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军中军有一辆瞭望战车,上面假设了简单而巧妙的架子,层层攀上可登上四米多高,加上战车的高度便有六米左右,张迈登上战车眺望,见胡军大体分为三部,左右两翼各有不到一万人,中间一部又分为前后两部分,人数约在一万五以内,部队的素质参差不齐——这一点可以从列队的规整性以及铠甲兵器的犀利程度判断出来,胡军左翼离中军三十余步,右翼离中军约十余步,这间距也甚不对称,他下车之后对奚胜道:“此战我们虽然是以少敌多,赢面却很大!诸胡之中,中军最硬,右翼最软,待会若郭洛冲动了对方阵脚,你就以步兵继进,冲他右翼,取胜之机就在于此了。”

奚胜道:“敌军既以中军最强,我若以步兵阵增援郭洛,特使就是以两千人抵挡敌人中坚,我怕会有闪失。”

张迈道:“没事,就这么打!”同时向左右两翼派出了信骑传达了命令。

午后干燥而冰凉的风扑面而来的感觉令人感到厌恶,若这片土地上再洒上鲜血,那股腥臊之味只怕会经久难去,队正鸣起了号角,跟着派来使邀张迈出阵对话,张迈应承了,由室辉带了一队骑兵护送自己出阵,对面萨图克亦出阵来会,在阵心相见。因萨图克不大懂汉语,所以双方都带了翻译。

隔着十余步,张迈是蜜月未久的新郎官,一脸的胡子剃得干干净净,龙面具也没戴,经过这个冬季的调养,脸上的那道疤痕也隐淡了,看起来比他的实际年龄反而轻了几岁,萨图克却满脸都是风霜之色,两鬓都白了,张迈笑道:“萨图克,看起来这个冬天你不好过啊。”

萨图克哼了一声道:“汉家小儿,少在那里轻狂!过去几个月你忽东忽西,忽南忽北,虽然是乱窜,但我不得不承认——确实精彩,只可惜你也因此将西域所有人都得罪透了!如今西域各国,从萨曼的奈斯尔二世陛下,到我的兄长阿尔斯兰大汗,都被你惹恼了,今日是大伙儿联起手来要灭你,你居然还有胆子出城迎战!”

张迈哈哈笑道:“萨图克,事到如今你越夸海口就越显得你心虚?要灭我?告诉你,这样的人还没出世呢!乌合之众,就是来个一百万人又有何妨?”

萨图克指着东方,道:“你们这些汉贼唐寇,真可以说是天底下最贪婪、最无耻、最狡猾、最邪恶的民族!占据了中原的花花世界还不够,连这西北干旱沙渍之土也不放过!亡我祁连,荡我焉耆,天山南北,昆仑之麓,凡有水草丰美者都要抢过去种田!我大漠南北诸族,不服你们的,你们要赶尽杀绝,服你们的,也被你们用软刀子杀得皮肉也不剩!我回纥先祖,自漠北退至陇右,自陇右迁至天山,如今我远在疏勒,可你们还是不肯让我们安生!使尽了阴谋诡计,欺我教友,夺我家园,掳我妻儿,杀我族人!真是欺人太甚!马蹄踏处即为大唐?如今我总算看透你们了,你们这群汉贼,打着仁义道德之名,心里真正想干的却是要所有外族死尽死绝,你们才好独占整个世界!”

张迈淡淡一笑,道:“老萨,何必说得这么义愤填膺呢?统治全世界的野心,你们回纥没有么?只是很可惜,你们没这个实力罢了。而且你的话里充满了污蔑!中原的花花世界,不是我们抢来的,而是我大汉先祖撒血流汗,是父传子子传孙,一代又一代建设起来的,至于这天山南北,焉耆疏勒,我汉家在这里扎根也比你们回纥早得多!跟我讲家园——这里到底是谁的家园?是我们的!”他一指西方,点着萨图克背后的兵将,道:“我大唐铁骑踏上这片土地,从一开始就与你们不同!你们带来的是杀戮和混乱,而我们带来的却是和平与秩序!你们的马刀过处,留下的永远只有倒退、饥馑与愚昧,而我们则用陌刀来维持和平、富裕与安宁,用笔墨纸砚带来进步!那些不服王化的野蛮人之所以被驱逐,就是因为他们不守秩序!而那些信服我们的民族之所以消失,不是因为他们灭亡了,而是因为他们融进了华夏!”

就在这时对面左翼驰出了两骑,唐军方面登时鼓噪了起来,杨易见对方只驰出两骑,压住手下不令妄动,也派温宿武带领一个手下驰出呼援,张迈见左翼来人奔近,前面的马上是一个胖子,到了萨图克身边,指着张迈道:“这小子就是那龙面将军?”

张迈睨了他一眼道:“这位又是谁?”

那胖子昂然道:“萨图克!告诉他!”

萨图克语气淡淡的,说道:“这一位是我的兄长,回纥中的英雄,土伦可汗。”

张迈心想:“按照李膑的说法,土伦的势力原本比萨图克弱不少,现在他却这样客客气气地叫兄长,显然是形势逼得他不得不向土伦低头。”哈哈一笑,说:“我说是哪家猪圈里丢的牲口,原来是夷播海边的旧相识啊,昭山行宫那场仗还没打怕你么?居然还万里迢迢赶来送死,真是难为你了。”他言语刁钻,翻译也不客气,直接照译,还将话说得特别大声。

土伦大怒,差点就要冲过来,温宿武挺骑冲出了两步,这才将他震慑住,张迈却不理会他了,指着萨图克·博格拉道:“老萨,你我立场不同,有些话说多了也只是废话。如今我只问你,我们郭老都护和安长史,是不是真的已经遇害了?”

萨图克淡淡道:“我本无意杀他,是他自己找的。”

当日郭师道挺身而出决定由自己断时,张迈就知他已有殉国的觉悟,这时哼了一声,说:“那刘岸司马呢?杨定邦将军呢?郭汴呢?”

萨图克冷冷道:“还没死,我等着拿了你以后,再一起丢进油锅。”张迈听说他们没事,心中稍慰,萨图克又问:“讲经人、胡沙加尔还有我的两个儿子呢?”

张迈道:“瓦尔丹犯了大罪,已经得到应有的惩处。至于你的两个儿子和胡沙加尔,我并未虐待他们,胜负未分之前,我也希望你能善待刘岸等人。”

萨图克哈哈一笑,说:“好!不过那要看你能否活过今日!这次出阵之前,我已经命人准备了一个盛大的葬礼,好为你送行!”

张迈微微一笑,说:“那好极了!你自己刚好用得上!”

一扬手,各自拍马回阵。

双方早已剑拔弩张,但张迈回阵之后,唐军仍然没有半点动静,萨图克见对方阵势如此之稳,暗自惊讶,霍兰请战,萨图克道:“不,张迈既然敢来,这一仗他一定是有把握!你不要妄动!”

霍兰道:“可我们难道就这么等下去?”

萨图克却不说话,又等了片刻,土伦终于忍耐不住,骂道:“萨图克这个胆小鬼,我终于知道他为什么会失败了!”他手头有八千军马,唐军却只有一万一千多人,就算只有他这一部,双方差距也不大。本来这次萨图克部是主力,但土伦却没等萨图克发出进攻号令,就分出了三千多人去挡住杨易,自己却带着主力直犯唐军中军!他受了张迈两次侮辱,此仇焉能不报?

张迈眼见对方左翼先动,而且来势奇怪,一愕之下,转而大喜,叫道:“哈哈,这头蠢猪!”

然而土伦虽然长相蠢胖,他的骑兵冲击力却非同小可,这毕竟是岭西回纥坐第三把交椅的人,有其短处就有其长处!尤其是冲在最前面的骑兵,身体都蜷缩到紧贴马背,再加上一面盾牌,便将全身主要的要害都藏了起来,先锋骑兵蜷缩着身子的同时还能挺直一杆手腕粗的长矛,若是被这支骑兵冲近,长矛挺处,只怕很少有阵势能不被冲动。

张迈赞叹道:“不错,这个土伦,他这是要在萨图克面前立威,告诉同族谁才是回纥中的霸主!”他改口叫土伦,那是对这支骑冲击力的承认了。

唐军左右两翼的郭洛、杨易都有独当一面之才,眼见战场形势出现变化,张迈不再传出更改计划的命令,任郭杨两人自行其是。

左翼诸校尉都想冲出,一向最有冲劲的杨易这时却按住了手下不动,郭洛那边也毫无动静。

“强弩伺候!”

面对敌军突如其来的变化,唐军却依然恪守中大唐兵家的经典作战步骤。

“嗖嗖”的声响如果是上千声一起响起,那种破空的劲急就会摩擦出刺激耳膜令人头皮发痒乃至抓狂的声音!

土伦的主力军扎堆扎堆地倒下了,强弩的穿刺力让它即使射不中人,钉到了马匹亦足以重创敌人。

但迎面冲来的骑兵却没有半点停留,死去的人丝毫不被怜惜,栽倒的人唯一的命运就是在后来战友的马蹄下变成一摊肉泥!

甚至就在强弩还没来得及发射第二轮,骑兵已经冲到了弓兵的射程范围。

“强弓伺候!”

安守业的命令在万蹄震踏之中根本就听不见,但后排的三府将士早已准备好了弓箭,只见旗帜一挥,这一次是三千人一起望空而射!

箭雨还未落下,张迈已经传令:“冲!”

土伦来得太快了!

如果要等看到箭雨的成果,那么唐军可能会丧失跑马加速的必要距离!很明显,这两轮弓弩没有达到遏制对方攻势的预期目标。

人对人,马对马,骑兵对骑兵!

“哈哈,来得好!”石拔狂笑着,引着他的千人队丝毫不吝惜自己性命地冲了出去!他才心新婚呢,本来正该呆在疏勒享受婚后的甜蜜,但这时他却仿佛忘记了这一切,獠牙棒狂舞着,连捷怒嘶着,仿佛一上战场他就会变成藏碑谷中那个一文不名的小石头,变成一个完全不将自己的小命放在心上的愣头青!

然而,一个经历过严酷战阵的猛将,其忘我死拼与愣头青的手忙脚乱是完全不同的!抬手举足之间的那种威势,即便是对石拔完全陌生的敌人也能明显感受得到。

骑兵对骑兵,冲荡的速度相当于是快马急速奔驰的速度乘以二,冲在最前面的两排骑兵撞在一起时,爆出了令人难以想象的可怕声响——竟有一些马在巨大的冲力下收势不住,马头对马头撞了个彼此脑浆迸裂!

更有十余名骑士被这巨大的冲力甩到了半空!但他们落下来时,迎接自己的可能是敌军的长矛攒刺,也有可能是战友无情的马蹄!在这一刻,混战的局面令人无法顾惜失败者——无论是对手还是同袍。

当然也有骑兵从敌军的队列缝隙中穿插了过去,然后他们就迅速成为无数敌人包围中的单骑。最前排的几行人马敌我难分,犬牙交错,似乎每一个人都觉得自己陷入了可怕的陷阱之中。

犹如钱塘江的海潮遇上了奔泻如海的激流,一股浩荡巨大,一股密集细硬,强大的力量冲击卷成了一股人与马的漩涡,土伦很骇异地发现自己竟然未能冲动对方的阵脚,这伙唐寇虽然曾在夷播海让自己难堪,但那是靠偷袭的伎俩才取得那样的战绩——这一点土伦了解得很清楚,虽然萨图克曾说起过这伙唐寇有一个很厉害的刀阵,但土伦并不是很相信,更何况今天并未见到那所谓的刀阵出现。而如今,双方骑兵对骑兵,自己竟然没讨到便宜!

“可汗,小心!”

亲兵队长叫道。

土伦吃了一惊,自己本来应该位于战阵的中前段才对,唐寇怎么可能这么快就冲到身边呢?

但他的亲兵队长显然没有看错,面目狰狞的石拔坐着有四分之一汗血宝马血统的连捷,以居高临下的姿态直逼了过来。

“这家伙…这家伙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土伦惊呼着!

石拔的獠牙棒却已经挥起,土伦大怒,他没想到自己这么快就有机会亲自动手!

“砰!”刀棒相击的声音过后,石拔诧异地发现自己竟然没有占上风!这个土伦可汗,竟也是西域有数的马上强者。

“臭小子!敢来犯我!我宰了你!”

狂暴了的土伦将大刀挥得犹如暴风雨一般,这时就是被他碰上了也得重伤,而他根本也不怕会伤了自己人。

石拔自练成了獠牙棒以来所向披靡,靠的就是极少有人能挡得他一合,所以跨马驱驰,可以在万军之中杀出一条血人巷来,但这时一被人拦住,连捷的冲势登时顿挫了下来,如果是单枪匹马,石拔未必会输,但现在的形势却对他极为不利!前面土伦汗的大刀难以突破,周围胡马围拢,石拔的后援已是不绝如线。

土伦狞笑着,连捷惊嘶了起来,它的脑袋差点被土伦剁了下来,虽然躲开了,但一只耳朵也没了。

“小石头——”

石拔耳边仿佛听见了小时候在玩耍时,哥哥叫唤自己的声音,那是多年以前发生在藏碑谷中的场景,这会怎么会忽然想起这个!一种不祥的预感闪过他的脑际,他甚至看到了自己的头颅被土伦砍下的场景!

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怖攫住了他的心,如果是别人,这时也许已经被击垮了,但石拔却还不肯认输,哪怕身陷绝境他也要做最后一搏!

“不,不!”

就算是死,也要拖土伦下地狱!

可就在这时,围困自己的骑兵忽然松懈了些许,这是不应该有的事情啊。

“血矛,血矛!”

不远处有人惊呼着!

土伦呆了一呆,赤缎血矛?张迈?那可是一个更大的目标啊!而且靠得这么近,这个张迈居然还把血矛高举暴露了自己,这不是找死吗?

他马上抛下石拔,指挥着近卫朝那支高高举起的血矛围攻:“张迈就在那里了!给我杀,给我杀!”

第144章 会战投笔岗(二)

前线传来的消息都充满了自信,但李膑却还是有一点忧心。诸胡联军的兵力大大超过了预定的数量,在李膑原先的估计中,萨图克就算倾巢而至,再联合圣战者最多也就三四万的兵力,但现在已经抵达的兵力就有超过七万,而且据探子回报,葛罗岭山口还陆续有部队开来。

与此同时,由于气温升得比预期中更快,冰雪融化得也比往年迅速得多,渠坝是否能够顺利疏通洪水已成问题。

“内外两方面的运气,莫非已经在万里长征之中用光了么?”

李膑心里闪过了犹疑,在盘算成败上他的心思异常细密,但在性格上他却偏于悲观。

郭师庸也属于稳健派阵营的人,但自起事以来与张迈的合作却让他养成了一种对张迈的信任,不止是对张迈能力的信任,甚至是对张迈运气的信任。

“我相信特使!”郭师庸道:“萨图克的来势虽然汹汹,但我相信特使会再一次打败他!”

这个老将的沉着,让疏勒城稳如泰山。

“围上去!我要撕了他!”

土伦发现了那支碍眼的赤缎血矛之后,几乎有些丧失理智地催促部下围攻上去。

血矛的主人,离他紧紧不到二十步啊!如果这中间没有其他人的话,他老早就冲上去将张迈了解掉了。

不过张迈毕竟和石拔不同,他再冒险也不会孤身冲入敌阵深处,在他身周永远都会有唐军最硬的两个队扈随左右,这两个队的所有士兵都披着铁铠,手里的兵器是最锋利的,手里的盾牌则是轻巧而结实,马更都是汗血宝马,成百上千地逼来的确给他们造成了很大的压力,但这两个近卫队的抗压力量相当强大,当敌军冲近,长兵器无法灵活使用时,他们就用上了短兵。在这个局部的战场上,他们面对着数倍围攻的敌人而丝毫无惧,战马与战马,兵器与兵器结成一个稳固的防御体系,消解掉了土伦发起的攻势。

土伦催促了几番之后却没有得到他设想中的结果,不由得急躁了起来。

“给我冲上去!抓住张迈,赏良马千匹!”

良马千匹!

这可是一笔巨大的财富!

土伦麾下的勇士们发出兴奋的吼叫,使尽全身力气向进逼过去。

这时候,双方的援军也都靠近,唐军方面是奚胜的步军,而回纥方面则是萨图克的中军!

术伊巴尔指挥部队化作两翼包抄过来,要将张迈的两府兵力全部围住,要将唐军步骑两部隔断,萨图克的中军与土伦军主力的兵力加起来接近两万人,即使是野战也已足够将唐军两府彻底围困了。

中军当头而至的是霍兰,这个失去一只手臂的将军英勇依旧,在土伦完成他抓住张迈的豪愿之前,霍兰所带的人马就已经冲到了张迈的十五步以内!

也就在这个时候,石拔已经缓过劲来了!

他原先不明白张迈为什么在那个时候高举赤缎血矛,但这时却明白了过来。

由于对土伦勇力的失算,刚才石拔实际上已经陷入了重大的危机之中,如果土伦对他的猛攻再坚持片刻,现在的石拔可能就已经身首异处了。

“特使是为了救我!他在保护我!”

石拔心想。

这一刻他根本就望不见张迈,他心中涌起一种惭愧与感激相互掺杂的复杂情感,自己毕竟是遇到了这样一个好上司,好主子…

可是战阵之上这些情感永远只是一闪而过,取而代之的就是不绝的杀戮与挣扎,隐隐约约听到谁在喊:“特使有危险!”

什么!

就像被火灼到一般,石拔被刺激得差点带着连捷离地跳起!

他的眼眶猛地仿佛要睁得裂开一般,在没有预感的情况下眼白都布满了血丝,脖子上的青筋仿佛都要爆裂开来!

面对土伦无法取胜的挫折感忽然消失了,剩下的就只有一个念头——

“保护特使!”

发出一声不似人类而如野兽般的巨吼之后,石拔冲了回去,不是朝胡人,而是朝着那支高举的赤缎血矛!

这一刻他几乎忘记了指挥,甚至忘记了这次战争的目的,当发现赤缎血矛受到胡马的威胁时,一种近乎本能的力量驱使他冲了过去!沿途遇神杀神、见马杀马!腥臊的血液都沾湿了他的衣服,但石拔却丝毫没有察觉!有好几次有长矛向他攒刺,他也完全不顾,獠牙棒指处只是朝赤缎血矛冲去,几乎不存在任何理智,只知道要将那支长矛保护好,因为血矛之下是一直保护着自己的张迈!

不止是石拔,产生这种冲动的是唐军全体!

“保护特使!”

“保护特使!”

赤缎血矛吸引来的不止是敌人!

大白天的,它却仿佛是对狼群有致命刺激力量的月光,为两千多名唐军将士注入了近乎疯狂的战意。唐军将士们的血似乎滚烫了起来,并迅速地到达沸点。

“杀得张迈,赏千金!”

“保护特使!”

“杀张迈,杀张迈!”

“保护特使!”

两种意图,两种力量,在架橐草原上较劲。

眼前的局面让身处左翼的薛苏丁想起了灯上城一战,不同的是,这次聚集在张迈身边和他一起拼命的不是几十个人,而是几千个人!一夫拼命,万夫莫敌,何况千人!薛苏丁发现,张迈身上似乎有了一种能够将士兵战斗力激发出来的气质,这有点像瓦尔丹的宗教催眠,虽然立意与手法是不同的,但效果却有异曲同工之胜。

在整个战场上回纥的兵力是占优的,但霍兰却惊讶地发现自己非但没法更逼近血矛,反而被逼得越来越远!不断涌过来的唐军将士将赤缎血矛重重围住,绕了一圈又一圈,就像蚁群在保护他们的蚁后!

远处,萨图克看得皱眉,他感觉唐军这时好像竟然分成了独立的四块,“难道他们作战竟然都不统一指挥的么?”可是他和土伦的主力联手,短时间内竟然还是奈何不了张迈,这让他对唐军的小集团作战能力起了敬畏之心。

不过,这时候他也没能很清楚地看清整个战场。

在整个战场看得最清楚的有两个人,一个是杨易,一个是奚胜。

投笔岗的最高点虽然只有不到十五米,但相对于这片平坦的草原来说已经具有相当重要的意义,杨易站在整个草原边缘的最高点上下望,见到张迈已被团团围住,同袍们“保护特使”的叫声不绝于耳,温宿武等纷纷叫道:“杨将军,快去救特使吧!”连在外围看着的他们都这么着急,杨易就能想象到身处包围之中的石拔等人此刻是何等的狂热。

但杨易却还是不动。

“特使没那么容易死的!”杨易显然也有着冲下去救张迈的冲动,但他显然不是石拔,还不至于见到赤缎血矛一举就丧失了理性。

再等等,再等等!

土伦分出来的那三千兵马,在朝杨易冲来还是赶过去增援中军之间犹豫不定,他们没有想到中军的战场会那么快就进入白热化,而在这种情况下,唐军的右翼居然还按耐着不行动,要朝杨易冲来嘛,那就是仰面攻击,如果转个方向去增援中军,似乎又与土伦可汗的命令不符。该怎么办呢?

这支军队竟然在投笔岗下停滞了下来。

“这三千人已经成了一个重大的破绽!”

站在瞭望战车上,奚胜所得到的情报并不比杨易来得少,他判断出领军者不够刚断,而且这三千人也比土伦可汗的主力松散得多。

按照他的推断,如果这时候杨易冲下去,应该可以在北部战场上取得优势,可是杨易还是不动。

唐军的左翼郭洛也是静悄悄的,这个奚胜可以理解,因为胡军的右翼还没什么动静,但杨易居然也不动!

“这个张迈,他已经被手下抛弃了么?”发现这一点的苏赖心中一喜,但又发现挡在他前面的两府将兵却如同忘记性命一般地保护着那根赤缎血矛,毫无保留地用自己的热血与生命捍卫脚下的每一寸土地,让回纥军要想推进一尺都难。

“都尉!”刘黑虎大叫:“进军吧!铁甲营的兄弟快挡不住了!”

步兵阵和混乱的中军战场之间还存在一定的距离,奚胜本来是希望由自己来收拾战场的,但见杨易不肯先发,不得已点了点头,举起了令旗:“进军!”

长矛就如同朝天之刺般,如林移动!移动的速度不快,但步伐却沉稳无比。

“向前!”

长矛斜斜向前,三千长矛卒好像不懂得武艺上的变化,似乎准备就这么推过去。

已有胡骑发现了唐军的动静,其中一部分掉转方向前来迎敌,而就在这时长矛阵出现了一点变化,原本的方形忽然变成了凹字形,而中间内陷的那一面踏出了一批手执长刀的大汉!刺眼的阳光照在长刀的刀锋上,反射出了雪一般的光芒。

“陌刀,陌刀!大唐的陌刀!”胡军之中有人发出了惊呼!

萨图克和霍兰听见,心中都是一凛,尤其是霍兰,俱兰城一战之后,他虽然还算不上已成惊弓之鸟,但每回想起那次死里逃生的场景心中都难免会有余悸。

回纥虽然号称控骑十余万,但这十余万却都只能算是轻骑兵,别说马没有铠甲,就算是骑士,有铠甲的也不多。这时回纥的第一波攻势被张迈挡住,冲击力最强的一刻已经消逝,这么短的距离内想要再次发起有效冲击已不可能。若是近距离接刃,骑兵对步兵并无优势可言。

“起!”

霍兰的部下不懂唐言,却记住了那种腔调!

尽管还有一段距离,但已有数百骑慌了神一般纷纷勒缰闪避,而土伦的部下则还不懂得这个刀阵的可怕之处,但等他们反应过来时却已经迟了!

陌刀战斧营劈瓜砍菜般的好戏再次上演了。马匹的悲鸣与胡人的惨呼成了这一曲秦地长腔的注脚。

一条一条的血线洒在陌刀长长的刀锋上,再反射阳光,雪光就变成了血光,那是多么冷艳的色彩啊。

本来已经胜券在握的土伦的,这时候也察觉到了一点不妙,而唐骑中的杀神石拔已经狂喜地高叫了起来:“陌刀出动了!兄弟们!冲啊!”

“反攻,反攻!”

唐军再次沸腾起来。尽管有着数量上的绝对优势,但诸胡联军却发现很难继续压制眼前的这个对手!

“哼!”萨图克冷笑一声,经过俱兰城一役后他痛定思痛,已经看出这个刀阵强大无比,正面难以抵敌,但在战场的移动方面则仍然保留着重步兵面对骑兵时的天然劣势——灵活性。也就是说,只要避开这个刀阵的正面,就能够让它无所用其长。萨图克迅速地分出了两个千人队,剿袭步兵阵的左右两翼。

“郭都尉!”薛苏丁叫了一声,没有多说别的话,但他的意思已经很明显,那是在提醒郭洛应该行动了!

郭洛凝望着西北,那是俱兰城的方向,他的父亲殉国于斯。

“众将士!”他的声音里没有张迈那样鼓动人心的语气,也不像石拔那样发出狂吼,他口中发出来的命令,给人的是一种铁一样的感觉——像铁一般冷,也像铁一般硬:“听令:目标——击溃敌军右翼!”

薛苏丁一怔,心想:“不去截断对方对我步兵阵的骚扰么?”

来不及思索更来不及质疑,郭洛已经举起了他的兵器,他用的也是矛:“随我冲!”

杨易在投笔岗上欢呼了一声,便见郭洛笔直朝诸胡联军的右翼冲去——那也是一支大概八千的部队。就人数而言,比起郭洛手头的两千四百骑要多得多。

但萨图克却暗叫了一声不好。

别人或许不知道,他自己却很清楚,右翼的这八千名士兵,其中三千人是萨曼在库巴附近的驻军,两千人是中途陆续来归的诸胡部队,一千人是讹迹罕的降军,一千人是库巴圣战者的辅助人马,还有一千人则是应萨曼征调的波斯雇佣兵,正是一支名副其实的杂牌部队,萨图克将之带来,只是为了凑数。同时,如果一战得胜,这八千人在追亡逐北的追击战中也将能够发挥不小的作用。

唐骑来势如风!而郭洛就冲在这大风的风口上!如果这人有人注意到他脸部的表情的话,会发现郭洛即便在此刻脸上也没有一点变化,仍然保持着平常那样平静的状态,就像他面对的不是一支军队,而是一块豆腐!

在敌军接锋之后的那一瞬间,薛苏丁对郭洛的洞察力忽然产生了由衷的钦佩!这一部胡军,踩起来的感觉真的像豆腐啊!

远远望见大唐铁骑的威势时,讹迹罕的降军首先抽脚,库巴圣战者的辅助人马有一部分人甚至丢掉了兵器。“望风而遁”这个成语并不是一种夸张的形容,实际上这个成语正是对曾经发生过无数次的真实战场的确切描述。

抵抗的人也还有,然而和溃逃的人夹杂在一起,他们的步伐就显得凌乱了。

从遏丹到昭山再到灯上城,唐军已经打过了好几场击溃战,在这一方面极有经验,当敌人一陷入混乱,郭洛所率领的两府人马立刻以营为单位,朝着敌人最薄弱的地方冲去,先冲破其薄弱环节,跟着将有抵抗力的人马切割包围起来,只用了不到一炷香的时间,郭洛就将这八千人冲击到崩溃的边缘,而此刻萨图克派出去的骚扰骑兵也到达了唐军步兵阵的侧面。

卫护着陌刀阵侧翼的长矛卒,手中虽然有盾牌,却并未能有效地阻止这两支千人队的袭扰,这两个千人队乃是萨图克精选出来对付唐军陌刀阵的人马,个个都能马上开弓,他们绕到唐军的侧面之后并不冲近,而是隔着一定的距离发箭,如果由于有人中箭受伤而出现缺口,他们又会立刻冲过来,试图闯入敌人内部,而一旦步兵阵将这个缺口补上,这些骑士又马上勒缰远遁。两个千人队并不聚集在一起,而是以百人为一队,在草原上散开了,用一种貌似松散其实又相互配合的阵型来作战。

任何兵种都只能在特定情况下才能发挥最大的作用,陌刀阵也并非在任何情况下都能无敌。奚胜坐在步兵阵中间的战车上,指挥着阵内的预备士兵弥补边线上出现的缺口,前方刘黑虎依然保持着对敌军的攻势,但侧面与后方却让他感到压力很大。

尽管唐军的步兵阵因此而左支右绌,但萨图克的心情却比奚胜要沉重得多!自己与土伦围困住了张迈,对步兵阵也逐渐占据上风,但如果郭洛先行一步击垮整个右翼,那么他就能绕到萨图克的背面来,到时候萨图克也将面临腹背受敌的困境。

“三万多人对一万多人,又是正面会战,居然还是打了个难解难分?”

这个结果让萨图克心中感到十分难受。

可这仍然还不是定局!

“呜呜呜——”

是什么声音?是狼嚎么?

声音来自北面的投笔岗上,一直没有动静的杨易终于动了!苍鹰不动则已,一动便要致敌死命!

两个折冲府的大唐铁骑,从高地上如潮水般冲了下来,土伦派来应战唐军右翼的三千人马上前接战,却根本就抵挡不住,一下子就被杨易冲成了两截!这三千人马无论是战斗力还是组织力都比胡军右翼要好得多,但面对蓄势而发的杨易,他们的溃败速度竟然不在右翼之下!

如果是在陌刀阵以及郭洛动手之前,萨图克还有余力分兵增援,但这时杨易的行动却如同压断骆驼背的最后一根稻草,摧毁了他继续打下去的决心!

“可汗,”苏赖奔到他身边,低声说道:“趁着局面尚未大坏,得考虑撤军了。”

第145章 大敌到齐

投笔岗会战的结果,以诸胡联军首先撤出战场而告终。在这一场浩大的接触战中,诸胡联军不但先退,而且伤亡人数也是唐军的数倍,在混乱之中,石拔甚至冲了上去,打了土伦一棍,獠牙扯下了他肩膀上的一大块皮,如果是换了别人,吃了这一下只怕早就肩头粉碎了,但土伦居然还能支撑着,确实无愧于他往昔的威名。

然而由于断后的萨图克指挥得当,阵势坚稳,致使唐军未能继续扩大战果,杨易赶出三十余里,望见西面又开来一支队列齐整的骑兵——那是库巴圣战者大将伊斯塔的部队,约有二千人,气势颇为雄壮,杨易担心遭到埋伏,这才折回,大军仍然在驾橐草原停驻,并向后方报捷。

听说唐军野战取胜,全城精神一振,三教长老都来贺喜,李膑一直提着的心也放了些,连夜出城,赶来贺捷,同时询问此战详情。

听了奚胜的描述后,李膑道:“诸胡联军前来,种类极杂,可是他们立场很不一致,虽说全部都是我们得罪过的人,可是光凭这一点是很难将各国真正地联合起来,我料萨图克定然是对萨曼、对土伦都许下重大承诺,既然是为利而来,那么就未必能够支持到最后,如果我们能够知道他们这承诺的内容,说不定就能瓦解他们的这个联盟。接下来与其用兵,不如用间。”

杨易却不赞成:“用什么间,我们堂堂正正的也能打赢,何必用这些阴谋手段?”

李膑道:“毕竟对方还有没出动的实力。”

杨易道:“他们没出动全部兵力,我们就出动了么?”

奚胜想起驾橐草原的这场大战的过程,双方各有所长,各有所短,唐军虽以小集团的默契配合取得了胜利,但奚胜觉得这胜利在七分实力之外又带着三分偶然,说道:“李参军的建议还是很有道理的,既然有机会用计谋,就算不能靠此取胜,若能削弱敌人,也是一件好事。”

郭洛沉吟着,他也是稳健派,不过却是稳健之中偏向于进取,道:“但时间是站在我们这边的。敌军虽然带来了许多羊马,但千里远征之下,终究难以久支!”

李膑心想:“郭中郎素来沉着稳健,这次却如此助战,莫非是为了报仇?”说道:“从战场胜败来说,时间是站在我们这一边,然而大家不要忘记,我们在大战过后还有一个重要的任务,那就是疏勒地区的重建。这场仗能够早些结束的话,还是早些结束的好。”

眼见双方再次产生分歧,张迈道:“以战取胜,方是正道,但谋略也可以辅佐,李膑,这事仍然你来办吧。从眼前的局势看,胡人应该仍然会再次进军,驾橐草原不是可以守卫的地方,咱们就且撤回城内,看看他们有什么行动,再作打算。”

大军东归,就在草原分手,杨易仍然回下疏勒去,作别之时,他见脚下青草长得颇为茂盛,皱眉说道:“老天爷这次似乎开始眷顾胡人了。”

“怎么说?”张迈问。

杨易道:“有青草的地方,就能牧羊啊,萨图克他们带了那么多牲畜来,要是占据了城外水草丰茂之地,就能一边放牧,一边围城了,这对解决他们的粮食问题很有帮助,甚至比我们屯田还有效呢。”

张迈一怔,这一点他之前可还未曾考虑到。

托云小镇附近,尽管损失了三千多人马,但随着葛罗岭山口那边人马继续开至,诸胡联军的数量反而增加到了八万。

这其中,来自萨曼者多为白种人,来自两河(碎叶、伊丽)流域的多为黄种人,讹迹罕的降军多为混血,此外十余个依附而来的部族,或黄或白,甚至还有黑人。联军阵营之中立着四杆大旗,最显眼的是岭西回纥阿尔斯兰大汗赐给萨图克讨伐“唐寇”的大纛,其次是萨曼大将哈桑与回纥可汗土伦的大旗,再次才是萨图克的旗号,萨图克自成名以来行事颇为张狂,如今却连降数格,连旗号也仿佛变得没了精神。四杆大旗以下,火寻、吐火罗、罗施、拔汗那(即宁远),或者是萨曼的附属国,或者是回纥的附属部,共有十二国部,人数或多或少,亲萨曼的,便归哈桑统领,亲回纥的,便归土伦统领,托云小镇周围,各色营帐五花八门,难以尽数,单是以此而论,张迈那个“乌合之众”的评价却也并不过分。

虽然张迈烧了昭山行宫,大闹两河流域,又对讹迹罕用兵,大大触怒了阿尔斯兰,但他这次在萨图克循例禀报之后,不但放了土伦汗过来,还大张旗鼓地声言讨伐,却是有点出乎苏赖的意料。不过阿尔斯兰声音叫得大,派来的人却不足一千,饶是如此,阿尔斯兰的这杆大纛毕竟代表了岭西回纥汗国的最高威权,再加上“奉命讨伐者”竟然是萨图克和土伦两位可汗,号召一出,岭西自八剌沙衮以南,所有唯回纥马首是瞻的部族还是闻风而动,纷纷赶来助战。在他们看来,这伙小小的唐寇竟然惹得西域两大强国——回纥与萨曼的联手讨伐,那是必死无疑的了,打落水狗的事情大家也都乐意。直到这次投笔岗一战,一些部族才暗生悔意,心想这部唐寇果然不好惹,怪不得敢摸那两头老虎的屁股呢。

唐军东撤的消息传到军帐之内,术伊巴尔和伊斯塔商议起下一步该怎么办时,术伊巴尔道:“这次为了收回疏勒,我们付出了巨大的代价,可是尽管作出了那样重大的承诺,萨曼还是懒懒的模样,人是来了不少,却没有多大的战意。这次会战,哈桑借口远来疲倦,又说唐寇来者不过一万多人,我们应该能够解决,竟然拖延着不肯出战,哼!这次如果他肯出动精锐投入战场,那么我想战况会完全不同。”

“奈斯尔二世的意图,其实我们都很清楚。”苏赖道:“尽管我们秘许只要收回疏勒,就将库巴、讹迹罕都割让给他,并转作他的属国,世世为萨曼王朝镇守东疆,但按我看,光是如此还不足以打动得他出兵,奈斯尔二世是在对我回纥玩均衡呢,他既不希望博格拉汗太强,可也不希望博格拉汗太弱,如果博格拉汗太强盛了,他会拖我们的后腿,可如今我们眼看大势不妙,要是让阿尔斯兰趁机将我们吞并,那时土伦势难独存,无论是谁统一了岭西回纥,这个局面奈斯尔都不愿意看到,所以他才会派了哈桑来助我们收复疏勒。毕竟,一个没了怛罗斯、讹迹罕、库巴,而只剩下疏勒且又刚刚损兵折将的博格拉汗,要比一统回纥的阿尔斯兰好控制得多。”

霍兰哼了一声,说:“但他们人是派来了,却惰于不战,那又有什么作用!”

就在这时,帐外响起了吵嚷声,萨图克皱起了眉头,让术伊巴尔出去瞧瞧是什么事情,没一会就听见了土伦汗的声音,萨图克等都想:“原来是他。”

术伊巴尔拦土伦不住,被他闯了进来,受伤的土伦肩膀包得厚厚的,进来就冲着萨图克嚷:“萨图克,听说唐寇缩回城去了,你怎么还不进兵!快快将疏勒围起来,破城之后,我要将那个伤了我的贼将碎尸万段!”

在唐军崛起之前,在回纥内部连阿尔斯兰对自己的这个副汗也不得不假以辞色,土伦对萨图克亦是敬畏交加,这时霍兰见他对博格拉汗无礼,怒上眉梢,手就按住了刀柄,萨图克却微微一笑,离座让给土伦,给他斟了奶酒,殷勤问土伦伤势如何,土伦道:“我这条胳膊,差点就废了!我自出生以来,从未受过这么重的伤!萨图克,这次我为你跑这么远,可真是亏大了!”

萨图克笑道:“兄长这是什么话!怎么叫为我?疏勒打下来,迟早还不是兄长的?我不过是暂时为兄长守城罢了。”

土伦笑了笑说:“是真的才好!人家都说你嘴上抹蜜,腹内藏刀呢!”

萨图克脸色一正,道:“兄长这是听谁的话?是大汗么?哼,他素来憎我,所以才来挑拨我和兄长的关系。他就是要咱们两个互斗,咱们斗得越厉害,他就越开心!可是兄长你想想,我对你的承诺,什么时候不算数了?远的不说,就说近的,我那怛罗斯与俱兰城,不都已经交给兄长了么?”

土伦神色微微缓和,当初他赶到俱兰城时,手下也都说博格拉汗的许诺多半是空口说说,他自己也颇为犹疑,不料萨图克却二话不说,真的就将怛罗斯俱兰城都交给了他,这件事大大改变了土伦对萨图克的印象,这时土伦又道:“你在这件事情上,总算是有信用!只是伊丽与怛罗斯隔得那么远,你就算割给我了,我也很难守住啊。”

萨图克一挥手,将诸将都叫了出去,这才凑近了低声说:“现在是隔得远,但只要将八剌沙衮打下来,不就连在一起了么?”

土伦眼中忍不住露出热切的喜色来,却又迟疑说:“凭咱们两个联手,能斗赢他么?”

萨图克道:“等打下了疏勒,灭了唐寇,咱们再找个由头,许下重利,诱引哈桑北上,三家联手,不怕拿不下八剌沙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