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学谦站在拥挤嘈杂的超市里,左边一群中老年妇女一个一个不停地叫着“这大白菜什么价呀?”“哇!要十块钱一颗啊?”“有机蔬菜了不起呀?不买了不买了!”,而右边,一群小孩和年轻的父母不停对话着:“妈妈妈妈偶要喝三鹿…”“傻孩子还喝三鹿啊!怪不得你越喝越傻呀!”…

乔语晨脑门上挂下三条黑线,她已经快速拿好了松露,但看着身边男人的样子似乎并不急着走,于是她只能试探着说:“我拿好了。”言外之意是:同学,家里那两个还等着喂饱呢,你倒是还要不要回去啊?

唐学谦似乎并没有听出她的言外之意,模棱两可地答了一个字:“啊。”

他的语气太过深藏,让她完全琢磨不透他那个‘啊’字下面究竟隐含着怎样的深远意思。乔语晨郁闷地想:是不是所有当老板的都喜欢用这种模棱两可的调调来显示自我深沉的人格魅力?这也太考验群众的理解力和想象力了啊。

等了半天,身边的男人依然一点要走的意思都没有,正悠闲地拿着货架上的一瓶红酒查看生产日期,乔语晨忍不住去看他。

七点的超市正是最热闹的时候,当所有人都处于最喧哗的环境中时,那种具有冷色调气质的人反而会被突兀地突显出来。唐学谦就是典型冷色气质的人,他下车前把西服外套脱了放在了车里,现在的他只穿着一件银灰色的衬衫,袖口被微微地卷至手腕处,Cenci经典款,散发出一种谜一般的贵族气息。这么多年下来,那种冷静淡漠的气质已经如影随行地跟上了他,若有似无地从举手投足中散发出来。

乔语晨的视线不小心触到他那紧抿的淡色薄唇时,也禁不住一颗少女心扑通扑通乱跳,立刻亡羊补牢般地调转视线,急吼吼地自我批评:表发骚!表吓人!…

唐学谦微微挑起一抹诡计成功的笑容。很好,她终于恢复正常了。他发现他开始习惯看着她脸红心跳的样子,这么多年来她就是这样面对他,这让他觉得安心。

虽然用色诱的方法去迷惑她的确算不上光明,但又有什么关系呢,她又不是外人,而他也只诱惑过她一个人。

唐学谦忽然心一沉。

不是外人。唐学谦眼神一黯,心想我这是被洗过脑了么?

他微微转眼去看她。她正在饮料区看牛奶,拿起又放下,手势轻柔,就像她给人的感觉,永远如三月春风般温和。

她穿一袭白色高领毛衣,松软的淡色头发披在肩上,柔和的神情,嘴角微翘,一看就是那种招人喜欢的好孩子类型。

唐远旗下也有类似的超级市场,他也曾经多次被人簇拥着视察过。他记得那种感觉,所有人都对他敬畏三分,无论他走到哪里都会自动让道,每当他拿起什么查看时都会有一票主管围上来,给他分析产品性能、市场远景、销售渠道,等等等等…

和她在一起就不同,虽然他知道她也很怕他,但她从来不会带着敬畏的眼神看他,她总是喜欢在他身边说话,眉目带笑,当他拿起货架上的物品时,她会像小动物一样凑过来,用软软的声音告诉他:这个是甜的,不适合你,你不爱吃甜食的。说完,她会跑开,迅速去拿她认为适合他的东西,放到他手里。

于是他发现,她了解他所有的习惯,细致到入微,而他却对她不甚了解,除了她的家世之外,他并没有单独了解过她这个人。

唐学谦忍不住去想,如果这样美好的她,当初嫁给了其他男人,那她会过着怎样的生活?

——应该至少不会像他这样,给她这么多的委屈。

唐学谦忽然皱眉,他发现自己一点都不想把她和其他男人假设在一起。

“你以前还和谁一起这样逛过?”他忽然问她。

“恩?”乔语晨想了想,“小时候和我妈妈一起逛过,后来我自从我六岁那年她去世之后,就没有人再陪我了。”

唐学谦忽然心里一软,忍不住走过去环住她的肩,看见乔语晨手里拿着的牛奶,他拿过放在购物车里,“喜欢就买。”

乔语晨笑了,“好啊。”

唐学谦顿时有种把整个超级市场买下来的冲动。

疯了疯了,唐学谦有种微微崩溃的汗颜感,心想我还真他妈的被洗过脑了么?

也许是超市里的气氛感染了乔语晨,回程的时候她明显不像刚刚阴郁的样子,她会接他的话,轻言细语。唐学谦好几次忍不住,冲动了又冲动,想伸手触碰身边那张带笑的脸。

于是当这两人回到那一室一厅的小屋时,屋内的两个人明显已经暴走了。

钟铭轩悲愤地怒吼:“老兄!你看看现在几点了啊!你是想饿死我们啊?!”

乔语晨脸皮薄,立刻想往厨房跑去,却被唐学谦拦住了腰。唐老板视线一扫,阴阴柔柔地停留在叶家凝微肿的唇上,慢条斯理地回了一句:“你很饿么?我怎么觉得你刚刚才大吃了一顿的样子呢?”

钟铭轩大囧,心里‘靠’了一句,磨了磨牙感叹着唐学谦这男人的观察力真是越来越欲穷千里目了。

“想吃饭就给我等着。”

唐学谦不改老板作风,丢下那两个没有动手能力的人,环着乔语晨的肩走进厨房。

第 11 章

乔语晨诧异地看着唐学谦走进厨房,疑惑道:“你进来干吗?”

唐学谦更诧异地看了她一眼,挑了挑眉一脸理所应当地回答:“来做饭啊。”不然进厨房来干什么,没看见客厅里那两只无动手能力的米虫已经被饿得软趴趴地倒在沙发上了么?

…乔语晨顿时腿软,心想这位爷今天是被洗脑了还是咋滴,这是怎样首长级的待遇啊!

他腕起衬衫袖子,快速扫了一眼眼前可以利用的食材。法国料理的精神在于突出食物的原味,所以在做料理时,他所加进的任何调味料、配菜,甚至于搭配的酒,都只有一个目的:把主要食材的原味给衬托出来。

唐学谦从冰箱里把牛肉拿出来,边对她说:“你手受伤了,我来负责做,你在一边帮我,可以么?”

他的语气并不算得上柔和,大概是平日里习惯了对着下属下命令,所以他随时随地都能形成一种压迫感。但尽管如此,乔语晨仍然有种被社会主义大家庭接纳的温暖,简直有点受宠若惊。

唐学谦看见她眼里流露的开心情绪,顿时有种内疚的感觉洋溢开来。于是放柔了语气,走过去翻开她的掌心看了看,从厨房的柜子里拿出创口贴,熟练地帮她包扎了下。

“记得别沾水,不然会发炎。”

“恩,”她点点头,看着他转身,手法熟练地切着牛肉,她忍不住问:“…这么切?和我平时不一样啊。”

“时间来不及了,”他微微抬头,对她做了个手势,指了指客厅里的那两条米虫,“牛肉纤维组织和结缔组织都比较多,横着纤维纹路切,才能把筋切断。如果顺着纹路切,筋腱会保留下来,肉质如柴,咀嚼不烂。”

就在说话的短短几分钟内,他已经切好了牛肉,准备好了配菜,熟练地起了油锅,调好火候。

看着他一连串流畅的动作,乔语晨只能想到四个字:行云流水。

虽然唐学谦和钟铭轩都是生于豪门长于豪门的公子哥,但生活自理能力却是大不相同。钟铭轩是典型的少爷身子,金贵无比,浑身上下没一个伤疤,据说此人以前连洗个手都非四十度的温水不洗,至于做饭料理的水平,用八个字正好可以形象生动地概括: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基本上,钟同学就处于‘上得了厅堂,下不了厨房’的资本主义初级阶段水平。

而唐学谦却不同,虽然这两人从外表看来,唐学谦更冷,贵族气息更浓厚,很容易给人一种‘身骄肉贵’的豪门贵公子的感觉。但事实上,由于唐学谦同学从小有个基本无行为能力的妈,又有个对他‘放之四海而皆准’的爸,从而导致唐学谦自小过着的并不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生活,而是遵循着自我独立、自我超越的菁英教育准则。

他平时很忙,很少会亲自下厨房做料理,乔语晨只在唐家的家庭聚会上偶尔见过他亲自动手的样子。那个时候她才明白,他不是不会做,只是他不愿意而已。

看着他此时快速忙碌的身影,乔语晨顿时心里微微泛起一丝酸意,“铭轩…对你而言一定是很重要的朋友吧?”

唐学谦正忙着清洗做前菜用的蔬菜水果,随口应道:“为什么这么问?”

乔语晨不说话,沉默地在一旁切切弄弄,“没什么…”

唐学谦忽然抓住了她的手,乔语晨受惊似的抬眼看他,只看见他一脸玩味的笑容,温吞吞地开口道:“我爸爸说过,当一个女人对着她喜欢的男人说没什么的时候,往往就是她很有什么的时候。”

乔语晨顿时窘迫,“…你爸爸学过女性心理学么?”

“没有,”他抓着她的手不放,单手洗干净最后一个番茄,语气玩味:“我以前不信,不过看你这个样子,我开始相信我老爸的话了。”

乔语晨大窘,她怎么能忘了,唐学谦最拿手的就是阴险,什么话到他嘴里说出来,绕到最后总能把对方绕晕过去。

一个个的番茄在他手里,修长的手指引着水流清洗过去,弄得每一个番茄都是水灵灵的样子。乔语晨忽然想到香港那个著名的女作家曾经说过的一句话:如果在你生命中遇到肯细心地为番茄擦汗洗澡的男人,那么,请绝对不要放过他,嫁给他,爱上他,让自己成为他手心里唯一的番茄。

唐学谦微微抬眼看她,一秒内便把她内心所有的心理活动都看透了。可以看得出,她对他失望了,结婚一年,他从未像这样陪着她做过任何事。

她的脸埋在大片的阴影里,他看不清她此时的表情。唐学谦忽然伸手,想碰触那张写满失望的脸。

乔语晨巧妙地躲开了他忽然伸来的手,于是只感到他指尖冰凉的水滴从她脸上滑了下去,从侧面看,就像是眼泪,透明、纯净、没有温度。

乔语晨转了下身子,背对着他,拿过他刚洗好的番茄,准备切成片。

可是她低估了这个男人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意志力,一旦唐学谦想做什么事,他会利用一切光明的阴险的见得人的见不得人的手段去达成。于是就在乔语晨对着番茄准备切下去的时候,忽然感到一具温热的男性身体靠了过来,把她圈死在了怀中。

她一惊,迅速回头:“你干什么?”

男人温和地笑了下,好像做着再平常不过的事,握住她的手,“我教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