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什么?”心儿也跟着上前,打开册子翻看。

“十一月初五午时,彩蝶见皇后,辰时回宫刺绣、喝茶。十一月初六整日未出宫门,与宫女们玩耍,甚是欢快。十一月初七见明崇俨…”

心儿愣住了,“这好像是彩蝶郡主的日常记录。”

裴少卿道:“看来自从他意图对彩蝶郡主不轨之后,一直在监视着郡主的一举一动。”

心儿问道:“可是彩蝶郡主怎么会跟俨哥哥扯上关系?”

这时,一个黑影从窗外闪过。

裴少卿警惕地喊道:“谁?”

黑影闪身欲走,裴少卿一步窜了出去,两人顿时交上了手。

心儿也跟着跑出来,明晃晃的月光映照在那人脸上。

“上官浩!”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眼见形迹败露,上官浩拼着肩头挨了一掌,一脚将裴少卿踢开,转身欲逃。心儿连忙上前拦阻,不料上官浩武功之高远在她预料之上,绝路之下,招招狠辣,皆是同归于尽的招式。心儿不敌,几招之内就失手被他制住。

匕首架在脖颈上,上官浩拖着心儿一步步后退,“不许过来,否则我就杀了她。”

裴少卿从地上爬起来,又惊又怒,“放开她!”

“你先退后。”

裴少卿无奈,只得慢慢往后走。上官浩趁机后退,眼看就要离开甘露殿范围,可惜方才的打斗声已经惊动了宫人。

认出是上官浩,宫人尖叫着,很快一队侍卫冲了过来,将三人团团包围。

领队的玉麒麟喝道:“上官浩,你已经跑不了了。赶紧把心儿放了,否则罪加一等。”

上官浩却哈哈大笑起来,“我的罪早就已经是诛九族的大罪了,也不在乎多这一条,你以为我会上你的当吗?让开,让开…不然我杀了她。”一边说着,用匕首在心儿的脖子上划出一道血痕。

裴少卿大惊失色,喊道:“住手。你放了她,我们放你走。”

上官浩眼前一亮,喝道:“全部把武器放下,背过身去。”

裴少卿立刻转头哀求地看向玉麒麟。

玉麒麟无奈,只得吩咐道:“放下武器,背过身去。”

上官浩趁机拖着心儿慢慢向外走去。走出包围圈,一直到了北侧小河边,看不到追兵了。他正要松一口气,忽然背后掌风袭来。他措手不及,一掌正中后背,同时一个清冷的声音传来,“你跑不了了。”

将心儿从匕首下拉开,明崇俨后退一步,看着摔在地上的上官浩,冷然道:“天作孽尤可恕,自作孽不可活。”

眼看追击的侍卫越来越近了,上官浩果断咬牙爬起,向前一冲,翻身跃进了河里。

心儿和明崇俨想要阻止已经来不及了。站在河边看着慢慢消失的水花,心儿跺脚道:“想不到他竟然通水性?”

“听说上官浩是南方人,也难怪有这个本事。”明崇俨一边说着,将绢帕递给心儿。

心儿接过绢帕按在脖颈上,这时玉麒麟和裴少卿也带着侍卫们赶到了。

“心儿,你没事吧?”

“我没事,幸好俨哥哥来救了我。可惜又让上官浩跑了。”

“接下来怎么办?”

心儿看了看四周,“看来是瞒不住了,直接向皇后娘娘禀报吧。”

今日的甘露殿内一片肃然,武媚娘高坐堂上,望着跪在殿中低声哭泣的芽儿,目光中有失望,有怒气,更多的却是痛惜…终于,她重重地拍了一下桌案,怒道:“说,你为什么要伙同上官浩做出这等事来?!”

心儿、明崇俨、玉麒麟、裴少卿都在殿内。

积威之下,芽儿浑身发抖,“娘娘饶命啊,奴婢…奴婢也是不想的,是因为…因为…”

“因为什么?”

“上官浩跟我说他是无辜的,一切都有内情。”

“什么内情?”

“这奴婢就不知道了。”

武媚娘又好气又好笑,喝骂道:“芽儿啊芽儿,你跟着本宫也不少时候了,怎么耳根子那么软。人家说有内情,你不问其他,就做出这等大逆不道的事来。你叫本宫拿你怎么办呢?”

芽儿面有愧色,连连叩头,“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武媚娘叹了口气,“女人这一辈子最逃不过的就是一个‘情’字,本宫不怪你的情不自禁,可是本宫怪你玩忽职守。你还知道什么?上官浩藏在哪里?速速禀来!”

芽儿低声道:“奴婢不敢隐瞒,一开始的几天,他确实藏在奴婢房里。彩蝶郡主亡故后,他又藏到了听雨轩。除此之外还有什么藏身之处,奴婢便不知道了。”

“这个上官浩倒是狡猾!”武媚娘叹道,这两处藏身地,真把“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给用了个透彻。

“此外上官浩还说过什么?”

芽儿连忙道:“奴婢知道的就只有这些了。他还坚持说彩蝶郡主并非他所杀,他也没有非礼郡主…”声音逐渐低落。

武媚娘不以为然,“这些骗小孩子的话语就不要说了。”看着惊慌沮丧的芽儿,她真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思忖片刻,武媚娘终于道,“芽儿,你犯了这样的错,再也不能在甘露殿当值了。来人哪,把她带下去,先关起来,等事情结束了再行发落。”

立刻有宫女上前押着芽儿离开。

武媚娘看向心儿四人,“这次多亏你们发现了线索。”

心儿上前一步,“娘娘,当务之急是要找出上官浩的藏身之地。如今没有了芽儿替他掩护,想必他逃不了多远,我们应该把握机会,一举成功。”

武媚娘点点头,“好,本宫将这件事全权交给你处理,今晚再次搜宫。”

心儿四人齐齐应是,立刻行动起来。

玉麒麟负责西六宫,裴少卿负责东六宫,心儿则和明崇俨一起,带着一队人马从掖庭局开始查起。

搜到半途,眼看周围侍卫都四散搜索了,明崇俨开口道:“心儿,你有话要跟我讲?”

心儿由衷道:“还是俨哥哥了解我。”她正是有事要问明崇俨,才坚持跟他一组的。

她从怀里拿出小册子递给明崇俨,“这是我跟少卿在芽儿房里发现的,上官浩似乎有一段时间每天都在观察彩蝶郡主,别的我倒没什么发现,只是俨哥哥跟彩蝶郡主有交往一事,实在令人好奇。”

“原来是这件事。”明崇俨恍然大悟,解释道,“上一次皇上出去打猎你还记得吗?我就是那个时候认识的彩蝶郡主,她跟我说她喜欢上了一个人,希望能吸引那个人的目光。所以想要跟着我学戏法。我看她少女情怀那么可怜,就答应了。”

“回宫之后又见了几次面,教给她几个简单的小戏法,总共就那么几次接触。因为觉得这件事跟整个案件没有关系,我就一直没有说出来。不过今天我发现,好像还真是有那么一点关联。”明崇俨看着远方,皱眉思索着。

心儿聚精会神地听着。

“那是她最后一次跟着我学戏法的事情,学完一个简单的戏法,她叹息一声,‘原来一切戏法都是骗人的。’”

“我承认道,‘戏法本来就是骗人的,不然你想学什么?’”

“她说道:‘我想学能让人死心塌地爱我的戏法。’”

“我哑然失笑,‘这怎么可能?’”

“她忽然笑起来,‘谁说不可能。你看,这不就是让人死心塌地的法宝吗?’她甩出一条手帕,一股奇异的香味飘散出来。察觉不对,我赶紧捂住了鼻子。”

心儿连忙问道:“是什么香?”

明崇俨苦笑一声,“说出来只怕你也不陌生,是销魂散。”

心儿一惊,她行走江湖,当然也听闻过这种药物。这是一种极高明的春药,可以让人心智迷乱,使下药者心醉神迷。据说原产在南疆,在江湖上极其罕见,千金难求。

“想不到她竟然有这种东西,我吓了一跳,连忙劝道:‘郡主,这些江湖上的歪门邪道你从哪里寻来的?万万不可再用。而且利用药物,你也只能得到一个人的人,得不到他的心。’”

“我知道这只是一种手段,但是有了这个东西,再加上我的美貌和身份,这天下间还有能拒绝的男人吗?”

“我摇摇头:‘心这个东西不是你郡主的身份、或者任何事情能收买的。他自己想给就给,不想给怎么也给不了的。’”

“谁知道她听了这句话,忽然发了狠,猛地一拳打在桌子上。说道…”讲述到最后,明崇俨眉宇间有些惆怅,“她说,‘如果我想要的东西拿不到,我就会毁了他。’”

心儿惊呼一声,捂住了口,脑海中忽然升起了一个念头,“难道说…”

明崇俨叹道:“你也想到了吧,也许,彩蝶郡主喜欢的那个人就是上官浩?”

“所以芽儿送给上官浩的汗巾却被彩蝶郡主系在身上。”心儿似有明悟,转而又诧异道,“不对啊,上官浩身份地位都与她匹配,如果她喜欢他的话,直接请皇上赐婚就好了,为什么还要搞那么多事?”

明崇俨提点道:“她喜欢上官浩,可是上官浩已经有心上人了,未必肯接受她。”

“对呀,上官浩有芽儿了。”

明崇俨继续推测道:“以郡主的性格,说得不到就毁掉,所以才有了上官浩强暴郡主的事件。”

心儿也忍不住点头,“这样一说我倒是明白了很多。本来嘛,上官浩前途无量,怎么会对郡主不轨?除非是郡主诬陷他。”

明崇俨顺势道:“因为被郡主诬陷了,所以他不肯离去,留在宫中观察郡主,希望能找机会还自己清白。可是宫里所有人都在抓他,他又没机会让别人相信自己。那天晚上便想找郡主理论,没想到却遇到了你。逃跑中将你推进了水里,自己却也暴露了形迹,又与郡主起了争执,新仇旧恨,于是他愤而杀掉了陷害他的郡主。”

“甚至之前我们唯一解释不了的冯小宝为什么宁死不说?现在也知道了,他想替郡主保留颜面。”

心儿听得连连点头,这个推测能解释全部细节,只是想不到彩蝶郡主竟然会…心儿摇摇头,只能说感情确实会让人昏头,连彩蝶这样天真善良的女孩都会变得如此可怕。

这一切的推测都需要一个证据,心儿立刻道:“俨哥哥,事不宜迟,我们赶紧分头行动,务必把上官浩捉拿归案,一切就都水落石出了。”

漆黑的夜幕下,搜索工作紧张而细密地进行着。整个大明宫铺开了一张绵密的网,准备将唯一的猎物收拢其中。而最终走投无路的人悄悄翻过了假山,顺着花园中的小径,摸进了甘露殿里。

武媚娘已经就寝,一众宫女丝毫不敢松懈,正四散在各处值夜,却没有人注意到,后殿不起眼的一个角落,一扇窗户开了道细缝,一阵清淡的香气顺着微风飘来。

殿中的宫女一阵疲惫,纷纷打着哈欠,合上了眼睛。

翻身越过后窗,凭着高明的轻功,黑影快速向前掠去,手中匕首闪动着妖异的光芒。

寝殿里香风弥弥,本就睡不安稳的武媚娘忽然感觉喉咙发痛,似乎咳嗽又要严重起来。迷茫中,一道光芒闪过眼前,她猛地惊醒,睁开了眼睛:“谁?”

黑影在月光中露出脸来。

“上官浩!”武媚娘变了脸色。

上官浩原本英挺的脸上满是狰狞,“皇后娘娘,你派人搜宫,逼得我活不下去,那我也不让你活下去!”

武媚娘张嘴欲喊,上官浩却冷冷打断道:“所有人都已经迷倒了,不会有人来的。”

“你知不知道杀害皇后是什么样的罪过?”

“反正我已经是这样了,多添一条罪又有什么关系?而且皇后大丧,整个宫中一定乱透了,说不定我还能逃出去。”

说着他扑上去一剑刺出,武媚娘尖叫一声,将被子往他头上扔去,同时趁机往外跑。

但她的速度那里及得上武功高明的上官浩,一把扔掉被子,脚下发力,匕首立刻逼近武媚娘身后。

眼看就要一剑刺入后心了,忽然,一个人影从殿外冲入,猛地推开武媚娘。

利刃入肉声传来,那人低呼一声,摔在地上,上官浩的匕首正插在了她肩头。

武媚娘脸色惨白,惊呼一声:“青鸾!”

刚才冲出来替她挡匕首的赫然是如今最得宠的宸妃青鸾。

打斗声终于惊动了殿外的侍卫,急促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眼见已经不可能得手,上官浩只得转身跃出窗户,飞快地消失了。

侍卫们飞奔着闯进来的时候,正看到武媚娘坐在地上,怀中抱着一个身姿纤细的女子,惊惶地喊着:“来人,快叫太医!叫太医…”

蓬莱殿里,武媚娘焦急地坐在殿内等待着,直到一个花白胡子的老太医从寝殿内走出,她立刻起身迎上:“邱太医,宸妃怎么样了?”

眼前的太医正是太医院院判邱广德,听闻武媚娘询问,连忙道:“娘娘放心,宸妃娘娘并未伤及要害。臣已经开了内服和外敷的药方,休养十余日即可痊愈。只是…”

他欲言又止,武媚娘问道:“只是什么?邱太医但说无妨。”

“只是臣刚才为娘娘切脉,发现脉象虚浮有异,似乎是长期服用一些…活血化瘀的药物。这些东西对伤口痊愈有碍,最好停用…”

武媚娘惊讶,“活血化瘀的药物?邱太医可否断定究竟是何种药物?”

“这…”邱太医咬了咬牙,终于肯定道,“若老臣判断无误,应该是花红。”

武媚娘手一颤,身经两代宫闱生活,她对这种药物绝不陌生,“她服这个干什么?难道是有人恶意争宠陷害?此等居心叵测之辈,本宫定不能容。”说罢,她高声喝道,“来人,将服侍宸妃饮食的宫女都传来!本宫要仔细审问。”

殿内顿时人人自危,忽然,一个小宫女扑腾一声跪了下来:“娘娘,不用传人了,此事的内情奴婢知道。”

“究竟是怎么回事?”武媚娘眯起了眼睛。

小宫女犹豫再三,终于说出真相,“那红花汤是宸妃娘娘命奴婢们准备的,娘娘说,皇上已经有了多位子嗣,又已经立了太子。为免宫中有所争斗,她不想再生任何子女,以免令皇上为难。”

武媚娘瞬间凝住了,无论如何,她也想不到事情的真相是这样。

邱太医也大吃一惊,道:“娘娘,实不相瞒,老臣刚才诊脉,宸妃娘娘服用这红花汤已有一段时日了。就算现在停药,没有个三五年,也不可能完全消除药力。”

武媚娘神色复杂纠结,若是只服用了几天,她还会怀疑是青鸾刻意布局,但邱太医的论断却让她无言以对。三五年对一个正当妙龄的女子来说是多么重要的时期啊,尤其在这个深宫里。宸妃的选择,无疑是彻底断绝了动摇李弘地位的可能。

正纠结着,寝殿内的宫人出来通禀:“娘娘,宸妃醒了。”

进了内殿,青鸾果然已经醒来,明媚的眼睛带着丝丝疲惫。看到武媚娘进来,她挣扎着要起身。

武媚娘赶紧上前按住她,“你身上有伤,就不必拘礼了。”

青鸾低声道:“谢娘娘。”

武媚娘直言问道:“多谢你替本宫挡了这一劫。只是都那个时辰了,你怎么会在本宫的宫里?”

青鸾神情闪烁,“这…”

“让本宫来说吧,这些天,你其实都在本宫那里服侍是吧?”

青鸾吃惊地看着武媚娘,“娘娘…”

“其实本宫早就发觉身边的人细心了不少,只是事务繁多,无暇细查,现在想来,在屋里挂湿巾,督促太子读书,其实都是你做的吧?”

青鸾低下头,“臣妾只是尽微薄之力,实在不足挂齿。”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青鸾自幼出身草莽,不懂宫里的规矩,一直冒犯皇后娘娘,心中实在愧疚。”

武媚娘笑出声来:“本宫不想听这些冠冕堂皇的话,本宫想听实话。”

青鸾顿了顿,终于抬头道:“其实是因为臣妾深爱着皇上,不想因为两宫之间的矛盾而让皇上为难。”

武媚娘想了想,点点头,“你也是个有心人。”

青鸾忽然爬起来跪在床上,“娘娘,奴婢有个不情之请,请娘娘不要把臣妾受伤的事告诉皇上。”

武媚娘一愣,“这么大的事怎么能瞒着皇上呢?”

青鸾急道:“只要娘娘肯,一定可以的。听闻如今边关战乱,皇上日夜留宿宣政殿处理政务,臣妾不想再因为臣妾的小事,而扰乱皇上的心神。”

武媚娘想了想,点头道:“好,本宫答应你。你好生歇着吧,若有需要可随时吩咐宫女来甘露殿,本宫领你这个情。”

青鸾大喜过望,“谢娘娘。”顿了顿,又道,“娘娘,臣妾略微通晓异术,观到娘娘近来气运有碍,臣妾这里有一幅图,有护宅平安的功效。臣妾也知娘娘不信鬼神,不过放着防身总是有备无患。”

略一示意,旁边宫女将一幅画卷呈上。

武媚娘虽然对此不以为然,还是接过笑道:“好吧,本宫收下了,多谢你。”

离开寝殿,武媚娘将画卷打开,是一只栩栩如生的白狐,卧在山野雪林之中,意态悠闲可爱。她脱口赞道:“不知是谁画的,这白狐神态倒是极好。”

“这…”旁边的邱太医看到,顿时惊讶地合不拢嘴。

武媚娘注意到他的异状,立刻问道:“邱太医知道这幅图?”

邱太医略一迟疑,回禀道:“这…臣也不好说,只是这幅图让臣瞬间想起了一件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