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罂放下猫,到窗前。

远处的夜空,一颗颗烟花次第绽放,绚烂夺目。

许罂借着烟花闪烁的光亮,看了下夜景。小区是独栋小别墅,楼下临停了一辆黑色轿车,许罂猜想,大概是对面邻居家的亲戚。

四下张灯结彩,人语熙攘。

明明热闹喜庆的时刻,她却……莫名感受到一些落寞。

这落寞不是她的,而是,另一个人的……

把笔记本电脑放在窗台上,许罂手指点着触摸板,浏览着微博页面。

这个微博小号很久没用了,她试了好几次密码,才登陆上去。

打开私信列表,通讯记录里只有一个账号。

上一条消息,是去年的今天发的。

【乖宝宝脑公,新年快乐[鞭炮]!】

【要开心】

【(*^▽^*) [爱你] [比心] 】

眼睛暗了暗。许罂盯着那几句话,心像在海水里漂浮,然后一点一点,往冰冷、深黑不见底的海底下沉。

所以,爱,是什么呢。

过去,她一直以为,爱是和喜欢的男人在一起,然后,被他疼着,宠着,照顾着。天天开开心心,吃喝玩乐就好。

可是。

明明顾星沉已经不再照顾自己,明明他已经离开了,她为什么还是放不下,为什么还是会想他。

还是会……

心疼他。

许罂摸了摸心口。忽然有一些清晰地,明白了。

是爱。

她爱他。

不为别的、自私的原因,不是因为依赖,就只是“爱”而已。爱他,所以可以不求他的付出,也想爱他。

金宇他们说得很对,她是贪玩的妖精,情薄,只求快乐,没有心。现在才懂得,爱一个人。

卧室很安静。许罂的指尖很细,落在键盘上,轻轻敲响。

屏幕上落下短短的两行字。

然后点了发送。

车窗外有老人和小孩儿看烟花的喧闹声。车里光线很暗,座椅上放着叠好的黑色外套,上面放着手机。屏幕忽然亮了,是微博新消息提示。

一只修长的、男人的手,把手机拿起。

屏幕一小方亮光,光影镂刻出男人的五官,端正,清俊。他的一双眼睛很黑,映着手机的亮光,像吸入了星辰的夜空。

新消息:

【新年快乐】

【天涯海角,祝福你…】

顾星沉抬头,把车窗玻璃摁下去,稍稍偏头,就看见了旁边楼栋的窗台,那个托腮看笔记本的女人。

她映在鹅黄柔光的窗户里,长发慵懒披散,沉静温柔,被四方的窗圈成一幅画。

“许罂……”

第95章 浓墨

许罂在窗台,顾星沉在她窗下的车里。

他们一起抬头,看烟花在夜空炸开。声音震耳,闪烁的光映亮许罂的脸。

顾星沉抬头看她,然后猝不及防对上许罂俯视下来的目光。他惊了一下,手心冒出一些冷汗,但仅仅两三秒,他又松了气。

——许罂没看见他,只是随便扫了一眼而已。

顾星沉才想起,自己身处黑暗,她应该看不见。

许罂似乎对烟花失去了兴趣,缩回屋里。

窗台,空了。

顾星沉下车来,靠在旁边抽了一根烟。过膝的黑色呢大衣外套,没有一丝褶皱,与夜色安静融合。只有他白净端正的五官,在晦暗里依然清晰能辨。鼻梁、眼窝、口唇,光影交错,有雪覆苍山的干净、苍劲味道,又在徐徐升腾的香烟里沾染一点冷漠。

顾星沉仰头,看向许罂窗台,慢慢吐了口烟。

刚那一瞬,他不想被发现,但得到没有被发现的结果时,又有一些失落。

呵,多矛盾。

去英国的机票买好了,就在兜里。过几天,就走。

到午夜12点,爆竹声在新年的第一分钟开始密集炸响。

家家户户都在闹新年。

顾星沉在车里,看见许罂出现在窗台,她探头左后看,脾气不太好的样子,应该是给烟花吵醒了。然后她气嘟嘟地把窗帘拉上,应该是去睡觉了。那样子,又任性又可爱。

顾星沉笑了一下,看了眼手机,许罂刚发的一条朋友圈:

【唉。老了老了,受不了这闹腾啊~[笑哭]】

配图是刚她在窗户背对自拍的烟花照。大概因为没化妆,她就拍了半张脸。

“才多少岁,就说老。”

顾星沉放大照片,看见自己的车模糊地印在她照片里。

他笑了下,小心地保存下来。

——他们新年的,第一张合照。

-

“怎么了罂罂?”许母提着新添置的年货,看一眼吊在后面的女儿。

超市入口人很多。许罂戴着帽子口罩,回头看着谁。

许母:“有狗仔吗?”

许罂从背后收回目光,“不知道。反正就是……觉得有人跟。”

“那咱们赶紧回家。”

“嗯。”

许罂替母亲把东西放到车的后备箱,司机开车,母女俩坐在后排。

许罂不太说话,许母觉得反常,握住她手问她是不是有心事。许罂摇摇头,“没,就……这两天亲戚闹,有点累。”

许母拍拍她手背,让她闭目休息会儿,一会儿路过奶奶家顺便拿开锁工具。

其实许罂一点儿也不困。

她摁下车窗,零下的风立刻刮到脸上,刺得人一个激灵。幸好雪天车速慢,风速不快,还扛得住。

她往后看,下过雪的路面车辆只有一二十迈,有些拥堵。后面两辆车的司机,一个中年大汉,一个女士。并没什么可疑的。

关上车窗,许罂靠着座椅,疑惑地眨了眨眼。

奇怪。

这两天,总觉有人跟。

去奶奶家拿了开锁工具出来的时候,母女俩发生了点意外。

许母站在马路边,被飞车贼拽走了项链、耳环还有包。耳垂拉伤,直滴血。

许罂立马报警,然后整个下午都被这事耽误了,去医院给母亲处理耳朵伤口,然后她们去警察局做笔录。

傍晚从警察局出来,许罂一边安慰母亲一边吐槽:“妈,都说让你别穿这么土豪了。又是貂又是金疙瘩,不抢你抢谁啊……”

“你妈被抢了,你不安慰反而还责怪。”许母白一眼女儿,母女俩都是心直口快的个性,脱口,“也就星沉脾气好,什么都惯着你、让着你。就你这骄纵懒散的坏脾气,哪个好男人愿意宠着你。”

然后许罂愣了下,许母也愣了下,意识到自己提错话题。

幸好许罂只是看她一眼,也没别的反应,继续吐槽:“年底盗窃抢劫高发时间,您老要不想破财遭罪就朴素低调点儿。别闹出什么绑票案,那就大发了……”

“好好好,貂我不穿了,行了吧?”

现在家里的司机换成了老谭叔的儿子,家里人都喊小伙子“小谭”。小谭在停车场等。母女俩没拌嘴两句,就到了路虎车边。

结果小谭兴奋地下车来,把一手提袋东西递过来:“太太、太太,东西被人送回来了。”

母女俩都懵了。

坐上车,许罂把手提袋里的东西一样一样拿出来。

“耳环,项链,还有包。妈,你看东西少没少。”

“没少没少。连钱包里的钞票都没少。哎呀真是遇到好心人了。”

小谭回头,笑嘻嘻:“何止是好心人啊太太,还是个优质大帅哥呢。”

许罂默了一秒。“长什么样?”

小谭思考了下,说:“个子高,皮肤白,头发很整洁,嗯……还戴着一副很薄的无框眼镜,看起来有点斯文。说话特别有气质。”

“你也真是。”许母说,“没说让人家留下,等我们出来了好好感谢感谢人家啊。送点酬金、请吃个饭什么的,不能缺了礼数。”

“我说了!太太。”小谭觉得冤枉,“可人家不愿意。我看他开的车、穿的衣服,都挺贵的,可能不在乎这点儿吧。”

车往家开,许罂一直很安静,然后忽然问小谭:

“那男人……后颈窝有没有痣?”

“蓝色那种。”

“像朵花。”

-

夜里,许罂躺在床上,刷了下朋友圈。翻到很久没有打开过的那个人的微信。

最新的一条状态,还停留在几个月前。

顾星沉的私人朋友圈,通常只有一张没有修过图的照片,再好一点就是配几个字,和他人一样,极简的性冷淡风。

这几条状态,许罂早看过好几遍了,所以扫了一眼就关掉了手机。

在黑暗里,她头在枕头上蠕了蠕,点了点。喃喃自语。

“是我想多了吗。”

“为什么,莫名感觉……他在。”

-

今年同学会和去年一样。在初五。下午2点学校集合。

头天渣小分队的升级群里就在吵,怎么玩儿了,江寰和陈星凡闹个不停,还有宋小枝夫妇,唐糖,小伙伴们都迫不及待要痛快嗨一场。提议说玩通宵。

倒是过去哪里热闹哪里凑的许罂,今年意外低调。她没发言,听任安排。

初五这天清晨,距离集合时间还早,校园没什么人。

许罂没邀约朋友,一个人开车到了八中,在停车场停好车。然后就一个人,在校园里散步,时走,时停。

天气预报说今天有中雪,果然,许罂刚走到升旗台旁,雪花就密密匝匝的下来了。

仰起脸,雪花一片片落在脸上凉津津的,呼吸在唇齿间化作银白的热气。

许罂闭上眼,耳朵里仿佛听见了、曾经无数次听过的,升旗仪式前的《中国人民解放军进行曲》。

她轻轻跟着回忆哼出声。

脑海里的画面,是个少年,穿着整齐的校服站在万众瞩目的台子上,代表师生讲话。

许多的画面,少年在不同的季节里,他长高了,嗓音越来越低沉,眼睛越来越深,也越来越优秀。

而自己似乎没什么变化。就抱着胳膊站在台下,校服穿得乱七八糟,衣服拉链不拉,裙子也被裁得很短。嘴里忙碌地嚼着口香糖,听见人群里有人议论她“好骚”。

偶尔,升旗台上的少年会向她看来,深沉的眼睛藏着一点温柔和委婉的狂热。

然后这时候,她就会抬高下巴,得意、骄傲,朝他笑着眨一下眼睛,或者舌尖舔一舔牙齿……

许罂睁开眼,脑海画面散尽。

映入眼帘的,是密集的雪花,从灰白的天空洒下。

她幽幽叹了口气,继续往前走。

大礼堂,教学楼,食堂,人工湖,花园……

一路走,一路的回忆。

不知不觉,来到了教学楼下不远的林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