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赵吉昌已经来到姚彦章身边:“左相,您还是过去对质吧,若是祈王的秘事为群臣所知,这昨日才下葬的陈昭仪怕是不能安息了。”

赵吉昌说完竟率先走出了殿去,姚彦章低头看了看手里的供纸,神色隐忧地也走了出去。

殿内,群臣神色迥异,李铎与六公子,七公子都是一派忧色,颇为不安。

那许德勋反倒撇着嘴,脸有得意,有些悠哉。

姚彦章一走出去,就见四个人跪在地上,且每人身后有两名禁卫军看守。

一步步相近,一步步眼眶刺痛。

他看到了看似干净的衣裳下,憔悴而煞白的脸,看到了他们双眼的迷离,特别是郑晓风和何玉,浑噩不清似是丢了魂一般。

与他们两个翘首不同,赵复低着头,暗自啜泣,嗓子里溢出着极其细小的呜咽之声,而张朴华很安静,他垂着脑袋,一动不动,完全是一副认了的死相。

不过,在他的身后,两个禁卫军手中拽着绳索,这让姚彦章心中不安,不由地加快步子向其冲去,然而赵吉昌却突然搀扶上了他的胳膊。

“慢着点啊,左相!您只是来对质的,和罪臣太过亲近,小心祸及家人啊!”

姚彦章闻言大怒,甩开赵吉昌:“不劳你操心!”当下便冲到了这四人面前!

“何玉!晓风!”

何玉、郑晓风浑浑噩噩地抬起头,双眼浑浊没有一点光与神。

“你们,你们这是…”

郑晓风张大了嘴巴,想要说话,却发不出声音。

何玉的脸上浮着一抹苦涩,但是他的背却挺得直直的,没有畏惧,没有屈服,没有丝毫的软弱。

“你们…”姚彦章的声音是颤抖的,身为左相,他能想到是怎样的黑暗在对他们几个摧残伤害,但他也相信他们的灵魂高贵,脊梁宁折不弯!

他咬着唇,努力压下心中的恨与痛,关切的看向了始终没有抬头的张朴华。

这个文弱的书生,是他非常喜欢的弟子,他很看重朴华的才华,他一直相信终有一日,朴华会成为楚国的一名重臣。

可是他的一动不动却让人心慌,姚彦章下意识的把手伸了过去:“朴华…”

“姚大人!”赵吉昌此时却躬身站在他的身侧,不但挡住了他的手,更是连左相二字都不称道了:“大王让我问您一句话,您是希望今天跪在这里的只有他们四个人呢?还是要搭上其他三百七十二条性命。”

姚彦章的手一缩,盯着赵吉昌,既惊又怒:“你什么意思?”

此时跪地啜泣的赵复开了口:“左相,求求您,不要再问了,就让我们背着这些罪名死去吧,至少我的家人、孩子还能活命啊!”

姚彦章闻言双眼爆射怒火:“节不可失!”

“那也得遇上圣主明君!”赵复抬了头,那一双眼,满是绝望:“您别挣扎了。”

一句话,生生噎住了姚彦章,此时赵吉昌又开口了。

“姚大人不必激动,大王的意思,奴才也不敢违背。您刚才可说了,天下求的是祥和,您老眼睛一闭,这不就祥和了吗?大王他要的也不过是安枕无忧啊!”

“安枕无忧,岂是这等栽赃嫁祸的小人行径?”姚彦章此刻已不是愤怒,他是鄙夷,是不齿,是寒心!

堂堂一国之主,竟做出这等泼皮腌臢之事!

“我的左相大人啊!您可要想想清楚。这天下…”赵吉昌的唇贴上姚彦章的耳朵:“可不是楚国的天下,是大王的天下啊!”

“不,我不能任由他如此胡来!”

姚彦章当即转身就要回去理论,赵吉昌一把抓上了他的胳膊,紧紧拽着,此时赵复朝前一扑,抱住了姚彦章的腿:

“大人,我求求您了大人,您的正义救不了我的家人、我的全族,我求您顾念我们,到此为止吧!”

姚彦章闻言低头,他看到了匍匐之态的赵复,是那么的卑微,他又看向郑晓风和何玉,他们两人明明张大嘴巴,表情非常激动,却偏偏发不出任何声音,而张朴华依然垂着脑袋,一动不动。

卑躬屈膝求生,激昂正义难言,守护正道已死。

这一刻,姚彦章觉得天好黑,他尽心去守的楚国,已是腐尸烂泥堆砌!

“左相啊!这冲动嘛,是要拿命来赔的,今日您执意要说,那就是三百七十二条性命,明日呢?往后呢?你真要楚国的江山和朝堂从这一日开始,变得血雨腥风吗?您就不能用已经失踪的祈王,换大王一个安宁,换楚国一片祥和吗?”

赵吉昌的话在耳边飘荡,姚彦章闭上了眼:“天,黑了。”

第一百九十章 我看不好!

姚彦章走到了殿门口,他站在那里,迟迟不肯入内,引得殿内众位大臣望着他,不免窃窃私语。

赵吉昌上前,刚要伸手扶他,他就迈步跨过了殿宇高坎,那一刻,他好似一下子苍老了许多,身体都在摇晃。

赵吉昌扶了姚彦章一把帮他稳住,但却立刻被他推开了。

姚彦章拍了拍衣袖,如同拍灰,而后他理了理身上的朝服,终于是一步步来到殿中,面对着马希声。

此刻,马希声神色紧张,双手紧扣龙椅扶手,一句话都不敢问。

而百官注视着这场面,气氛微妙又压抑,所有的窃窃私语都消失了,只有令人不安的静谧。

赵吉昌见状清咳了一下,迅速地回到了马希声跟前,两人交换了眼神后,马希声这才略微放松了一点问道:“左相,结果如何啊?”

姚彦章深吸一口气道:“臣对质之时,何玉、郑晓风、张朴华闷不做声,赵复对其罪…供认不讳。”

马希声顿觉舒坦,放松了肩膀:“孤今日提及此事,并不是要大张旗鼓地重重问罪,正如左相大人所言,力求祥和,所以,此事到此为止,不再追究下去。但是…”

马希声站了起来:“孤也绝不会容忍这等谋逆之行,来人,将他四人斩首于殿前,首级挂于城门三日,发榜昭告天下,不许朝臣结党营私,不许百姓妄谈国事!违者,杀无赦!”

殿中,大部分的朝臣表情惊愕,但也有一部分朝臣,在许德勋的带领下俯首应和:“臣等谨遵圣意。”

刀落,血溅,青砖上血迹殷红。

姚彦章双眼含泪,手指微颤。

马希声以一副胜利者的姿态,满意地带着赵吉昌离开,一堆士兵太监立刻涌上去,收拾着殿前的血腥。

姚彦章身子一晃,朝后倒去,李铎慌忙抱住了他,托着他的身子连声质问:“怎么会这样?大人!怎么会这样?!”

姚彦章脑袋一偏,昏倒在李铎怀中,人事不省。

许德勋瞥了他们一眼,笑容大盛的带着他的那些拥趸快步离去。

殿前,尸体被抬走,地上还留着大滩的血迹。

官员们从旁走过,不少人脸色煞白,六公子更是哆嗦着身子,脚步虚浮踉跄。

人散了。

一桶桶水泼上了殷红的血,冲刷的痕迹没入了石缝里。

慢慢地,刺眼的殷红没有了,刺鼻的腥气消散了。

一切在阳光下恢复了宁静,只是那些石头的纹理里多了一抹悲情的红,那是终将被岁月忘却的生命。

一辆马车在长沙府的街道上飞奔。

姚彦章躺在马车内,李铎不安地用汗巾为他擦拭。

马车一个颠簸,姚彦章被颠醒,他剧烈咳嗽,李铎赶紧为他拍背,直到他咳出一口闷痰,才缓过劲儿来。

“大人!”

姚彦章抓住了李铎的手:“这官,做不得了…”

“大人,您这是…”

“国家已是君王玩物,腐废难免,你我…”姚彦章痛心疾首:“愧对先王啊!”

“大人,何出此言?这到底怎么回事啊?”

姚彦章老泪纵横:“堂堂一国之主,不以德仁治天下,竟无中生有,造事胁迫…无道啊!无道昏君啊!”

李铎闻言吓得赶紧捂住姚彦章的口:“大人!慎言啊!”

姚彦章扒下了李铎的手:“慎言?不必!我致仕便罢!”

“大人!”

“国之将腐…楚国百姓无福,群臣无福!哈哈…呜呜呜…”悲令这位骄傲了大半辈子的老人,痛哭流涕,如丧考妣。

慕君吾带着众人进入了这最难的试炼关卡,刚一进去,唐六两就惊奇地哇哇大叫:“哇!这画的什么啊!你们快看!”

这关卡呈长方形,长方形的一侧墙壁上有三个明显的石门,石门前有一个细细的石柱,上面插着未点燃的线香。

而每个石门上都有一幅画,分别画着:太阳、眼睛、鸟。

慕君吾看向唐箫和唐寂:“这一关,你们可来过?”

唐箫摇头:“我没有来过,但我知道,这三扇门后面,我们所有对抗的战力分为上中下三等。”

“我当时选了眼睛。”唐寂一脸沉色道:“里面是一些木傀儡,要对付它们,可不容易,但还是能过,可惜当时同一队的人未能在时限内完成,所以失败了。”

“时限?”慕君吾有些意外。

“嗯,点燃这柱香,石门就会开启,门内的木傀儡全部被打到不能动弹后,须留下一人按住弹出的机关匣,香灭之时三个机关匣都被按住,即可过关。”

唐寂说完后唐箫又补充道:“规则很明确了,因为对战力量的要求不同,我建议,由唐寂和六两走最强的门,我和慕君吾分别带一个人闯两外两个门。”

大家听了觉得在理,纷纷点头。

慕君吾却再次看向三个门:“等等,你们听过‘田忌赛马’的故事吗?”

火器房的主厅里,唐蕴一脸闷色的盯着唐诗琪:“凤主找我是要说什么事?”

“火器房这些年看起来是不错,可其实也就唐六两一个人特别出挑吧?”唐诗琪笑脸盈盈:“火主就不想多寻些好苗子吗?”

“我当然想,可是没人啊!”

“人,我们凤雉房可以提供啊!”

“你们?”唐蕴冷哼一声:“这些年,我从你凤雉房一共招了五十一人,除早先的大弟子外,其他哪个成材了?”

唐蕴嫌弃地摇了摇头,脸上的闷色更浓了。

唐诗琪闻言笑着凑近了一些:“好苗子有的是,不敢说个个比得上唐六两,但怎么也比你那大弟子强。”

唐蕴斜眼看她:“那为什么之前内门选拔时你不放出来?”

唐诗琪笑笑:“这人嘛,都是有私心的,谁愿意把自己的宝贝就这么送出去啊!”

“什么意思?你不妨直说!”

“意思就是:我们凤雉房可以提供人才,家业房可拨出大量的材料予以相助,只希望火主能比之以往和我们更亲近些,在某些事上,肯为我们出点力。”

唐蕴闻言“呵呵”一笑,然后一本正经地看着唐诗琪:“凤主,你是不是糊涂了?我们火器房,在唐门里,向来只和机关房亲近啊!”

唐诗琪一愣,随即笑道:“火主何必拘泥于此呢?多个兄弟姐妹,有什么不好吗?”

“我看不好,合不来!”唐蕴冷着脸手指门外:“你还是回去吧!我和你要人时你不给,现在想给,晚了!”

第一百九十一章 蠢蠢欲动

“这个姓孙的老头很狡猾啊!”

唐六两听完了田忌赛马的故事,有些激动:“以最下对最上,以最上对最中,再以最中对最下,生生就废了最上的那匹马!”

“所以我觉得这个思路值得借鉴,不过我们一场都不能输,那么应由唐寂和玉儿去对付最弱的,唐箫、六两还有花柔去对付中等的,我就用阵法强撑最难的…”

“撑?”唐箫看着慕君吾:“你没有把握?”

“没遇到过,自不敢说有把握,但凭着机关阵法我相信我可以撑得住,所以有劳你们以最快的速度破关,再来帮我。”

唐六两一拍脑袋:“我懂了,寂哥过关,玉儿按住机关,他就来帮你!”

“不!是先帮你们,待那关过了,六两你按住机关,大家再过来帮我。”

“妙!”唐寂点头道:“集四人之力,最强再难也不难了。”

“不过,我们怎么知道这三扇门里哪个是最强,哪个最弱?”花柔看向那三扇门,显然门上除了图标,什么多余的提示都没有。

众人一时沉寂,互相对视。

“我没进过其他门,不好说。”唐寂看向唐箫,唐箫皱眉思索,此时慕君吾却眨眨眼道:“大家还记得门庆祭祀时的场景吗?”

众人闻言一愣,唐六两张口接话:“当然记得,你提这个干吗?”

“姥姥身披羽衣,将金杖上的眼睛高举,对向日出之轮…”慕君吾的话说了一半,唐箫眉眼一抬,看向慕君吾:“最强日出,次之眼睛,再次鸟羽!”

慕君吾点头道:“应该是如此。”

“这个有意思!”唐六两一拍大腿兴奋道:“走走走,去破关去破关!”

“可是…”唐箫有些犹豫:“这只是一种猜测,万一错了呢?”

众人对视。

“我相信慕大哥的判断,到目前为止,他还没错过呢!”花柔冲慕君吾微笑,眼里满是信任。

慕君吾诚恳道:“我能够想到的与三者都相关的,只有这个画面。你们是否有更多的线索?”

这一句话,问得其他人纷纷摇头,而唐箫看了眼凝望着慕君吾而眉眼发亮的花柔,惆怅更浓。

“我也信慕君吾!”唐六两激动地嚷嚷:“走走走!抓紧时间!”

他说着立刻跑去石门前站好,大家见状,便按照慕君吾先前所说,站在了对应的石门跟前。

唐箫深吸一口气动手点燃了线香,立时三道石门发出巨响,同时打开。

众人相互点头,各自进入石门:

唐寂和玉儿进的是所绘鸟羽的石门,一进去,石门便垂下,一道火线燃起,巨大的石厅登时灯火通明,照亮了内里十二个木傀儡。

“这比你原来遇到的少些吗?”

“嗯。”

“看来慕君吾判断的没错啊…”玉儿话音未落,那些木傀儡已开始移动,朝他们二人袭来…

与唐寂和玉儿所遇相似的中等难度的房间里,此刻朝着花柔,唐六两还有唐箫冲来的,可有足足五十个木傀儡!

“我的天,怎么这么多!”一片木傀儡,看得唐六两有点眼晕。

唐箫第一时间挡在了花柔身前:“六两,你和我一左一右,花柔你在我们身后,以防守为主。”

“好!”花柔应声站在他们两个身后,并在唐箫和唐六两出手的间隙趁机出招击打傀儡。

但是,这些木傀儡被击中却没有任何损伤。

“他们没反应啊!这怎么打?”唐六两高声询问,唐箫倒是沉着冷静:“不要急!你我逐一试探,找出它们的要害!”

“好嘞!”

太阳轮石门联通的石厅内,密密麻麻的木傀儡如同拥挤在蜂巢中的蜜蜂一般塞满了整个厅。

慕君吾站在石厅最边沿的角上,他迅速地扫视了一圈后,将身上的背囊取下,表情严肃地从中取出了两把短刀。

此时,木傀儡开始移动,慕君吾将包袱直接丢向木傀儡群中,接着一跃而起,跳进木傀儡群中,手持两把短刀朝着傀儡的关节处砍扫而去!

“家主何必绕弯子,有话直说吧!”机关房主厅内,唐贺之一脸平静地看着坐在对面的唐雷。

“呵呵,好,那我就直说了!日后你们机关房研究所耗的材料,我家业房全包了,你们要多少给多少,绝不设限。”

唐贺之眨眨眼:“家主,我们机关房的所有材料,过去可都是向门主申领的啊!”

“所以我这不是给你行个方便嘛!”

“免了吧!”唐贺之起身摆手:“我这种迂腐的人最不喜欢改变了,还是一切照旧吧!”

“我一片好意,机主竟然不领情?”唐雷脸色不悦地看着唐贺之。

“我说…你们和门主之间那些龃龉,那是你们的事,甭拽上我,我就只管我的机关房!”唐贺之说完手指厅门逐客:“不送。”

唐雷黑着脸慢慢起身盯了唐贺之片刻后,终究甩袖而去。

他走出了院落后,唐蕴从联通主厅的隔间里走了出来:“非得说得那么明白吗?”

“不说明白就会没完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