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了潜龙邸,屁股没挨着椅子先痛饮了一壶凉茶才稍稍淡定下来。

先前这一面萧四似乎没看出什么异样来,但难保时日一久,哪天我一个不小心让他逮住狐狸尾巴,那真如于县令所说,刀山火海油锅针林我都得滚一遭了。活了第二世,我格外怕死、惜命,所以我决定去找一找纪琛,毕竟他是那个将我从西山县引到京城来的罪魁祸首!

找纪琛,说难不难,说容易也不容易。

纪糖贵为皇储,此番回朝自然引得无数人争相前来探望拜访。一日内被“探望”了无数遭,我索性命人将潜龙邸的大门一关,两眼清净。左右从宫人战战兢兢的态度来看,这位皇太女素日里骄矜高傲,是个不好相与的主。我惦记着去找纪琛问个明白,可又寻不出什么正当名头去找。

“六王?”那日跟随我的内侍面露狐疑,但稍顷他似了然于心,“殿下是否还记着那日您误使六王他落入金水河中,使您受了陛下责罚?唉,这个六王体弱多病,受寒重病与殿下何干哪。殿下是无心之失,又非故意!且殿下也被陛下发了禁足一月与一年薪俸啊!”

哦,“我”还推他落过水啊。我真是低估了纪糖与他之间的恩怨,这不是恩怨,已经是血海深仇了都。

这个江春估摸是纪糖的心腹,悄悄附耳过来道:“殿下此次南巡遇险,据说与这六王大有干系!”

若是我被人推入水中险些病死,区区一年薪俸哪能消去心头怨恨!但我不是纪糖,也不知纪琛究竟有没有对正主她下过黑手。我找纪琛,只是想问清他为何执意带我来京中,问不清也没关系,我对这些皇家辛秘也没个甚的鸟兴趣。我只想平平安安地回我的西山县,做我的平民小老百姓白唐,这冬天到了,也不知阿肆找着了活计存够冬粮了没…

以纪糖与她六叔间的仇怨,贸然去六王府上登门拜访定是引人侧目。我揉着关节发愁,昨夜一场冬雪,晨起时伸个懒腰,嘎吱一声响,差点没拗断了腰。悄悄掀开衣角捏了捏,平日尚算柔韧的腰肢肌理略显僵硬。

究竟是什么样的异术玄法能让一具木头身体宛如常人,如果不是没有心跳,如果不是每年梅雨隆冬会发霉变硬,我会以为自己还活着,像于县令、陈阿肆,纪琛等等这世上每一个人一样活着。

可我终究与他们不一样,我不是一个人,甚至不清楚自己究竟是活着还是死了…

悲天悯人地默默烤着火时皇帝来了,扶着胖滚滚的肚子他气哼哼地一屁股在我对面坐下:“岂有此理了!岂有此理了!”

我默默给他剥了个橘子:“父皇怎么了?”

“母后今天一早来与朕说是不忍见六王再这么闭门自守下去,想让他出仕!要朕给他个一官半职!”皇帝一口塞进橘子,吐沫横飞,“说得轻巧,老子是猪油蒙了心才会将那个丧门星搁在眼皮子底下闹心!”

我心惊胆战地看着椅子在他震动的浑圆身躯下吱呀作响,连忙安抚道:“那父皇直接回绝了不就是了?”

皇帝面色沉痛:“母后说我不依她就要寻死!阿糖啊…”

“…”我突然心生不祥。

皇帝一把握住我的手饱含期待道:“父皇再三思量,决定将六王他放到国子监中做个祭酒,阿糖你正在国子监中半读,想个办法彻底绝了他的心思。最好是想个办法择块封地将他赶得远远的!”

入宫数日忙着“休养生息”,我疏忽了一件天大的事,我并非真正的皇太女纪糖…

纪糖从小被立为皇太女,自然受到了全方位的悉心教导,国政、谋略、史论等等必是无一不精。除此之外,我还在她寝殿之中看到了种种古琴、字画、碑帖与各式名剑,可谓文武并修。

踏入国子监中上课时我步履沉重,可能不消半日功夫我即要原形毕露,被隔壁钦天监的萧四斩妖除魔。不幸中的万幸,与监生不同,我就读的是个小班,课上仅有三个学生。今日恰好不巧,三个学生中两个告假,仅我一个独坐堂中。

钟鸣三声,喧喧吵吵的人声逐渐平息,一人缓步推门而入,面色苍白。

我与他四目相对,两人皆是微微一怔,我瞬间反应过来拍案而起,气吞山河:“纪琛你这乌龟王八…”

“六王爷这是您要的…呃,太女殿下??”

我敛袖淡定坐下:“刚刚本宫想问腊八节是不是快到了。”

人退走刹那,我欲再度卷土重来,岂料一抬头骇然对上一双在病白脸色衬托下格外幽深的眼睛,似讥似讽又带点玩味:“没想到你混得还不错。”

掩于宽松儒袍下的腰肢突然被人狠狠一捏。

第六章

我面上镇静,心头狂跳不止:“皇叔,这是做什么?”

纪琛不仅没有松手,反倒变本加厉往上又是一蹿,捏得我几近色变之时才淡然放开:“找王八。”

王八!王八!又是王八!岚县王八那个梗就过不去了是吧!

我欲发难,却见他竟真就从我袍曳下揪了只眼熟的绿壳乌龟出来抱入怀中,在它壳上拍了两巴掌,淡淡训斥道:“不听话的小东西,没丁点眼见力,下次再是乱跑,与其落入别人手中,还不如干脆被我炖了。”

“…”

众人言之不假,纪糖这个皇叔真是古怪得常人不能度之。古怪虽古怪,但他这话听入耳中怎么总觉得有点指桑骂槐呢?

“我初初接手前任博士的教任,对太女殿下所学所识全然不知,”教训完王八纪琛突然话锋一转直指向我,“今日时辰尚早,不如由我探探殿下的功底,也方便以后你我二人相长相进。”

言罢,纪琛信手拈起一本《晋律通鉴》:“听闻太女殿下才思敏捷,对刑狱断案颇有见地,连大理寺与刑部两位正卿都钦佩不已,我们便从这开始吧。”

我被他打了个措手不及,这本《晋律通鉴》我倒是见过,但压在于县令的金丝楠木桌脚下只见封皮儿不知详实,这让我从何答之!

“这个…”

“怎么,殿下今日不想谈律法,那我们看看史政好了。”纪琛自说自话间又翻开另一本书。

“我不是纪糖。”我看着他,又重复了一遍,“我不是纪糖。”

我以为他会同在岚县时勃然大怒又或是讥嘲不已,可他却是沉默了下来,半斜半倚在几案后沉寂地看着我。良久他白纸一样的脸上露出个怪异的笑容:“你对我说有何用,对陛下去说啊,对满朝文武去说啊,对全天下人去说啊。”

我本一腔愤慨沸腾在胸膛里,可随着他的一字一句竟逐渐冷静下来,喝了口凉茶润润喉:“你让我冒充皇储究竟意欲为何?”

“我从来没有让你假扮皇储。”他眉目淡然,将《晋律通鉴》硬生生塞入我手中,“今夜殿下也不要回潜龙邸了,留在国子监中将此书好好地看上一遍。明日一早若还是说不出个一知半解,就将自秦以来至今所存的律法条例统统抄写一遍。否则我想太女殿下也不想当着所有监生的面将这国子监所有地板擦洗一遍!”

这个纪琛打定主意要和我打太极,奈何我受皇帝所托只能忍辱负重接过书来,伏案苦读。纪琛抱着他的宝贝王八宛如镇山大石坐于上首,即便我不抬头也能感受到他如芒在背的视线,盯得我浑身发毛,只能竭力投入到纸面文字上。

一日过去一半,一本《晋律通鉴》我尚未翻过去三分之一,倒不是它内容艰涩难,而是这冬天地板冰凉,即便烤了火盆,时间一久四肢难免发麻。以至于我翻书时都要小心翼翼,生怕动作一大,咯吱一声脆响吓死我那堂上发呆的“六叔”。

没个提防的,纪琛幽魂一样飘在了我身侧:“半日过去就看了这些,都说殿下一目十行看来也是外传虚名。”

我被他吓了一跳,猛地撑起身子,“咔”木头的磨合声在房中格外清脆,我顿时手脚冰凉,如堕冰窟。

纪琛也是一怔,微微愕然地看向我。情急之下我想做辩解,哪想雪上加霜本就隐隐发木的腰骨处一挫,“刺啦”,犹如指甲刮过木板般的刺耳声响起。

这回,我便是诸葛孔明再世,有舌战群儒之才恐也难为自己辩解。

不料纪琛短短一愣后随即蹙眉:“这工部办事越是不得劲了,连几块地板都铺得不利索。这国子监里都是未来的国之栋梁,万一摔了一二岂不令人痛惜。”

看你这样子也不像是忧心监生,关注国事的人啊…但他没有发觉自是好事,我松了好大一口气,暗中揉了两下腰部可怜巴巴抬起头:“皇叔,我能歇歇吗…”

纪琛本想再说些什么,对上我的眼神默了默,冷哼一声,转身抱起他的乌龟懒散地拖着步子推门而出,不知所踪。

我大喜,趁着四下无人赶紧捞起袍子,袖子一卷,咬着牙关将腰间骨头一一推还原位。昨夜下雪潮气太重,尾椎处一块指头大小的木头怎么也合不上。满屋只闻咔嚓咔嚓声,怪诞非常,听得我这个当事人胳膊上都起了层鸡皮疙瘩。

“殿下!!”

我瞬间正襟危坐,长汀兴冲冲奔进来,一看只有我一人掩不住诧异:“只有殿下一人?”

“嗯。”

“新博士呢?”

“出去溜乌龟了。”

“…”许是原本的纪糖太不善玩笑,我这一句让长汀花了好一会功夫才消化完,不过这孩子心大,马上恢复常色问道,“我听闻了殿下来了国子监吃了好一大惊,本来就有三师在前,若非原来的郑老先生乃当代大儒又不肯入宫为官,殿下才来的国子监。这下郑老因病归乡,没成想殿下竟是换了先生。这位先生是谁?竟能做殿下的老师?”

强忍着尾椎处的不适我勉力淡定回道:“也不是外人,本宫的六王叔。”

长汀的脸色突地那么一变,声调也走了样:“六王爷?”

他这反应我并不奇怪,好笑道:“六王又不是凶神恶煞,值得你这么怕?”

长汀急急道:“这六王爷哪里不是凶神恶煞了!我从小在帝都长大,见过他的次数区区五个手指头都能数的过来。他这人孤僻怪异,性格刻薄无常,这六王府里每每一短时间就要少几个下人,据说晚间路过他府外时常能听到冤魂哭泣哀嚎!”

他说着叹了口气:“不过我爹说六王是个可怜人,自幼双亲早逝,若非先皇怜悯恐怕现在也是荒魂一抹。”

“你说什么?”我手中的书滑掉在了地上,“六王不是先皇所出?”

长汀眼神迷茫,我自知失言,赶在他之前连忙压低声道,“这件事过去已久,六王叔已成年,应没有多少影响才是。”

他点点头,又道:“说是这么说,但毕竟长公主夫妇二人当年死得极惨…”

格子门霍然被人推开,纪琛一手捧着乌龟一手托着个木盒面无表情地看着我们。才在背后议论他的我顿时有种被捉赃在场的惶然感,长汀更是吓得面无人色,慌慌张张爬起来:“六,六王…”

“滚出去!”纪琛暴喝。

长汀哪里还敢多言,屁滚尿流地小跑了出去,分毫没有想起来我这个同袍战友…

我心惊胆战地也想随着他一同滚出去,刚一蹒跚爬起来,却立时被纪琛脸上的极度阴冷所慑。他踏进一步,我后退一步,他反手将门关上,我嗫喏:“皇叔你…”

“坐下!”

我想反抗,但纪琛的脸色告诉我如果我敢轻举妄动他是一点都不会给我这个皇太女殿下什么面子可言,况且我自觉背后议人有些心虚,便讪讪坐下。

“趴下!”

“啊?”我茫然,肩上沉沉一压,身不由己地面朝下被他牢牢按在地上,一压一推间等我回过神来薄薄的棉袍已然被他推在了腰上…

我奋力挣扎:“纪琛!你放肆!!!你给我滚开!!!”

“你喊吧,最好把整个国子监的人都喊过来,瞧瞧你现在这副模样!”纪琛仗着自己体力身高远胜于我,轻而易举地屈膝抵住我,手顺势勾起腰带一扯。

我已吓得魂飞魄散,满心只想着自己最大的秘密即将暴露人前,哪顾得上人来不人来,手脚并用地与他厮打:“纪琛你混账!你王八蛋!你…”

腰上的钳制蓦地消失了,我气喘吁吁红着眼瞪他,他直身跪在我旁边,冷冷地看我,嗤之以鼻道:“你这骂人的气势还真是一如往日,丝毫不逊市井泼妇。”

他起身,随手一抛,一个冰冷事物落入我怀中。

我低头看着手里的棕色小瓶,瓶塞拔了一半,淡淡的桐油味混合着草药的香气流出瓶口。桐油…

“一日三次,抹于关节处。”纪琛站在门口,回头眉梢一挑,似笑非笑,“殿下要怕有毒也可弃之不用,但不论如何到明早之前你是要在这把《晋律通鉴》背得滚瓜烂熟!”

几近一夜未眠,翌日天未明,我被江春连推带摇地给晃醒:“殿下!殿下快醒醒!该上朝啦!”

我睡眼惺忪:“上朝?不是要上课吗?”

“哎哟喂我的好殿下!这上朝归上朝,上课归上课,况且您又不是天天来这国子监里。快快快,要不是国师大人帮衬,您这一夜未归,奴才有十个脑袋也不够陛下砍得呀!”

我神思恍惚地由着他们更了衣,用水泼了脸后突然清醒了过来:“纪琛呢?”

“啊?”

“哦,六王叔呢?”

江春误解了我的意思:“这国子监祭酒是个散官,没得要事六王是不得上朝的。”

纪琛这厮!早知我今日要上朝竟还诓我说盘问功课!!

害得我挂着斗大的黑眼圈踩着虚晃的步伐入了理政殿。

第七章

丙子年十月初一,大晋皇太女纪糖奉旨南下巡查江南织造府及十三水司。途中遭遇不明人物伏击,下落不明,随性的督指挥使林烨因疏于防范获罪下狱。

今日朝堂之上,主题议的便是蹲在天牢之中的林烨。至此我方明白过来纪琛让我临时抱佛脚的用意了,不过林烨犯的是护主不力之罪,纪糖受难是真,失踪也是真,看上去怎么着也不冤枉了他。如果是这样,纪琛完全没必要让我苦读《晋律通鉴》。除非,他是想让我给林烨脱罪,同时也表明,一定有人想要置林烨于不利。要不然,身为当事人的我一句轻飘飘的“放人”不就可以了嘛…

“奇怪,这是什么味儿啊?房侍郎你可嗅到了?”

“大人您这么一说,好像是有一股怪味儿,像是…桐油味??”

“奇哉怪哉,这理政殿前不久才由工部修缮的吧…等等,这味道像是从前面传来的?”

沉思的我额角挂下三道黑线,纪琛给的这药油效果确实不错,抹上去顷刻渗入肌理,随之一股暖流走向七筋八脉,周身仿佛浸泡在温泉之中般,令我不费吹灰之力就将那块不听话的尾椎骨推回原位。唯一的美中不足便是它味道甚冲,哪怕我已经严严实实套了几重袍子也遮不住那股子桐油味儿…

虽然一时间感觉种种视线齐集在我这个方向,但与于县令斗智斗勇若干年早千锤百炼出一张刀枪不入的厚脸皮。我装作什么也没听到,携着浓浓一身油味儿顶天立地地在前方岿然不动。

“这药味浓厚,殿下可是贵体有恙?”

问话的是离我仅有数步之遥的中书令萧芳,亏得纪糖有个习惯,将朝中各部官员名典与画像收归一册,否则一进朝堂我不是两眼一抹黑,谁也不认识吗?

这个问话问得巧妙,全了我面子顺带还表达了关切之意,朝中的一品大员我不能再置之不理:“劳中书令挂心,一些旧伤不值一提。”

萧芳年逾六十,一笑起来两条细眼眯成了缝:“这次殿下能安然无恙归来真叫我等好容易放了悬了多日的心哪。殿下贵为东宫,乃是千金之躯,哪怕是区区小伤也不能轻视,必要让太医好生查验才是。”

我看他面熟,尤其是那双眼睛总觉得在哪见过…多看了两眼,恍然大悟,这老头和萧四面上有七八分相似,再一想两人同姓,八/九不离十是父子两了。那个萧四成日神神道道,他这个爹话里有话怕也不是个简单人物。

“中书令说的是。”淡淡一句后皇帝恰巧入殿故我不再多言,只是略有点心累。纪糖这个皇太女看上去风光无限,可出了这生死攸关的事儿吧,没见几个真心实意关心她的,反倒不少人明里暗里刺探虚实,好似…

皇帝入座,我同百官伏身拜见,起身之时突然脑后一寒,似有人虎视眈眈在后。我假作整理衣裳,侧眸看去却没瞅见一张异样脸庞。

真是奇怪…

若说原先见着的皇帝像个南瓜精,现在胖墩墩的他盘坐在龙椅之上则像块南瓜饼!

“今日诸位爱卿想必心里也清楚,太女虽然安然归来,但刺杀皇储乃动摇国本的十恶不赦之罪,但凡牵连中人一概不能轻饶!”胖墩墩的皇帝扯下脸来倒是有几分气势,唬得朝上众人皆大气不敢出一个,“刑部那边查得怎么样了?”

长脸八字眉的刑部尚书应声而出,我脑中不期然浮出一行字“刑部尚书陈晓生,神龙十三年入刑部为主司,因揭发上司徇私枉法、草菅人命于神龙十五年升刑部尚书。”清爽利落的笔迹后勾的是一个“西”字。

两年时间,从主司升尚书,必是个厉害角色。这不是我最在意的,我在意的是纪糖在那行字后勾的那个西字是什么意思,刑部在六部的西边?

琢磨间,陈晓生已将皇太女遇刺案所捕获的所有犯案人详情一一禀告,其中自然包括失职的林烨。

“陛下也知殿下此番出行布局严密,周围护卫不下百人,而刺客却能轻而易举攻上龙舫并劫走殿下,岂不异常?况且督指挥使林烨武艺告绝,乃大内包括江湖之上登峰造极的高手,却竟然在贴身防卫的情况下放走了刺客,不是怪上加怪?”陈晓生字字铿锵,长马脸上严酷非常,“臣以为林烨与匪勾结,谋害皇储颠覆我大123言情山,理当问斩!请陛下下旨!”

“什么!”皇帝连同百官齐齐震惊。

我虽没有他们受到的震撼那么强烈,但这个刑部尚书三言两句就定了一个督指挥使死罪的气魄也是让我刮目相看。身为案发当事人的我从归京到现在见都没见上这个刑部尚书一面,一句证词也未做,他竟敢当着皇帝的面要定一个三品督指挥使的死罪!

“这个狗胆包天的林烨!!!”爱女心切的晋皇气得一张胖脸憋成了个紫山芋,龙椅拍得震天响,“竟敢谋害我皇儿,砍了他都不解朕心头之气!陈卿你…”

“咳。”身后的中书令轻轻地咳了一声。

我一看这架势,哪管得上他咳不咳,连忙站出来:“陛下息怒!”

百官的目光终于可以名正言顺地唰一下投在我身上,平生从没经历过如此大场面的我两腿有点儿发虚,但事到临头,发虚也得挺着了腿肚子昂起头道:“儿臣以为林烨一案尚有隐情,不能如此轻率定罪结案。”

“皇太女殿下与罪臣林烨自幼相识,关系匪浅哪。”一人声沉如钟。

皇帝才缓和稍许的面容一下又绷紧了起来:“西文侯说得极是,皇儿你可莫要为了私情被那衣冠禽兽所蒙骗!”他也不知想到了什么,面色扭了扭,咳了一声,“一个林烨罢了…”

“…”这朝堂上突然暧昧起来的眼神是怎么一回事啊!

有西文侯给陈晓生做后盾,释放林烨一事难上加难。幸得纪琛提前逼我苦读律法,又有长期与于县令斗争的丰富经验,以至于在这时刻我勉强站住脚跟,与刑部等人费了诸多口水,最后皇帝看在我坚信林烨人品清白,终究是暂缓林烨死罪,以待后查。

我一想这暂缓不是个事儿啊,人在刑部手里,他们一手遮天谁知道会不会严刑逼供又或者捏造伪证呢?于是我借机请旨,命大理寺,御史台连同刑部三司共审此案。

晋皇对他这个女儿真是没话说,一口答应下来。散朝的时候陈晓生等脸色煞是不好看,走人前撂下一句:“殿下你这是养虎为患!”

就更别提直翻白眼的西文侯了,那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一跺脚:“男色误国啊!误国!”

我大吃一惊!男色误国????感情这林烨与纪糖也有一腿???

柳芳经过身边,见此幕乐呵呵一笑,意有所指道:“老臣觉得殿下还是该亲自去看看林烨,问问他,您认为呢?”

确也如此。

此事始终在心中萦绕不去,我这人吧有时候善良起来自己都害怕!因着又有点担心陈晓生暗中下黑手,故而下朝后径自往天牢走了一趟。落在刑部手里,督指挥使林烨纵是不死也脱了一层皮,不过此人确实英武不凡,哪怕蓬头垢面见了我依旧不卑不亢,眼明如珠,只是情绪略为激动,紧紧抓住牢门:“殿下,太好了!您没事!”

到了这我有点后悔了,这个林烨长期跟在纪糖身边难保能不能看出我是个假冒伪劣品,本着少说少错,我只简单地嗯了声。

他迅速扫视了一圈周围,见无人在侧,靠近过来:“殿下命我所查之事已有了眉目,只是尚未来得及深查殿下已然遇险。不过万幸殿下无事,殿下,待臣出去后此事还要继续吗?”

我沉默着,良久说了句:“继续往下查。”

虽然我也不知道纪糖之前究竟命他查了些什么,但与她遇刺必脱不了干系,直觉中纪糖失踪与我变成人偶醒在西山亦有关联。

林烨仿佛早知我这个答案并没有吃惊,他深深看了我一眼,踯躅片刻又道:“自收到那封密信后日殿下情绪十分不好,近日可有所缓和?”

“嗯????”

出天牢前,耿耿于怀的我终于还是问出了口:“那个,听说我两有私情??”

林烨像吞了一大口黄连般面上五彩斑斓,就差一口血吐出来了:“殿下不是有心上人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