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晃的烛火里他良久良久地注视着栩栩如生的人偶,前进一步,紧紧抱住没有丝毫动静的它,脸颊贴着我发顶:“糖糖,回来。”

低低絮语,没有梗咽,没有悲愁,一句再平常不过的话语,却平静得让人绝望——可望不可即的绝望。

往事历历,如潮如水,汹涌而来,连同最黑暗的一段记忆一起,瞬间将我淹没。

“殿下,醒了?”

含笑轻佻的声音如同黑夜中一缕婉转飘来的光线勾住我沉沉脚步,一阵暖风拂过,宛如冻结住的身体哗然放松下来。我睁开眼,刺眼的日光落入眼睑,艳丽香暖的花香伴着清冽茶味熏得我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喷嚏一打,我方算正式清醒了过来。抬手挡住阳光正欲懒懒翻个身,忽而我一愣,死死盯着五指分明的手掌半晌,慢慢撑起身子,袅袅白烟自枕前香炉浮起,招来几只彩蝶翩然相戏,廊外一弯浅流盘于庭院之中,远处近景皆是繁花似景,好不热闹。

“这是…何处?”

我脑中一片空白,依稀记得昏迷前是隆冬正月,为何一睁眼就到了盛夏,难不成我这一睡又睡了四年?我唬了一大跳,那纪琛呢??

第四十章

“这是微臣府邸,殿下不必慌张,您已经脱险了。”

眼睛眯了又眯,逐渐适应过于耀目的阳光,适才瞧清自木梁垂下的层层丝萝下坐了一白衣男子,狐眸似墨,唇不笑而勾,一柄折扇遥遥扇着香炉里的白烟,不似人间人。

我吃了一惊:“萧四?”

侧眸遥遥睨来一眼的他似松了一口气,折扇拍拍掌心:“太好了,没傻。”

“…”话很讽刺,可他的神情偏偏认真得不行,好似真是十分庆幸我从人变成乌龟又变回人后没有将智商也一同丢在那只王八身上。屈指顶着隐隐作痛的太阳穴揉了揉,才觉口干一杯水已递到眼前,一个扎着双丫髻的少女笑容甜美:“殿下喝茶!”

“丹婼…”我喃喃看着这个十来年未曾有过一丝变化的少女,十来年前我在这国师府与她初见,她便是这样二八年华、一身红衣,十年后她亦是如此,从没有过改变。因为她不是人…我犹记得当时萧四执扇一挥,她从人变成一张薄薄剪纸时我所受到的惊吓。

她是一个式神,就同这座国师府里其他奉茶洗扫的侍婢一般。不过一片白纸,一滴鲜血所化。

这回萧四的眼中真有一丝吃惊之色了,放荡不羁的笑容微微敛去:“殿下想起什么了吗?”

我咕噜咕噜将茶水灌了个干净,豪气冲天地一抹嘴:“啥也没想起。”

“殿下…”萧四无语看我。

挠挠头,吧唧下嘴我道:“大概也就想一些…”我回忆梦中情景,笑了笑,“陈芝麻烂谷子的旧事罢了。”

萧四的眼神还是明显不信,但他这人就这点好,与自己无关的事情很少有兴趣知道,况且与他师父相比他自幼行走宫廷之内又多了一份点到为止的圆滑。见我打定主意要插科打诨混过去他也仅是勾了勾唇,让丹婼又给我奉上些糕点。

见到食物我方察觉自己饥肠辘辘,一边饥不择食地往嘴里塞糕点一边我仍惦记着心心念念的人事:“我怎么一睡睡了这么久?纪琛怎么样了?那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怎么又变回来了?还有…嗝…”

一口气说得太快我成功将自己噎得半死,萧四失笑地看我又是喝水又是拍胸地好容易还过气来他方悠悠地与我道:“纵然历经波折殿下这急性子的毛病还真没变多少,您问了这么多就容臣一一禀明吧。”

有的时候,他这天塌下来都不慌不乱的性子真让我想掐死他!况且他是执意要与我兜圈子打太极:“殿下睡得并不太久,也就是两三日的功夫罢了。至于这园中景象嘛…”

扇子在地面轻轻拍了拍,转瞬之间所有的樱红柳绿、姹紫嫣红灰飞烟灭,才打苞的迎春藤上残雪皑皑,薄冰未消的池塘里凄惨兮兮地浮着几株无精打采的水草,他饮茶一口:“个人爱好,提前享受一下春光明媚而已。”

我忍无可忍,随手拿起枕边香炉在丹婼的惊叫声中砸了过去,万万没想到这厮不躲不让,反而是丹婼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上去挡在面前。我尚来不及后悔惊叫,噗嗤一阵青烟,被香炉砸中的丹婼消失不见,一剪人形倏地落地。

“…”哪怕提前知晓她是个式神,我仍然被一刹那的□□吓出了一背冷汗,萧四倒是一点都不在意地啧啧两声,拈起破碎的纸人放入香炉里烧了:“微臣本以为殿下想起过往,对纪琛的执念也就淡了,毕竟殿下是雄才伟略之主,心中更重的是江山社稷,而非区区一个男人。”

我虎着脸看他,他咳了一声:“好了好了,微臣如实相告便是了。摄政王他此时此刻正好好地在皇宫之中开朝理政呢。”

哦…虽然料到了这个事实,但我千辛万苦好不容易变回人来,又想起了两人之间的种种过往,结果一睁眼男主角不在身边,多少还是有点小失落的…

“那夜去郊外捉人其实是我与摄政王两人设得将计就计,谋害殿下之人贼心不死想调虎离山我们就依了他。同时殿下又中了异国巫术,虽大难不死但施咒人得知殿下死里逃生之后一定会千方百计再寻时机来谋刺殿下以绝后患。于是,我们就故意给他两来了一出姜太公钓鳖,愿者上钩。”

“什么叫姜太公钓鳖,愿者上钩,你给我说清楚!”我面无表情看他。

他使劲咳嗽了两声:“这个不是重点,重点是果不其然,如我们所料,下咒之人与之前谋害殿下之人已经有所勾连,摄政王一去他们互通消息,施咒人在岚县附近等待殿下。他一施展咒术,我即立即发觉,寻根觅踪将人揪了出来?”

“那人捉到了吗?”

萧四微微赧颜:“没有!逃了!”

虽然他表现得不好意思,可这理直气壮的语气一点都没有看出愧疚来啊!

“可是他受其咒术反噬,相信也活不过这两日了。”

“哦…”其实对下咒害我的人我并不多在意,那样的世外高人岂是我等凡夫俗子可抗衡的,由得萧四这个妖孽去和他斗法罢了。兜兜转转,问题又回到了原处:“既然是你和纪琛瞒着我,以我性命做诱饵的,那纪琛也不来看看我?”

萧四:“…”

别怪我说得不客气,任谁被当猴耍差点命悬一线都不会高兴,尤其我又小心眼又记仇。

萧四眸光闪闪烁烁,言辞遮遮掩掩:“呃,我是偷偷将殿下带回国师府的,摄政王至今还以为殿下您下落不明,生死未卜呢。”

“什么!”我拍案而起。

萧四摇摇扇,又摇摇头,脸上笑容意味深长,十足像只狐狸:“殿下就不想知道,假设您死了,纪琛会有什么反应吗?”他折扇一挥,面前凄清料峭的初春之景陡然换做一幕幕山河景象划过,最终定格在帝都巍峨的城门之上,“之前我就与殿下说过,我效忠于的是皇室正统,而非某一人。如今纪琛一朝得势,大权在握,殿下理应最清楚,这万万人之上的滋味是何等令人如痴如狂,一旦尝到就难以再放手。何况是他纪琛,所有人都以为他幼年丧父丧母,孤苦伶仃。可他父亲穆衡大统领在时麾下猛将无数,其母纪裳长公主门客何止几千?这两位人间英才虽然早逝,可留给纪琛的,说实话与陛下给殿下您的相比,并不少啊。”

他顿了顿,回头看我:“而殿下您现在的处境却是大大不妙,陛下病重,兄弟痴傻,而自己…”

我愣了愣:“我,还是只偶?”

萧四笑容一滞,眸中闪过一丝悲悯与同情,自嘲地笑笑,给自己斟了一杯茶:“起死回生,岂是这简单的四个字。微臣有心无力,愧对殿下。”

萧四说我不能立即回帝都,原因他没明说但话里话外的意思我已猜到,他也怀疑纪琛父母之死与我父皇有关,以纪琛的性子必不会善罢甘休。

听完我沉默,哪怕心里再是抵触但我亦知他说得是实话。从一开始纪琛表现得即不是一个善与之辈,我也知道他是有野心的,否则即便给了他摄政王这个位子他也无法如现在这般在短短时间内迅速掌控了朝局大势。

这一切都表明了,他是早有准备,只是不知道他是为了我准备,还是为了他自己。因此,萧四的话我没有掷地有声地反驳他,而是选择留了下来,以静待动。而不得不留下的另一原因,则是…回到偶身后的我尚没完全适应,走一步得摔三步…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啊,这可是殿下您以前常挂在嘴边的话。”萧四抱着扇子晃晃荡荡回了国师府。

春去冬来,京中患伤寒的人不少,作为伎术官之一的萧四便奉命进宫去给皇族驱疫鬼,大部分还是为我父皇的病情祈福。按理说一个积食不化的毛病不应病得这么久,那日我去看望父皇他人是醒了但人确实憔悴孱弱至极…

我捶捶脑袋,藏在这国师府里无所事事一久就容易胡思乱想,提提精神我问道:“今日宫中可有什么新鲜事?”

“宫中?殿下想问的是那个人吧?”

我被他呛得面红耳赤,但随即摆正了脸色:“诚然,我是打探纪琛的消息不假。但我不露面已久,朝中恐怕生了非议,我作为皇太女总不能真一门心思放空自己,置身事外。”

“与其问我,不如殿下亲自去看看可好?”萧四笑意诡谲。

“什么?”我诧然。

“三月三春祭不日即到,皇帝、太女皆因病在榻,这祭地之礼自然只能由纪琛担当了。微臣为祝祭,自然也要随行,那时殿下不妨扮作我的侍女一同前往?”

直觉上,萧四话里有阴谋,可我犹豫片刻还是选择与他同去。

第四十一章

国师府真是块灵气丰沛、适合颐养天年的老地方,每日躺着晒晒太阳帮着丹婼磨磨草药,觉着自己的根性都沉淀平淡了不少。从一开始着急上火地想回宫的揪起纪琛问个清楚明白,到现在我竟觉得留在这里和一群神仙似的美人们成日逗逗乐子、种种花养养草竟也十分的不错。可见我到底是父皇的亲生骨肉,血脉仍有那么几分昏君的潜质蠢蠢欲动。

我的乐不思蜀、自甘堕落让萧四看不下去了,可一张嘴吧我就瞪着无辜的眼睛看他:“要不,我现在回宫?”

“…”

难得见道骨仙风的国师大人咬牙切齿地无可奈何,我颇有成就感。他拦着我回宫,又扬言要在三月三带我去春祭,可见近日朝中一定有大动静。他不告诉我,我也懒得追问下去,是风是雨是雷,到那天总会知晓。

活到这份上,乐天知命这四字我算是领悟了个通透。

但有一点是不容置疑的,无论发生,于我而言定不是好事。故而我看萧四这个故弄玄虚的神棍愈发不爽起来,等着看老子洋相是吧!

静养了一段时日,我自觉身子恢复得差不多了,甚至比以往还要灵活柔韧许多,翻几个筋斗全无障碍!我不禁感慨:“古人诚不我欺,本宫也算是否极泰来了!!”

不巧炼丹出来的萧四听到此话,不以为然道:“殿下这具身体是纪琛新做的,枝干用的是空心莲藕,关节处裹以海中人鱼所处的鲛绡纱,自然无比轻巧柔韧。倒是费了臣好一番功夫给偷出来。”

“莲,莲藕??!!”我吃惊得合不拢嘴,怪不得最近总是能嗅到自己周身一股淡淡清香,我还以为怎么着重生一回老天爷善心大发给开了个“体生异香”的金手指,虽然这个金手指也并没什么卵用…但特么的原来事实竟然老子从一块木头变成了一只真真正正的藕了??

纪琛这个大龄宅男脑子里都装了些什么啊!!!我又囧又焦虑,半晌仍是忍不住忧心忡忡地问萧四道:“这个,那个,我不是比以前更脆了吗?”

萧四用扇子抵住下颚,略一思索:“也许并非如此,纪琛在木工这方面的技艺已经可谓是鬼斧神工,想必也考虑到殿下多灾多难的体质,一定有所防备。”

什么叫多灾多难的体质啊…我忿忿,转念一想,放下心来喃喃道:“虽然脆了点,但是万一折了直接埋进泥塘里想必来年也能再生出一个纪糖来。”

萧四:“…”

半懵半懂的丹婼若有所思地看了我一眼,突然欢欣无比道:“藕好呀!很好吃哒!”

轮到我噎住无语,遂不禁毛骨悚然想到,纪琛用藕给我做具身体,莫非是想着以后万一哪里惹了他不爽,一刀宰了还能放进锅里和排骨一起炖之而后快。想象了一下,他连连冷笑地坐在排骨汤前,用筷子慢条斯理地拨弄着碗中已经被切成的我:“纪糖啊纪糖,我早告诉你了,不要惹本王,你偏要惹,那本王就只好吃了你了。”

我重重打了个寒颤,迅速驱赶走了那副比五马分尸还惨无人道的画面,一看萧四又要回炼丹房去连忙喊住他:“喂喂,明儿我要出去。”

“去吧。”萧四优雅地打了个呵欠,漫不经心地又补了一句,“带上丹婼,免得回来迷路。”

呃,他答应地也太爽快了一点,容不得我再多问,他已经一阵烟儿似的飘进来丹房里,啪嗒关上了门。

我来国师府的第一日丹婼就体贴地告诉我,绝不能去打扰炼丹中的萧四,因为炼丹中的萧四非常非常地可怕…

翌日,我精心地将自己裹成了一个滴水不漏的球状物,与萧四打了声招呼后即带着丹婼直奔东市而去。这个日子既过了冬至,又没到清明,我费了好一番时间才在个不起眼的铺子里买齐了自己要的东西。挎着篮子,我马不蹄停地混入来往人群杀往出城方向。

我本以为自己如此认真的乔装打扮,便是亲爹来了也认不出我是当朝皇太女。没成想,到了城关口竟是被人拦了下来。我顿时大惊失色,难不成本宫个人特色已经明显到这种地步,光是看个球就能一眼辨识出我与生俱来王霸之气??

三两句盘问后方知是虚惊一场,守门将领说这些日子京中匪事不断,马上又有项重大活动即将举行,所以关卡把得严些,防止一些不轨之徒混入京中造事,譬如上访啦,譬如搞搞恐怖活动啦~

我安心,又腹诽,春祭而已算个鸟的重大活动。

这个点上,都怪自己耳朵尖,捕捉到后边排队百姓间的闲语:

“什么大事哟,搞得这么麻烦,老人家我还要出门去捞鱼的嘞!”

“我知道我知道!我听说哎,是当朝的摄政王要娶亲了!对象好像是个什么国的公主,好了不起的嘞!”

我:“…”

很少出门的丹婼对什么都感到新鲜,一双大眼睛前后瞄来瞄去,天真活泼地问我:“小姐小姐,什么是娶亲呀?”

我怅然若失地回道:“就是一对狗男女勾搭成奸了。”

“…”

守卫见我们是两年轻姑娘,又是出城,因而只是简单盘问便放行了。我拎着竹篾篮,情绪莫名地比刚出门时要低落上许。丹婼看出来却不知我低落的原因,半天呐呐安慰我道:“小姐,您不要为了一对勾搭成奸的狗男女伤心了。”

“…”看着她分明连“狗男女”是啥都不知道的纯真眼眸,我突然就有种带坏小朋友的犯罪感…

“只能到这了。”搭车到了山脚下,我仰头看着绵延耸立的山峰朝叹了口气,再往上走就是皇家禁地,普通人等擅闯必死。我与丹婼虽然都不是人,但犯不着为此一个被打回原形,一个被埋在池塘里一年半载才能重见天日,到时候说不定大晋改朝换代好几载了都。

这个地方我以前每年都来,哪怕隔了四年之久故地重游也没有多少生分,带着丹诺绕着山走了近半个时辰,又试着大胆向上走了一截,终于挑到了一个满意地点,向上望去恰好能看见山谷间那片巍峨建筑的零星片角。

简单拔掉地上杂草,捡了几块石头在丹诺的帮忙下搭成了一面小小的避风墙,我将竹篮里的东西一一取出放在地上。拿出火石时丹婼明显地露出一丝畏惧之色,顾虑到她原身是张纸所以我拍拍她的肩让她自己去附近的地方玩去。

丹婼感激涕零地看着我一眼,抱着我在面颊上亲了亲便和只小蝴蝶一样地飞走了。

愣神的我摸摸脸颊,有点想笑,可低头看见地上的纸钱元宝时所有笑容都泯灭了。

我用火石将一张草纸点燃,看着徐徐升起的黑烟我轻声道:“母后,儿臣来看您了,原谅儿臣不孝,不能在您祭日皇陵之中祭拜你。”

撩起裙摆跪下,我朝着皇陵处认认真真地磕三个响头,磕完后爬起来继续将一个个金元宝丢入火中。想说什么吧,满腹唠叨却是堵在嗓子眼里,沉默良久我道:“母后,我想你了…”

说完被撒娇的自己给逗乐了,嘴巴一咧开接了两滴苦涩的液体,浑不在意地舔走它们,我揩揩眼角。关于母后的记忆我其实已经模糊了,大概就是她与父皇很恩爱,但江春偷偷与我说在我出生之后父皇的地位在宫里直线下降,失宠的速度肉眼可见。小时候的我爱哭闹,于是她就每晚每晚抱着我在凤仪宫中走来走去哄着我睡觉;我不仅爱哭闹还吐奶,一喝就吐,母后不放心别的乳母照顾一日好几餐全是她亲历而为,绝不假以他手…

可惜这些记忆大多数已经埋没在了时间之中,我所记得最清楚的就是在那场逼宫浩劫之后我在灵殿里见到的她——

面黄体瘦,枯萎削瘦触目惊心。

自此,这便成了我没日没夜的噩梦。

“母后,说起来我挺没脸见你的。父皇没照顾好,朝政没处理厚爱,皇太女也没做好。”我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慢慢地将纸一张一张丢进去,“想一想,大晋落在我手里说不准真得要完。”

我沮丧地叹了几口气,捶了自己一下振振精神后:“有一件事您恐怕最生气了,”我揉揉鼻尖,垮着一张脸,“我喜欢上了一个人,狼心狗肺,心理变态,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马上还要和别的女人大婚!”

说到最后我都觉得老子是被下了降头才看上纪琛那王八蛋了吗?别说母后在天之灵生不生气,我都要被自己给气死了。我将纸钱狠狠摔进火堆里了,妈的,纪琛既然敢大这婚,老子就敢让他的新婚纪念日来年成为他的祭日!

正兀自忿忿念叨,丹婼一脸惊色地小跑而来,附于我耳边:“小姐!有人!”

我一个激灵,迅速地推倒挡风的石块将未灭的火星压住,草草捡起剩余的纸钱,迅速拖着她躲藏起来。

才一步藏进树丛之中,山道之上已渐行渐近两片人影,他们的絮絮说话声也逐渐清晰传来:

“王爷,您怎么突然从皇陵中出来了?”

“我…刚刚有一瞬间觉得糖糖可能在这里。”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男人在冷风里憔悴地咳嗽了一声,站在不远处的山道上淡淡一扫:“毕竟今日是先皇后的祭日,而她…对先皇后的感情也不一般。不过,看来…是我痴心妄想了。”

长汀默了一瞬,艰涩道:“殿下,那日太女殿下身魂皆去…恐怕…”

纪琛却马上打断了他,那模样说是恼怒不如说是惧怕他接下来所言:“走了,皇陵之中群臣还在呢。”

突然他眉峰一紧,似有所觉地回首:“长汀,你有没有嗅到什么味道。“

忐忑的我瞬间一颗心高高吊起,尤其是看到他竟是循着味道朝着我们这个方向走来…

第四十二章

我原以为纪琛是嗅到了我一身新鲜出土的莲藕味,俗称土腥味…

但当纪琛走到被我匆匆掩盖的焦土前,证明我实在想得太多了…

纪琛看着犹然挣扎着蹦出几点火星的纸灰堆神色渐变,尖锐、可怕,不可捉摸。他盯了片刻,转身站在灰堆前向皇陵方向看去,他的神情我看不到但能听到他以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声音轻声道:“纪糖…”

那一刻我仿佛看到自己被扒皮抽骨切成段,丢进锅里的悲惨情形。

于是我果断地牵着丹婼逃之夭夭。

这片山地我打小不知来过多少次,远比心血来潮不知发了什么疯过来祭拜的纪琛熟得多,况且我躲藏的地方与他相去甚远,想来一时间并未留意到。可一炷香后呼啸奔腾的马蹄声与叫嚷声打破我的美梦,纪琛发现我来过了,想想也是,这个日子这个地方有谁会偷偷摸摸地来祭拜先皇后,除了我这个傻子。

戍卫兵们在山体附近进行地毯式的搜捕,无奈之下我与丹婼不得不龟缩在一处极为隐蔽之地,但再隐蔽凭着纪琛极端的偏执,掘地三尺也非得将我揪出来。我忧心忡忡,丹婼虽不明白情势险峻可看我脸色也明白我们可能遇到困难了,捉着我胳膊泪汪汪道:“小姐,怎么了?你不要哭呀!”

我没哭啊孩子!我这是着急上火和忧伤啊!要是被纪琛给逮到了,以他方才的脸色我死无葬生之地那都是轻的!人声愈来愈近,我小心翼翼探出个脑袋瞧一瞧,乖乖!眨眼的功夫,搜寻的人马已经快到眼前了。

一咬牙我破罐子破摔地安慰丹诺道:“不要怕哈!他要找的人是我,横竖大不了我主动自首,万万不会为难你的。”

“殿下,您又惹麻烦了是吧。”方才还依着我簌簌发抖的丹诺突然和变了个人,眼神木木地看着我,嘴巴一张一合,说出来的语调却是轻松慵懒,“还主动自首?纪琛此刻得知你没事还好好地跑来祭拜,又惊又怒,正是急火攻心之时,做出什么他自己可能都不知道。”

“…”怔住了的我马上明白过来此时说得话人应该不是丹婼而是在国师府中的萧四了,我茫然张嘴,“那怎么办啊?”

是啊,躲不过,打不过,除了自首期望纪琛有点良心绕我一命,还能怎么样啊?虽说我是一皇太女,但难保他事后找我算账啊。

“丹婼随身的香囊里有副皮囊,你直接套在脸上,糊弄普通士兵够了。到时你与她假装来附近游玩误入山中的商贾之女,以殿下鬼话连篇的本事想必有把握脱身。”

我假装耳聋没有听到他最后一句话,手不停地在丹诺身上一搜,果然如他所言有个香囊。待刚刚套好面具,恰好士兵走近了,一瞅,哟还挺巧是禁军。

萧四说得是可恶了些,可假装无知少女睁着大眼睛挤出两点楚楚可怜的眼泪,这点演技功底我还是具备的,再加上丹婼那纯天然的天真模样,浑水摸鱼简直是轻而易举。

“罢了,走吧。”士兵再三打量我,确定我不是他要找的人挥挥手。

“老二,就这么放他走了?“他的同伴却没那么容易死心。

“上头说了,要找的一男一女,女的外表一脸蠢相,但眼睛一看就鬼鬼祟祟不怀好意的。最重要的是很难对付,你看她们两弱女子像难对付吗?”

“…”我遏制了很久才没当场骂出声,蠢相你妹!

很显然,他们误会了“难对付”这三个字的意思,关键的是纪琛以为我一定会和萧四在一起。

真是天助我也,此时不逃更待何时,当即我便握着丹婼的手向他们行了礼,镇定自若而去。

“慢着。”

平地一声呼喝,我内心扭曲,面容狰狞,狠狠揪碎衣角,就知道贼老天对老子没那么宽容大度!我整理了一下表情,慢吞吞转过身去:“官爷还有事?”

叫住的我是个才骑马奔驰而来英武将军,抬头看到他脸时我却差点当场吓尿,来者不是他人,而是多日未见的禁军统领——林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