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站出来的,不出我意外正是陈晓生。昨夜他所告发之人惨死府邸之中,他不来做这个出头鸟谁来做呢:“殿下贵体有失我等确实不该来打扰殿下静休,但是昨夜户部尚书言喻他…”他停顿了须臾,像是在找一个合适的词眼,“府中走水,葬身火海了…”

哪怕早知道这个消息,再次听别人口中说出我仍免不了心头黯然,半晌无话,室内气氛一时沉寂得犹如凝固住。陈晓生见我不言不语,略一踯躅后道:“殿下,节哀…”

我回了他轻描淡写的五个字:“本宫知道了。”

纪琛说这是最符合从前纪糖的回答,淡漠而凉薄。我难以相信地质疑他:“我以前是骄纵又不是冷血!

“那你说你该有个什么反应?”他反问我。

呃,以现在的我,如果没指着陈晓生鼻子骂,那剩下的最大可能就是卖弄与于县令斗智斗勇的嘴皮子功夫冷嘲热讽他们…

因为我知道,现在站在我榻前的这几个朝中重臣中间,极有可能有言喻不惜以死想要引出在朝堂上兴风作浪之人,也有可能有曾经让我暴尸荒野的凶手。他们一个个道貌岸然,表面上是帝都是大晋是这个江山的股肱之臣,可谁又知道他们真正效忠的是谁呢?!

“东宫之所以屹立这么多年不倒,一是有皇帝的厚爱,二便是皇太女纪糖自己翻云覆雨的手腕。区区一个言喻,还不值得她为之动怒,何况朝中之人皆知你对这个舅舅从来没多少好脸色,”纪琛将斗篷披到我肩上,仔细系好个如意结,“不过,你要想骂也可以,毕竟你中毒至深刚捡回一条命来,一时间毒傻了脑子也在情理之中,你说呢?”

“…你才傻!你全家都傻!”我实在忍不住恨恨骂道。

他不恼不慌:“我全家中也有你。”

“…”

把我气得半死,而他一点反省之色都没有,反倒是将我上下打量一通,蹙着眉道:“这哪个不长眼的奴才给你挑得衣饰,杏仁色褶裙配什么莺柳绿的香囊?好好的一个人硬是老了十岁,”他毫不客气地将我批判了一通,“以后你穿什么用什么,直接交由我来打理。”

我:“…”

我还能说什么呢,我连发脾气的力气都没有了。纪琛,一个资深老宅男,有的时候确实挺可怕的…

陈晓生对我不见波澜的回应没有流露出讶然之色,只是似乎仍然不甘心,略略昂起脑袋往账后窥视。

我蓦地冷眼投去,他肩一僵迅速低下头去:“言喻身为户部尚书,虽然此前已经禁足府中,但毕竟户部从来由他一人统领,突然出现这么一个空缺,眼看新年过后即将复朝…”

不及他说完,我陡然打断:“陈尚书忙着为大局着想本宫着实欣慰,”捂着嘴咳了好一阵,我虚弱道,“但陈卿是不是还忘了昨晚发生的另一件事?”

隔着纱帘瞧不清陈晓生的脸色,但明显感觉他气息一短,我将沾着血的帕子猛地掷于地上:“禁军昨夜明明在言府之外捉了一个纵火疑犯,陈晓生你身为刑部尚书管天下刑狱,一部尚书为人所害这种大案难道都入不得你的法眼吗?”

怒斥同时,眼角瞟瞟地上的血帕,嗯,扔得刚好够他们看得清楚。

“殿下恕罪!!!”陈晓生深深拜伏在地上,“只是事有轻重缓急,臣以为江山社稷要比个人生死重要得多。且被捉的纵火之人流露行迹过于明显,臣怀疑是有人故意栽赃陷害。”

“言国舅之死殿下心生悲痛臣等感同身受,只是陈尚书也是为了朝局着想,殿下切勿为此动怒伤了贵体。”一人没预兆地插入我与陈晓生的对话中,此言一出,其他臣子纷纷附和,唯有萧芳自始至终都是置身事外的立在前方,貌似高深莫测,实则我留意了好几眼发现他饶有兴趣地盯着我摆在架上昨夜买来的几只小玩偶看得津津有味。

看得我一身冷汗,一国中书令理应不会认出这些出自东市某个小货郎之手…

转回目光,我这才注意到这个说话之人十分面生,呃,朝中大部分臣子对我来说都不算得上脸熟就是了…况且这位脸面生得普通,平日早朝也没见过他说话,故而一时半会还真想不起这是哪号人来。

好在我借着体虚无力装作养神,边上伶俐的江春立时给我敲边打缝,尖着嗓子道:“西文侯大人,您的意思就是太女殿下她公私不分,因私泄愤于陈尚书身上了?”他哼了一声甩过拂尘,“您可别忘了,当年的逆臣废王纪腾可是太女殿下亲自审理,又亲自监斩的!”

西文侯,这三字倒是有点印象。说起来西文侯这个封号原不是给这个青年人的,而是给他战功赫赫的祖父,后来世袭三代,这一代落在了他头上。如果没有什么意外,族中再无能人战将出现,也就到他这一代便该收回封号了。

帝都之中这种繁盛一代后没落的世族不要太多,可能家道败落之故,平日里此人挺低调的,今日一说话就格外显眼了些。但被江春儿不冷不热地一顿嘲讽,又默默退了回去。

“够了,”我“不胜其烦”地揉揉额角,“太医的话你们也都听到了,本宫没力气与你们多说,无事就退了吧。”

跪在地上的陈晓生还想说什么,不知为何最终却闭上了嘴,反倒是沉默的官员之中有一人跨出行列:“殿下,臣有本启奏。”

“臣有本启奏。”

出人意表的是,与此同时还有另外两人站了出来。

三本奏折平摊在我面前,礼部尚书那一本我早在纪琛手里见过,另一人则是翰林院大学士方之正,最令我稀罕的是手上这本:

“萧芳这只老狐狸一向都是走中庸之道,从不依附党争,竟也给你举荐了摄政之人?”从暗门转出来的纪琛同样十分纳罕,他从我手中拿过这封还没打开的奏折,“殿下猜他举荐的人是谁?”

我托腮趴在妆台上有一下没一下擦着脸上厚实的粉底:“门下侍中?尚书仆射?他自己?总不会是他儿子,国师府里装神弄鬼的那个神棍吧?”

纪琛轻笑了一声,翻开奏折。

半天等不到他的声音,我惊了一惊放下手中布巾:“不会真是萧四吧!!!”

纪琛一脸说不出的表情将奏折丢给了我,一眼就给我在上面发现了一个人名——端亲王纪琛。

我眨眨眼看着那个名字,狐疑地看向纪琛:“不会吧,你连萧芳这只老狐狸都买通了?”

“纪糖,有的时候我真怀疑自己是不是忘了把脑子放进你脑壳里去了。”纪琛对于打击我智商这件事向来是信手拈来,他随手捡起被我放下的布巾,一手捧起我的脸替我细细擦去脸上铅粉,“你倒是对自己这张脸狠得下心来,扑这么多粉也不怕半夜出门吓死人。”

我尤自忿忿:“你是骂我蠢是吧!一定是的!你…”

结果他擦着擦着突然在我侧脸上亲了一口,亲完后继续若无其事地打理我的脸,而我瞬间哑声了…

第三十二章

家不可一日无主,国不可一日无君,有萧芳与“礼部尚书”的联名举荐,皇太女我“无可奈何”地同意了纪琛暂代朝政,成为大晋有史以来的第一位摄政王。

“殿下,您就不担心纪琛他…”到现在江春对我与纪琛之间的感情发展都耿耿于怀,在他眼中纪琛那就是一个卖弄肉/体,靠色相上位的小白脸,哦不,应该是老白脸。这种吃软饭的男人通常在上位之后要么在外有一腿,要么就会挟权弄政,欺逼主母,“纪琛他万一就此大权在握,在殿下痊愈之后不肯归政怎么办?”

“不肯归政啊…”这倒真是个问题,我戴好帽子,略一沉思“那就杀了他好啦!”

“…咳!”

殿内有人异常不满地重重咳了一声,江春嗖地一下躲到角落里对着墙假装自己是一尊珐琅花瓶,而我若无其事地继续整饬衣裳。纪琛见我不理他,他又重重咳了一声,我终于像才听到似的抬头瞧向他。

哟,七珠攒金冠,四爪飞龙袍,玉带束腰,金纹攀肩,翩翩君侯,浑然天家气相。

今日是他入主六部的第一日,虽说还未开朝但衙门里依然掀起一阵轩然大波,听说状况不断、精彩非常。想想也是,纪琛原来的存在感多低啊,在众人眼里他原来就是一怪癖成性、独来独往的无势王爷。突然空降六部,成为整个大晋目前来说实际意义上的一把手,我还是比较能理解其他老臣们不能接受的心情的。

何况纪琛一去就毫不留情地将六部的主官叫过去,宛如秋风扫落叶一般地点评了一番去年的政绩,实实在在地给了众人一个下马威。大过年的,可不叫他们气坏了吗?不过,有对比才有好坏,这时候那帮子看我横不顺眼、竖也不顺眼的老王八蛋知道我的好了吧~~~

“太女殿下似乎仍不放心本王,随时想取我的性命啊?”纪琛冷着张病白的脸冰冰凉透心亮地看着我。

我被他眼神一刺略是一瑟缩,马上竖起眉来左右看去:“哪个长舌妇居心叵测挑拨我与摄政王大人之间的关系!大胆!放肆!拖出去赏一丈红!”

纪琛冷眼看我装腔作势,我见他丝毫不打算配合讪讪转过话题给自己找台阶下,殷勤上前接过他手中披风:“皇叔,忙了一天了也累了,歇歇!歇歇!”

他老人家终于给施以我两分颜色,慵懒而顺手地将衣裳递于我手上,松松衣领径自走到围椅坐下:“哼,纪糖你其他都变得不少,就是这厚脸皮倒是分毫没变。”

我掏掏耳朵假装没听见,暗地里狠狠一脚踩在手里的披风上,踩你个黑心黑肺的王八蛋,踩你个换装成癖的死变态,踩你个…

“纪糖。”

“哎!皇叔您叫人家呀~~~”我捧着衣裳屁颠屁颠过去,角落里装花瓶的江春露出一脸的不忍直视…

纪琛给自己看了一杯热吹,吹吹浮沫,轻呷了一口后瞥我:“要出门?”

我忙不迭地连连点头,一脸谄媚地望着他,就差摇两下尾巴了:“整天在宫里好闷的说,人家想出去走走嘛~”

“可我今天没有时间…”他蹙起眉来。

我当然知道你没时间啦!就是知道你带回了一箩筐奏折我才赶着今儿出去呢,要不然怕你拉着我陪你一起批奏折,你以为我会这么巴结你!

心里腹诽着,嘴上我叫得更甜:“我知道!我知道!皇叔您忙,我自个儿去就好了~~~不劳烦您老人家了~”

他不说话,喝着茶悠悠地瞄我,突然语出惊人:“纪糖,你背着我想去见谁?”

我嘴一张差点说漏了口,定定神我朝他睁大眼睛眨啊眨:“我真的真的就是想出去散散心,正巧聪儿吵着要买东市的小泥人,最近宫里不正查我‘中毒’的案子吗,管得紧谁也出不去我就想着给他偷偷带一个回来,”说着我朝着江春的角落里拔高音量,“是不是啊,小春子?!”

被点名的江春哎哎哎地擦着汗点头:“是啊是啊!皇子殿下日日来殿下这吵闹呢。”

纪琛半信半疑地看我,我心里焦虑,狠狠心,冷不防探过身去,在纪琛脸上重重“啾”了一下!

“…”纪琛像是丢了魂一样怔然看我。

于是,我轻而易举地趁着他魂没回来出了宫去,留他一人面对文山书海。

路上江春闷闷不乐道:“殿下。”

盘算着行程我漫不经心地哼了声:“嗯?”

“呜呜呜,容小人说句大逆不道的话,从刚才来看您才像那个吃软饭的小白脸。”

我:“…”

管他呢,能出来就好,啾一下又不会少块肉,我如是说服自己“并没有向纪琛出卖色相”…

纪琛走马上任的第一件事就是命令宗人寺与刑部查出我“中毒”之事,之后又下令大理寺与刑部主审,禁卫军协理户部尚书言喻葬身火海一案。两案同审,皆限一月之内。这两番举动是我与他细细谋划后的结果,一来是为让他这个摄政王的摄政之职坐实,既在百官面前立立威又将他们盯在我身上的眼睛转移一部分到他的身上;二来嘛,我们都一致认为陈晓生这个刑部尚书有点问题,乍一看他的人品政绩无可挑剔,但他咬出言喻那桩吞田案的时机实在太过巧合了,如果说没有人授意他,我不信,纪琛也不信。

所以让刑部两案同审既可以让陈晓生□□乏术,暂时无力有别的动作;所谓忙中出错,宗人寺与禁军中都有我与纪琛的人,说不定能借机从中寻出他与授意他之人间的蛛丝马迹来。

如此一来纪琛自然忙得不可开交,而至于我嘛~出宫并非临时起意,而是不久前阿肆托长汀约我见上一面。

以往的新年我们总是一起过,今年我在宫中自然不可能与他一同守夜,后来又出了言喻之事,故而一拖再拖,拖到今日才寻得机会溜出宫来。

因为我身份特殊,加之最近风头紧故而我与阿肆约在了城郊一处僻静村舍。林烨早在之前做好了安排,周围闲杂人等已清除,至于我身后嘛…

撩开帘子瞥向后方街上窜动不息的人影,纪琛定不会让我一个人出宫,但没关系,我与阿肆那是他乡遇故知,相见一面又如何!

城郊竹木枯黄,大片衰草绵绵如被,夹着星星点点的雪花,苍穹如洗,澄净高广。村舍是普通村舍,茅屋木栅栏,门口几只老母鸡啄着草根。阿肆蹲在院里一堆篝火前拿着根木条串着红薯烤着,我一声不响地蹲到他旁边:“你伤好了?”

他先是一惊,差点让火燎到了手,马上一喜:“小白!小白!!!”

我忍了一忍,又忍了一忍,实在不愿自己被喊时生出纪琛喊那只王八的错觉,苦着张脸看他:“你还是喊我糖糖吧…”

“糖…糖?”他喃喃,挠挠乱蓬蓬的头发,“哦…”

他又低下头去烤红薯,半天闷闷不乐道:“糖糖,你是不是不会跟我走了?”

我盯着逐渐散发出香甜气息的红薯,咽咽口水:“有什么话等吃完了再说行吗?”

于是,我两如这几年里的每一个冬天一样凑在一起顶着萧萧北风烤红薯吃红薯。虽然吃完后我很想再靠着阿肆晒着太阳打个盹,但我知道一旦靠了今晚我回去就别想安生地睡了…

阿肆双手搁在火堆上烘着,老调重弹:“小…糖糖,我们什么时候回…”

“回去什么呀,国师大人,本宫不就在帝都里呆着吗?”我拍拍双手的灰。

半黄半绿的竹叶兜在风里打了个圈落在阿肆的头上,看上去有点滑稽,他望着我,我望着他,一时间很安静。他蠕动了两下嘴唇想说什么,但表情却慢慢地松了下来,最终他半眯半睁地笑望着我:“殿下能告诉我,是怎么知道的吗?”

阿肆,萧四,云泥之别的两个人。一开始阿肆出现在祭天路上时我并没有心存怀疑,因为实在太像了,神态、语气、举止习惯,像得天衣无缝。我一直毫不怀疑他就是西山县中的瘸子阿肆,直到他一而再再而三地提出要和我回西山县。

如果真是他乡遇故知,况且我这个故知还鲤鱼跳龙门成了一国皇太女,以我和阿肆混吃等死的个性,他理应是该喜极而泣抱到了这么粗壮的大腿继续跟着我在帝都混吃等死才是。可他一见到我就说要和我回西山县,或许纪琛说得对,我天性多疑,不符合常理的事情哪怕有一件我就开始发掘这个人身上其他的疑点。譬如人人都说他是萧芳早年失踪的儿子,可萧芳在最初找我要了几次人后为何就没再提起此事?又比如说他一个瘸子,究竟是怎么从千里之外的西山县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来到京城,还“恰巧”与我重逢在祭天路上?

但是有一点我不确定,那就是四年间陪着我的一直是萧四,还是…

“后来你假扮的阿肆呢?”我望着已不加掩饰的萧四如是说。

第三十三章

“都不是,”他微笑着摇摇头,明明是同一张面庞,换了一种神色仿佛整个人都全然变了样,哪怕没有倜傥白衣也没有拂尘在手,那双眯起来的眼睛朝你弯一弯就仍似能在轻易之间勾走你的魂魄一般,“萧四是我,阿肆也是我,四年之中京中的人是我,在西山县的也是我。”

我被他一连串的“我”弄得头晕,努力让自己不被他那双笑起来的狐狸眼所迷惑,我不耐烦道:“话已至此,你还同我兜什么圈子。咱们敞开天窗说亮话,阿肆到底与你什么关系,而你又是哪一边的!”

萧四席地坐在篝火边,手中的木棍有一下没一下地戳着地,他歪头看我:“殿下出去了一趟,倒似是比从前…豪爽了许多。这样吧,时辰还早容臣慢慢告之于你,首先说说阿肆这个人。”

他用木棍在地上画了一个人字,指着它道:“这是我,”然后在人字上的那一撇点了点,“阿肆就相当于这,准确来说阿肆是我的一个□□,在阴阳术里叫做式神。若干年前殿下蒙遭不测,后来下落不明。为了能寻到殿下我运用术法在大晋内四处寻找,功夫不负有心人,某一日终得殿下一丝音讯。而不巧的是,那时微臣恰巧闭关渡劫,凶险异常不能来寻找殿下,便取了一滴心血一缕精魂做了阿肆这么一个式神到殿下身侧。”他望着那人字一撇叹息一声,“只是微臣没有料到,这式神由我精魄所化有了独立的意识,竟会一去不返,这也让我再次失去了殿下的音讯,直到您被端王带回帝都。”

冲我一笑他道:“这就是阿肆与我的关系。”

“其次,微臣哪一方都不属于,微臣身为国师,只效忠于大晋皇族,纪氏正统。”

“那你假扮阿肆…是为了试探我?”我慢慢将心中揣测说出。

他没有犹豫地点头:“是!”将我上下一打量,他道,“失踪四年,四年再归来,虽然相貌相同身形一样,可毕竟殿下与从前有了诸般不同。这四年里究竟发生了什么,四年前又发生了什么微臣丝毫不知。为了避免大晋正统血脉被不轨之徒所混淆,故而微臣斗胆出此下策扮作与殿下朝夕相处的阿肆一试。毕竟如果是真的皇太女殿下,别说一个阿肆一个西山县,没有什么可以动摇她对东宫之位的执念。”

怎么一个两个都以为我是那种自由诚可贵、爱情价格高,若为皇位故,两者皆可抛的冷酷霸道皇太女啊!人家明明是为了一斗米就可折腰的亲民殿下好么?

他这么一说,从前到后我也就明白了,这货从一开始就没相信我是真正的纪糖,迟疑一瞬我问道:“你,是不是还看出了什么来?”

萧四偏头继续看我,看了良久他脸上的笑意稍微退却了少许:“殿下,不是人了吧?”

“…”嗯,他不是在骂我,我勉强抚平心情,“所以那时候你给我送的小还丹是□□对吧,你看出我不是人自己也就以为我是假冒的皇太女所以想毒杀我?”

“毒杀不一定,只是想看看殿下您的身体是个什么构造。”他笑眯眯地托腮道,“只是可惜了那条小哈巴狗,不过这也让微臣初步相信殿下是殿下而非他人。”

看着那张熟悉了四年的面庞,我突然满腹的愤怒、质问统统说出来了。我的死是一个谜团,我的曾经是一片空白,连我那四年都是在与一个谎言相依为命,想想,是挺沮丧的。

没精打采地坐在逐渐熄灭的火堆边怨天尤人,陪着我安静坐了一会的萧四好奇地发问:“殿下今日只是为了拆穿我而来?”

我悻悻看了他一眼,在他颇有兴味的眼神里,撇撇嘴:“不仅是。”

“那殿下就是为了自己的身体而来了?”

我:“…”

虽说同样的词语,但从萧四嘴里说出来和从纪琛嘴里说出来那就是完全不一样,什么身体啊构造啊在纪琛嘴里总充满着一种难以言说的…暗示意味。而萧四就不一样,他的人虽然狡黠如狐,但他狡黠的坦荡,说得话也是清风明月般浩然舒朗。这个人合该做个神棍,因为太容易让人相信他的鬼话连篇,而现在我需要他的鬼话,我问:“我想问你知道偃术和偃师吗?

“偃术?”屈指敲敲颧骨,他了然地点头,“如果是偃术那我就明白殿下现在的状况了,这个偃师微臣知道,数十年前是与先师齐名的能人异士。只不过嘛,此人不喜朝堂拘束故而云游八方,与先师也有过一段恩怨,所以当时来到京中后没做多留便飘然离去。现在看来,也许他的离去是与殿下有关?”

“这个与你无关,本宫只是想知道,我能否摆脱这个偃术的控制…”说完又觉得表述不够准确,正搔首挠耳想解释得更详细时一个意想不到的声音炸响在我背后:

“你问他,为何不来问我?”

我惊得一跃而起,做贼心虚般回过头去舌头打结:“你怎么来了?”

纪琛的脸上平静得和死水一样,可眸底的寒光却酝酿着一场狂风暴雨:“我若不来还不知道原来在殿下心中我是个怎样的小人,控制你?摆脱我?”他像是气得已经发了疯,可偏偏还保持着没有波澜的语调,愈发听得人心惊胆战,“纪糖,我可以让你活一次就可以让你再死一次,所以你最好不要再背着我打什么主意。”

这些话一听就是气话,可偏偏特么地听在我耳里就是那么的气人!我刚想反唇相讥,他那没无差别攻击的嘲讽又轰向了萧四:“至于你,萧四。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听命的是谁,葫芦里又卖得什么药。我奉劝你,若想国师府百年不倒就安分守己地做你小小的伎术官。”

萧四毫不惧他的严词厉色,端着袖子微微笑道:“听闻今早端王殿下已成了摄政王,看来王爷多年的韬光隐晦终于到了尽头,到现在连掩藏都不屑了吗?殿下啊殿下,”他转头看我,“看吧,养虎为患了。”

这个萧四!说什么不好,偏要火上浇油,没看见纪琛那双眼睛倏地都快烧起来了吗?脑子一片混乱中胳膊被人一拧,拖着就往外走:“纪糖,是你逼我的!”

“好好说话你动什么手啊!你放开我!听到没!纪琛你放肆!!”

“放肆?还有更放肆地等着你呢!”

“纪琛你…”

一句怒吼才冲出喉咙,骤然间全身上下宛如深深刺入千万根尖针般痛得我眼前一黑,之前曾一刹经历过的冰冷寒气从骨节里攀爬上升,直至扼住我的喉咙。

“纪糖!!!”

有人在我耳边叫得惊惧至极,而我已无力回应于他。意识或深或浅地沉浮着,时而感觉到有人在身边不停地来回走动,虽然睁不开眼去看但能感觉到他的心急如焚,我特别想对他说:“不要紧,我只是不能动而已。”

不能动不能说甚至连呼吸自己都感觉不到,像一具死去的木头一样,只能笔挺地挺着。

“她这是怎么了?”

“有人给殿下下了恶咒,殿下这具身体虽然受不到损伤,但是精神却极为脆弱。”

断断续续的对话声遥远地像飘在天边,我疲倦地想睡过去可内心拼命地在抵抗这种莫名的困意。艰难抗争之时我似感到冥冥之中有一双没有温度的冰冷眼睛在盯着自己,喃喃的古老语言从那双眼睛下的嘴唇源源不断涌出,行成一道又一道的锁链捆住我,拖我一路向下沉去…

沉沦一刹间我听到的最后一句话似乎是:“为今之计,只能将殿下的魂魄暂时转移到别的地方去。”

喂!你们这么玩弄我的身体、摆弄我的魂魄不经过我的同意真的好么!

浑浑噩噩不知多久,可能是一日也可能是一个月,也可能是一年。想想上一次我从死到生直至回到帝都已有四年之久,这一次睁眼说不准大晋都改朝换代了。这一睡,睡得我浑身无力,所以醒的时候我喊了第一个字:“饿…”

没人理,我闭着眼又气若游丝地喊了一声:“饿…江春有没有吃的?”

万籁俱静,我觉着不会他们真以为我死了所以把老子埋了吧!

顶着万般艰辛我努力睁开眼皮,却被眼前事物吓了好一跳,这山一样高的玩意是什么呀!!!!还有搭在我身上的这片玄色绸布,不会是丧服吧??

我想翻过身来仔细瞧清楚,哪成想翻了半天也动弹不得,似有所觉地低头看看,在看到原本硬是双手的位置是双胖胖短短的褐色爪子时我彻底的…崩溃了。

老子变成了个王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