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嵩抬起头来不冷不热地瞥了两人一眼。

“这两年你们在外面说过哪些话,做过哪些事,别以为我不知道。我只是不跟你们计较。这次闻景的生日宴,你们谁要是再敢给我闹出一点幺蛾子来,我一定把他从闻家赶出去。”

闻老爷子语气一点都不重,相较平常甚至算得上是少见的温和。

但也就是这“温和”劲儿,吓得两兄弟对视了眼,就谁也不敢说话了。

闻景的生日宴,于是如期而至。

当天早上六点半,晨起锻炼归来的闻景刚淋浴完,就听见自己的房门被人叩响了。

听敲门特有的节奏和力度,应该是管家。

闻景擦着湿淋淋的碎发走过去,拉开了门。

门外站着的果然正是一脸和善笑容的管家。他手里还捧着几件看起来崭新熨帖的衣物。

闻景打量了两眼,本能地皱起眉。

“又有什么麻烦事?”

管家笑了笑的,当做没听见,绕过闻景走进门,“早上好啊,小少爷。”

他躬身把衣服放到闻景的床上,然后再自然不过地走过去给他拉开窗帘。

闻景在闻家待了两年多将近三年,从头到尾房间收拾全部都是管家一人做的。

换了旁人,根本别想能进他房间。

闻景将毛巾搭在颈上,皱着眉走过去,拎起了床上的衣服。

西装。

他撇了撇嘴。

最讨厌的就是这种拘束人的衣服了,连腿脚都活动不开。

打开了房间的净化加湿系统,管家笑眯眯地转回来。

“小少爷,下午开始在家里会办一场晚宴,您记得穿着它到场。”

闻景嫌弃地把衣服撇到一边。

“不要。不去。”

老管家也不恼:“我记得小少爷您最近的射击课还没上完?老爷子好像越来越不喜欢您今年的选课了,小少爷可别送给他停课的理由啊。”

闻景继续擦头发的动作一停。

毛茸茸的毛巾间,那双漂亮的蓝瞳轻眯起来,像只危险的大猫。

“你威胁我?”

“不,”老管家微微一笑,“这叫善意的提醒,小少爷。”

闻景:“……”

“几点?”

“晚宴六点正式开场。”

“我那时候还没上完课。”

“所以我特地来提醒您提前请假,千万别迟到。”

“…………”

半晌之后,站在那儿的少年慢吞吞地“噢”了一声。

“我会到场的。”

显然很是不甘愿。

老管家满意地笑了笑。

然而等到晚上,管家就知道自己显然是高兴得太早了。

眼看手表表盘上六点已过一刻,闻景还是半点不见踪影。

闻老爷子脸色不太好看,问管家:“他真答应过了?”

管家苦笑:“当然。”

“那怎么还没出现?”

“大概是有事耽搁了,”管家说,“不过小少爷的脾性您知道的,既然答应出席,

就不会不露面。”

闻老爷子皱紧了眉,问旁边站着的负责宅子里一切情况的安保队长。

“还没找到人吗?”

“没有。”

“……”

闻景没露面,最高兴的就是闻少峰和闻少岭了。

尤其后者,心里都快乐开了花。

错过了开场的介绍时间,再想找个名正言顺的机会可就难了。

一想到这儿,他调整了表情走上前,低声说:“父亲,时间不早了,客人们都等得有些急了,不如我们就先开宴吧?”

闻嵩不悦地瞥了他一眼,却也无法。

他只得点点头,冲长子一挥手。

“还是按原本的说辞来,先说他暂时有事晚些露面。”

长子点头。

闻少岭脸色却一变。

这是摆明了,就算闻景今天不出场,也要对外把他闻家幺子的名义敲定啊。

看出老爷子定意已决,闻少岭只得脸色灰败地退了回去。

于是,几分钟后,正奇怪着闻家迟迟未开宴的宾客们,就从闻家长子那儿听到了闻嵩决定带幺子闻景认祖归宗的惊人消息。

底下有不少近两年听说闻家领回来个儿子的,但都以为悄无声息地带回闻家主宅来已是顶峰。

除了个别早已得到消息透露的至交世家外,没人想到闻嵩竟然真的会把这个小儿子的正统名分敲定下来。

偌大的宴厅内一时鸦雀无声。

负责开场的闻家长子神色淡定,刚要再打个圆场,就听宴厅的门霍然洞开。

在这西装革履也或衣香鬓影的场合,走进来的身材修长的少年却穿了一身黑色训练服,腰缠束带,蓝瞳里透出的目光凌厉而锋锐。

他对视着自己愣住的大哥,薄凉一笑,侧身靠在厅门上。

“认祖归宗?……我什么时候答应过这狗屁条件了?”

少年的出言不逊惊呆了在场宾客。

而被那双蓝瞳里满是煞气的眼神一慑,闻家众人竟也一时忘了开口或是上前阻拦。

闻嵩有些恼怒。

但对于这个最肖自己的小儿子,他永远有着对其他所有人加起来都比不及的耐心和宽容。

“闻景,今天是你的生日宴,穿成这样像什么话?”

闻嵩侧头看向管家,“带他上去换衣服。”

站在厅门处的少年闻言眼神一冷。

“我凭什么要听你的?”

“就凭我是你的父亲!”

“‘父亲’?”像是听了个天大的笑话,少年哈哈大笑,笑得恣肆轻狂。

他一边笑一边大步走进门,一路直指闻嵩所在的方向。

路过之处,所有宾客本能而避讳地给这个满身煞气的少年让开了路。

他于是一直走到闻嵩面前,才停住脚步

“闻、嵩。”

在众人目瞪口呆的反应里,闻景一字一句地直呼闻老爷子的名姓。

同时他薄唇微咧,露出个骇人的笑来。

“但凡有一点羞耻之心,你大概就不会觉得自己配做我的父亲。”

话出,石破天惊。

宴请来的一众宾客和闻家众人已经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闻嵩气得额头青筋都绽起来,而站在他对面最小的儿子不避不退地看着他,笑容桀然不驯。

像头独狼。

蛰伏闻家将近三年,这头狼第一次朝着闻家的当家人亮出了他尖锐的爪。

闻嵩越是生气,对这个心性桀骜的小儿子就越是不肯放离。

他咬牙切齿地看着对方。

“你可知回闻家认祖归宗,是叫多少人艳羡眼红的福气?”

“‘闻家’?”

少年笑得不屑。

他瞥向闻少岭和闻少峰,眼神嘲弄,“对于有些废物来说,闻家确实是庇佑他们的地方……而我不需要。”

闻景转回头。

“我很清楚我靠自己能走到哪一步我之所以还留在这里,只是因为答应了一个人而已。”

“……”

“认祖归宗这种事情,谁艳羡让谁来好了。”

闻景重抬了腿,直接走过脸色铁青的闻嵩身旁,往宴厅后方离开。

厅内一片哑然。

今天之前,闻家内外,他们还没见谁敢这样跟闻嵩说话。

而今天之后,闻景的名字在这些世家之间算是彻底地家喻户晓了。

闻家养出了头凶悍的狼崽子的事情,没用一夜,就传得人尽皆知。

闻景大闹生日宴的事情过后,闻家内外的人都猜测闻嵩一定会大发雷霆,然后把这个敢直呼他名姓的儿子赶出闻家。

就连闻景自己都一早就收拾好东西,随时准备离开。

然而让所有人跌破眼镜的是,闻嵩确实大发雷霆了,但没朝着闻景。

而且,闻景还安然无恙地在闻家留了下来。

对于这个结果,闻景并不在意。

反正离他和管家约好的三年之期也不差几天了。

再待一段时间,完成诺言后直接离开,对他来说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直到中间出现了一个小小的插曲。

“长房家的侄子?”

闻景停了手里的动作,看向管家,“还才12岁?”

老管家无奈地点点头,“对,煜风父母在他小时候离婚了,他一直跟着母亲生活。前不久传来他母亲去世的消息,老爷子发话,把人接回家里来了。”

闻景虽然从不过问闻家的事,但在这儿待了两年,对许多事情或多或少也有了些耳闻。

他于是嘲讽地笑了笑,“是离婚,还是被老头子强行拆开的?”

管家没说话。

闻景也懒得再理会,继续原本的事情。

“所以跟我有什么关系?”

“煜风年纪还小,二房三房家的孩子又都不是什么省心的。平常如若我们不在家,你不妨多照看他一些?”

闻景薄唇一撇。

“又不是我儿子,关我什么事。”

管家无奈:“小景……”

换好了训练服的闻景却不再搭话,直接起身往外走。

“我还有课,先走了。你离开前把门关上。”

说完,少年的身影就消失在门外。

站在原地的管家无奈地叹了口气。

两天后,傍晚。

结束了一天的训练课,闻景活动着关节往回走。

路过后门的花圃时,不远处两道压低的交谈声音传进了他的耳朵里

“二房家那孩子未免也就太坏了……怎么说也是大少爷的亲生儿子,他怎么敢这样……”

“唉,大少爷整年整年地在外面打理生意,一个月都不回来一趟……老爷子那儿,新领回来的那个就更见不着了,连找人告状都没地儿去啊……”

“要我说这个闻云聪真是混货……家里怎么就出了这么个欺软怕硬的东西?”

“你可小点声儿,真让他听见了,你看他那小心眼不扒你一层啊!小少爷!”

最后开口的人被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身旁的少年吓了一跳,手里浇花的喷水枪差点扔上天。

眉目寡淡的少年单手给他按稳了身形。

“你们刚刚在说谁?”

“没、没有……我们谁也没说……”另一个人吓得不轻,赶忙解释。

“别跟我废话。”

闻景冷着眉眼瞥向那人,“是说新领回来的那个小崽子吗?”

“……”

对于“小崽子”这个称呼,两人面面相觑,一时也不晓得是该接还是不该接。

最后还是被按住的人犹豫地点点头。

“闻云聪欺负他了?”

“……对。”那人犹豫了下,最后还是决定说出来。

按他想法,大概也只有眼前这个人还能把那可怜的孩子救一救了。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从那个孩子刚回到闻家开始,云聪少爷就总带着几个人去找他的茬”

“在哪儿?”

“啊?”被打断了话的园艺工人一懵。

“……”少年不耐烦地一掀眉尾,“我问你闻云聪和那几个人在哪儿?”

被这突然凶起来的语气吓得一哆嗦,另一个园艺工人连忙抬手指了一个方向

“就在前面那个防空洞的地下酒窖里!”

“行了。”

闻景单手把被自己拧关了的喷水枪扔回园艺工人手里,自己迈开长腿往对方指的方向走。

“小少爷,能不能别说是我们告诉您的?”工人在后面大着胆子问。

“嗯。”

闻景头也没回。

到了酒窖的入口,门是开着的。

两个家里佣人的孩子正贼眉鼠眼地蹲在门口。

往常闻景就见过这俩人跟在闻云聪身后做小跟班。

他唇一撇,直接走了过去。

一看见闻景露面,那两人同时愣在了原地。

其中一个反应稍微快点儿的转头就要往酒窖里面跑。

闻景脚下一迈,不见怎么动作,就一把把人拽回来掼在了旁边墙上。

结结实实地“砰”的一声,那跟闻景年纪相仿的男孩儿直接被他摔哭了。

另一个原本想动作,此时也被吓得傻在了原地。

“……你还算聪明。”

闻景冷笑了声,眼神煞人。

他手一松,把被自己摔得半晕的男孩儿扔到傻了的这个身上,下巴朝着去路一抬。

“我不欺负小孩,所以赶紧带着他滚从今天开始,别让我再看见。”

连三个数都没用,俩人就互相搀扶着连滚带爬地跑了个没影儿。

闻景懒散地转回身,顺着酒窖敞开的门走了下去。

还没等他下到楼梯底,就听见闻云聪等人叫嚣的声音传过来

“这小家伙年纪不大,骨头是真硬哈!”

“这样也不求饶,可别是个哑巴吧?”

“哈哈哈哈……那可就没意思了。哎你慢着点灌,别给他灌死了!”

“……”

原本面上还带着点要笑不笑的意味,听了这传过来的话声,闻景眉眼倏然冷了下来。

他脚步一停,脸往旁边一侧。

楼梯底下最近的两排扶手里面,放着珍藏的几百瓶红酒。

都是常见的长条瓶身,比这偌大酒窖深处的那些橡木桶好取用得多。

闻景看都没看,随手从里面抽了一瓶出来。

攥着长条的瓶口,闻景眉眼愈冷,单手插着裤袋往里走。

从头到尾,落地竟是半点声音都不闻。

循着那令人生厌的笑声走了进去。

有些昏暗的云石灯下,他看见了不远处站着的几个人。

为首的闻云聪得意地笑着,正抱着手臂看“景儿”。

而他面前,两个人强行按着最中间的男孩儿,第三个人正拿了瓶开了口的红酒,给被按在地上的小孩儿咕咚咕咚地灌。

鲜红的酒液顺着那只有十二岁的孩子的下巴、颈项洒到地上,洇开像血一样的狰狞图案。

闻景的瞳孔猛地一缩。

他的眼神在这一刻近乎森寒。

闻云聪最先发现了走近的闻景,见到对方的同时他脸上的笑容就僵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