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见我问他,笑道:“小美人开口相询,我告知你便是。我家国舅爷便是当今杨丞相之亲侄,贵妃娘娘之嫡亲堂兄,京都尚衣记少东家杨弘业。”

我顿时怔住。杨弘业正是我伯父之子,因伯父早逝由叔父代为抚养,如今协助叔父操持各地尚衣记的绸缎贸易,长居于东都。他精明能干,父亲颇为喜欢他,却不料他府中之人居然如此放肆。

我隐隐觉得不安,此事关系到我家族中人,偏偏冲撞到了他,不知他如何应对。

他抱着我轻轻跃下马来,说道:“既然是贵妃兄长喜好此马,我送与你们便是。”

那人以为他惧怕国舅之名,笑道:“兄台果然明理。此马我们便带走了,另欲相请这位小美人与我同至国舅府中一行,不知兄台可肯相借几日?”

此言确实欺人太甚。

我恐他要大怒,忙止住那人道:“你们如此为国舅爷打算,恐是一相情愿,国舅爷自己未必有此意。”

那人笑道:“我家国舅爷素来怜香惜玉,府中似姑娘这般美人却是不多,国舅爷定会喜欢姑娘。日后姑娘贵为皇亲国戚,不愁荣华富贵。”

我心中暗暗叫苦,本是欲为堂兄分辩,却不料此人越说越不像话,倒似堂兄确有不少劣迹一般。

我站在他身旁,只觉他身上寒气袭人,十分可怕。

他冷冷地道:“适才之言,你若敢再讲一遍,今日此地便是你们葬身之所。”

那人虽是倨傲蛮横,但见他气势威仪却有几分怯意,不再多言,将那马缰绳牵起与其他诸人飞驰而去。

他无心再陪我看城中风景,拉着我返回宫中。我心知堂兄大祸将至。

回至东都宫苑仪鸾殿中后,他即对李进忠道:“宣御史中丞崔郅来见朕。”李进忠见他神情有异,忙宣诏而去。

我见他宣诏崔郅,心中惶恐不安。御史中丞专司查办官吏的贪污行贿渎职之行,崔郅本是卢杞下属,卢杞升任御史后,御史中丞便由他继任。崔郅性情刚直,执法从不徇私,对待皇亲国戚、平民百姓皆一视同仁,若查得堂兄真有恶迹,恐会累及父亲。

我跪在他面前,轻轻说道:“皇上,臣妾伯父去世甚早,堂兄幼年无人管束,求皇上网开一面。”

他视我片刻,目光转为柔和,说道:“你起来。”

我走近他的身旁。他握住我的手,恳切地说道:“茉儿,朕爱护你之心天地可鉴,但朕是一国之君,行事不能不有所权衡,你能体谅朕么?区区一骑纵然赐予他又何妨,但恐他在东都扰民由来己久,朕不得不彻查他之行为。若只是他手下奴仆仗势欺人,我不会过于苛责他。”

他不计较堂兄奴仆冲撞圣驾之罪,只是查问堂兄是否有严重的扰民行为,已是格外宽宏。我说道:“茉儿多谢皇上。”

他有自己身为国君之立场,堂兄若真是如此肆意横行,亦是咎由自取。但我仍是希望此事与堂兄并无关系,只是他府中之人蛮横无理而己。

崔郅进入仪鸾殿中,跪禀道:“微臣崔郅参见皇上、贵妃娘娘,卢御史闻听皇上宣诏微臣,恐皇上另有旨意,亦在宫外候诏。”

皇帝道:“宣他进来。”我见他们议事,行礼退出。

春雨贵似金,洛阳城内外雨丝飘飞,一片迷茫,雨水将春日绿意越发渲染得淋漓尽致,宫苑中垂柳含烟,花木润泽。

我并未带侍女,独自撑着一柄小巧精美的油纸宫伞,自仪銮殿中走出,正欲往御花园而行,迎面却遇见了身穿官服的卢杞。他面上伤痕淡了许多,五官依然俊朗。

他坦然自若,对我行礼道:“微臣卢杞,参见贵妃娘娘。”

我眼望他,心中一片迷茫,却不由自主地说道:“卢大人免礼平身。”

他抬头道:“微臣…”他的眼光注视到我所穿春服的领口外,神情顿时异常,眼中掠过一丝凄凉之意。

我心中蓦然明白过来,淀山历劫后我便将玉饰换为金饰。还记得那时皇帝眼中的笑意无法遮掩,尽情流露而出,说道:“茉儿你终于肯放下了。”

玉饰本是我们二人昔日情缘之见证,初入宫时,我宁可得罪皇帝亦不肯将之摘下,卢杞救我之时尚且喟叹我之痴心,如今我放弃了玉饰,亦是代表我完全放弃了他。

大历十三年春初见卢杞,我仅有十五岁,如今已是建中三年的春日,四载光阴飞逝,人事皆非,陈年往事早己渺茫如烟。数年来卢杞只见过我四次,第一次是在册妃大典之上,他看见一个模糊不清的贵妃身影:第二次是在去行宫的途中,他看见我与皇帝相拥于御舆之中:第三次,他为救我只身前往生死险境:第四次是在赐宴吐藩来使之时。

我与卢杞之交往从未给过他幸福,唯有拖累与负担、压抑与痛苦。如今发觉此事,对他只有益处。

但是,不知为何,卢杞此时的眼神居然让我回忆起一桩往事。

弟弟芸鹤幼时养过的一只小犬无意中为箭矢所伤,芸鹤不忍眼见它伤重致命,将它单独丢弃于后院围墙砖石之中,芸鹤离去之时那小犬望向他的眼神令我终生难以忘记。

那是被自己最亲近最信任之人狠心抛弃后的眼神,它似乎是想要质问弟弟:“你为何要伤害我?为何要抛弃我?即使我己接近死亡,你为何不肯留我在身旁至最后一刻?”

我心中不忍,但仍是若无其事地转过头,向旁边小径走过,说道:“皇上在仪銮殿中等候,卢大人速往。”心中暗自祈祷他能与宁国公主幸福开心。

卢杞不再看我,道:“微臣谢娘娘提醒。”

御花园中极静,唯闻雨点轻轻滴落山石和小亭檐瓦之声。我恫怅立于小亭之中,见一名侍女自雨中慌慌张张地飞奔至亭中避雨,头发衣服均已淋湿,看见我在此忙跪下道:“奴婢参见贵妃娘娘。”

我问她道:“你是何宫当值之人?春雨虽小,寒气却重,为何不带伞出门?”

她轻声答道:“回禀娘娘,奴婢墨梨是丽绮宫人,一时忙乱疏忽未带伞,多谢娘娘关怀。”

丽绮宫乃王珠居所。我点点头,见她衣衫虽湿,袖口却干爽,隐隐露出一角书简,心中起疑,遂道:“你袖中所藏何物?”

她大惊失色,欲要掩饰己来不及,慌乱之间那书简自袖中滑落。我随即俯身拾于手中,见那书简封套上的笔迹恢弘苍劲,上有“元庆余”三字,分明是男子笔迹。

墨梨见书简己落入我手中,不敢去夺,怔怔地望着我,眼中分明是恳求哀怜之色。

我更觉蹊跷,见她如此可怜,且是王珠身边之人,不再拆阅,将书简交还与她,说道:“你有苦衷便罢了,但须得紧记宫规,不可私相传递书信入宫。”

她见我不再追究,无限感激。她正欲离去时,我又唤住她,将伞交与她道:“我在此静坐片刻,你将伞拿去吧,回头传信与蓝笺来接我。”

她又向我叩首道:“奴婢多谢贵妃娘娘!”小小身影即刻便消失在雨雾之中。

我走出亭外,雨丝飘拂在我脸上,感觉有些冰冷微痒,却有一种无法言传之快意。蓦然只觉自背后被人拥住,我并不回头,说道:“皇上不忙么?”宫苑除他之外,决不会有别人敢对我如此。

他抚去我面颊上的蒙蒙雨雾,轻责道:“大病初愈,还如此不当心?”

我恐他担心,说道:“茉儿错了,不该一时贪玩。”

他微笑道:“我稍后在凤凰台赐见新科进士及国子监众臣,你随我同去吧。”

从凤凰台上登高远望,洛阳一片雨意苍茫。

一批新科进士依序进殿而来,目中所见皆是青年才俊。他们应皇命制诗词歌赋,吟诵于御驾之前,个个才华横溢,尽显大唐之人才济济。

其中一人文采风流,气度轩昂,所作歌赋日:“贞璧就奠,玄灵垂光。礼乐具举,济济洋洋…孝莫孝乎,配上帝亲。敬莫敬乎,教天下臣。皇祖严配,配享皇天。皇皇降嘏,天子万年…”

皇帝无意间听到这几句,不由轻赞道:“好句!”

吏部尚书王惟范忙近前禀道:“此人乃是今科榜眼元庆余,系蜀中人氏,其父现为泸州刺史。”

我心念转动,今日亭中遇墨梨所带书简正有此人之名,忙向元庆余望去,见他年约二十上下,斯文俊秀,儒雅风流,虽是文弱书生,却有一种坚定昂然之态,堪为大唐怀春少女的梦中情人。

皇帝走近殿中桌案之前再观其书画,看他道:“果然难得,从此你便在国子监供职吧。”

元庆余叩谢皇恩,其他诸士子,皇帝俱有封官赏诰。

第二十八章 三宫路转凤凰台

春雨连绵数日不绝。

御史中丞崔郅自奉皇命追查堂兄之事,不敢有半点疏忽,雷厉风行,不过三日之间便将奏章呈递上来。

堂兄罪证确凿,纵容奴仆欺压良善,骄奢淫靡尚属其次,首当其冲之罪却是卖产得赃及收受官吏贿赂——他将父亲在东都所置的一所私宅标售,河南尹赵惠伯为逢迎父亲,竟将我家私宅以高价购下作为官衙办公之所。

父亲不可能不知此事,但事后并未阻止:除此之外,堂兄收受请托之人钱财,在父亲面前进言请求擢拔,又确有疏通此道加官进爵者。

桩桩件件矛头直指父亲,且皆有指认之人,并非空穴来风。

父亲贵为丞相,朝中群臣逢迎父亲并不为奇,父亲恐也是身不由己。皇帝并未严加苛责父亲,只是依律处决堂兄而已。但我知道皇帝对朝臣结党营私、贪污谋利深恶痛疾,只恐此事会为父亲埋下祸患。

或许他心中对父亲之信任度己渐渐开始降低。

我终于明白父亲那日进宫求见我时所言之意。皇帝虽然待我好,却未必会纵容我家族中人不轨之行。父亲正是嘱咐我不可过多干涉朝政,君心难测,以免为我自己招致祸患,令他迁怒疏离我。

事已至此,我虽是不愿相信,却是无可奈何。

我因那日在雨中站立之故,连日来总觉头脑昏沉,终于支撑不住发起高热,持续几夜未退。他忧心如焚,太医每日轮换问诊请脉,汤药不断。我仍是卧病于仪鸾殿中,神思总有些恍惚。

太医言道我忧思郁结于内,感染风寒于外,致有此病。

他心中应是最清楚我为何如此。

皇帝近日来将中央官制加以修改:朝中分设三省,尚书省分六部,各部尚书可直接向皇帝启奏:中书省为朝廷机要秘密决策机构,仍由父亲主管,舅父崔佑甫同样隶属中书省:门下省管理地方郡县,己尽归卢杞掌控,卢杞昔日为京畿观察使,对全国地方本就熟悉,主管门下省应是游刃有余。

如此一来,权力全部分散,三省六部之间互相牵制,朝中大权尽集于皇帝一人手中。

朝中有名望之老臣均被他赐予太尉、司徒、太师等官衔,郭子仪虽被尊为尚父,实际皆是有名无权。

他本就是一个有宏图大志、励精图治的君主,行事向来缜密,步步为营。

如今大唐天下风云,只会因他一人喜怒而变色。

父亲如今却要与卢杞这等晚辈子侄平分秋色于朝堂之上,不知是如何的尴尬!之所以如此,恐是因为在皇帝面前进我父亲谗言之人太多,众口烁金,加上堂兄之事,他开始动摇对父亲的信任。

其实未必不是因我宠擅六宫之故。

堂兄若是不仗恃皇帝对我之宠爱,又怎敢在东都横行?

后妃中不少人皆有强大外援,不可能不对亲族中人言及皇帝对我之专宠,因此导致杨氏亲族早成众矢之的。堂兄之行虽是有错,但我深信皇亲国戚中应当还有比他更罪不可恕之人。

仪鸾殿中浅黄色的帐幔层层叠叠,密不透风。

我静静合眸而卧,其实并未睡着,整日整夜躺着未动,早己晨昏颠倒。

只闻外面有低低人语道:“贵妃姐姐今日可好些了么?”似是王珠的声音。

我心想与她闲聊亦可打发时光,便对蓝笺道:“请昭容进来说话。”

蓝笺在我身旁,忙出帐幔而去。稍时王珠果然进来。她的衣襟处微有水痕,想是今日雨势颇大。

我唤她坐于我身旁,微笑道:“昨晚皇上是在你那里么?”

我恐自己风寒传染与他,定要他离开仪鸾殿去其他妃嫔处数日,他只得依我。王珠与宋若芷二人既已跟随他来东都,他若是全无宠顾似有不妥,况且我入宫一年以来,宫中妃嫔皆无诞育子嗣,他虽已有四个皇子,但终是不该如此。

我若是爱他,便该多体谅他,不可再似从前因他后妃众多而不快赌气,致有飞霜殿立雪之事。

纵然我心中会觉得失落,会伤心难过,胜似让他为难。

我既与他两心相许,便该相信他无论怀中抱着何人,只要见到我,就定然会来到我身旁。

王珠脸上微红道:“皇上昨日虽然去了丽绮宫,却在偏殿独居…姐姐感觉可好些了?”

蓝笺恐我说话吃力,忙代我言道:“姐姐不似先前那般昏沉,热已退下,只是有些咳嗽。”

王珠伸手抚摸我枕边发丝道:“姐姐病了,皇上心中郁闷难安,昨晚听宫人说…他在梦中仍是口乎唤姐姐的名字。姐姐此生能得知己之人相伴爱恋,是姐姐的福气。”

我恐她伤心自己宠遇不隆,说道:“其实皇上也一样关心你们,只是他政事太过繁忙,待天下安乐太平,定会多些时侯陪你们了。”

王珠说道:“皇上待我们的确是好,但我明白那关爱仅因我们这宫妃之位而己。与其居于这绮罗丛中,倒不如寻常百姓人家夫妻粗衣淡食,却能相敬如宾,相随终老一生。”

昔日我全心恋慕卢杞,却被还是太子的他拘于东宫之内,亦曾有过此等感觉。

王珠似是别有隐情,否则不会作此言语。

我忆及元庆余之事,遂试探她道:“妹妹如此喟叹,应是对皇上有情,在他身旁又有何憾?当今天下胜似皇上之人绝无仅有,我陪皇上殿试新科进士,见虽多青年才俊,但仅只一士子元庆余,堪比皇上风华。”

“元庆余”三字入耳,她若知情,定有触动。

她忙跪于我床前道:“前日墨梨已尽告于我,王珠知道姐姐明察秋毫,如今不敢再欺瞒姐姐。”

她眼中泪光闪烁,却极是坚定地道:“王珠的确罪该万死,元庆余系我表兄,我与他自幼青梅竹马,如今他虽知我为皇上妃嫔,仍未能忘记前情。姐姐既己知此事,尽可随意发落我,只求姐姐放过他。”

我不料她竟如此坦然招认自己与元庆余之私情。

我道:“我其实并无真凭实据,你为何要尽数告知于我?不怕我害你么?”

她望向我道:“只因我们姐妹深知姐姐为人。我妹妹玉儿被先帝赐予卢驸马为侍妾,我因此得知姐姐与卢驸马前情。姐姐自己本是性情中人,决不会害我…”

我闻言轻轻咳嗽,蓝笺急道:“姐姐如何了?”

我摇头示意无妨,接着问王珠道:“她对你说了些甚么?”

王珠略有迟疑方道:“玉儿对我言道,卢驸马无限思念姐姐,在人前却要故作若无其事一般。自姐姐返回京都后,夜间他时常伫立庭院之中遥望宫苑。前日殿试归来后,卢驸马在雨中站了一夜,手中紧握一束发丝,应是与姐姐昔日定情之物。”

我本已有些昏沉,此时胸中只觉无比郁闷沉痛。

卢杞竟然还未忘记我!他为何还要如此眷恋我这负心背弃他之人?我误会他两载,以为他不见我面是狠心抛弃我,年岁渐长方才明白他之苦心。

他其实是在等我抉择,不愿予我任何压力。

我若真的心中只有他一人,决不会左右摇摆不定,他是在赌我对他之爱意胜过对皇帝之感情。

是我,选择了做皇帝的妃子。

可是,我当时抉择到底是对是错?我轻轻对她道:“不必说我了。你自己如今可有打算么?”王珠尚未及答话,就听内监宣道:“皇上驾到!”知他返回,王珠不敢再言,恭迎出殿外。

透过帐幔我隐约见他伸手扶起王珠,携她之手近我寝帐,至我帐前时方才放开。

王珠本是美人,柔顺乖巧,我尚且喜欢,何况是男人。他久未接近宫中其他妃嫔,现下对她有些眷恋亦属人之常情。他至帐前才放开她的手,分明是怕我看见,心中仍是时刻顾及我之感受,但我发觉自己居然并不介意,或许是因王珠招人疼爱,或许是因她其实与我颇为相似——她心中最爱之人本不是他,却阴错阳差成为他的妃子。

物伤其类而已。

我服了祛风寒之药方才躺下,此时汗湿贴衣,额头上也沁出细密的汗珠。

他走近我身旁。在东都宫苑中他多穿常服,今日一身墨紫锦衣,腰带有墨玉镶嵌,越发显得端庄威严,隐隐透出帝王之气。

这帝王之气能够震慑群臣,自然更能够震慑他身边之人,包括昭德皇后在内,宫中妃嫔无人不顺从在他的威仪之下。

我恐是唯一的例外。

昭德皇后温婉,贤妃稳重,裴昭仪美貌,郭盈纤巧,王珠温柔,宋若芷才华横溢,徐雁然妙解音律,我深知自己未必全胜她们。

但我曾经拒绝过他的爱慕,他费尽心机方得到我的真心。

愈难得到之物,往往会愈加珍惜。

他俯身下来,嘴唇轻碰我额头,感觉热度退下,方才绽放一丝欣慰的笑容。

王珠和蓝笺等人见此情形,己静悄悄退下。

他轻轻说道:“茉儿,朕欲将越国公主赐婚路维扬,你可愿意么?”

越国公主乃先帝代宗德妃萧氏所生幼女,年纪刚过十六岁,娇憨可爱亦属美人,与路维扬极为般配。

我堂兄系杨家长子,他依律处决堂兄,且日渐疏远我家亲族,我心中黯然神伤,他再明白不过。

路维扬系我嫡亲表兄,目前官阶并不高,若娶越国公主便为二品驸马都尉,乃是极大的荣宠。我与路维扬亲厚如亲兄妹,皇帝将越国公主下嫁与他,是想对我略加安慰。

我轻轻咳嗽几声,说道:“皇上如此美意玉成,茉儿代表兄谢过皇上。”

他将枕边锦帕拿起轻拭我额头的轻汗,说道:“朕只要你开心就好。”言毕又伸手抚我颈后,发觉我内衣己湿透,微有不悦道,“你身边之人如此不经心么?”

我忙说道:“适才蓝笺刚换过,我自己不愿再折腾了,皇上不要怪责她们。”

他见寝殿衣架上挂有一件浅碧薄绸衣,应是我代换衣物,笑道:“不劳她们,朕来帮你换。”

我吓得忙摇头坚决不允,怎能让他似奴婢一般侍侯我?但他执意如此,我只得相从。

他系好我衣带,眼中有赞许迷醉之色,低语道:“茉儿快些好起来,此后再无灾无病,朕不能一日没有你。”

我躺在被中故意逗他玩笑,道:“皇上这几日有她们侍侯,莫非还不够满意么?不知她们二人相较,皇上心中更喜欢谁?”

他眼中掠过一丝狡黠之色,佯怒道:“六宫妃嫔朕个个都喜欢,并无轻重之分。”

我见他生气,说道:“茉儿错了,不该如此问皇上。”却因情急轻轻咳嗽。

他急忙拥住我道:“又如何了?你早该知道,又何必来问朕?你若是因王昭容和宋充媛不开心,朕让她们出宫便是。”

他曾有言宫中妃嫔若无所出,皆可放她们出宫去。王珠若是与元庆余情深意重,不慕皇家富贵荣华,未必与元庆余今生无缘。

我问他道:“若真如此,皇上岂不是要她们孤独终身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