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郡骁眼睁睁看着梯门关闭,戚星苍白而面无表情的脸消失在视野。

戚星开门进屋,连鞋都没换,也没开灯,径直就着玄关的声控灯灯光走到客厅的沙发坐下。

不一会玄关的灯也灭了,周遭陷入一片昏暗,只依稀可见窗外的朦胧夜色。

这个时候她才终于忍不住哭出来,眼泪像是决堤的河流,瞬间爬满了她整个脸庞。

她低头双手掩面,哭得无声而压抑。

也不知道哭了多久,她昏昏沉沉倒在沙发上半睡半醒,最后终于哭着睡过去,连门口传来门锁转动的声音都没察觉。

徐霆舟拿戚星给他的备用钥匙开了门,声控灯应声亮起,他换了鞋正要往卧室走,眼角余光就瞥到了客厅沙发上的戚星,整个人侧躺在沙发上像个婴儿似的蜷成一团。

他蹲下去拨开她脸上的发丝,才发现她双眼红肿,脸上还残留泪痕,大概是狠狠哭过,身子还不时抽搐一下,看起来分外可怜。

他习惯性拧眉,似乎想到什么,起身走到书房去拨电话给贺郡骁,接通后听见那端吵杂的背景音,他冷声问:“你和戚星说了什么?”

这边贺郡骁坐在酒吧的吧台上刚喝掉不知道是第几杯白酒,闻言打了个酒嗝,醉意朦胧地趴在吧台上,侧着脸对着手机断断续续地说:“我真是恨你们……是你们毁了我和戚星,我这辈子都完了,你们开心了……你抢了我的小星星,你这个卑鄙的伪君子……”

徐霆舟听他说话语无伦次就知道他又买醉去了,以前几乎滴酒不沾的人,自从几年前那晚在酒吧喝醉出了那件事后就和酒耗上了,三天两头买醉,大多喝得醉醺醺的时候会打电话骚扰他,指责他是横刀夺爱的小人,乘人之危的伪君子。

“徐霆舟你把我的小星星还给我……除了她我再也不会爱上别人了……”

这些话徐霆舟已经听得耳朵快长茧,他忍耐地再次问他:“是不是你和戚星说了什么?”

“我没有,我什么都没说……是我妈,她疯了,她居然告诉戚星是她设计陷害了她……她真是疯了……”

徐霆舟挂了电话,脸色铁青的拨给徐雅琪。

此时已是凌晨一点多,徐雅琪刚从浴室冲干净满头满脸的咖啡出来,见徐霆舟打电话给她,立即猜到是兴师问罪来了。

她冷‘呵’了一声,拿起手机直接关机。

她现在心情很糟糕,并不想听任何人教训,尤其是这只大白眼狼。

徐霆舟听见忙音挂了电话,黑眸眺望窗外夜色中闪烁的霓虹,伫立了许久才转身,一回头却看见门口纤细的身影,神色复杂的望着他。

他刚才脑海里思绪如潮,并没察觉她是什么时候站到他身后的。

“你醒了?”

他走过去,自然的想搂过她的肩。

戚星后退一步躲开了,泛着冷意的杏眸望着他,声音也发冷:“你还有多少事情瞒着我?”

徐霆舟望着她微微发抖的身子,她现在情绪很激动,如果他把那一切如实说出,他怕她承受不了。

“你先去床上睡一觉,等你醒来我全部告诉你。”

戚星冷笑一下:“果然还有其他的事瞒着我?徐霆舟,你这样把我骗得团团转很有成就感是不是?”

徐霆舟拧眉:“我没有骗你,只是在等合适的时机。”

他注意到她脚上没穿鞋,而书房的地面上并没有铺地毯,赤脚踩在上面即使室内有暖气也一样透心凉。

他走近她,无视她的戒备,一把将她抱起来。

戚星不知道他要做什么,挣扎得很厉害,想从他怀里挣脱开。

可他抱得很紧,双臂像铁钳似的,她那点力气根本就挣不开,没一会就被他抱进卧室。

徐霆舟把她放到床上,语气带着安抚的意味:“你睡一觉,等你冷静了我们再谈。”

戚星一骨碌坐起来,打开床头的台灯,冷冷望着他说:“我现在很冷静,你不说清楚我也睡不着,我没办法和一个满嘴谎言的人同床共枕。”

徐霆舟看她像只受伤的刺猬一样张开了全身的刺,仿佛随时会扑上来刺他一身。

他和她对视了好一会,点点头,转身走到窗前,将窗帘拉开一道缝,对着窗外的夜色说:“你中午不是问我,你救我那时我知不知道你是谁?其实在那之前我就见过你,所以你敲车窗时我就认出来是你。”

当时打扮成仙度瑞拉模样的她就像是从童话里走出来,他隔着车窗看着她,恍惚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直到他醒来看见她守在他身边,他才知道原来真有冥冥注定这个说法。

“我第一次见你是在你和郡骁确定恋爱关系后的第一次约会那天晚上,你们去听音乐会,双双被人偷了钱包,我给你们送钱去。”

戚星错愕地望着他的背影,记起来的确是有这么一回事。那晚音乐会结束后她和贺郡骁才发现两人的钱包都被偷了,她当时还开玩笑说打车的钱都没有只能走路回去了。

后来贺郡骁打了通电话,没过多久就有一辆黑色豪车开到他们面前,贺郡骁走到后车座,矮声和车后座的人说了几句什么,她因为有些害羞所以把头垂得低低的,也没看清楚车后座的人是谁,只听见低沉好听的声音,偶尔一声轻笑,如同大提琴发出的共鸣,醇厚悦耳。

等车子离开,她发现贺郡骁手里多了一沓厚实的大钞,问他车上那人是谁,他说是一个朋友的舅舅,记得她当时还对贺郡骁说:“你朋友的舅舅可真年轻。”

贺郡骁说:“你一直低着头人都没看见你怎么知道他年轻。”

她笑着说:“我听声音听得出来,他的声音和偶像剧中的男主角的声音一样,光听声音就能让人浮想联翩,一定长得很帅。”

后来贺郡骁佯装生气一把抱住她挠她咯吱窝,逼问她是他的声音好听还是车上那人的声音好听,她说他的声音更好听他才满意的放开她。

“原来他口中那个朋友的舅舅就是你。”戚星喃喃出声,心想她明明记得他的声音,却一直没认出来。

徐霆舟回过头,戚星仍沉浸在回忆中。

他清晰记得那晚她站在郡骁身边小鸟依人的模样,娇娇小小,留着齐耳的妹妹头,样子乖萌甜美。

当时他心想原来她就是郡骁口中不可方物的真命天女,似乎也没什么特别之处,在他看来就是很普通的一个小女孩。

后来郡骁再在他面前提起,把她夸得天花乱坠,似乎天上人间只她一个,他也就只是敷衍的应付两句。

那时他从未想过他和她之间会发生什么。

直到那晚——

“除了那一次,后来我们还见过,在酒吧。”

酒吧这两个字就像一枚炸弹,戚星瞬间回神,杏眸震惊地望着脸庞被夜色笼罩,神情模糊的男人,难以置信地动了动嘴唇说:“那晚,那晚的男人——”

“是我。”

戚星顷刻间丧失了语言的能力,脸上的表情也像是被定住了般,她目不转瞬凝着徐霆舟,脸上的血色完全褪去,橘黄灯光下苍白得吓人。

“那晚你打给郡骁的电话是我接的,他喝醉睡着了,等我赶去洗手间,你已经神志不清,把我当成了郡骁。”

当时她药效发作得厉害,整个人如同八爪鱼,手脚并用又是搂他的脖子又是双腿缠在他腰上,他用了很多办法把她从身上弄下来。

可是两人刚分开她又扑上来,一双眼睛红通通的,扑上来抱着的脸就啃,像小狗啃骨头一样,他的嘴唇都被她啃破了。

他知道再这样下去会出事,也懒得费时间把她弄开,直接把她抱起来在酒吧开了间房,随后冲进浴室打开花洒,把冷水开到最大对着她冲。

她被冷水一激清醒了些,从他身上下去把自己抱成一团蜷缩起来。

他以为她只要再冲一会冷水就会彻底清醒,可他低估了那杯酒中迷药的分量,她只清醒了短暂的半分钟就又失控了。

她没有扑向他,而是抱着自己的头去撞墙。等他去把她拽过来,她才哭哭啼啼抱着他嚷嚷好难受。

当时她的样子并不好看,湿漉漉的头发贴在脸上,因为难受,五官几乎拧在了一块。

可是他看着那样的她身体某一处忽然有些躁动。

她的身体蹭着他的,下巴仰起来像个要糖吃的孩童,眼底水光潋滟,脸颊红红的,有种让人无法描述的美,似乎糅合了纯真与冶艳,让人忍不住想肆意折腾。

他想起郡骁总在他面前说她有多好有多可爱,说她有趣又懂事,连她吃饭喝水笑起来的样子都被他形容的那样生动,他几乎每一次都能从郡骁的描述中在脑海里勾勒出她当时的样子。

那一句一句听在耳中落入心里,就像是一颗种子,终于在她再度扑上来吻住他的唇时迅速萌芽,不可控制的疯长成了参天大树。

时隔多年,他仍记得那晚他身下的她的样子,她才刚成年,身上仍保留着纯真与一丝稚气,他有些失控,如同脱轨的火车头,身体的感官在那一晚完全碾压了他的理智,他一次又一次,不餍足的索取,至昼方休。

周遭死一般的寂静,彼此都沉默,戚星感觉自己似乎连呼吸都停止了。

她终于明白为什么那晚和他同去南城参加时苏的婚礼时,她在他车上做恶梦醒来会下意识把他的脸和梦中那人的脸重叠。

原来那人就是他。

可他当时还嘲讽地问她,他在她梦里扮演了什么角色。

她浑身僵冷,掌控情绪的神经因为一整天都处于极度紧绷中终于也累了,她已经分辨不出喜怒哀乐,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此时的心情。

她想她今天真的太累了,也许她真的该好好睡一觉。或许等她醒来就会发现这一切都只是她的一个噩梦。

没有欺骗,没有谎言,没有她无法面对的狰狞现实。

可突然扬起的声音提醒着她这并不是噩梦,她听那个熟悉的声音又扔下一枚炸弹,将她的思绪炸得四分五裂。

“你当初怀着的那个孩子还活着,就是佑佑。”

佑佑……

戚星脑海里浮现那张总是洋溢着灿烂笑容的小脸蛋,他第一次见她就甜甜的喊她‘小仙女阿姨’,然后是‘小星星阿姨’,后来又变成了‘妈妈’。

她想都不敢想他竟然就是她以为已经离开了这个世界的那个孩子。

戚星脸上的表情震惊都难以形容,她望着徐霆舟自言自语般说:“怎么会?我记得明明……我醒来医生护士都告诉我孩子没了……”

“是郡骁保住了孩子,你发生车祸后他第一时间赶到了车祸现场把你送去医院,孩子出生情况危急,医生怕孩子保不住下了病危通知,所以郡骁让医生护士在孩子没有脱离危险时对你保密。”

车祸……

原来他一直知道那起车祸。

还有贺郡骁,他当时不是开车走了吗?那为什么她出了车祸是他第一时间赶到车祸现场送她去医院?

戚星这个时候突然想起来,杏眸惊疑不定的望着徐霆舟问:“你那时又怎么会出现在车祸发生地段卷入车祸中?你,你跟踪我?”

第146章 我们完了徐霆舟(三更)

徐霆舟不置可否,他只是让人暗中保护她。

在她怀孕快五个月的时候,郡骁把戚星发给他告诉他她怀孕了的短信转发到了他手机上,他那时就让人跟着她了,一直到那天他接到他派去的那人的电话,说郡骁约了戚星见面,两人吵得很激烈。

等他开车赶过去就看见戚星冲进车流中,千钧一发之际他果断提速开车冲向朝戚星而去的车辆,阻断了车流。

他在病床上昏睡了大半个月醒来,那时戚星已经出院,孩子却还在温箱没有脱离危险,所以她直到出院为止得到的院方答复依然是孩子已经不在了。

见他不解释,戚星也不想再追问。

何况就算他解释了她也不敢再相信。

他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骗子,他明明知道一切,可他全都瞒着她什么都不说。

她这些年背负着未婚怀孕水性杨花的臭名,动不动被张芷慧拿出来嘲笑,被徐雅琪骂荡妇骂妓女,想起这一切,她只觉得遍体生寒,像是整个人都泡在了冰水里,彻骨的冷意蔓延至身体的四肢百骸。

昨晚她还觉得他完美无缺,果然连欺瞒这样的事都做得天衣无缝,枉她一心一意相信他。

她对他失望透了,她不想再和他多说一个字,可她还有一个问题如同鱼刺一样梗在喉咙里不吐不快。

“你和我结婚,让我签那份协议,是为了什么?又是一个圈套吗?”

“不是圈套,我从来没有设计陷害过你。”

她愤恨的冷笑:“是啊,陷害我的只是你的姐姐,你只是夺了我的清白让我不明不白被抛弃被嘲笑了这么多年而已。”

徐霆舟看她浑身抖得厉害,明显是在苦苦压抑情绪,他走到她面前望着她说:“你有什么不快全都可以发泄出来,不要憋在心里憋坏身体。”

戚星咬咬牙,仰头和他对视:“你回答我上一个问题,你为什么和我结婚,那份协议又是什么意思?”

“全都是为了佑佑,我想给他一个完整的家。但我知道你总有一天会知道真相,那时你一定会提出离婚,所以我才让你签了那份协议。”

“原来如此……”

果然这段突如其来的婚姻和爱情无关。

“所以,你从一开始和我亲近就别有用心,你从来就没有喜欢过我?”

喜欢?

徐霆舟琢磨这个单词的意思,其实一开始他对她的确是只有亏欠和补偿,但这段时间相处下来他发现自己对她应该还是有一些喜欢的。

虽然还不足以到爱的程度。

他的沉默无疑又是插在戚星胸口上的一把刀。

她垂眸,语气十分疲惫的说:“你走吧。”

徐霆舟知道她需要时间来想一想,他点头说:“你好好休息,有什么需要给我电话。”

戚星没回他,等他离开卧室,从玄关传来关门的声音,她才闭上眼如同一滩稀泥一样倒在床上。

她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睡过去的,昏天暗地的噩梦一个连着一个,她在噩梦里又哭又叫,可就是醒不来,哭得浑身都疼,终于疼昏过去什么都不知道了。

醒来已经在病房,因为睁开眼就看见一身白色制服的医生,呼吸里还有那种医院特有的气味。

“我怎么了?”一开口她才发现自己的声音沙哑得吓人,喉咙也像是被刀子划过一样疼得她直吸冷气。

刚放下一叠化验报告单的医生瞥了她一眼,说:“急性胃穿孔,吐了很多血你完全没印象?”

胃穿孔?吐血?

戚星茫然的摇头,她只记得在梦里都觉得浑身发疼,并不知道自己吐血的事。

还有,是谁送她来医院的?

徐霆舟那时候明明走了,难道后来他又回来了?

“你注意管理好自己的情绪不要激动,免得又吐血。”医生说完就离开了。

戚星觉得喉咙发干想喝水,刚费尽力气坐起来,病房门就开了,走进来一道身影,是一个年轻女孩。

女孩见她坐了起来马上跑过来说:“徐太太您想拿什么告诉我,我来拿。”

“你是谁?”

“哦,我是徐先生请来照顾您的护工,我叫高月。”

戚星这才注意到她身上穿着医院的护工服。

她听高月说徐先生,果然是徐霆舟去而复返送她来医院的。

“我想喝水。”

“可是廖医生吩咐过您现在还不能喝水,如果觉得渴,只能用棉棒醮水洗洗口腔。”

“那不用了。”戚星闭上眼重新躺回去。

“现在什么时候了?”她问。

“晚上七点二十。”

戚星一愣——她居然昏睡了这么久?

“徐太太,徐先生说他这几天出差,等他回来再来医院看您。”

戚星恍若未闻,没有回应。

她每天在医院打点滴,浑浑噩噩连平安夜和圣诞节都忘了,高月送她一个平安果她才想起来。

到第三天她终于可以进食清淡的软质饮食。高月照着医生给的药方给她熬了养胃护胃的药粥,味道奇苦,戚星一闻到那气味就觉得难以下咽。

可为了身体着想,她还是硬着头皮吃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