪胭继续逗他。

“倪!我姓倪!”小童急得跺了跺脚,一把扔了手里的书,在地上一笔一划地写下自己的姓氏。

倪胭笑笑,说:“小倪嘛,你就这么把国师大人的书随手一扔?”

小童吓了一跳,急忙把扔到地上的书捡起来,鼓着软软的两腮吹着上面的泥土。

没过多久,倪胭就和小童混熟了。也从小童口中得知了一个很重要的消息——再过几日扶阙会去夷香河超度亡魂。

经过小童的解释,倪胭才知道原来这些年每一年“灭族策”的纪念日,扶阙都会赶去夷香河,为葬身在那里的夷国亡魂超度。

这倒是让倪胭有些惊讶。

身为胥国的国师,他每年如此当真不介意胥青烨的态度?如此,胥青烨不喜扶阙倒是很正常了。

倪胭又微微皱眉。

据她探听来的消息,十五年前颁布“灭族策”的人的确是胥青烨。可是那个时候……胥青烨不过十岁。

一个十岁的幼帝怎会颁布如此狠毒惨无人道的政策?

·

倪胭回到房中,屏退了两个侍女。她来祈天宫,胥青烨自然给她送了一大堆侍从。倪胭不喜欢那么多人伺候,将人都打发得差不多了,只留了两个侍女,且也不许这两个侍女整日跟在她。

倪胭将侍女屏退,立在屏风处,低声开口:“出来吧。”

杏儿从阴影中现身,将一份密封的信递给倪胭,说:“主上交给你的任务。”

倪胭懒懒靠在竹桌上,将信封拆开,一目十行扫过夷潜苍劲的小字,而后将信纸搭在蜡烛上逐渐燃尽。

“主上吩咐让我绝对配合你的行动,阿滟姐有什么不方便做的事情都可以交代我。”

倪胭略想了想,狡猾勾唇,她轻轻招了招手:“附耳过来。”

杏儿一脸严肃地凑近倪胭耳畔,听着吩咐连连点头。

杏儿悄无声息地离开,倪胭舒服地躺下,想着计策。想着想着,她眼前浮现扶阙衣袖上的八卦暗纹。

扶阙的声音有些熟悉,这个人也给她一种熟悉的感觉。

倪胭并没有太多诧异,因为这个世界的夷潜和胥青烨都给她一种略熟悉的感觉。甚至连摇头晃脑的小童也有一种熟悉感。

兴许是没有原主的记忆,她更能用这个身体感受周围一切,更能融入这个世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