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老爷!”院里下人的声音夹杂在倾盆大雨里,隐约着由远及近,刘彦瑫忙和妻子两人各自收敛情绪后,刘夫人拉开了房门。

“老爷,有人深夜叩门,让您瞧瞧这个。”

下人捧着一个七寸长的长条锦布绣袋进屋送到了刘彦瑫面前,他伸手接过,将内里的东西抽出,竟是一支红木雕金龙的毛笔。

刘彦瑫立时惊愕起身喊道:“快请他进来!”

“老爷,他说了,您要见他,得门房里见。”

刘彦瑫一愣,随即迈步:“好,我这就去!”

“等等!外面雨大,披件衣服吧!”刘夫人说着就去取衣裳,然而震惊的刘彦瑫头也不回地摆了摆手:“不必了!”说话间人已出屋,直奔前院门房。

雨这会儿正大,虽然他只是在进前院时淋了三步的雨,却衣衫已湿,但他顾不上擦拭,手捧锦袋入了门房,立刻冲着屋内背对着他的人躬身行礼。

“贵客临门,是刘某怠慢了!”

披着兜帽斗篷的人转过身来:“我这等小人物,可不敢当。”

“赵公公?”刘彦瑫一看来人当即愣住,那赵富春微微一笑:“将军没想到是老奴?这先王的御笔,可不是谁都有资格收着的。”

“哎呀!是是是!”刘彦瑫立刻将锦袋奉还:“是刘某糊涂了。”

赵富春拿过锦袋收进袖袋里:“未免人多嘴杂,请将军屈尊来此处,还请将军见谅。”

“赵公公别见外,今日早些时候若不是您提点我,只怕刘府上下几十口现已被打入大牢了。”

赵富春闻言眨眨眼:“早前的劫算是过了…可将军今夜,能睡得着吗?”

刘彦瑫一愣,盯着赵富春,赵富春的视线也盯着他。

屋内火烛一摇,光影跳动,屋外的雨声伴着雷声轰鸣作响,令人焦躁不安。

刘彦瑫沉默,赵富春看起来也不着急,两人这样对望片刻后,刘彦瑫突然道:“赵公公何出此言?”

“还问我?你现在可不就是稍有不慎、便会粉身碎骨的境地吗?”

刘彦瑫身形立时有些撑不住,随即他叹息道:“没错,可诏书已下,鹬蚌相争已成定局。”

赵富春摇摇头,往刘彦瑫的耳边凑了凑:“君使臣以礼,则臣事君以忠,可首先,他得是你的君啊!”

刘彦瑫双眼圆睁,此时,屋外一道闪电落下,震得他双耳嗡嗡作响,几乎屏住了呼吸,瞪大眼睛盯着赵富春:“你…你的意思…他…他不是?”

赵富春极其镇定地点头:“没错,他本不是你的君,他根本就不是先王之子!”

就在刘彦瑫与赵富春对话之时,书房里的刘夫人看了看天色,决定先去闺房同女儿道明心思与抉择,便带着丫鬟匆匆赶去后院。

两人在府中游廊穿行时,丫鬟忍不住提醒她:“夫人,这么晚了,小姐怕是已经睡下了。”

虽然丫鬟是自己的心腹,但这事儿可算是“欺君”,刘夫人没有胆子去冒险告诉贴身实情是什么,随口道:“云儿明日就要进宫了,我要是不多和她交代两句心里话,总觉得不踏实。”

“真是难为夫人了。”

刘夫人没再说话,很快就进了后院到了小姐的闺房前,但是此时闺房内并无灯火照亮,丫鬟看向刘夫人,刘夫人点头示意,丫鬟抬手叩门,屋内却无人应答。

丫鬟微微蹙眉,小声叫门:“小姐您睡下了吗?夫人来了。”

屋内依然无人应答,甚至连灯烛都未点亮。

刘夫人心里爬升一抹不安,一把拉开丫鬟,上前推门:“佩云…”

门打开的瞬间,竟有一道黑影冲出。

那黑影出手快如闪电,分别击打在了刘夫人和丫鬟的脖颈处,刘夫人和丫鬟当即被击晕倒地。

黑影缩回了房内,不多时就扛着不省人事的刘佩云出了屋,没入了大雨中…

第四百零七章 别了,师父!

“荒谬!”刘彦瑫神情有所怀疑地看着赵富春:“宫中戒备森严,换子之说定是谣传!”

赵富春冷笑一下后,双眸含怒:“德妃产子三个月后,当时伺候她的下人,全部因错被调离她身边,她们有的被逐出宫,有的罚没各处,但都相继在一个月内死了。”

“全死了?”

“对,有病死的,摔死的,有欠赌债被打死的,还有因失火被烧死的,总之一个不留全死了。”

“这…是巧合?”

“二十六人,一个月内全部毙命,将军觉得是巧合?”

刘彦瑫听到人全死了时,就已震惊,听到一个月内全部毙命,这额头上的汗都沁了出来:“难道…难道就没人发现事有蹊跷?”

赵富春冷笑更深几分:“谁会注意这些猪狗不如的下人?若不是这里面有我的两个干儿子、前后脚死了,我也不会察觉。”

赵富春脸上的怒色越发明显:“她发现我开始调查此事之后,就布下圈套欲置我于死地,若不是先王念及我多年追随,留我一命,老奴怕是早就归西了。”

“可是…”刘彦瑫蹙眉道:“她若真想要你性命,岂能让你活着?”

袁德妃,这个被先王宠爱至极的女人,在楚宫从来都是呼风唤雨,无人敢惹的,特别是白天她上殿质问、逼君的行为让他们这些臣子发现,及时先王已故去了,可她还是可以为所欲为的。

“我一个洒扫太监,还能翻得起什么风浪?何况我死了,先王必会严查,她何必冒这个险!至于现在嘛…她怕是早已忘记我这只蝼蚁的存在了…”

赵富春的回答并没有什么问题,听起来也是合情合理,但这个节骨眼上听到这样的消息,由不得刘彦瑫谨慎再谨慎:“既如此,这么多年过去了,公公为何还要重提此事?”

“先王对我恩重如山,我虽已半身入土,却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辛苦半生打下的江山,被一外姓人鸠占鹊巢,更何况那人何止是昏聩!”赵富春说着拍了拍刘彦瑫的肩膀:“将军是明白人,鹬蚌相争,必有所伤,可作为臣子,怎能为了个冒名顶替之徒,而不对先王尽忠!”

刘彦瑫看着赵富春沉吟片刻才道:“公公之意,该对谁尽忠?”

“先王四子聪慧过人,将军唯有寻到他,辅佐其重回君位,才是正途!”

刘彦瑫盯着赵富春:“可现在小女…他再怎么血统不正,小女已被许了后位,公公凭什么认为我会另谋他主?”

“因为将军是心中有大义的人!”赵富春一脸笃定之色:“先王认定的人,是绝不会令他失望的!”

这话是一记重拳砸在了刘彦瑫的心窝上,这一瞬间压在体内的热血与豪气伴随着昔日征战的种种充斥了他的脑海。

“公公请回吧。”刘彦瑫用力地攥着拳头:“我…知道了。”

赵富春看了眼他的拳头,把锦袋从袖口里又拿了出来,放在桌上,而后退行两步对着刘彦瑫躬身行大礼后,带上兜帽没入屋外的倾盆大雨中。

刘彦瑫垂眸盯着桌上的锦袋,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君王之信,臣子之义,他能做的还有什么?

片刻后,刘彦瑫拿起锦袋冲出门房直奔书房。

雨滴又大又密,浇着他的身与心,他却觉得自己被架在了火上烤。

匆匆奔回书房他需要和妻子商量,然而却没看到夫人。

“啊!”院里突然有了尖叫声,刘彦瑫立刻朝后院奔去,刚刚赶到后院就和跌跌撞撞奔出来的妻子撞在了一起!

“夫人?”

“不好了,老爷!”刘夫人面色惊恐:“云儿被人劫走了!”

“什么?!”

窗外又响起一阵巨大的雷声,一道闪电划过,雨变得更大了。

门主已继任,接下来的首要大事就是唐九儿的葬礼了。

身为一房之主,唐九儿有船棺之资,所以墓园里早早就挖好了巨大的葬坑,并将一株巨大的楠木砍伐后,掏出了棺舱,至于葬坑中。

唐九儿被穿戴上了崭新的衣裳,正安祥地躺在棺内,接受告别的葬礼。

唐斩抬头观察了一下天色,随即对花柔轻声道:“门主,开始吧!”

手持金杖,神情哀伤的花柔缓步上前,将草编的蚂蚱和小兔子放在船棺上,眼含泪水:“师父,您放心吧,我一定会完成您的遗愿,绝不让您失望!”

花柔退下后,唐贺之上前放下了一枚银簪:“愿你安息九泉。”

唐蕴上前,放的是一只玉镯:“到了天上,可不能再这么凶啦。”

当他们二位一起退下后,唐箫上前,沉默着将一封信放在了船棺上。

师父,我会守护好您想守护的一切。

唐箫这样想着开口道:“愿您早登仙界,天人永存。”

唐箫退下后,唐六两和唐寂一起上前,唐寂放的是一双鞋,他沉默着低头不语,那唐六两放的却是包好的食物:“毒主,路上可别饿着啊!”

最朴实的语言,最诚挚的感情,总是简单又戳人心窝,花柔听着大家道别的话语,更加伤心,眼泪无声滑落。

此时慕君吾上前,将一朵木雕花放在了船棺上:“我答应你的,都会做到。”

他说的是承诺,不管未来他会不会和唐箫争王位,会不会水火不容他都绝对绝对不会伤害唐箫的性命,这不仅仅是他的承诺,也是他对唐箫的敬重—不管怎样,唐箫的品质都是令他倾佩与尊重的。

“走好!”慕君吾伸手在棺木上轻轻拍了一下,走回到花柔身边,其他的唐门弟子陆续将手持的鲜花和送行的物品放在了船棺上。

花柔憋着哭声,压抑着内心的伤痛,在无声中泪如泉涌,看着众人与师父告别。

半个时辰后,弟子们都放下了自己的告别之物后,唐斩走到花柔近前轻声提醒:“是时候了。”

花柔抹去眼泪,仰头看了眼天边渐渐浓郁的金红,那是太阳即将升起。

新的一天要来了!没有什么不能过去的!

她努力平复情绪,而后深吸一口气,走到葬坑前,将手中的金杖高高举起:“仙岩有船分生死,灵槎天渡上九天。”

她话音刚落,红红的太阳便跃出了地平线。

“葬!”花柔庄重唱音后,唐门弟子们纷纷上前,用铁锹将土盖埋船棺,且口中纷纷念唱:“灵槎天渡上九天!”

此时,那金色的阳光照映在金杖上,闪亮无比。

而花柔的泪再度落下。

别了!师父!

第四百零八章 殿前失仪

“大王,难民的事,今日该有个决断了!”

长沙府王宫寝殿内,马希声张开双臂,闭着眼任小太监为他更衣束带,自己懒懒散散地打了一个哈欠:“嗯,知道了。”

站在一旁的赵吉昌看着他那模样嘴角有一丝鄙夷:“不知大王圣意如何?”

马希声终于睁开眼不耐烦道:“没想好呢,看看朝臣们都是什么意见再说。”

此时朝服已经穿好,赵吉昌摆手示意小太监退离后,自己上前为马希声扶正王冠,并小声道:“大王,难民一事,您最好应允他们入城。”

“为何?”

“您收纳难民,可得仁爱之名啊。”

马希声点点头,随即皱眉道:“可是昨天司徒前来禀奏,说这难民应当拒之门外为好,说他们不光会大量消耗我国财、粮,这其中恐还有乱民潜入。”

“司徒所言实在迂腐,如果让这些难民入我境内登名造册,我们略给一些吃的,之后就把他们遣送役场,不但无损国库,还有贱民可供驱使,且仁爱之名加身,您不吃亏。”

“有道理。”

赵吉昌此时贴近马希声的耳朵小声道:“何况只有如此,您父亲的兵马才能顺利入楚,为大王的江山做保。”

赵吉昌挑眉恍悟:“孤懂了,等他们进来了,管他宗亲还是外军,谁都别想在孤的地盘上放肆!”

赵吉昌点头微笑:“正是。”

此时,殿外传来一阵嘈杂的响动。

赵吉昌听到动静后,不悦皱眉地转身走到殿门处,刚要张口问询,不料长福已冲入殿中出现在了他的面前:“干爹,打起来了!打起来了!”

“大呼小叫的干什么!”赵吉昌瞪着他喝到:“好好说话!”

长福情绪激动但也意识到在君王面前自己失言之处,忙纠正到:“公公,刘将军与几位宗亲在议事殿外打起来了!”

“什么?”赵吉昌诧异挑眉:“这是想造反吗!”

议事殿前,刘彦瑫怒气冲冲与四位宗亲扭打在一起,其他的朝臣见状都在劝架拉架。

但是刘彦瑫却跟疯了一样,啥也不说就一直抓着钱渡一人追打,大有不打死对方不罢休的意味。

“住手!”伴随着马希声的一声高喝,殿前群臣纷纷停手站定,不少反应快的更是折身行礼了,然而刘彦瑫却像是没听见一样,不但依旧在打钱渡,还因为没人拽着,更是直接抬脚就踹上了钱渡的面门!

可怜那钱渡因为马希声的高喝而收敛,正好没有防备,这一脚踹得那个结实啊!

人四仰八叉的摔跌在地不说,鼻血都给踹了出来,而马希声看到居然自己喝不住刘彦瑫,三步并不作两步冲到刘彦瑫身边怒喝!

“放肆!孤叫你住手!”怒不可遏的声音终于令刘彦瑫回头看他,但刘彦瑫没有惧色,有的是双眼血红。

他情绪激动地几乎是嘶喊:“大王!您的王后,臣的云儿,被他们给…杀害了!”

马希声惊呆了,他身后的赵吉昌更是一脸难以置信。

“胡说!”钱渡倒在地上一边抹着鼻血一边扯着嗓子喊道:“大王!这是造谣诬陷!”

其他几位宗亲此时也纷纷附和,无不是大喊冤枉。

马希声眼里闪过一丝慌乱,他本能地扭头看向了赵吉昌—他实在不知此时该做什么说什么。

“这怎么可能呢?”赵吉昌赶忙摇着脑袋上前:“刘将军,令爱真的出事了?”

钱渡此时也从地上爬了起来激动地大喊:“刘彦瑫!你说我们杀害了她,证据呢?”

刘彦瑫从袖袋里抽出了一块血迹斑斑有些残破的布片,语调悲痛地捧给马希声:“大王请过目!”

马希声伸出两根指头捏这布片的一角打量:这是衣襟的一个角,布料上明显可以看到一枚女性的血手印,而那布块的边角处是绣着金丝线的宫锦包边。

这…

马希声看不懂这算什么证据,不解地看向刘彦瑫,而朝堂内的宗亲以及朝臣们看到刘彦瑫手中的布条,却皆是目瞪口呆,面色苍白。

“这是证据?”马希声不确定。

“对!大王您请细看这块衣襟!这可是王室才能使用的衣襟包边!”

刘彦瑫的回答令马希声错愕—他这会儿才反映过来这布片上的包边意义非凡,于是他的手一松,扭头看向几位宗亲。

与此同时刘彦瑫也抓着布片怒瞪向钱渡以及其他几位宗亲,咬牙切齿道:“大王封云儿为后,你们当中有人嫉恨,就派人到我府中将云儿掳走、杀害!”

“没有!我们没有!”

“没有?”刘彦瑫抖动布片高声质问:“那这个作何解释?”

是啊,王室的布料怎么会出现在一个都指挥使的府中?还偏偏有一个纤细的女子血手印?

宗亲们你看我,我看你,全都哑口无言。

赵吉昌此时转了转眼珠子皱眉道:“刘将军,令爱尸体发现了吗?”

“你问他们!”刘彦瑫情绪激动地指着宗亲们嘶吼起来:“问他们把我女儿的尸体藏哪儿去了?”

宗亲们纷纷激动地辩解,赵吉昌立刻抬手示意他们安静:“静一静!都静一静!”

宗亲们委屈又愤怒,这会儿也不得不强压情绪闭了嘴。

那赵吉昌盯着刘彦瑫道:“刘将军,这么说,你是没有见到令爱的尸体喽?那你如何肯定,王后已经死了?”

刘彦瑫闻言愤怒得都快哭出来了:“那一屋子的血!那么多的血,她…她哪里还有活路?”话刚说完他人就冲向钱渡,大有要弄死他的意思。

钱渡也不傻,立刻就在殿外围着群臣闪躲,于是就见刘彦瑫疯了一样地一边追着他试图抓住他,一边激动地嘶喊:“你们还我女儿!她可是大王的王后,谁给你们的豹子胆?”

殿前的几个朝臣岂能熟视无睹任由这等失仪之事持续?

几个武将费力地拦住刘彦瑫准备将他扯开,哪知刘彦瑫一转身溜出桎梏,立刻冲马希声下跪哭求:“大王!您得为您的王后、臣的女儿讨一个公道啊!不能让云儿就这样白白死了啊!”

第四百零九章 唐箫的请求

马希声这会儿情绪也很激动。

首先,昨夜的温柔乡让他十分酣畅,听到云儿死了自然可惜。

其次,也是真正重要的一点,封后的目的是什么?就是要外军和亲军打起来他才好坐收渔翁之利啊!

现在宗亲们既然已被咬上,他不动手岂不是要错失良机?

“别叫了!”马希声攥紧了拳头,怒气冲冲道:“查!给孤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孤也想知道…”他的双眼在宗亲们的身上扫来扫去:“是谁在藐视孤的王法!”

宗亲们闻言个个脸色发白、额头冒汗。

“大王圣明!”刘彦瑫大叫一声跪下开始磕头,那砰砰声不绝于耳,顷刻间额头就见了血。

“起来吧!”马希声扶起了刘彦瑫:“孤会给你一个交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