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希声看着那份亮光,果然认为他是在替自己办得漂亮,恍悟道:“噢,对对对,务必让他们乖乖认罪!”

“老奴明白。”

赵吉昌冲跪地的长福使了个眼神,两人便双双退行出殿了。

“哈哈…”马希声开心地摩拳擦掌,而后从笼匣阁里拿出了他的神武大将军—此刻的他可以更加安心地享受欢愉了。

同一时间的德妃寝殿里,袁德妃正对镜簪了一支珠钗。

丹青捧来锦丝大衫给她套上。

“你去大王那里一趟,把他锦文福底的那件披风给我拿来。”

丹青一愣:“娘娘要大王的披风是…”

“我为他请了一串佛珠,一会儿把束带给他换了。”袁德妃说着扶了扶发髻上的绢花,不满地扯掉后换上了一把赤金打造的珠花。

“娘娘有心,大王日后只要披上披风就必然会想到娘娘的好。”

“我呀,不求他念我的好,只要不恶我就是福气了,快去吧!”袁德妃此时已经拿起耳坠子在镜前比对戴哪个好,丹青见状应声后就迅速退了出去。

她一出去,袁德妃就顿在那里,不多时她把耳坠子丟回了梳妆盒,拿起了一个不起眼的金镯,用力一拉,金镯开口处隐隐可见内嵌有一粒绿色的药丸。

袁德妃看了一眼那药丸后,将金镯又捏了回去,戴在了手腕上。

通常犯事的都是关在宫外刑司的牢中,但宗亲身份不同,加之赵吉昌有自己的盘算,肯定希望关在自己可控的辖区内,所以一早就授意,以大王要亲自问罪为由,关在了楚宫的天牢里。

天牢不大,除开刑审拷打的区域外,不过两间牢笼—实在没必要大,进这里的人那都是有去无回的主,足够关押了。

这两间牢房相邻,一间关着钱渡,一间关着其余三位宗亲。

这会儿天牢里没人看守,他们就隔着牢门商讨。

“料到是会栽赃,可明目张胆到这般…竟连个过场都不走了吗?”

宗亲们无法理解,毕竟全程都在盯着啊!岂料人家可以直接指鹿为马!

“他是君,我是臣,他要我死,我能说个不字吗?”钱渡绝望地靠在牢门上,他知道他几乎没有活路了。

“无视国法,僭越乱矩,后世当恶名昭彰!”

“说这些没用!还是考虑眼下要紧!也真是邪了,那么多人在宫里翻找了一夜,竟是一点线索都寻不着!”

宗亲们一脸的愁色,钱渡也是火气冒了出来:“不管找不找得到,反正我就是撞死在朝堂上也绝不认这事儿!”

“对!绝不能认!认了,咱们几个一准儿全折在里面!”宗亲们正附和呢,赵吉昌那尖锐的刺耳的声音扎了进来:“不认!那你们才是一个都跑不了!”

除开钱渡,其他宗亲皆是惊愕地看向声音处,钱渡却是垂头不动。

赵吉昌带着长福在注目礼中走到了钱渡所在的牢笼跟前。

对面的宗亲忿忿不悦道:“赵公公不在殿前伺候,跑到这儿是来看我等的笑话来了?”

“非也!”赵吉昌阴笑着:“我来…是封大王之命给诸位讲个故事的。”

“什么?”宗亲错愕中你看我我看你,钱渡则依然垂着脑袋。

“汉高祖于高帝五年封王侯者百人,然楚王韩信,梁王彭越,淮南王英布相继死于高祖之手,为何啊?”

宗亲们闻言个个脸色阴沉互相对视。

他们中有个盯着赵吉昌道:“他们是异姓王,是外人,我们可是宗亲,公公这个故事讲得不适宜。”

姓钱,姓赵,姓马,他们可都是马氏家族的中流砥柱,手心手背并非外人。

赵吉昌笑了,满面的嘲弄之色:“你觉得你们是宗亲,可大王不觉得啊,大王只想一切都在自己手中。”

“行了!”钱渡冷着脸抬头道:“你不必在我们这里多费口舌,我是不会认的。”

赵吉昌笑嘻嘻地看着钱渡:“你府中上下一百三十二条命能不能换你认罪呢?”

钱渡愣住,而此时赵吉昌指向其他三位宗亲:“他们府中那近四百条命能不能换你认呢?”

第四百二十一章 我来放你出去!

换?换!

人命的胁迫,不仅仅是自己府上的,还有其他宗亲府上的!

他要是咬紧牙拼光了自己家尚且算是铁血,那把人家家拼光算什么?

说正义吗?说铁骨吗?

蝼蚁尚且偷生,何况是他们这些已经享受荣华养尊处优的人?

钱渡看着那三位宗亲,那三位宗亲也看着他。

沉默,压抑的沉默,痛苦的沉默,明白这是要取舍的沉默!

“一条命换大家平安多值当啊!”长福悠悠的补了一句,登时气得钱渡浑身颤抖起身喝骂:“卑鄙,无耻!”

面对喝骂,赵吉昌十分淡定地转身就走,走时还话音幽幽:“你们快些商量吧!一会儿大王就会当堂审议了。”

跟在后面的长福眼有同情之色地看看众人:“干爹是在救你们,这个时候拼血性可是会拼得什么都没有的!”

长福走了,监牢内又是一片死寂。

许久后,有宗亲搓了搓手正要开口,钱渡已经颓然道:“行了,你们不用说了,我认!”

三位宗亲沉默片刻后,皆跪在钱渡的面前,叩拜叩首。

不是他们要如此残忍,而是赵吉昌和长福这两个太监的话已经说地明明白白了。

若无人抗,大王只会把这件事变成铲除整个宗亲的手段—他不需要宗亲,他要一切都是他自己手中!

钱渡的脸上一行泪滚落:“我的家眷就拜托你们照顾了。”

丹青抱着披风匆匆归来时,袁德妃正在殿前的花廊里嗅花赏析。

她瞥了一眼丹青,另一只手便摸上了手腕上的镯子。

“娘娘,您要的披风拿来了。”丹青来到近前,将披风捧给袁德妃,袁德妃抬手看似要去翻衣服包,却是手一反转在丹青的鼻前捏碎了一粒绿色的小药丸。

立时碎裂荡开的绿色的粉尘被丹青比之不及而吸入,霎那间她双眼变得迷离。

袁德妃看着她轻声吩咐:“现在你要去做两件事。”

议事殿内,得到赵吉昌肯定回答与指导后的马希声坐在王位上,他绷着脸佯装不开心,只是演技太拙劣而眉眼间是抑制不住的喜悦。

群臣列下,人人都看得到他那模样,只是不会有谁表现出自己看得明明白白—昨夜的惶惶与宗亲的被抓,注定了腥风血雨难以避免。

刘彦瑫此时站在群臣的首列,一个失去了女儿的人,憔悴不堪,又眼有期盼。

与他并排而立的是禁军统领,他手捧盖着白布的托盘,下巴微扬。

赵吉昌清咳一声,开始高声念诉:“昨日黄昏,刘将军收到其女发衣,求告大王巡查下落,大王震怒于贼人胆大包天竟敢威胁朝臣,遂下令掘地三尺,全城遍寻。天神护佑,禁军在平昌候府花园角隅中发现刘氏求救血书,证实其确有劫掳藏匿刘氏之恶行,遂将其拿下!”

赵吉昌声音刚落,朝臣们便忍不住交头接耳,议论纷纷,声音嘈杂气氛混乱。

忍不住,当然忍不住—平昌侯府发现血书?扯不扯!

堂堂侯爷,静武军的节度使做这种事,太下三滥了吧?而且,这是宗亲啊,拿宗亲开刀,这个…

“啊哼!”赵吉昌清嗓,很快议论之声消失,他昂着头又道:“此事事关宗亲,不知是一人之念还是宗亲合谋,故需今日当朝审议!”

他说完退回到马希声身侧,急不可待的马希声立刻抬手:“带上来!”

百官齐齐望向殿口,不多时四位宗亲带着镣铐刑枷排队走入殿内。

为首者乃钱渡,他毫无愧色,反倒昂首挺胸,大义凛然。

而其他三位宗亲,神情忿忿中夹杂着屈辱与无奈,早已没有了往日里身位宗亲的优越与傲然。

同一时刻。

丹青手捧着衣服包出现在斡月台宫殿前的甬道内。

两位路过的宫女见到她立刻屈身行礼,口中问安。

“见过丹青姑姑。”

若是以往,丹青会冲她们笑笑,说一句闲话,或是应声点头在错身而去,可今日不同!

她没有搭理她们,而是面无表情地捧着衣服包从二人中间悠悠穿过,一言不发,也没有点头回礼。

两个宫女有些疑惑地对视一眼,茫然错愕地看着丹青在前方身形一拐,走到了斡月台前推门而入。

两个宫女愣了愣,迅速走开了—斡月台因德妃之意而封,又因她一念而开,但这里到底是先王下了旨意的,德妃是大王的母妃进出自由,谁敢质疑?她们这些卑贱的奴仆却是招惹不起,自然远离的。

而此时就在离斡月台一宫之隔的花园里,几个一直在尝试找到刘佩云的宫女太监正聚到一起,神情近乎绝望。

昏暗的密室里,水滴声依然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滴答。

刘佩云缩在曾经捆绑她的木桩之下,利用蜷缩来阻挡着自己身体的裸露,而她脚上一道铁链在室内幽暗的烛光下泛着寒色。

“咔…”石门转动,沉闷的声音让刘佩云整个人都颤抖起来,她抱紧自己的双肩,眼含恨意地瞪着从石门走进来的人。

光线刺眼,她看不清,眯缝着眼适应了光线后,她才看清楚站在她眼前的不是那个令人憎恶的赵吉昌,而是一位双眼失神地女子。

“你…”刘佩云声音颤抖:“你是谁?你要干什么?”

丹青木讷如偶人:“丹青,我来放你出去。”

丹青说着把手里的衣服包放在地上,而后摸出了一把钥匙。

刘佩云瞪大双眼:“你,你哪来的钥匙?”

“偷的…从…”她顿住了,足足有三息那么长,且眼中闪过一抹挣扎:“赵公公那里。”

“赵吉昌!那个混蛋!”刘佩云闻言立时忿忿喝骂,而此时铁锁被打开,刘佩云立刻起身,但她被关在这里太久了,除了水她什么都没有吃,这一起来就止不住的眩晕,而且身体上的泛起的凉意提醒了她的衣不蔽体,忙又蹲了下来。

丹青此时将衣服包往前一推,讷讷道:“披上,去大殿,大王和你父亲在那里。”

丹青双眼无神地说完,起身就往外走,而刘佩云愣了几秒后,立刻打开了衣服包住出披风裹在身上就往外踉跄而行。

逃!

她要逃出去!

她要告诉父亲,告诉大王,她要赵吉昌死无葬身之地!

第四百二十二章 大王救我!

暗红色的一个“救”字,歪歪斜斜有些丑陋地浸在一张手帕上,那手帕的角上七彩的丝线被精心绣出了一个“云”字。

议事殿内,钱渡跪在地上看着这将他拽向死亡的“血书”,目露怒与凉。

“…这手帕上绣有云字,图案与刘府提供的刘氏所用之物图案一致!”禁军统领的话语刚落,马希声已迫不及待地一拍王椅扶手质问道:“平昌候,你作何解释?”

“解释?”钱渡抬头看了一眼马希声高声道:“臣还要给什么解释?臣乃王室宗亲,追随先王共同打下这楚国疆土!大王不知血亲深恩,继位以来既不犒赏兵马又不充填粮草…”

“放肆!”马希声拍桌起身愤怒喊道:“孤在问你…问你为何劫掳王后刘氏,你…你提及这些无关之事作何!”

钱渡哂笑道:“岂会无关?臣因大王的轻视而心生不满,又见大王强行封外将之女为后,强压宗亲,臣…咽不下这口气,遂…遂将刘氏劫掳,坏她名节,令其难登王后之位!”

刘彦瑫此时冲钱渡大喝道:“她人呢?人在哪儿?”

钱渡偏头盯着刘彦瑫,眼有恨意:“当然是死了。”

死了!

刘彦瑫身子一歪,当即跌倒在地,昏迷过去,身边就近的几个朝臣连忙上前,又是掐人中,又是轻唤。

马希声并不关心刘彦瑫的情况,甚至听到刘佩云死了也没有什么悲伤,此时此刻他安心地呼出一口气坐回了王位—钱渡认了!他可以收回兵权了!

迅速地瞥了一眼赵吉昌,看到这个老家伙对自己微微点头,他立刻大声道:“平昌候,劫掳刘氏一事,你们是在何时何地谋划?”

审问,大王的审问,正式开始。

可笑的是,没有做过的钱渡,为了宗亲,为了家眷,在承认动手并自曝所谓动机后,还得编造一整套将自己置于死地的回答。

而在他无奈地编造之时,刘佩云终于踉跄着跑出了斡月台,她扶着宫门,看了眼空荡的甬道便开始眺望。

金色的主殿在前方熠熠生辉,她立刻裹紧了身上的披风朝那主殿的方向奔去。

一出甬道,她暴露在来来往往以及各处值守的太监宫女面前,立时尖叫声四起,不少人朝她奔来!

刘佩云需要帮助,可是伤害她的人是赵吉昌,她忘不了自己先前被设计的种种,也忘不了在他手里受到的耻辱,她能够相信的只有两人!

大王与父亲,所以她不管这些尖叫,不管这些向她奔来的太监宫女,而是凭着本能的就朝那熠熠生辉的主殿而奔。

可是一个官家女子对宫廷怎会熟悉,她盲目地朝前奔跑,结果却跑进了死路里---围栏与高台阻碍了她的前行,而回头看到的是几十人朝自己蜂拥而来,可是这些人的面容除了惊讶还有不安!

“不!不!”刘佩云急得大哭,但到底是将军的女儿,骨子里透着一股子悍劲儿,她猛然转身翻过了栏杆就朝下跳去!

高台并不太高,相错半丈有余,刘佩云跳下来站立不稳朝前一滚反倒卸力不少并未受伤,她仓惶而起,撒丫子就跑,那些追着她的宫女太监可没胆子跳,纷纷调转头下来追她。

不过很奇异的是,刘佩云的出现引来了尖叫,却没有一个人喊她的名字,大家都疯了一样的追着她,这让她心里更加惶惶不安—她笃定这些人是要抓她回去,他们都是赵吉昌的爪牙!

议事殿外,长福本撅着屁股从殿门的缝隙里偷窥内里境况,而远处隐约的尖叫声引起了他的注意。

他离开殿门,朝前走了几步顺声张望,很快就看到有一个人在宫中甬道发足狂奔,而她的身后一帮宫女太监正在狂追!

什么情况?

长福定睛一瞧,继而吓得脸都白了,立刻冲着那甬道奔去。

刘佩云哭嚎着拼出老命地往前冲,然而在她即将冲出甬道时,长福如一头猎豹一样突然出现在她的面前,不但一把抱住了她,更捂上她的嘴,奋力地要将她拖离此处。

刘佩云奋力挣扎,但她本来就没有什么气力,之前的狂奔也令她早已精疲力尽,根本反抗不了什么,挣扎了没几下,她能看到的就是自己被拖行到了甬道的深处。

然而就在此时,制住她的长福突然僵住了,所有束缚她的桎梏瞬间变成了摆设,她一抓一扯一个跨步,人就冲了出来!

鞋掉了,她顾不上捡!

来之不易的解脱,让她不敢回头发疯一般地往前冲不说,更是用上最大的气力和声调高喊:“救命啊!大王救我!爹,救我!”

这撕心裂肺的呼喊声回荡在宫殿上空,如一道惊雷。

她不知道,她离开的甬道力,长福手脚僵直地跪在地上,他像一个偶人一般一点一点地费力抬手,当他从脖颈处拔出了一枚银针后,他捏着银针歪倒在地,口鼻溢血。

刘佩云光着一只脚,拼了命地往大殿跑,她边跑边喊救命,引来了许多脸色发白的太监上前阻挠。

而此时那几个寻找刘佩云的宫女太监也终于闻讯赶到跟前,当即大家竟在广场上大眼瞪小眼对峙起来。

这突然的变化把刘佩云弄懵了,当太监们涌上来试图带走她是,几个宫女却将刘佩云一拽,挡在身后,一个年长的宫女拉着她就往一边跑。

“你干什么?”刘佩云紧张大叫并挣扎着:“放开我!”

“我带你冲出去,去议事殿!大王在那里!”宫女说着指了指与熠熠生辉的主殿相邻的那一座。

刘佩云错愕之时,太监宫女们竟然混战扭打起来,这诡异的场面令她茫然不知所措。

“快跟我走!”宫女说着拽着她绕行奔逃,不时的踢飞或是推开冲上的太监。

而刘佩云也没闲着,她一直在高声呼救:“大王救我!爹,救我!”

议事殿内,听完了钱渡编造的故事,马希声挂着一脸怒色高高在上的喝道:“身为宗亲,你竟敢蓄意谋害当今王后,今日孤就革去你的侯爵之位,收回兵…”

话未说完,一声凄厉之音,传入殿中!

“爹,救我!大王救我!”

第四百二十三章 是他!

这一声呼喊传入殿中,虽然遥遥依稀,却是清晰可闻,让整个殿中一片死寂。

而此时,一直昏迷的刘彦瑫却猛然睁开了双眼。

“救命啊!大王救我!”

呼喊求救声更加清晰,刘彦瑫的面部开始了抽搐,与此同时马希声惊愕地看向赵吉昌,而赵吉昌的脸上也出现了一丝慌乱之色。

“云儿!”刘彦瑫终于反应过来,激动大喊:“我的云儿!”他爬起身来直冲殿外,跪地的四位宗亲此时也哗啦一下子纷纷起身,一个个带着刑枷铁链就往殿外冲!

刘佩云活着!

转机!转机!

他们这一跑,朝臣们也压不住惊愕好奇随即纷纷涌出,竟把殿内的马希声和赵吉昌给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