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的顾星沉,成熟了,但似乎也更冷漠。线条变得硬很多。

许罂发现了对方的变化。

汽车引擎被发动,车身有极细微的抖动,许罂刚扳动方向盘打算开走,油灯就开始闪红,有缺油的警报声响起来。

许罂皱眉。

顾星沉看了眼表盘。“车没油。不能开。”

许罂:“……”

略略尴尬。

是没油,她看见了!该死的,真后悔没在路上早点加满点儿啊。

“还是开我车吧。”

最后,还是许罂乖乖坐进黑色宝马的副驾驶。

车内空间宽敞,没有饰物,连空气都是清澈的。

“去哪儿。”

“找个,能放心说话的地方吧。”

许罂双手交叠放在腿上的链条包上,坐姿破天荒地有些拘谨,但她还没放弃,在努力维持表面的放松。

“我朋友的咖啡厅。可以吗。”

“容易被偷拍吗。”

“不会。”

“那就好。”

无色无味的空气里,渐渐有了女人身上淡淡的香味。顾星沉呼吸着这空气,眼眸垂下来,神色收敛,发动引擎。

但他没有立马开走,而是从两人中间的车载小箱子里,拿出一只眼镜盒,取出一副窄银边的眼镜。

许罂侧了下脸,看他用洁净的绒布细细擦了镜片,然后才戴上眼镜。

“你现在戴眼镜了?”

“偶尔。”

“近视了?”

“一点吧。”

许罂抿了下唇。多年不见,重逢的聊天,竟有种没话说的感觉。

顾星沉一直沉默,许罂觉得气氛很微妙的尴尬,得说点什么。

“我来找你……是想跟你道个歉。害你无故被卷进一场舆论风暴。以及,还有事想请你帮个忙……”

“到了地方再细聊吧。”

“……哦,也好。”

微妙的尴尬任它蔓延,许罂也不找话说了。

朋友多,善于打交道,什么人话鬼话她都能讲。但是,这个瞬间,面对着现在的顾星沉,她竟然嘴笨到找不到个合适的话题。

顾星沉深沉得捉摸不透,许罂有点煎熬。猜测着对方心思,以及一会儿要聊的问题。

车进隧道后,头顶不断有白色灯光迎面飞过,车里光影闪现。

许罂余光朝旁边扫了——为了方便开车,顾星沉脱了西服外套,现在只穿着白衬衣。侧脸轮廓分明,鼻梁上一副透明的眼镜。

黑色的皮质方向盘上,他白皙修长的手,手背上微微凸起蜿蜒的淡青色血管,不时操控着方向。指甲干净,在灯光下有淡淡的光泽。

——他没戴戒指。

——是单身?

许罂暗暗扫着顾星沉的侧影。

她看了他很久,然后想起……很久以前看到的一段电影台词:

我喜欢那种衣冠楚楚的斯文败类。

戴眼镜,手好看,声音好听。

我先吃他做的饭。

然后……

成为他的点心。

第66章 三个字

那个咖啡厅不远,在靠近金融城的一个新商圈。

商业还没起来。现在晚上九点多,稀稀拉拉几个人,太安静了,连近处路过的人的脚步声都能听见。

许罂赶紧把口罩拉高,又把帽檐扯下来。只露一双乌溜溜的眼睛在转,警惕被人偷拍。

顾星沉看见地上许罂的影子。有些鬼祟。

他们从观光电梯,直接到了3F的咖啡厅。不大。原木的古欧洲风设计,有罗盘和书架子。

人不多,就两三桌客人。许罂扫了一眼,应该都是附近的高管或者什么人物,都穿戴着奢侈品,举止优雅地交流着什么。

但他们没在下面,顾星沉带她上了旋转楼梯,上面是单独的阁楼,有一架子外文书,和一张咖啡桌。桌旁的落地窗外,有路灯微雨的夜色。

这不像顾客的待遇。阁楼的布置,很私人。

顾星沉随手把西服外套放在旁。

“随意坐。”

“好的。”

他们相对坐下,隔着一张桌子,抬眼,就能看见彼此。

谈话间短暂的目光相接,一触即分。不着痕迹。

Waiter是个皮肤半酱黑的吉普赛的小伙子。说英语时口音很重,但速度快。

许罂英文不好,就看着、听着,然后注意到顾星沉搁在桌上的手臂。

——白衬衣袖子与原木桌的褐色纹理相撞,像冰奶块与咖啡的碰撞,极致的清冷风雅。

Waiter跟顾星沉很熟稔,态度也很恭敬。许罂偶尔能听懂几个单词。

服务生没问许罂点什么,和顾星沉交涉完就走开了。

然后顾星沉目光顺势落到前面,就和许罂的视线,撞了个正着。

彼此短暂得停顿,许罂略略不自在,低脸别了别耳发。

“你应该不是客人吧。这儿……挺像你私人空间。”许罂看了眼书架。

“是朋友的店,我顺便入了些股份。”

果然是老板。许罂倒不奇怪,高奕说,顾星沉留学时就自己挣学费。他们玩儿钱的,思路多。

顾星沉衣着虽简单,但都是高奢品。

想他这种职位,在公司是占股份的,所以许罂想,顾星沉应该过得还不错。

顾星沉这种男人,看起来斯文英俊,温和也有修养,没什么脾气,还会做饭。应该是现代的女性最理想结婚对象了。许罂想着,忆及一些往事,读书时顾星沉的追求者还是不少。

不过……

她更凶残,没人敢动她嘴里的奶酪。

落地窗一半映着室内许罂的侧影,一半透着,外头的寥寥夜色。雨突然转大,在玻璃上冲刷出一道道蜿蜒水迹。

阁楼的空气,混着咖啡和奶糖的气味,又苦、又甜。

短暂的沉默后,气氛变得微妙。

许罂看着对面。那里坐的,是她阔别九年的旧情人。

那一场,痛彻心扉的分手,激烈,匆忙。

本应有很多话要质问,或者解释。

可是,都九年了。

时过境迁,物非人也非。

年少幼稚的爱情,在成年人的世界里又算得了什么?

乱纷纷地想了这些,许罂决定落入俗套,用了最老套的台词开场。

“这些年,你过得还好吗?”

顾星沉没有立刻说话,只是看着她。他个子高比许罂高很多,所以看她的眼神,总是俯视的。

那双眼睛,沉默,漆黑。

“挺好的。”

许罂垂下眼躲开顾星沉视线,过了一会儿才酝酿出个轻松的笑容:“抱歉啊,我没想到高奕的上司是你。之前那些……真是冒犯了。”

“无妨。”

许罂耸耸肩,尽量让气氛平常。

“你知道,我向来这方面不是很注意。你千万别当真。就当做……开了个玩笑吧。”

顾星盯着她看,沉沉默了两秒以后,才回答。“不会。”

“总之,牵扯你被网上骂得那么惨,我很抱歉。”许罂说, “今天冒昧来找你,是想请你帮我一起澄清一下。一来还你个清白,二来这事儿闹得挺大的,可能对我前途有影响。”

顾星沉眼皮动了动,看向许罂。“你说,我都配合。”

顾星沉的爽快让许罂稍微松了口气。

她把PR团队的大致要求说了下,顾星沉是个聪明人,一听就懂。所以她大致说了之后,只强调关键点: “大概就是这样。只要你一口咬定不认识我就行,剩下的我团队会处理。你看这样行吗?”

然而刚刚说都配合的人,现在却盯着她,不吭声了。

许罂眨眨眼。

从小,她什么闹哄哄的场面、棘手的人,都不怕。唯一怕的,就是顾星沉不说话。

他不表达自己,她就看不懂他在想什么。

成年后的顾星沉,安静地坐在对面,看起来是个很简单的人,但仔细捉摸他,才发现深沉得不可窥视。

顾星沉不接话,气氛又开始怪异。沉默到冰点临界值的时候,顾星沉才弯唇笑了下。七分冷淡,三分温和。

“让我当做不认识你吗?”

“嗯。发微博澄清,然后,我团队会操作。”

“明白了。”

得到应允,许罂提在胸口的那口气,才泄了。也回以淡淡的微笑,算是礼尚往来。

有一扇窗开着,风很凉,顾星沉看着对面的女人,她穿得很少,脖子和锁骨下大片雪嫩的肌肤,风一来,吹动她发丝在那里轻抚,也冷得她,不自觉地抱住胳膊轻轻摩挲。

目光暗下去,顾星沉的手在从桌上放下去,手指握了又松,松了又握,他摸到自己外套,但最后还是放弃了。

他垂下眼,不再看对面。

等咖啡的时候,他们又聊了下其它。比如外面的雨,彼此的工作种类和大致内容。

那些不愉快的过往,彼此都很默契地没有提。所以气氛还算平和

他们仿佛第一次见面的陌生人,又或者很久没碰面的、关系普通的朋友。

聊着些浅显、呆板的话题。

客套,又不失礼貌。

有种,匪夷所思的和谐。

许罂慢慢享受这虚假的和谐,扮演着平静轻松。而对面的男人似乎也安于如此。

Waiter端来咖啡,许罂捧着多奶的卡布奇诺,微微诧异。咖啡是顾星沉给点的,他竟然还记得她爱喝奶味的东西。

许罂正想着,对面突然有咖啡杯摔落桌上的声音。

液体飞溅起。

服务生吓得一叠声说sorry。顾星沉左手腕的腕表已经脏了,他安慰了服务生,然后将表解下来,交给他去清理。

许罂看看他手:“烫到了吗?”

“还好。”

洁白的袖子沾得星星点点,顾星沉整理了一下。许罂眼神一愣,然后眼睛睁了睁,盯着那里。

——男人干净好看的手,腕上有一道很深的伤疤。蜿蜒着,十分吓人。

怵目惊心。

许罂登时四肢百骸一凉,头皮也开始发麻。脑海里止不住想象,那么长那么深的伤口,鲜血横流的疯狂样子。

顾星沉终于觉察到对面的目光,抬眸见许罂脸色惨白,盯着他手腕,惊恐无措。袖子被快速扯下来,顾星沉迅速把手放到桌下,不让那丑陋羞耻的东西暴露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