杯子里荡漾起细小的波痕,升腾起咖啡酸苦却清香的气味。

此时,来人已经出现在门口。

那男人高大,英俊,黑色大衣,衣襟处露着里头西服和洁白的衬衫,一丝不苟。

眉心和眼尾的一些皱纹,显示他已不年轻了。

这是他们,这辈子第一次见面。

费良山看过去,落地窗旁的桌子后,坐着个一表人才的青年,俊眉朗目,气质沉静从容。像极了他年轻的时候。

跟他预估的差不多,这个从未见过面的儿子,跟他一样,是个斯文而克制的人。容貌和他一样英俊,不过,他眉眼似乎更清冷一些。

脚步声走近,停下。

顾星沉没有抬头,嗓音极致的平静、冷漠。“我这儿,不欢迎罪犯。”

“不论你欢不欢迎,我却都得来找你。”费良山嗓音低沉,说话的口吻有种文字熏陶出来的优雅和不疾不徐,“因为你的身上,淌着我这个罪犯的血。”

顾星沉抬起眼睛,犀利,冷冰,厌恶。

他们像照镜子,一样的高大、英俊、斯文,有好看的手,白皙的皮肤,连皮肤下略有淡青色的血管,都如出一辙。

顾星沉紧攥着杯柄,听着对面的男人冷沉沉的嗓音,有一些嘲弄和满意的笑:

“没想到我还有个这么优秀的儿子。”

“你衣冠楚楚的模样。”

“和我真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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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剧组几个男女演员来许罂屋子里对了下剧本,又喝酒聊了一会儿圈子里的事,才散了。

许罂去洗了个澡出来,散着湿漉漉的长发,穿着厚重的睡袍。

此时的天气还是很冷,屋里开着暖风机,有呜呜的轻响声。

许罂边擦头发,边拿起床头充电的手机看了眼。有一条新微信。

【不客气】

顾星沉

她眨眨眼。

——只有三个字。多一个都没有。

然后许罂不禁点开对方的微信朋友圈。有一条今天下午的私人状态,是几张制作咖啡的照片,成品那张咖啡中间是一朵花。

是顾星沉自己做的。花拉得很好。

顾星沉会做饭,她知道,不过没想到他现在还这么会弄咖啡。

毕竟阔别九年,彼此身上也有太多变化。她熟悉的,只是记忆里与她在一起的顾星沉。不是这一个。

唐糖在她房间里,正吃着速食小火锅。弄得一个房间都是味儿。

许罂放下手机后,嫌弃地皱了下眉:“女明星保持身材,有没点儿自觉?晚上还吃高热量的东西。”

“太饿了太饿了,像你那样我真受不了。”唐糖连连摆手,她低头扒了两口肉丸子,回头,“对了,我听宋小枝说,上周校友会你跟顾星沉又勾搭上了?”

许罂擦头发的动作停了下,眉头皱起来。“什么叫勾搭。注意措辞。”

“都单独走了,还不叫勾搭?”

许罂瞪她一眼,有些没语言, “我当年怎么就交了你们这帮满脑子淫邪想法的损友。”

她一边把毛巾丢开,一边说,“他就帮我叫了个代驾而已。我们现只是普通朋友。”

这句话把唐糖嘴里的肉丸子都激得吐了出来,她拿了纸巾擦了下嘴:“你、你们是普通朋友?”

“嗯。”

“上过床的普通朋友?”

“……别这么龌龊,ok?”

“我还冤枉你们啦?”唐糖擦擦额头辣出的汗,跟许罂说,“我觉得……顾星沉是不是还喜欢你啊。”

“没有。他冷冷淡淡的,对我没那个意思。我辣手催草那么多年,这点还是感觉得到。”

然后许罂回头来,看了唐糖几秒,冷笑叉腰,“所以现在能把你的饭端走了吗?在一个一礼拜没吃过荤腥的人面前狼吞虎咽,不残忍?”

唐糖摊摊手,只得把东西拿出去倒掉,然后回来跟许罂一起躺在床上做面膜聊天。

唐糖最近瞄上了周思明。

两个姑娘把人讨论了一番,结论是,可以留观。

然后,因为周思明斯斯文文的,唐糖又说回了顾星沉身上。

“说真的小罂,其实你如果能和顾星沉复合也挺好的。有顾星沉照顾你,总比你现在一个人乱七八糟的强。”

“哪儿乱了?”

“还不乱?看你现在一身小毛病。又是膝盖风湿疼,又是胃病,简直把自己照顾得乱七八糟。你啊,就是从小被他宠坏了。一点儿自我照顾能力都没有。”

许罂闭目躺着,没说话。

因为唐糖确实没说错。从12岁认识顾星沉的第一天,顾星沉是她的男朋友。跟顾星沉在一起,饿了吃他的饭,冷了穿他的衣服。仗着顾星沉痴迷她,没少干利用折磨他的事儿,鞍前马后地使唤,直到后来,她才稍微爱上他,对他好了些。

“说起来,你们俩的感情真是有够糜烂的,12岁就开始谈恋爱,天天在一起,亲亲抱抱,经常看见你脖子上有东西……唉,你们俩太堕落了!”

许罂无动于衷说。“我以前是不良少女,你又不是不知道。不良少女谈恋爱,你还指望谈得多纯情?”

“嚯,倒也是哈。”唐糖说,“对了,你们当年到底为什么分手?我挺搞不懂的。一个那么优秀骄傲的男生,从小照顾你,连洗内衣都愿意给你洗唉!这样你们居然都能分手。”

过了几秒,在唐糖以为许罂不会说话的时候,许罂缓缓睁开了眼睛。她看了会儿天花板,说:“有时候,被一个人爱得太深,并不是什么好事。”

那一晚,树林里的顾星沉,一直是她后来多年的噩梦。

她不知道他为什么会那样,是因为生病,还是其他。以及,现在他的病,是否痊愈了,她也一直不敢提。

顾星沉有他的骄傲,她问不出口。

也,不再有立场,去过问他难堪的隐私。

唐糖不懂。“被人爱得深还不好啊?我就希望有个爱我很深的男人,为我所用,给我洗内衣呢。呵呵。”

许罂笑了一下,然后侧过脸,她们脸离得很近。唐糖难得看见许罂这样的模样,认真的,有一些忧郁。

她说:“你不明白。爱情是一盏天平,对方给多少爱,你必须回应对等的。否则总有天会失去平衡,然后两个人一起,摔得粉身碎骨。”

唐糖品了一下,“你是说,你没那么爱顾星沉?”

许罂转回脸,对着天花板缓慢的眨了几下眼睛。“我不知道。”

不知道顾星沉的爱到底有多深。

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那么爱他。

但是许罂很明白,感情不是她的一切,顾星沉不是生活的全部。

许罂:“算了,都分了9年了,说这些没意思。现在他不爱我、我不爱他,两清扯平。”

她和顾星沉天南海北的,很可能一辈子都不会见面了。和解做个朋友,彼此了个心结,也好。

许罂起来去洗脸、换睡衣。

唐糖撑着下巴,看许罂剥掉身上浴袍,曼妙白嫩的身体,性感美妙。连她一个女人看了,都会心跳加速。

许罂,就是天生的尤物。

唐糖眯了下眼睛,对着正套睡裙的许罂说:

“我真的不信。小罂。”

“顾星沉在尝过你的甜头后,还能心平气和跟你做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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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唐糖的话,偶尔也会在许罂脑子里打转。经常拍戏,中间休息的时候,她就会想。

——难道顾星沉,又在唬弄她?

——欺负她没他聪明么?

许罂也有点儿不确定。

但是,很快许罂觉得自己多虑了。

接下来的一个月,顾星沉都没有联系她,连朋友圈状态都没给她点过一次赞。就如他说的,比很普通还要普通的,朋友而已。

她很矛盾。松了口气的同时,心里又……有些说不清的淡淡失落。

拍戏很忙,也很累。许罂也只是偶尔翻朋友圈时,会好奇地点开顾星沉的微信,看一眼。但也仅仅是看一眼而已。

春天来了,树木开始抽芽,现代剧拍得挺快,已经进入收尾阶段。但有几场大戏还没拍,其中一场是女主角落水的。

3月初,水还很冷。

许罂拍了两条才过,冻得不行。虽然吃了感冒药,但晚上回到酒店后还是发了烧。

她倒头躺着,饭也没吃。

助理恰好这两天家里长辈去世,请假,唐糖又早已戏份杀青离开,一时身边还真没个人。

许罂翻了一圈通讯录,也不知道找谁,只是头昏脑涨的厉害,意识越来越不清晰……

新的一年,任务繁重。最近公司特别忙,顾星沉加班回来开进车库,已经临近午夜。

他锁好车,举步朝电梯去,刚站定摁了电梯之后,手机就响了起来。他伸手到西裤兜里,掏出手机来,看了眼来电显示。

然后纯黑的眼眸亮了起来,像夜晚忽然来了月光,冰冷的黑,有了温柔。

稍稍稳了下呼吸,顾星沉点了接通。

嗓音很清,也很平稳。

“喂。许罂。”

然后那头却没声音。

“许罂?”

眉头皱了下,顾星沉看了下手机屏幕,没断。就是没声音。在他以为是信号不好,就听见听筒里有女人口齿不清地哼哼唧唧。

他一时没有听清,仔细听了一下,才分辨出对方有些委屈地喊他:

“……乖宝宝老公,我好难受……”

第72章 乱动

春夜露浓,空寂的高速路,乍然有车辆呜声驰过。

顾星沉搁在方向盘上的白净手指,灵巧地操控着,指尖映着些许表盘数字透上来的光。

迎面疾风拍打挡风玻璃,风噪随车速越来越大。他看了眼码表,一轰油门,把时速踩到160。

顾星沉觉得,他大概有点疯。

但是,又一点不想阻止自己。

理智被抛开。

他现在,就想去痛快地疯一场!

朝着那个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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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夜,窗户缝隙里吹进来的风,有草露和桃李花蕊的香湿味。

床上,许罂头晕脑胀,说着胡话。

她只朦胧感觉自己身体被翻动,有人拿着温热的帕子,擦过她脸颊和脖子,并往下……

她蹙了下眉。

“别怕,我不做什么。”嗓音清冷沉静,有种温和。

她才松开手,让他从领口探进去,擦拭。

那只手,有微凉的指尖,像玉。偶尔不经意会触到她灼热的肌肤。

痒痒的,她忍不住哼。“嗯。”

听见喘,顾星沉动作顿了下,皱了下眉,然后适时收手。

怎么照顾许罂,顾星沉驾轻就熟。

他从许罂乱糟糟的衣柜里,找到了干净睡衣,给她换上。

这时桌上烧水壶水开了,热水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有咔的一声传来。自动断了电。

顾星沉把许罂放回被子里盖好,去桌前,拿起水壶把把透明的玻璃杯注了一半。

灯光里,水汽袅袅。

顾星沉个子高,腰线高出了桌沿许多。

他垂着眸,拿着感冒药的说明是在看,接着从药片上摁出了几粒,端起水杯子,连药一起放在床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