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上辈子,自己都还没机会做人的丈夫,可在这里,自己却已经成为一个父亲。

在这个敌人未曾到来的晚上,张迈无比想念起亲人来,尤其是刚刚出生的小女儿,也不知道她长得什么样子,像自己多一些,还是像汾儿多一些?

如果是在上一辈子,女儿出生以后,自己大概就要想着怎么找月嫂,或者让老妈还是丈母娘来带?再过两年,要想着怎么给女儿找个幼儿园,然后是小学择校、中学择校、高考、工作找人…

那些事情张迈没经历过,不过从比自己大的堂哥表哥、师兄师姐的身上,他看到了自己的未来,孰料,这些事情忽然都变得不会出现了。

自己的女儿,永远不需要经历这些了,哪怕自己不在她们身边,也自然会有人在照顾她们,只要自己的事业不失败,她们的一生,将注定了是公主般的一生,或者…就是公主的一生了。

手脚竟有些僵硬,马小春跳动着暖和身体,见张迈冷了,便又去搬了一铺被子来给张迈盖住手脚。他细心地伺候着,尽量不惊动人,尽量让张迈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还要尽量不让周围的士兵觉得张迈在搞特殊。

马小春的努力,张迈是看在眼里的,普通的士兵有了一点点的成绩张迈都不吝赞赏,唯独对马小春,张迈尽量不去夸奖他,就仿佛他做什么都是应该的一般。

张迈也知道,在千里之外的龟兹,也有人像马小春照顾自己一般照顾着自己的一双女儿。

“不用考虑上学的烦恼、找工作的烦恼,无论做什么都会有人帮忙安排好,无论去到哪里都会有人照顾好,可是…这样真的就比什么都自己忙碌更幸福么?”

过去的两年,一切都是为了生存,为了自己的生存,也为了亲人与兄弟的生存。在这种极端严峻的生存考验中挨过两年之后,张迈再回过头来,想想自己未进入沙漠之前的模样,忽然感到一种奇异的陌生。

那个在电脑前面忙碌着、被领导压制着、被老板剥削着而默默忍受的张迈,真的是自己么?

远去了远去了,那个平凡的、普通的张迈已经远去了,眼前是一个不得不深沉思考的张迈,他要深沉,因为他的每一个举动都有可能会影响到成千上万人的生死。

那个犹如蝼蚁般的自己已经彻底成为过去,而现世的张迈,只要再进一步,再进一步!就有可能掌握到改变这个世界的权力!就有可能得到改变历史的力量!

有多少人能在生前就确知自己将名留史册?张迈现在就已经确知了。到现在为止,敦煌的典籍,乃至中原,在若干年后也会有史官记录下自己的名字了吧。至于《安西唐军长征变文》里头的故事能够留下多少呢?那就要看风沙掩埋的程度了。

可是如果再进一步,去到与中原王朝接触的地步,那么自己的名字就会如同刻入石碑般深深印入到青史中去,再也难以磨灭!

但那仍然不是止境,如果继续进一步呢?

一幅梦幻般的图画展现在张迈面前:骑着汗血王座,踏入已经倾斜的长安!前面是将士开路,后面是文士记载下自己的起居。一旦建立起来一个属于自己的国度,那么就连历史都将由自己来书写!一旦征服所有有能力记录历史的民族,那么就不止是让自己被人记住,而且是主动地去修改后人对自己的记忆,那可是超越梦幻的境界了。

一种沸腾感从小腹底下升起,一种冲动充满在心肺之间。这种冲动有个名字,叫做野心!

“阿嚏——”

一阵冷风将张迈从长安的梦境中拉了回来,张迈觉得手足有些凉,但头脑却热乎乎的,有一种迷蒙的快感萦绕着他的脑部,如果这时候身边有个医生在旁边会告诉他:手足当暖和,头脑当清凉。张迈这时却没这个概念,他推开马小春给自己盖好的杯子,走到东南角的边缘,拔出横刀一挥!

马小春惊醒过来,惊问:“大都护?怎么了?”

“东南!”张迈说:“打赢了这一仗,长安的路就通了!”他收回了刀,凝视着刀锋,心道:“现在的我,究竟是在为什么而打仗。”

“啊!东南,东南!”

有人叫道,是听地组的人向瞭望者传来了警示。

安西唐军对敌人的防备,同时用上了“耳目”两种方法,目就是瞭望,主要是日间发挥作用,耳则是听地,在特定的方位上挖地深入,而由听地者缒入以防备敌人的进袭,主要是在夜间发挥作用。

这时四方俱黑,天上星月暗淡,敌人若是不点燃火把,就算欺至百步之内瞭望者也未必能够察觉,但听地者却发出了警示:“东南,东南!注意东南!”

马小春迅速抬起千里镜,却还是什么也看不到。

但负责听地的火长却道:“东南有人逼近!”

“东南?”张迈问道。

“是,而且不是小股部队,听起来,只怕是大军,千军万马的大军!”

第082章 玉门攻防(二)

阎肃考虑到眼下天气酷热,所以竟然调整了行军的时间,在黄昏出发,趁着凉爽的夜晚赶路,在破晓之前抵达了玉门关。

这时天色尚黑,若无灯火真是伸手不见五指,但安西军的听地者却在这个时候发挥了作用及时示警,当值的邱子骞赶忙下令备防,由于杨易已经预料到阎肃可能会来攻击,所以这天夜里各部将兵都在自己的岗位上枕戈待旦,敌人夜袭的消息传来时个个一跃而起,非但不慌乱,一些人如石拔、郭漳反而感到兴奋!

“杨将军料敌如神,不义军果然来了!”

阎肃乃是积年累月中磨练出来的老将,擅长从各种微妙的细节来判断军情,他人一靠近玉门关,便从关城上灯火的明灭中判断出:“他们发现了,不愧是张迈。”

他原本是做了两套安排,第一套是安西军如果猝不及防那就来个夜袭,但既然已被发现,夜袭就不可能,便转入第二套作战计划——

“点火!”

这次阎肃带来的大军达到一万五千人,连同龙柏部则超过两万。两万多人马人手一支火把,玉门关外登时出现了一条长达数里、不断移动的火龙。

关内农兵、牧骑望见,心下便都怯了!

石拔请战,道:“农兵初经战场,牧骑的训练也不足,眼见敌人众多都胆怯了,必须出城冲杀一阵才能扭转劣势。”

杨易却不肯放行,道:“不行,城外一定有陷阱!”

石拔道:“有陷阱又怎么样,咱们总不能因为怕了他们就不出战!守城必须以攻,这可是你教我的。现在那些农兵、牧骑心里都不稳,我怕若不给他们一点激励,他们会不战而败。”

“守城是要以攻,”杨易道:“不过攻也要看时机。激励是要的,但现在还不是时候。”

却见城外两万支火把来回奔驰,在射程范围之外将关城给围住了,就在城内守兵战战兢兢时,两万支火把忽然熄灭,城外忽然重新陷入彻底的黑暗之中,农兵、牧骑心头都为之一震,先前忽然发现有这么多敌人他们固然慌张,这时候火把一灭,就如同敌人忽然玩起了隐身法,在黑暗之中让人觉得防不胜防了。

“哼哼,跟我玩这个!”杨易冷笑着,传下命令:“左箭营准备、右箭营准备!”

这次安西唐军据守玉门关有个极大的弱势,那就是守城器械十分欠缺,张迈三千飞骑是轻身前来,自然不可能带上投石车之类的攻守器械,由于没有步兵,所以连弩都很少,左箭营和右箭营乃是安西唐军中的神射手,在这个时候便承担起了远程打击的重任。

可是天色如此之黑,就算是卫飞和郭漳也不具备夜能视物的超能力啊。

不知道杨易要怎么处理的薛云山有些着急,但杨易却心有成竹似的,他扣着指头,算着时间,扣到第三轮小指时才传令:“亮猫眼!”

所谓的猫眼那也是萨迪根据张迈的指示做出来的发明,其实就是聚焦灯,此物用处十分广泛,不止可用于攻城,也可用于野战。所以杨易来之前带了不少。

萨迪做的这种“猫眼灯”是用玻璃反光聚焦,从一个小孔射出光芒,可以照到数十步之外,当然光线不可能非常强烈。尤具匠心的是,萨迪将这些猫眼灯做成可折叠式,张开来是一个灯笼模样的猫眼灯,折叠起来时就只是几层镶着玻璃的布,往马囊里一塞就可,携带十分方便,只如多带了一件衣服。

杨易没让军队大肆举火将关城上下照得犹如白昼,因为那样太浪费燃料,他们耗不起,但这时猫眼灯忽然亮起,往关城下一阵扫照,果然发现城下层层推进犹如暗潮,正是敌人摸黑前进。阎肃对玉门关的防御状况也是了如指掌,虽在黑夜之中,派出去的人却正正涌向玉门关的防御死角。

杨易下拉的时候,趁黑窜向玉门关的归义军士兵已经走得很近了,如果是举起火把来照,也未必能将他们照得清楚,然而猫眼灯一扫,登时将在黑暗中移动的敌兵给盯住了!

“见到了!”卫飞大喜,叫道:“射!”

黑暗之中忽然出现了几十个两点,那是比靶子还要好找的目标!猫眼灯手持等搜寻城下的敌军,左箭营和右箭营的神箭手在一旁准备好了弓箭,一发现目标马上张弓,“给我射他奶奶的!”卫飞大叫,他自己倏倏倏三声,三件连环,第一件贯穿了一个脑袋,第二箭钉住了一条小腿,第三箭洞穿了一个胸膛!

关城之上六百神射手如同天神行罚,关城之下不断响起惨呼声,阎肃老眼昏花,看不清楚远处的局势,得靠着阎一山给他解说,听说玉门关上有光线不停扫射之后暗暗吃惊,道:“据说安西那边有一些打仗用的厉害玩意儿,这个想必也是其中之一了。”只从不断传出的惨叫声,他就知道这一轮归义军落下风了。

猫眼灯毕竟聚焦距离有限,虽然不断扫照却还是有不少漏网之鱼,杨易这时右手的手指已经屈到了第五轮,忽又传令:“点火!”

这一次,点燃的却就是大火堆了!阎肃清楚玉门关的死角所在,杨易在关城内外踏看了不知多少遍又岂能不知?因此他从敌军之前的行动中料到敌军必然清楚玉门关的形势,进而算准了敌军很可能会攻击的方向,早就在那里安排了士兵!

城墙之上忽然烧起了大火堆,火光所及将城墙下涌动的敌军照得个一清二楚,杨易惊奇地发现:这支部队居然还带着云梯!此刻正推动云梯企图登城呢。

“哼哼!”

数百把横刀推了上去,那些农兵望见敌人冲到附近都有些慌乱,恨不得在他们登墙之前就将之拦住,但安西的老将士却好毒,这些人就算还不算安西唐军内部第一流的守城部队,但经历过不知多少次生死之战的他们此刻却显得不慌不忙,从从容容地等到敌人爬到附近才让农兵用撞木将云梯猛地推倒,也不需再加一刀一箭,被推倒的归义军士兵便已经摔得半死!

更有火长看清了登城者后援不足故意让其登城,将守城队伍后缩,登城者爬上之后火长才猛发一声喝,横刀齐上将登城者当众剁成肉泥!

城头发生这样的事情时,老练的将士都会将火光聚向那里,让城下的归义军将这个场景看得清清楚楚,许多人瞧见了这等惨状之后无不胆寒。

阎肃在后方不断听阎一山的回报,暗中叹道:“安西军能打出‘唐人善守’之威名,名下果然不虚。”

他连夜前来,结果未到城下就被察觉,想要利用黑暗攻城,结果却反而大大吃亏,至此乃知安西军非止善冲善战而已。

阎一山道:“叔叔,现在怎么办?”

阎肃给龙柏的调兵令中虽说是要“戮力克定玉门”!但阎一山却知道乃叔这次的战略目标只是要试探一下玉门关的虚实,所以有此一问。

阎肃道:“看来张迈果然在城中,百帐军也好,那些归附的农夫也罢,都不可能有这样的手段。不过既然来到也不能就这么退了,再说安西军到底有多强,我也真想看一看!下令全军,攻城!”

命令传下后,一场堂堂正正的攻城战开始了。

归义军的准备虽然充足,但远行而来也带不了太笨重的东西,主要的攻城手段是用强弩压制城上的弓箭手,然后云梯继进!

两列强弩手背负重弩爬近,旁边又有盾牌手掩护他们。到了将领算准的距离上一起坐倒,用腰力开弩!

归义军承继大唐河西军队的部分军事传统与技术手段,步兵强弩的射程与精准远在安西军之上,这时在城下仰面攻击,但劲力之强却丝毫不属于居高临下的安西神箭手!而且两列弩手人数达二千人之多,就数量来讲也压过了城上的神射手。

“箭雨——发!”

尖锐的破空声中,城头有好几个士兵同时中箭,连郭漳一不小心都差点被射中。

邱子骞赶紧下令,让玉门关上灯火明明灭灭,叫城下归义军的强弩队难以找得到目标?

双方各有所长,箭来箭往,一时间斗得难分难解。

归义军攻城步兵趁着城头神箭手压制力稍稍减弱,搬着云梯四处登城!龙柏率领二千甲士列阵上前,直闯关门!

若玉门关还是当年的玉门关,若敌人是从西北进犯,那么以杨易之才统帅今日的守城人马,要守住玉门关绝对是绰绰有余。

但玉门关已经不是当年的玉门关,许多防御工事都荒废了,兼且长城已经或断或废,只剩下断断续续的几段与玉门关不相关联,让这座关城孤零零地矗立在瓜州大泽旁边,而敌人又是从东南进攻,关城当初的许多设计都是面向西北的,西北面的城墙夯得较为平滑,东南面却凹凸不平,很不规整,大大有利于攻城!

尤其麻烦的,还是那些守城的农兵,杨易毕竟不是神仙,在过去的一个月里只是训练得他们知道进退与命令,部伍初成而已,至于守城的技巧则略近于无,必须得在老兵的指点下才知道该如何行动。

守城技巧缺如也就罢了,更难当的是士气未振,这些人虽然归附了张迈,但毕竟未曾与安西军共过患难,没有一起经历过生死之战,陡然间望见敌人势大,一些胆小的已经吓得屁滚尿流,更有一些暗中寻找退路,若不是安西军军律严明,编伍严密的话,只怕这会已经开始出现逃兵了。

再则,杨易本身也不以守城见长,相关的能力他虽然晓得,却干得并不顺手,若是此刻郭师道亲临,见到了城内的组织与行动定然要给杨易打个不及格的分数。当然,这些缺点乃是从高标准的角度来评价,归义军方面一时还未看破杨易的虚实。

张迈心道:“若是庸叔或者守敬叔麾下有一支步兵在此,那我们要守住这玉门关就容易多了。”

他心目中的郭师庸或安守敬麾下的步兵,乃是安西唐军内部专业的守城部队,这些人不仅本身就具备优秀的守战素养,而且颇有组织能力,一千人的守城部队能够带动五千个粗经训练的农夫进行有条不紊的防御,有这样一支队伍在的话,那就真如郭师庸所说,只要军粮得继、士气饱满,那就可以无限期地守下去。

而张迈带来的这三千精骑,说到防守的学问比起他们步兵的同袍来可就差的远了。石拔看看情况不对,又来请战,道:“大都护,杨将军,让我出城冲杀一阵吧!这样下去不行的!”

杨易却还不肯,道:“时候还没到。”

“没到?那还要到什么时候?”杨易沉吟不语,石拔叫道:“这次战斗打响以来,你一直将我们闲置在这里,兄弟们已经憋着一肚子气了。你让我们下马帮忙守城我们不擅长,但如果让我们出城冲杀,我保证一定能去能回!”

田浩也道:“不错,现在城下的局面已经渐渐明朗,石拔出城的话,应该不会遇到陷阱的。”

薛云山也道:“以当前的局势看我军虽然还守得住,但对关外敌军的打击并没有优势,诚如杨将军所料,这次阎肃也许是要来试探我们,可要是我们表现太弱,只怕他来个弄假成真,真将玉门关围起来,困着我们直到狄银从背后绕到的话,只怕我们的局势会大大不妙。”

杨易道:“我知道你们的意思,可我要的可不止是守住玉门关而已!我要的,是打出一场漂亮仗,将阎肃打痛,甚至打伤,让阎肃从此不敢轻易打进犯玉门的主意!那样我才有可能从这里暂时抽身。”转向张迈:“大都护,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张迈点了点头,道:“我明白。石拔,你就再按耐一下。我先上!”

石拔薛云山都叫到:“那怎么行!哪有大都护抢在我们跟前打头阵的道理?”

张迈嘿的一声,杨易却道:“好,拜托了,迈哥!”

这一刻两人似乎不再是上下级的关系,而变成了像新碎叶城和灯下谷时期一样,只是纯粹地为了取得沙场胜利而并肩作战的亲密战友!男儿的血液,越是在这等危急的情况下就越容易滚沸起来!

张迈招了一下马小春,让他竖起赤缎血矛:“走!该咱们出手了!”

第083章 “活捉阎老狗!”

玉门关内,这一夜防守的主力其实是一千农兵。杨易从三千老兵中抽调了二百多人出来,其中一百人作为两队机动队,剩下一百多人做这一千农兵的火长、队正、校尉,而从百帐军的牧骑中选拔两百多精锐补充原有编制缺出来的兵员,因此玉门关内便多出了一个府的编制,以田浩为都尉。这个农兵府若用于野战厮杀那完全还不够格,但靠着城墙来回防守,在很多情况下不用像野战那样直接面临肉搏,一些人被安排了去搬运砖石、烧热水,或者抬巨木准备撞云梯,或者竖起软盾帮忙抵挡弩箭,或者挑起泥土准备堵塞被攻破的缺口,都是熟悉了就能干的活儿,也有部分胆气较壮者被安排去与机动队一起冲杀登上城墙的敌人,战斗刚打响的时候,这些农兵有不少手忙脚乱,若不是有火长、队正作为督导随时激励、喝令,只怕有一些人在归义军冲城的时候就得吓得逃跑了。

郭师庸有个观点认为守城乃是个“匠人活儿”,翻译成现代汉语就是“技术活”,他将守城分为了许多具体而细小的程序,认为只要将兵将按照程序去做,城池十有七八便能守住,至于突发事故,则得倚靠将领临阵时的能力,非平时的训练所能全部预料了。而粮食之充裕或缺乏,士气之高或低,那就是战争技巧之外的事情了。

所以在安西老兵的组织下,当最慌张的片刻过去以后,一旦站稳脚跟,接下来农兵的行动就显得越来越熟——因为他们做的事情都只是在重复。

阎肃是一个老派的将领,用兵偶尔出奇,行军布阵却总是倾向于采用稳健的阵势,杨易带兵常自冲锋在前以激励士气,阎肃却选择坐镇中军,使主旗处于九环重地,听着麾下将领的来回驰报,及时调整攻城战略。

兵法云:十则围之。阎肃手里掌握着两万兵力,虽然在数量上占优势,但由于是攻击方,所以说多也不多,对玉门关采用的主要是重点攻击,即一边用弩箭压制安西军的弓手,一边选派甲兵拥至城门两侧——那里是城楼弓箭手视力难及的一个死角。

但在这样一个十分明显的角落,杨易即便不是安西军中最擅守的人,却也不会没有准备,田浩早就命人在城楼侧面多打了四个孔用以射击,同时在这一段城墙上也准备多了两个队的兵力。

在第一次接锋时阎肃颇为惊羡安西军以猫眼灯杀敌所表现出来的战法优势,但在接下来的正面攻坚阶段,他就觉得安西军的反击力度没有表现出他预想中那么强劲,他已知道张迈除了三千精骑之外还征集到了不少人马并加以训练,所以他预想中玉门关的兵力当在五千人到一万人之间,可现在玉门关内对归义军攻城的应对却显得有一些仓促。

阎肃很注意战场上的细节,包括那一段城墙敌人在抛掷砖石射发羽箭的力度有所减弱他都要考虑,由此而发现:在归义军持续的攻击下,部分城墙段安西守军甚至开始显得有些疲软了。

“是城内兵力不足么?”阎肃心想:“这不应该啊,还是说…张迈其实不在城中?只是留下了部分精锐在这里,所以一开始打得精彩,接下来却就越来越不济了。难道他的主力其实不在城中?”

像他这样老辣的人,在知道要以张迈作为对手的那一刻开始就细心地搜集所有与张迈有关的消息,对疏勒攻防战尤其用心,那一场战争是《安西唐军长征变文》后半部分的重头戏,里头关于安西军以攻守城的描述细节尤其多,因为那最能体现安西将士的英勇神武。

然而到现在为止,城内却依然没有出动骑兵出城冲击。

“这不合理!”阎肃心道。

在敦煌的时候他曾与安西三千精骑近距离接触过,以他的眼光自然看得出那是一支擅长骑战的部队,像这样一支部队在防守上显得不够老练狠辣是可以理解的,但一开始就放弃野战则违反常理。

“叔叔,张迈也许不在玉门关里头!”阎一山显然也注意到了这一点:“他虽然竖着大旗,可他的人也许跑到别处去干什么去了!”他马上就想起了张迈绕过瓜州大泽对肃州的奇袭与对狄银的埋伏。

但阎肃却摇头道:“此人最喜用诈,不可掉以轻心。咱们且…”

就在阎氏叔侄还没得出一个结论来时,城头的一声热烈的欢呼便打断了他的思绪。

那是一波犹如浪潮般的声音,隔得有些远了,阎肃听不明白城头欢呼着什么,心中有些奇怪,只听那声潮从东面城墙响起,跟着响到了城楼,跟着就像一个推进的波浪一样,从东向西卷去,去到哪里,哪里就是轰然欢呼!

随着欢呼声的响起,玉门关的抵抗忽然显得强劲了许多,欢呼声响到哪里,哪里归义军的伤亡就明显多了不少。

“这是怎么回事呢?”

阎肃忍不住也有些好奇,勒马走近些,玉门关城内数千人在欢呼着、吼叫着甚至是在狂号着,那不是那种练就的统一的口号,似乎每个人都是某种刺激下从心里直接呼出自己的激情,数百人至少有数十种声音,纠缠在一起便完全听不明白他们在嚷什么,但嚷的语句虽然不一样,那种澎湃之情却是一致的!

怎么安西军忽然有了这种变化?难道是在做妖法不成?阎肃越弄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就越想知道是怎么回事,越走越近,风向有些乱,时而是南风,时而是西风,偶尔有一阵将那声潮吹了过来,有几句是一种喉咙叫嚷得差点撕裂的尖锐:“大都护,大都护,大都护!”

阎肃心头一凛:“是张迈!”

却听声声大都护中夹着“杀”字,那一个个的“杀”字仿佛刀剑一般锋利,在阴暗的星月之下让人感到一种打心里冒出的凉意!

连夜攻城的归义军不知道关城之上为什么会发生这种变化,只是直觉地感到害怕,龙柏那边则联想起了他们在张迈手底下败北的经验,更是暗自惴惴,听着城墙之上那些像是疯狂的叫声,肃州来的龙家兵将中有一些人甚至产生了一种想要逃跑的冲动!

是张迈,是张迈!一定是张迈!

《安西唐军长征变文》中张迈如何克敌制胜的种种场景浮现在了整个战场所有人的心头,在变文那传奇的描绘中,每一次龙面将军的忽然出现总会为战场带来某种神奇的变化,变文僧们说张大都护能够让身边的将士战斗能力提升一倍,茶馆转说变文者更夸张地说张大都护的面具是施过魔法的,无论是什么样的敌人望见了那面具马上就会丧失力量,军队会变得没有士气!

阎肃以前不相信,但现在却发现城头安西军的士气猛地高涨,而自己的士兵则在这种突如其来的变化中显得惊疑不定。心中那传说一旦冒出来,不知不觉间就被不知名的恐惧给攫住了,正如城头的安西守军忽然陷入某种癫狂的氛围之中。

“啊!龙面具!龙面具!”

城楼之上,在二十支火把的闪耀中,一个银光闪闪的龙面具出现在破晓前最黑的黑暗中。

“张大都护!”

“大都护,大都护!”

“龙面将军来了!兄弟们!杀啊!”首先振作的是队正、火长们,然后一直没有动手的龙骧府骑兵也发出了他们的呼声,他们对张迈的拥戴那已经是一种深入骨髓的疯魔,在激昂的吼声背后是一种说不明白的崇拜,跟着就像传染了病毒一样,农兵与牧骑都受到了影响。这些人对张迈都很有好感,但这只是一个基础而已,在今夜之前,他们从来不知道自己会忽然陷入到这种状态中来。

周围的空气仿佛有一种热流,在这种热流之中自己不狂躁也要变得狂躁,当周围的人都在大叫时你也要跟着大叫,当周围的人都在狂吼时你也会跟着狂吼,当周围的人泪流满面时,不知不觉间你的眼角也湿润了。整个玉门关忽然之间陷入到一种狂态之中。

为什么这样呢?似乎没有理由!只是一股气迅速地从胸腹之间涌起,叫人无法不兴奋,无法不癫狂。

“杀他奶奶的,操他奶奶的!”

粗口大爆,夹杂在对“张大都护”的欢呼之中,在这一刻关城中的士兵变得仿佛在用情感来作战!

攻守的拉锯战在安西军激昂的士气下又持续了好久,归义军和肃州军没有得到半点便宜,唯一得到的,只是惊疑与疲倦。

阎肃怔在那里,越来越不理解关城上发生的事,而就在这时,一缕阳光刺破了黑暗——东方红了!

就在那一瞬间,一种数十年浸淫出来的直觉冲上阎肃脑际!有一些若隐若现的讯息在他心中迅疾地化作警惕!

“快停下!”阎肃叫道:“护住主旗!”

护住主旗,也就是护住他自己!

阎肃本来都是通过身边的人传令,但这时候自己脱口而出,身边的传令将士自然是想也不想就答应了。

“护住主旗!”

最近的骑兵动了,由松散前冲变成环形围护。

阎一山还弄不明白他叔叔为什么要忽然改变阵势,砰的一声,城门打开了!

两千四百骑犹如山洪暴发般猛地冲了过来!

最前面的肃州军有人还很愚蠢地欢呼:“城门开了!”但很快就发现这座城门的开启对他们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

新升的旭日在破晓之前的黑暗中憋了好久,正如石拔在城内憋了好久一样,阳光迅速地扫荡着黑暗,正如龙鹰两府铁骑如入无人之地地践踏着所有靠近城墙的敌人!

那正如龙欺鱼群,那正如虎睨诸兽!

“果然还有预备部队!”阎肃心中一凛:“张迈…他刚才是在示弱!”

“大旗在那里!”石拔獠牙棒一指,叫道:“击垮不义军,活捉姓阎老狗!!”

“击垮不义军!活捉阎老狗!”

玉门关城楼附近的归义军将兵大多数已经苦熬了好久,体力上已经疲累,在如此情势之下,在养精蓄锐了大半夜的龙鹰两府将士面前,归义军与肃州军的非精锐部队根本就连抵挡都没资格!

攻城方位于最前的本来是龙柏麾下的甲士,他五千部队负责攻打玉门关东部的区域,如果这时候他能勇敢一点,率领二千甲士横地里拦过来,或许还能成为石拔与阎肃之间的缓冲,然而龙柏却不往西拦,反而往东稍稍一缩,这一缩就让出了一个空缺,让石拔得以迅速地直犯阎肃的中军!

“混账!”阎肃大怒,若龙柏能拦石拔一拦的话,他将有机会重新布局以谋取在野战上于安西军的抗衡,甚至谋求胜利!然而龙柏却选择了自保!

在阎肃的身周四千多步骑已经动了起来,幸而是阎肃提前一步的命令让归义军的中军转变了阵势,晋昌的这支部队里头有二千多人的核心在西北也堪称精锐,这两千多人半骑半步,或刀或斧,以此为核心的晋昌军便是归义军布置在沙州地区的干城!曹议金能够维持其在沙州的统治垂二十年,靠的并不止是和亲政策而已。

饶是如此面对石拔时仍然够呛!

尽管老眼昏花了,但阎肃还是看得分明:石拔已经冲到了阎肃几乎能看清他五官的距离!风中的血腥味道也扑鼻而来,轰隆隆的蹄踏声甚至让阎肃觉得自己的心脏有些受不了了!毕竟已经是过七旬的人,尽管神经依然坚韧,身体却跟不上他的意志!

一方是归义军中精锐中的精锐,一方是安西军中强者中的强者,在这一刻终于对上了!

“活捉阎老狗!”

“保护阎公!”

此起彼落的呼声正如战场上的斧钺一般激烈,有些时候甚至是横刀对横刀!晨光之中有时候甚至还能看得见点点火星在刀刃相击中溅落!

张迈在城头用千里镜望见忍不住生出些许惆怅,但惆怅过后则是更强烈的决心:自己一定要以最快的速度结束这种内耗,要让横刀永远对外!

“努力啊,小石头!”激动的张迈仿佛不知道石拔不可能听见一样大叫着,但很快地他身边的所有人都一起叫了起来:“努力啊!小石头!”

数百人的声音远远传了出去,传到了对决的阵前,石拔一声狂笑,用肩胛骨逼住一支射中他左肩的冷箭,忘命地冲往阎肃身后的大旗!

第084章 玉门破敌!

归义军眼见玉门关抵抗力比预期来得弱,便有了蠢蠢之心,阵型上以松散前进,采取的是进攻的姿态。这样的阵型能够在进击中更显灵活,是占据上风时的做法,但如果落于下风,面对强劲的冲击则有被击溃之虞。

阎肃从玉门关内满城的狂号声中,判断出城内的兵力远过于其已展现的兵力,因而起疑,在城门打开之前的片刻将中军调动起来,转变阵型,也亏了他的警惕,才让身边数千人在城门打开之前转变阵型,若是在石拔已经显露军威之后,归义军中军望而生怯,若再接到保守的命令士气一定要再次受到打击,可未必就还能如此从容地转变阵型了。

瓜州本是慕容家的地盘,但从数年前开始曹议金就有意识地削弱慕容家族对军队的掌控力,在军中推行公忠教育,他的目的是:第一步将瓜州军变成一支公字当头的军队,不是向私人效忠,而是向归义军效忠、向大唐效忠,用大公的名义将晋昌军主力变为共有,然后再设法侵夺此共有之军队,使之成为曹家的私产。前期是借国之义,后期是享国之利,古往今来权贵中的智者,其谋大抵如此。

慕容归盈虽然老谋深算,但儿子撑不上来,曹议金借公有之义行事他也就无法抵御,只能眼睁睁看着瓜州军队越来越公家化。眼下正是瓜州军队差不多已经完成公家化的阶段,也正因为有这个情况垫底,阎肃才能以一道命令就接掌了晋昌军。他这段时间来娴熟的用兵手腕已经得到了许多兵将的拥护,那些对他不满的人都已经被他或明贬或暗贬,剩下的人便都听令。

与安西军相比,晋昌军缺乏了那种火热的激情,正因如此才在人数较多情况下北压制在下风,可这支军队毕竟素养不低,阵而后战,依然发挥出了强大的阻击力,让石拔每前进一步都要费多三分力气,当初才冲出城来的一股锐气已被遏住。

归义军的军事传统,颇有大唐西北劲旅的遗风,步骑结合,步弩结合,骑射结合,前面的骑兵抵挡着龙骧鹰扬两府的进击,步兵小团体地结合在一起,就像急湍江流中一块块的石头,让安西的铁骑无法从容进退,更有弩手暗中瞄准了马上骑士偷发冷箭,石拔跨马纵横,驰骋间让人难以取得准头,攻势一缓,登时有暗箭袭来,有射中铠甲被弹开的,有钉入头盔却无法入脑的,更有一支插中了他的肩头,却未入肉!

就在进军不利、两府精锐暗中焦急时,城头传来了数百人的齐声呼唤:“小石头!努力!”声音是数百人的声音,但那语气石拔却听得懂是张迈的语气!

“哇哇哇——”狂暴了的石拔发出一声疯笑,头一甩竟然甩掉了头盔,头发披散了,吓得旁边护卫着他的副手叫道:“将军,小心!”在战乱中没有头盔那可是极危险的事情!

石拔却已经外头咬住了肩头上的箭拖出吐飞,挥动手中兵器猛砸,他的头发已经长得颇长,獠牙棒杀人之后挥动带起了无数点血花,全部溅洒在他的头发上,临阵染得满头腥臊!拖着一头赤发,虽在阳光之下,却仍然犹如恶魔一般!

龙鹰两府将士望见更增几分疯狂,而归义军则普遍生出怯意,不知道自己在与之作战的,究竟是人类还是鬼神!

“阎老狗!纳命来!”

随着长长的一声怒吼,连捷硬生生冲破了一个一百五十人的步兵小阵,便如斩骨刀切断了最硬的一块筋节,再接下去便势如破竹!

“挡住,挡住,给我挡住!”阎肃拔出腰间宝刀,指着石拔用他的老腔叫道:“给我顶回去!”

在他的激励与指挥之下,涌动的晋昌甲士将石拔冲退了数步,但那就仿佛是瀑布在冲下悬崖前被硬挡回了三尺,随着后续波浪的涌到,这股暂时后退之势便再次夹带着更大的威力猛冲过来!

“大旗就在眼前了!”石拔叫道:“还有阎老狗!”

阎一山惨呼一声,因为他的头被獠牙棒带到,头皮丢掉了半层,他的胆识可就比阎肃差多了,幸好石拔意不在他,没打中就没打中,因为他的目标更大!

阎肃没想到石拔竟然会冲到自己跟前,惊叹之下又暗自惊骇,数杆长枪往连捷捅去——这些长枪手都是阎一山的亲信,在最后这道防线上保住着他们的家主,这一些,乃是阎肃家族的老本!

然而龙骧鹰扬两府却犹如滔天之浪,不是几块岩石所能拦住,随着后续骑兵的涌来,这道防线也终于被冲破,连捷被一支长枪刺中,抬起怒蹄踏伤了两个长枪被獠牙棒击断的枪手,石拔一冲竟然冲到了阎肃的跟前。

归义军上下大骇:“阎公!”

眼看獠牙棒这一落下阎肃就要毙命,石拔忽然将獠牙棒交在左手,右手就向阎肃探去,长长的手臂犹如猿猴,阎肃久经沙场,处变不惊,在极其危险的情况下一转身溜到了马腹底下!

这可是极为罕见的马术!而由一个七旬老翁施展出来那更是叫人叹为观止。但以阎肃的年纪、威望、身份,在千军万马之前做出这个动作却是无奈中的尴尬,尴尬中的无奈!

石拔一手抓了个空!谁也想不到这个七旬老翁还有这个本事!便是安西唐军见了也无不喝彩!

只不过阎肃的身体躲在马腹底下,头便朝下,头盔登时掉了。石拔甩掉头盔是更增威势,阎肃缩在马腹底下掉了头盔却是狼狈之极!

周围晋昌军望见赶来相救,石拔眼见活捉不得他,左手獠牙棒就往马腹底下捅去!就在这时阎肃已经踢了他的坐骑的屁股一脚,这是他年轻时练成的本事,两手紧抓、一脚倒钩马镫支撑住身体,剩下的一只脚踢马使之行动,这些动作是他二三十岁时在西北豪杰面前展示过数百次的绝技,真是熟练到了极点,根本不用大脑指挥都可以完成。

不料他人毕竟老了,筋骨僵硬,一脚去踢马屁股,剩下的两手一脚就支撑不住身体,噗一声掉下马来,但也恰巧躲过了石拔的獠牙棒。

那马背獠牙棒带到,撕下血淋淋一块肉来,嘶叫着惊奔,阎肃一只脚还卡在马镫上,整个人也被拖着滚了十几步,脸一歪扑到一团马粪上,虽然因此逃了性命,却已经吃了满嘴的屎!阎一山救叔心切,竟然带领家将冒死挡在了石拔面前。

那边龙柏眼见阎肃大旗动摇,心道:“阎肃要真死了,我也不妙!”赶紧引兵来援。

石拔纵马要追阎肃,却发现连捷乏力了,张迈在远处通过千里镜看见连捷被一支长矛刺中,胸腹之处鲜血淋漓,知道石拔断不肯轻弃此马,又见城外归义军将兵有大半散乱,却仍然有八九千人在四聚围拢,怕石拔出了意外,急命鸣金。

杨易虽然也觉得可惜,心想这时若再有足够的后续部队投入战场,此战便有可能大获全胜,现在石拔气势已处于“再衰”与“三竭”之间,再纠缠下去没好果子吃,便也默许了张迈对石拔的回护。毕竟,要想正面击败阎肃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今天能打到这个地步已经超出他的预料了。

石拔听到鸣金之声,心中带着不甘,但看看连捷的伤势,知道今日之势已难再进,俯身在爱马耳边叫道:“连捷,连捷!努力!杀回城去!我们不能死在这里!”

连捷仿佛听明白了他的话,仰头长嘶,趁着四周归义军未敢逼得太近,石拔獠牙棒反手一钩,钩烂了阎肃的半面大旗,斜刺里冲出了乱阵,竟然完成了突破。

龙骧府,鹰扬府在两翼卫护,大军突破归义军中军以后,没再去惹龙柏的甲士,却踩进了归义军的弩队中去!

弓和弩的区别是:重型弩兵能比弓兵射程更远,但弩器越重灵活度就越低!归义军的重弩队为了压制城头的安西神射手,已经欺到了城楼的一箭之地内。这时安西铁骑猛然从后方冲至,原本瞄准城上的重弩都还来不及调整射击方向,嗒嗒铁蹄就已经踩到了他们面前!到了这等近距离,那些重弩都成了废铁,所有弩手都抢着弃弩拔刀,但用短兵器肉搏来对付骑兵,何异于以羊搏狼?

重弩手附近还有刀斧手作为围护,重步兵在结阵的情况下可以克制住骑兵,但这有个前提是必须拥有一定的密度与强度!而且还要视乎敌我的实力对比!作为重弩手辅佐的这批刀斧手哪里挡得住铁兽石拔!

“娘啊——娘啊——”

丢脸的惨叫声在连捷的蹄下发出,然而在獠牙棒下,喊娘也没用了!

重弩手被龙骧鹰扬两府骑兵冲到了跟前,那真是怎一个惨字了得!

石拔将整个弩兵阵踏乱,又跟着冲溃了附近的归义军骑兵,城内左箭营、右箭营已经下了城已经整备完毕,以骑射姿态奔出接应。龙柏望见,心中戒惧,不敢逼近,张迈在城头亲自擂鼓,鼓声咚咚中城外数千士兵齐声高叫:“大唐威武!唐军威武!”

大唐,大唐!

这些热血男儿,他们呼唤得是如此的深情,是如此的理直气壮!

和以往的战争不同,这次的对手,本身也是自托于大唐旗下,可是在这一刻,这些归义军的将士忽然产生了一种感觉——似乎自己已经站在了大唐的对立面——这是一种异样的、让人心里很不舒服的感受!

阎肃虽然明知龙骧、鹰扬两府这时一定也已十分疲倦,但他更知道己方军队随时都有散乱崩溃的危险。若是曹元忠这时或许会选择以乱打乱,哪怕与对手同归于尽也不可惜,阎肃却不冒这个险,传下号令,后退三十里整顿兵马。

杨易望见大喜,派出农兵,将归义军丢掉的重弩、盔甲、遗马全部收入城中。

第085章 大唐英雌(一)

杨易派出农兵,收得六百副弩,又夺得各色盔甲数百副,安西兵将欢天喜地地回了玉门关,安西军士气大振,农兵、牧骑也都有了信心,郭漳、卫飞轮流出城袭扰,龙柏心中惧怕,又退出十余里。

阎肃原本只是打算作一试探,没想到却遭遇如此强烈的反击,此战伤亡也不算惨重,逃溃的士兵事后也逐渐回归,兵员损耗不算很重,但士气却大受打击。就连阎肃自己,他在激战之中被石拔逼得极其狼狈,虽未被俘,却也已经颇失威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