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微笑道:“你该知道我为何带你前来了?”

她灵巧的双眸一转,说道:“奴婢明白,姐姐须得知己知彼,方可心中有数,对何人该多加提防。”她稍顿片刻,又忍不住说道,“奴婢斗胆提醒姐姐,除了皇上和皇后,妃嫔是不准查阅这些的。”

我淡然一笑,道:“现下宫中不是没有皇后么?”

她道:“的确没有,但姐姐只是贵妃身份,只恐叶淑仪未必肯听从姐姐之言。”

我对她道:“我今日既然来了,自有十分把握,断然不会空手而回。”

叶淑仪年近四十,清瘦婉约,身穿鸦青色的绣襦。她任宫中女官历两朝天子,那彤册之上却并无她自己的名字,否则她亦不会仍然在此。

我缓缓步入时,她正在仔细查对彤册上之记载。册妃大典之上她是见过我的,即使隔着珠帘,我相信我之身影形态,她定然不会忘记,宫中所有人都不会忘记。

她恭声拜道:“妾身恭迎贵妃娘娘。”

我轻声赐起,道:“淑仪可知我今日来意?”

她的脸上平淡无波,道:“诸多娘娘皆已来过,可惜妾身无能为力。宫中规矩本是皇上所制,妾身纵是有罪,亦不敢有违皇上旨意。”似是早己司空见惯。

我早己料知定是如此,自袖中取出御赐金牌,凝神说道:“请淑仪看清楚此物。”

她看了一眼,即刻跪伏于地称道:“臣妾恭迎圣驾!”又回首对案旁侍女命道,“将彤册呈递贵妃。”

这上面所记载的是皇帝对后宫诸妃的宠幸记录。我伸手接过,平静地展开卷册。

彤册阅过,我心中轻轻舒了口气。

他登基以来,所临幸妃嫔确实不多,我在暖玉阁中所料竟是有所差池,那个王珠,居然仅是侍寝过一次而已,其他的淑妃、贤妃、裴昭仪、郭盈、绿绮这些名字我并不觉惊奇,却有一人让我疑窦顿生。

德妃张氏。

她原本亦是太子侍妾,在东宫之时继淑妃之后为皇帝生下皇次子和皇三子,贤妃仅出一位公主,德妃地位应在贤妃之上,起居注上写明,她“大历十四年十月,因急病崩于凝翠殿。”绿绮的记载是“大历十四年九月”,她们二人之逝,先后不过一月有余,都是“急病”,是巧合?还是别有内情?

德妃之逝必定与绿绮有关,若是德妃谋害了绿绮,此事或许可以解释。但是皇帝并非罔顾情义之人,怎会对自己儿子的生母、相伴他多年之人如此狠心?若是有人因此事逼迫德妃自行了断,此人又系何人?淑妃王氏?贤妃韦氏?

大唐历代后妃中多有韦氏族中之女,韦家亦出过几任皇后。韦氏族人均居要职,贤妃韦氏的家教无可挑剔,且性情端直,颇有太宗皇帝长孙皇后之风。裴昭仪虽贵为相府干金,与贤妃门第相当,但行事为人实在是与贤妃相去甚远。

我想到此处,胸中郁闷无比,似是喘不过气来,只觉自己陷入牢笼之中。我轻叹口气,对蓝笺道:“回去吧。”

身后叶淑仪声音飘来:“妾身恭送贵妃娘娘。娘娘日后随时均可前来,妾身定当恭候。”

我入宫之后,皇帝几乎夜夜临幸飞霜殿,对我眷恋不舍。据彤册上他临幸后宫的记载,似如今待我这般夜夜专宠,实是前所未有。

时光飞逝,转眼己至建中元年除夕。

宫中处处悬挂彩灯花烛,宫女内监皆欢欣不己,笑语频频,爆竹之声响彻京都。蓝笺与青樱毕竟是小女儿天性,持了不少鞭炮爆竹之类,在飞霜殿中燃放,亦催我去看。

我行至院中,恰见一束烟火自地面腾空而起,在沉沉夜幕之中如同盛开的火树银花,极其美丽,但不过片刻之间即消失得无影无踪。正凝望那烟花消失的夜空,李齐运过来禀道:“皇上传诏娘娘去明月楼,请娘娘同去观赏外国进贡之奇异烟火。”

我料想此时明月楼中定然又有一众妃嫔,对他说道:“我不去了。”

李齐运十分为难,劝道:“娘娘不可如此,皇上旨意娘娘须得遵从。今日本是要守岁的,娘娘身为贵妃若不在场,恐皇上不悦。”

我见他“皇上旨意”四字不离口,说道:“你只管去回皇上。皇上若是生气要处罚我,我甘心领罪,料也不至于责罚到你头上。”

李齐运见我隐隐有些恼他之意,不敢再多言,只得自去回复那传诏内监。

蓝笺笑道:“我们院里自己热闹一番,也就够了。姐姐不去见那些娘娘们,倒落得耳根清净。”

青樱却道:“只怕皇上未必肯依,姐姐还是速去为是。”

蓝笺柳眉微挑道:“皇上若是真心爱护姐姐,便该遂姐姐之愿。”

青樱本待要说话,却又忍住不言。

我见她二人如此,遂笑道:“你们只管玩,我就在此处看着你们。”

她们自去张罗那些鞭炮之类,又在廊下帮我设了一软榻。我肩披绣襦,轻啜香茗,看她们笑闹玩耍。

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说道:“你在此玩乐逍遥,朕的旨意都不听了?”

我知是他到来,轻道:“茉儿本是不喜欢那些热闹繁华,皇上不去陪淑妃昭仪,来此何为?”

他在我身旁坐下,冷冷地说道:“你以为呢?”

我转头视他,果然眉宇之间微有不悦,遂道:“茉儿自知有错,请皇上责罚。”

他眼中之意深邃难测,说道:“年节之时众人皆喜,唯你在此独坐伤怀,朕实在不知你到底何意?朕自是做过违你心意之事,却不知你待朕何时是真,何时是假!”他言语之中分明是疑我心中另有所思,因此年节之下郁郁寡欢。

我虽见他恼怒,此时却不欲分辩。入宫以来数次恩爱缠绵,他仍是如此疑我。

他见我默默无言,不似往日婉转承欢于他之前,视我半晌,对我言道:“你若是对朕无话可说,朕走开便是。你在此要思念他人,回想前情,都随你去。只是你莫要忘记自己现下之身份。”

我本不欲理他,听到“思念他人,回想前情”这数字,只觉十分刺耳。他此语明指我此时在思念与卢杞那段过往之事,但我今日之痛,的确不是因卢杞之故。

我不愿他如此误解,心中甚是难受,忍无可忍便站起身道:“皇上此言,臣妾不太明白。臣妾入宫以来,从无逾距之行,今日纵是违旨在此独坐,亦不至于让皇上有此等疑我之念。”

他立住视我,轻轻说道:“今日之事就此罢了,你若不愿看见朕,朕亦不勉强你。”

我惊觉今日之事恐是又伤到了他。

他本性高傲冷漠,成为天子之后更是端庄威严,群臣畏慑,却屡次在我面前现出痛苦无奈之色。现下一桩小事,亦可生出如此大的风浪,他对我之执着与介意,已让我感觉到不安与惶恐。此时若再不转圜,他心中定然又是痛怒交加,若是真的生气,不知他要做出何等事来。

我走近他,将头靠在他胸前柔声道:“今日我只是嫌明月楼中有些嘈杂,并非不想见皇上。”

他毫无反应,既不将我推开,亦不抱我。

我回头吩咐蓝笺道:“去拿来。”她与我本是心意相通,知我所指那幅准备赠与他之绣图,忙快步而去,片刻即出,双手呈递与我。

前日我有心绣幅丝绢赠与他,青樱见我手执勾笔,对着一幅白绢托腮踌躇,于是便轻声问道:“姐姐可是要描花样子?”

我点头道:“我想绣幅东西,不知道什么花样好看。”

青樱笑道:“姐姐若是要赠与皇上,那龙凤、牡丹、鸳鸯、蝴蝶,只怕皇上亦是常见。姐姐莫若描些特别之物,让皇上觉得新奇别致,定然喜欢。”

我经她一语提醒,说道:“对,我有主意了,你帮我绘出来。”

那幅丝绢之上绣了几朵茉莉花,绿叶相衬,这本不稀奇。但中间那一朵略大,细看之下却是一个篆体“适”字勾绘而成。这是我命青樱先书此字,再勾成花朵之状,然后将那重笔之处以金线镶嵌。青樱不敢书写他之名讳,我却不怕,且相信绝无其他妃嫔敢赠他此等创意之物。

那“适”字环绕于茉莉花间,隐约缠绵之意已不必我再多言。我将那幅丝绢擎于手中,视他道:“茉儿本有件东西欲赠与皇上,皇上若是不要,茉儿便焚毁了它。”便要将那幅丝绢弃于炭火之上。

他身形轻移接在手中,展开看时,不复适才冰冷之态,将我紧紧拥住道:“茉儿,朕错了,不该有心疑你,朕之所以如此,正是因为心中太在乎你,不知要如何待你方好。你若是怨我,朕让你打几下亦是甘心。”

他从未见我赠过他东西,此时心情之激动喜悦可想而知。我见他轻执我之手要我去捶他胸口,忙缩回手道:“茉儿怎敢怨怪皇上,这份礼物皇上可喜欢么?”

他将我的手贴近胸口,轻轻道:“朕当然喜欢。朕知道你思念家人,明日送你一件礼物,你一定会喜欢。”

我心中掠过一丝酸楚,说道:“皇上诸多赏赐,茉儿本无以回报皇上,实在惭愧之极。”

两人相拥良久。我想起除夕之夜他不能将众妃冷落于明月楼,宫中尚有诸多辞旧迎新之礼仪需他亲手操持,他羁留于飞霜殿中终是不妥,便柔声说道:“皇上去明月楼吧,以免宫人久候。”

他道:“朕将那典礼结束,子时即回,你就在此处候着朕,不必去了。”

他终于不再以强权压迫我,我心中只觉无限欣慰。

廊下依稀听闻鸟儿婉转呜叫之声,遥远的宫墙外传来爆竹烟花的声响,我轻轻睁开双眼,今日是建中二年的元日了。

窗外几丝曙光穿透竹帘,殿中光线分明,寝帐中浅碧的帷幕低垂委地。我眸光轻移向身边之人,他似乎犹在睡梦之中。沉静安详的面容,秀逸的双眉,挺直的鼻梁,应是酷似他的母亲沈后。无论是人品或是身份,他都该是所有宫中少女之梦中情人。

我从未如此清晰地端详过他的睡容。他素日一向比我醒得早,本是少有如此机会,昨夜竟不知他是何时返回飞霜殿,我久候他未回早己睡着,他返回之后亦未惊醒我。

自昆仑山中回返宫廷已将近一月,不知玄清师姐和那几个小弟子可好?念及玄清师姐那双清澄如秋水般的眼睛,我喟叹自己终究还是不如师姐那般能将世事洞彻于心。多日宫中生活,与他日日相处,我早己感受到自己心中对他的依恋与日俱增。

只是后宫的争斗无休无止,我须得时时防范裴昭仪还有淑妃贤妃那一干人等,如此生活,实在难以真正快乐。

回来本是错,他本不该错爱上我,不该如此执着。

耳边传来他温柔的声音:“茉儿醒了?朕昨夜回时未吵醒你。”

我将头靠入他怀中道:“茉儿本是候着皇上的,不知何时竟睡着了。”

他道:“朕原承诺今日送你一件礼物,稍后带你去看。今日是大年初一,你若想念父母,可诏他们进宫来觐见。”

我闻言点头。他起身道:“你快些起来,朕便带你去。”

我见他起床,忙下床来侍侯他穿衣。他止住我,凝视我言道:“朕自己来。以后你在朕面前不须为礼节所拘,朕要朕的茉儿仍是如当年初遇之时一般天真可爱、喜怒皆发自内心,不要你将万事隐藏在心中,压抑自己的本性。这宫中规矩过于繁多,过几日朕便带你到行宫去,仅只你我二人。”

我立于宫苑之中,眼前只见一座水阁拔地而起,建筑布局、方位外观,均与家中凌波水阁一般无二!

我静静凝视阁外轻起涟漪的湖水,心中激荡。京都中本是极其罕有大片湖泊之地,我家之水阁,只是恰好占了地势之利而建。宫廷之中更是不可能有如此洼地,眼前水阁下这片湖泊,应是人工建造而成。他闻知我肯回宫后,在不足一月的时间里,命人日夜赶造此水阁给我居住,用心可谓良苦。

他将我环抱而起,飞身而上水阁,说道:“朕命人去国丈府中测量,日夜赶工,将你之闺阁搬入宫中。你住在此地,就不会时时再想家了。”

水阁中桌案床帏,与家中凌波水阁完全相同,但可看出是新置办之物,件件皆是精品。我深感他之用心,说道:“皇上如此相待,茉儿真的不知该如何报答皇上。”

他笑道:“你待朕不好么?”

我依在他怀中道:“茉儿待皇上不好…”

他拥紧我道:“好不好,朕最清楚。朕只愿此后与你长相厮守,你可愿意一生陪朕在宫中?”

他见我点头,甚是开心,面南遥祷道:“朕以大唐天子之名祈祷,愿上天赐朕与茉儿生生世世,情缘永续。”

我见他如此郑重其事,心中不知为何隐隐恐惧,却不明白这恐惧因何而起,问他道:“皇上建此水阁,恐是花费不菲吧?”

他不以为然地道:“国丈掌管户部以来,国库充盈,区区一座楼阁,纵然有所花费亦无妨。”

我闻言稍稍心安,又道:“皇上亲率御林军至昆仑迎茉儿归来,如今又建此水阁,只恐朝中众臣议论。”

他淡淡道:“他们上的谏本早已不计其数,但朕要如何对朕的后妃,却非他们应谏之事。朕一直都不曾好好陪你在宫中走走,今日带你去御苑看些好玩的东西,以后恐是再难得一见了。”

他携我之手登上龙舆,对李进忠道:“传旨,让各宫娘娘都过来。”

龙舆至御苑中,只见一个个参天铁笼之内,果然有种种珍禽异兽,最可爱的莫过于一头小象,竟是在那火笼之旁打滚取暖,又不敢靠近,憨态可拘。我不由开心大笑,见那大象用鼻子将喂饲的宫人卷起至半空又落下,却并不伤害他,甚觉好玩,对皇帝说道:“皇上,茉儿亦想去试一试。”

他爱怜地望着我说道:“太过危险,朕不准你去。”

那大象本是温驯可爱,纵是将我摔下,也不会有多痛,但他不允,也只得罢了。

他对我说道:“它们虽是异类,但亦通人情,何必无故将其拘于笼子之中?朕已准备将它们皆放归山林,亦可免去奢靡之费,故今日带你来此看看。”

他此举甚是难得,断绝宫中奢靡之风,朝中众臣自然无不效仿,举国上下皆可受其影响。

我道:“大唐臣民,定然深为感佩。”

他笑道:“你可知此谏正是国丈所奏?朕只是准奏而已。国丈处处为国为朕打算,朕已有意…”说至此处,却不再说下去,只道,“你日后自会知道。”

那御苑中还有白猿、麒麟、孔雀之类,早己让我看得眼花缭乱,忽然看见另有一只金色灵狐,小巧玲珑,单独在一只笼内,便走去蹲在它的笼前逗它玩耍。李齐运忙跟了过来,皇帝却在观赏台上,并未随我下来。

我同它玩了半日,它与我渐渐熟悉,作出种种可爱之态,令我开心不己,身边李齐运低唤:“娘娘,您不可冷落了皇上。”

我察觉此言有异,眸光轻移,适才他宣众妃嫔皆到御苑,此时应是都己到齐了。他身边之人,赫然竟是裴昭仪。此刻她如花的面容妩媚之极,皇帝似是正与她说着甚么,面容柔和亲切。

我仍若无其事地自己赏玩片刻,站起身来,只作蹲久了头晕站立不稳,向那雪地上倒下。李齐运自是相救不及,急唤:“娘娘小心!”

我心中想道:“你在台上定然看得见我踉跄倒地,对你之轻功,我实在是太有信心,无论如何你都不会让我跌下去。”

瞬间我的身子己稳稳地落入他怀抱之中,他低声轻责道:“玩了这半日方才起来,下次我绝不再纵容你如此。”

我紧靠在他胸前,说道:“茉儿又让皇上担忧了,是茉儿的错。”

他似乎心疼不已,说道:“朕今日听他们回禀你身上不舒服,想是太血虚气弱了些。”我不料他竟连我隐私之事都已知晓,暗惊宫中果然耳目众多,心中惶恐不已,却又有些羞涩,道:“茉儿之事,皇上如何知道得这般清楚?”

他抱起我返回观赏台上,笑道:“朕身在太极殿,心念却全在你飞霜殿中,又岂会不知?”

我紧紧依偎着他,手紧握他衣袖。裴昭仪美丽的脸上幽怨不已,忍不住说道:“贵妃姐姐看来须得好好在宫中休养歇息才是。”

我眸中隐约含泪,幽幽地望向他。他眼光中多了一丝凌厉之色,但仍是淡淡说道:“贵妃娇弱,你们若是替我多照看她几分,又何须朕为她费神。”

淑妃忙道:“妹妹自己须得多加保养,若是有喜欢之物,只管开口,切莫委屈了自己。”我视她一笑,她眼神之中亦是隐隐含笑。

一时鼓乐声起,台上笑语喧喧,他亦十分开心。

日暮返回之时,我见他仍是欲随我同归,说道:“皇上已知茉儿今日不便侍寝,不必再去了。”

他淡然道:“朕的事情朕自会安排,你不必理会。”

我心中恐他要去裴昭仪那里,急道:“那皇上准备去何处?”话一出口,又深悔不该如此问。

他微笑道:“朕还能去何处?自然是在太极殿等着你。”

第十九章 娇妒倾城惑至尊

数日后,我在偏殿之中描画梅花,蓝笺进来禀道:“李齐运在外带了一位太医,奉皇上之命前来替娘娘看视。”

青樱在旁言道:“奴婢今日听小顺儿说李齐运去见皇上,被皇上罚跪了。”

我觉得其中定有隐情,问她道:“你还听说什么?”

她低声说道:“奴婢听说皇上问他,姐姐如今可能够侍寝了,李齐运回说不能,皇上便问别的娘娘是否亦是如此,李齐运道:‘别的娘娘不过三日五日,似贵妃娘娘这般已交十日尚无征兆,倒不常见。’皇上大怒说,‘朕将你放在贵妃身边,是料你办事妥当,她自己本是大意,你们明知有异,却不早些宣太医看视,还等朕亲自来过问不成!’罚了李齐运跪在太极殿半日。”

原来是因我信期有异之故,我并未觉得有何不妥,不料他以为是病症,怪李齐运不曾精心照顾我。我深觉奇怪,道:“我又没病,无事看什么太医?让他回去吧。”

蓝笺劝道:“既然太医己至殿外相候,姐姐不妨让他看看,否则皇上定然又要生气。”

我点头道:“既是如此,你便请他进来吧。”

那太医缓步而入,我惊觉此人甚是面熟,心中正在思忖他是何人,只见他近前叩首道:“微臣太医院供奉张思道,奉旨前来替贵妃娘娘请脉。”

我立刻忆及我十岁之时患过一场病,父亲遍访名医却无效果,后来是曹先生引见此人方才治愈,却不料他竟是太医。时隔七八年之久,不料今日宫中竟再次遇上他。

我微笑道:“张大人免礼平身。”又对李齐运道,“你们都出殿相侯,留蓝笺在此即可。”李齐运不敢违抗,同众人皆退出。

我赶紧施礼道:“杨茉语昔日承蒙先生救命大恩,尚未谢过先生。”

张太医伸手相扶,笑道:“娘娘如今可还是受那幼时之疾所累么?”

我答道:“非为此疾。昔日旧恙经先生妙手早己无虞,如今…”却是不便说出皇帝以为我身患病症之事,只说道,“本来无事,恐是皇上多虑了。”

他的目光温和,说道:“是否皇上多虑,臣尚不敢断言,请娘娘伸手。”

我将手伸过,他凝神感知我的脉象,面上却渐渐转为忧重之色。一旁的蓝笺早己急道:“张大人,可有无大碍?”

他沉吟半晌,对我言道:“娘娘请命身边之人退下,微臣有言相告。”

我见他如此郑重,遂道:“先生尽管明言,她与我情同姐妹,我有事从不避她。”

蓝笺轻声道:“张大人请放心,大人所言,奴婢起誓不会透露与外人。”

他方才言道:“事关娘娘一生命运,微臣不得不直言相告。娘娘的体质殊异常人,气血皆不归经脉,致使天癸失常,恐有子嗣艰难之虞。娘娘如今虽是圣眷隆重,日后之事务必早作筹谋。”

闻听此言我只觉全身上下皆是寒意。皇帝极为重视皇嗣,且己对我暗示多次,书信中“六宫无主”之言更是说得明明白白,若是我能为他生下小皇子,皇后之位自然非我莫属。四妃除我之外皆有所出,他封我为贵妃已是有违常规,若是仓促封后必然招致朝臣反对,纵有此意他亦只能等待机会。

宫中妃嫔若无所出,纵使地位再高,待皇帝薨逝之时,多半便要殉葬。我并不惧怕殉葬,对皇后之位亦从不执意追求。我在意的是他若知此事,不知会是何等的伤心失望,此事必将成为我和他之间无法弥补的一生遗憾。

我不能让他得知此事,绝对不能。

我微笑道:“先生可否答应我严守秘密?”

他叹道:“微臣适才请这位姑娘出去,正是此意。娘娘形诸于外之疾,微臣数日便可医好:但体质却是无法改变,恕微臣无能为力。”

我依然微笑道:“先生对我之恩,定当终生铭记。不知太医院其他大人,若是诊脉,可能同样看出?”

他眼中十分自信,视我道:“微臣虽是才疏学浅,但在太医院中尚无超越微臣之人,娘娘之特殊体质,微臣行医多年来亦仅遇此一例,其他人等断不可知。”

我心中略有释怀,道:“如此就请先生将我表面医治如同常人,勿使皇上起疑即可。日后之事,暂且搁起。”

他点头道:“娘娘若是有需微臣相助之事,随时可至太医院宣诏。”随即告退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