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四更,但胜利的曙光似乎已经透进了关城。

玉门关的灯火,一层层地亮了起来,慕容据到达的关门外的时候,石拔跳了出来叫道:“沙州的消息?沙州什么消息?”

慕容据不肯就回答,却道:“大都护呢?大都护呢?”

火光之下郭漳已经认出他来,叫道:“慕容据!是你!”

关城内数千人有几个个脑袋涌动着,全部都在等待慕容据的回应。

“大都护来了!”

人群两列让开,张迈和杨易出现了,慕容据一见到张迈便走了过去,纳头一拜,道:“大都护!”

张迈道:“你是慕容据。”

慕容据见他记得自己,心下甚喜,张迈问道:“你刚才说沙州,沙州出什么事了?”慕容据道:“禀大都护,二十五日前,沙州之西出现了一支军队,忽然突至河苍烽…”

河苍烽在那里,张迈和杨易等都是知道的,听到这里脸上已经露出了喜色,但慕容据仿佛受了变文叙事的影响,说话不先说重点,石拔等都急了,只是不好催促,才听他继续道:“曹元德一开始以为只是一支骚扰后方的奇兵,就派了康隆的弟弟康兴领了四千多人前往,结果康兴到了那里,河苍烽数千守军已经全军覆没,而康兴自己也陷入重围,不久竟然也投降了,原来…”

“原来怎么样?”旁边所有人都齐声问道。

“原来是薛复将军引了三万大军,走渠离、蒲昌海,又征调了停留在楼兰古城里的一万于阗部队,合四万人开到河苍峰,四万大军如巨石碾下,河苍烽的数千守军如何抵挡得住?于是薛将军趁势取了河苍,并了康兴,命他为前锋,一举围住了敦煌…”

慕容据还要说下去,却已经说不下去了!周围的人犹如炸开一般都欢呼了起来!声音大到将慕容据的话全部都掩没了!

他还没说大军已经进城呢,他还没说冥河大营已经易帅呢,但够了,够了!一听说大军已经打到沙州,玉门关内这支部队仿佛霎时间便得到了新生!

“大都护!我们也赶紧动手吧!”石拔叫道:“冲垮阎肃,响应薛复去!”

郭漳卫飞等也都叫到:“没错,没错!冲垮阎肃,攻陷敦煌城!”

在这个消息到达之前,他们都还担心着玉门关是否守得住,但忽然之间,这两千多人完全不将阎肃放在眼里了!

隔壁州就有数万大军在那里等着了,那还有什么好怕的?就冲过去,就杀过去!神阻杀神,佛挡杀佛,阎老狗敢来阻拦也一并宰了!

杨易背靠着墙壁,闭上了眼睛,他没想到自己在土洼沼一战之前所说的,这时竟然就成了现实!只要知道了薛复就在沙州,那一切就都好办了!

“等等,等等!我还没说完呢!”

慕容据一声大嚷过后,整个沸腾的关城忽然都静了下来,是啊,他还没说完,石拔、郭漳、卫飞等都有点担心,怕他要说出一个不祥的转折来。

幸好,是好消息:“敦煌已经拿下了!曹元德也已经拘起来了,沙州地面早就都平服了。只是阎肃封锁消息,所以你们才不知道。”

石拔等张大了嘴巴,看着张迈,看着杨易,杨易道:“薛复围攻了敦煌几天攻下的城?”

“没攻城,”慕容据取出了一份曹议金罪己文书的副本,道:“是令公他拘了曹元深,下令开城,并同意将沙瓜并入安西,而奉大都护为主。”

张迈接过文书,看了一遍,便交给了张中谋,张中谋大声宣读,只读了一半这个河西书生就泪流满面,他仿佛看到了许多的图画:自己随张迈骑马进城的场面,张家破旧的祠堂闪亮翻新的场面,整个沙瓜插满新旗的场面…

是的,是的,赢了,真的赢了,熬了这么久,终于要出头了。

可是出乎慕容据的意料,也有些让张中谋想不通的是,周围静悄悄的,并没有刚才听说薛复抵达时的兴奋,甚至竟然还有一点失落感,杨易道:“沙州既已取得,你又毫发无损地来到这里,莫非冥河大营也已经易帅了?”

慕容据心中掠过一丝震骇,却还是点了点头,然后他就看见了杨易和石拔同时嘘了一口气,石拔嘟哝着用别人听不清楚的声音道:“哼!便宜薛小子了!”

杨易也轻轻吹了个口哨,对张迈道:“这事可来的忒轻易了,怎么办?好像没有劲的活儿了。”

“怎么没有?”张迈道:“还是有一件带劲的事情可以做的。”

石拔叫道:“什么事情?”

“先确定冥河大营的事情,然后…”张迈道:“咱们一次过跟河西的胡虏算清楚这笔账!”

第101章 从此兄弟不睨墙

张迈得知慕容归盈已经掌握了冥河大营,当晚即要率领三百骑出关,张中谋建议慎重,不如先打探清楚再说,杨易依据各方面的情报判断,觉得慕容据所言不假,便道:“此时犹豫,那是自误!”

张迈纳其论,一边派出使者赶往沙瓜边境取慕容春华,此时冥河大营既然归顺,玉门关到沙州之间便全无阻碍了。

张迈却在石拔的保护下,连夜出发,第二天就赶到冥河大营之外,慕容归盈正在料理军务,李益甫接掌晋昌之后就断了对阎肃的粮草接应,慕容归盈在派慕容据前往玉门关的同时,也派出亲信将领,命他往晋昌敦促李益甫继续供应粮草。

他本想玉门关那边多半会很快就派人来接头,却万万想不到张迈自己就来了!心想:“张大都护来得好快!”急忙奉曹元忠率领诸将迎接。

晋昌诸将就算没见过张迈的也早闻其名,这时营前迎候,见到后心里都想:“他就是以三千之众击败狄银五万大军的那个男人!”

那一仗其实早在晋昌兵将心中埋下了对张迈的敬畏种子。

曹元忠从营内奔出,呼道:“大都护!当日你不计我父兄之嫌,力排众议放我回归,今日曹元忠亦不负大都护!”说着便单膝跪下。

张迈慌忙跳下马来,跪下还礼,道:“令兄受胡虏蛊惑,鬼迷心窍,但我与曹令公却只是一场误会。至于元忠你,我从一开始就相信你是一条忠义双全、铁骨铮铮的好汉!若不嫌弃,从此以后我们便以兄弟相称!”

曹元忠大喜,脱口便道:“迈哥!”

张迈也喜道:“忠弟!”

两人挽手大笑,慕容归盈拄着拐杖,上前躬身道:“大都护这番夜路赶得辛苦了。”张迈见是慕容归盈,忽然拜了下去,道:“玉门关数千将士、百帐军合族性命,这次全拜盈公所赐,请盈公受张迈一拜!”

唬得慕容归盈慌忙还礼,道:“大都护折杀老朽了!我不过顺天应人,哪里受得起这大礼!”

石拔本来心存警惕,只要一见有异就要拥张迈回去,见了曹元忠和慕容归盈二人这才打消了怀疑,而归义军诸将见张迈与曹元忠亲昵,对慕容归盈礼敬,心中也都放了心,忖道:“看来张大都护果然如变文所说,乃是一个热血汉子,将来或不会因我等后归而见外。”

曹元忠与慕容归盈就要迎张迈入营,有人来报:“阎一山回来了,而且龙柏也跟着他来了。”

慕容归盈大喜,叫道:“他这是自投罗网!”

曹元忠问:“大都护打算怎么办?”

张迈笑道:“请龙当家来相见吧。”

原来阎肃虽死,消息一时间却还被慕容归盈控制住,阎一山也不知情况紧急,施施然在肃州军营中过了一夜方回,这时还不知道乃叔出事,依然将龙柏请了来。

龙柏带领百余骑赶到附近,慕容归盈早有轻骑来迎,来到大营之外,猛地一声鼓响,四围兵马剧起!万余人将龙柏围了起来,龙柏惊问阎一山:“这是怎么回事!”

阎一山也大叫:“干什么,干什么!你们干什么!”

一人骑汗血王座出来,左边是曹元忠,右边是石拔,阎一山一看见马上之人吓得差点从马上滚下来,大叫:“张迈!你怎么在这里!”

龙柏一听更是魂飞魄散!要逃走时,前后左右都是兵马,哪里还能动弹?石拔笑道:“敦煌已经被我军取了,晋昌守将也已弃暗投明,如今安西军与归义军也已合并,阎肃畏罪自杀,你们几个,眼下是要死,还是要活?”

冥河大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龙柏部明白,可是眼前的局面任谁都是一看就懂!

阎一山脑袋嗡一声响,好久转不过来,龙柏一转念间,心想:“张迈只有三千人就已经将瓜沙肃甘四州搞得天翻地覆,现在得了敦煌,并了归义军,放眼西北还有谁是他的对手?此时逆他就死,需得顺他才有一条生路!”

他是接连几次被张迈打怕了的人,心意既动,整个人翻滚在地上,跪在汗血王座之前,向张迈道:“张大都护在上容禀:龙家本是汉种,只因胡虏势大这才不得已忍辱受其驱遣,其实我们肃州兵将素来都是身在曹营心在汉,如今天降大都护以拯西北,龙家亦愿意弃暗投明,还请大都护开恩容纳。”说着连连叩首。他人已经五十多岁,这时对小了自己二十多岁的张迈磕起头来却一点犹豫都没有。

石拔完全不相信龙柏是有诚意的,嘴角露出冷笑,只是没有出声,张迈不喜亦不恼,说道:“我怎么知道你是真心,还是假意?”

却见龙家队伍中有数骑不顾重围,向东北方向猛窜,龙柏跳了起来,指挥龙家士兵围堵那数骑,张迈示意石拔勿动,且看龙柏有何动作。

企图逃走的人一共才四个,外有唐军包围,后有龙家追兵,没几个回合就都被拦住,龙柏更不犹豫,手起刀落将那四个人都杀了,捧了为首者头颅来到张迈面前,道:“大都护,此人乃是他派来的监军,如今龙柏杀了,以表区区忠心。”

一员瓜州将领上前眼看,道:“不错,确实是甘州回纥汗族,乃是狄银的侄子。”他们瓜州兵将和甘州回纥或有来往、或有摩擦,所以一些重要人物互相认得。

张迈脸上淡淡的,说道:“既然你有此诚心,那我就给你一个改过自新、将功补过的机会。”

龙柏大喜,这时卫飞已经拿住了阎一山,上前问道:“大都护,阎老狗的这个侄子该怎么处置?”

石拔叫道:“阎老狗困得我们好苦,他的这个侄儿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曹元德忽然联合胡人围攻我们,如果手底下有推波助澜的人,我看这家伙就有份!大都护,宰了祭旗吧!”

慕容归盈忙道:“大都护,阎一山虽然有罪,但毕竟其罪不显,不如先拘起来,待查明罪证再行论处。”

张迈考虑到归义军兵将的感受,颔首道:“盈公说得不错,就且先拘着,待此间事定,再带回敦煌受审。”

慕容归盈便派人将阎一山押下去了,张迈又问龙柏:“现在你军中是谁人做主?”

龙柏道:“是犬子龙岩。”

张迈道:“你传令让他到玉门关下会合吧。”

龙柏要答应嘛,知道不妥,要不答应,那之前的效忠言语就都白说了,无法,只得坦白道:“禀大都护:我若不回去时,只怕犬子心中会起疑,请大都护让我写一封家书给他。”

张迈睨了他一眼,笑道:“你能直言此事,足见心中无鬼,好吧,我便让你自己回去吧。回去后整顿兵马,四天之后到玉门关下取齐。迟得一日,将来我规复肃州之时,先灭你龙家满门!”

龙柏忙道:“末将不敢!上天将兴大都护,此势已甚明显,龙柏又不是傻子,怎么会自弃前程拿自己合家性命开玩笑。”

张中谋见张迈要放龙柏,觉得有些托大了,便劝加派一个人监视他,张迈大笑道:“如今大势已定,只要不是太蠢的人便该知道如何选择。”对龙柏道:“你就去吧,记得莫泄露消息给狄银,这是我给你的第一个考验,若四日之后你不来,就当我瞎了眼睛。”便将他带来的从人部下全部发还给他。

龙柏大喜,领了人去了。

张迈发布军令,命沙州大军先向玉门关方向靠拢。马小春注意到张迈传令之时,军队将领都先看着慕容归盈的脸色,见他点头这才行事,出发后悄悄对张迈道:“大都护,这些兵将都还只听慕容归盈的,因慕容归盈听你的,所以他们才听你的。”

张迈微微一笑道:“那也正常,你且放心,等打完这场仗他们就会听我的了。”一边命人去晋昌迎孙超等人前来玉门关观战。阎肃夺权之后,孙超等河西诸侯也都被软禁在了晋昌城。

大军开到关城之下,杨易出城迎接,见面后对张迈道:“我已经让薛云山行动了。”两人已经是合作无间,点头知尾,不需要废话张迈便已明白杨易的筹谋。

慕容归盈安排大军围着玉门关城排列安营,事务粗了,张迈却邀了他与曹元忠带领归义军诸将同登烽火台,指着玉门关道:“玉门关理当向北迎敌!对南作战,那是自己人打自己人!是关起门来内讧!所以之前我和阎肃打仗,就算胜了心里也不痛快!我希望从今往后,河西再也不要出现这种事情了。”

曹元忠道:“迈哥你放心,从今往后,我们安西河西一定会一致对外,你所担心的事情一定不会再发生了。”

张迈道:“当初疏勒攻防战以后,我击败岭西诸胡联军,扬名立万,威震西域,可那时候的我也没今天这么开心,你知道为什么么?”

曹元忠道:“是因为我们马上就能杀灭狄银,平定河西了么?”

“不是,胡虏之患,何足道哉!只有兄弟睨于墙,那才是最让人痛心疾首之事!”张迈道:“敌人再强大都不打紧,咱们用横刀陌刀战阵厮杀可以,用阴谋诡计颠他覆他也行!可是对付自己兄弟,无论用柔用刚心里都不免不安,当初我南面与阎肃作战之时,每杀一个汉家将士,心中都不好受!所以今天看见咱们两家和解,从此我们刀口一致对外,那才是最让我高兴的事情!兄弟齐心,其利断金!现在别说狄银、毗伽、阿尔斯兰,就算是契丹、吐蕃、天方教一起围攻过来,我也不怕了!”

说到动情处,张迈的眼眶也忍不住湿了:“天底下最开心的事情,莫过于和自己的朋友、兄弟为一件值得努力的事情而努力,为一个值得拼命的目标而拼命!我与杨易、薛复他们之所以能够异体同心,就是因为我们有一个共同的目标——创建一个大伙儿心目中的汉家乐土、巍巍大唐!而现在,我知道我的兄弟里头,又多了你,我的朋友里头,又多了你们!”

曹元忠忍不住热泪盈眶,噗的跪下,举手立誓道:“我曹元忠在此立誓,今生今世必追随吾兄张迈,兴汉灭胡,汤火不避,至死不悔!若有不诚,愿受神明诛罚!”

他这一跪,背后归义军诸将也就跟着都跪下立誓,张迈亦对着他们跪下,举手立誓道:“我张迈亦在此立誓,愿与诸位并肩策力,祸福与共!若有违背,皇天后土共弃之!”

杨易石拔也跪下立誓,与归义军诸将叩首对拜!站起身来,归义军诸将忽然感到全身一阵轻松,不知谁起的头,几个大老爷们忽然哭了起来,哭了一会,烽火台上又猛地响起了阵阵笑声。

囚禁在关城中的阎一山在囚中听见,心中充满了不解,烽火台上的人,哭什么呢?笑什么呢,为什么能哭得那么畅快,又笑得那么欢愉?

是的,像他这样的人是不能理解的,没有热血了的人,如何能够理解那种热血沸腾的感觉!

眼看与龙柏所约定的三日期限将近,仍然不见肃州军开来,张中谋正自失望,却见一小队人马开来,马上是一个矮小的青年将领,慕容归盈望见后颇为诧异:“是龙柏的长子龙岩。”

龙岩在马小春的带领下跑上烽火台,眼看烽火台上诸将分作两列,右边站着杨易,左边站着曹元忠,慕容归盈在旁坐着,众人拱卫着赤缎血矛下一个伟岸男子,便知那是张迈,他在如此威严下不由得双膝一软,跪伏在地,说道:“大都护!家父派龙岩前来,恳求大都护将会师之期宽限两天。”

马小春在旁喝道:“你龙家驻地,离这里何须两日?若是有心来归,这会就该到了!”

龙岩一个颤抖,匍匐在地上说道:“肃州军中,有不少奸党不肯投效大都护,家父正在动手清洗,因此破费一番工夫。大都护,末将说的乃是实情,绝无半点推托之意,请大都护明察。”

张迈看看慕容归盈,慕容归盈点了点头,张迈道:“好,既然你父亲派了你来,想必便是有诚意了,我就多给他三天时间,让他将事情办好再来。”

龙岩大喜,叩头谢恩,赶紧要派了人去回报。杨易想了一下,道:“等等。”命张中谋拟了一道文书,让龙岩的人带回去命龙柏依令行事。

过了两日,眼看龙家尚未来会,西面烟尘遮天,一眼望去怕不是万骑奔驰带出来的景象!杨易派人去探,不久消息传回,耳语相传,整个关城忽然全部沸腾了!

张迈问道:“怎么?”

杨易也忍不住叫道:“春华!是春华到了!”

第102章 匹马不归

慕容春华奉命陈兵于沙瓜边境,虽然薛复决定让慕容归盈先去试图接掌冥河大营,但慕容春华本人对慕容归盈其实不十分放心,不等慕容归盈回报就继续向东挺进,路上遇到张迈派去的使者后更是日夜兼程赶来。

这次他带来的兵马多达九府,慕容归盈手下兵马虽多,但杨易却总感觉少了那种如手使臂的感觉,等慕容春华一到,杨易的整颗心便都放下了。

又过一日,东面和北面同时有数千兵马出现,东面是龙柏果然领人来投,而北面则是曹昆——那是杨易调他回来的。又过一日,晋昌方向李益甫也派人前来复命,愿意听从调遣,粮食补给也就接应上了。沙瓜两地,瓜州之军需有部分得依靠沙州,和平时期还勉强可以自给自足,到了有数万大军在境内的时候就必须仰赖沙州方面来填补这个缺口,这时沙州已经被薛复控制,晋昌方面答应向玉门关和冥河大营提供补给,同时敦煌方面与晋昌的粮道运作也就重新开启。

小小一座玉门关,登时挤了超过六万人马,之前拼死拼活的安西军、归义军、肃州军、百帐军,自此尽归张迈麾下,齐听号令。

这时谁都知道接下来是要迎战狄银,因眼看兵马众多,关城内外的兵将都充满了信心。

在瓜州大泽的另外一面,狄银也拥有类似的信心。

在杨易的第三场阻击战中,安西军有部分将士被俘,狄银从他们的口里听说了杨易激励士兵的经过,忍不住笑了起来,对甘州诸将道:“安西军看来已经马困粮绝了,如果真如他所说安西军已经杀到,他一定会想办法先自保,等到大援来了再对付我们,哪里还会冒险来阻击我?他冒这么大的风险,恰恰证明了他心里没底!”

应该说狄银的判断是正确的,只是可惜安西军那边这时已起了杨易也没有意料到的变化。

狄银一边派人绕过瓜州大泽,赶赴冥河大营要阎肃、龙柏立即起兵,一边尽起大军,从瓜州大泽北畔朝玉门关赶来,同时向豹文山部派出使者,力下说辞以证张迈杨易已经穷途末路。

薛云山得到杨易的命令以后,一边命族人散入草原,百帐部的骑兵则渐渐后退,对狄银与豹文山部几乎不作抵抗,豹文山部的族长胡冶在杨易发动第三次对狄银的阻击后本来还在犹豫,这时见百帐军如此疲软,族中众老都说:“百帐部对我们从来都是居高临下,就是曹令公有什么赏赐,他也当我们如叫花子一般,随便打发一点汤水了事。现在却先是恫吓,后来又几次三番来说好话,显得十分心虚,看来他们内部一定不妥。”

胡冶觉得有理,这才纵马南下,试探性地侵入到百帐部的草原,结果发现对方一触即退,胡冶大喜,对族人道:“百帐部果然空虚,这可是我们的大好机会!”

豹文山部乃是半游牧半游猎的民族,全族共有十四岁以上、六十岁以下男丁六千余人,这次都赌上了,老弱妇女留在本地,男丁全部上马,与狄银会于玉门关以北八十里,这时有一些零零散散的风声从泽南绕了一大圈吹来,似乎是说沙州不稳、瓜州有变云云。但同时龙柏却传来正式的文书,说阎肃已经拔营挺进,第二次围攻玉门关了。

狄银对那些传闻全不放在心上,对胡冶道:“张迈最善造谣,这多半又是他散布的谣言,不过想要我上当,却没那么容易!”

豹文山部在北方时已被薛云飞恫吓了好几回,就以前的经验,百帐部的实力胜过豹文山部多多,因此豹文山部对是否南下十分犹豫,薛云飞正是靠着这一点将其南下的时间拖延了一个多月,这次豹文山部在狄银的敦促下进兵,一路竟是出奇的顺利,打到这里还不到十天,居然已经望见他们过去二十年可望不可即的瓜州大泽了,胡冶想起狄银的许诺——事成之后百帐部领地尽归豹文山部所有——而如今百帐部的领地都已在背后,这件大事已经成了十之七八,心中自然沾沾自喜,对狄银的判断深以为然。

两军合在一起,狄银命豹文山部为先锋,胡冶欣然领命,前锋开到离玉门关五十里的地方,玉门关方向派来了两名使者,分别来见狄银和豹文山部的族长。

来见狄银的使者只是传了一封张迈的书信,上面写道:“甘州回纥顺化可汗足下:闻甘州回纥已受中原敕封,我大唐法度以宽仁能容为本、厚德载物为基,回纥一族,于汉民虽有侵扰,然亦曾久为我大唐边臣,足下既已受中原册封,亦当知天命兴汉非虚也,若能归顺安西,则可汗不失保有其爵位,回纥一族亦能保有其性命,若逞强进兵,恐玉门关非足下与回纥之福地也。”

信写得有些文绉绉的,其实是张中谋的手笔,狄银要听汉僚的翻译才能看懂,他当场就将信撕了,对张迈的使者冷笑道:“你敢拿这样的信给我,我本来就该杀了你,看在要你带口信回去的份上且饶你一命。回去告诉张迈和杨易:识相的就快快出关投降,那我还可饶他一命,少弄这些扰乱人心的小手段。”

说着就将安西的使者轰走了。

来见豹文山部族长的使者则没有书信,张迈料他也不认得字,所以干脆就只是带个口信,说道:“尔等豹文山部听好了,以下是我转达我们大都护的话:你们豹文山部,本来是北鄙山民,与百帐部力量井水不犯河水,我大唐也愿意给你们一条生路,你们在北面逍遥过日子,不是挺好?为什么现在却跑来凑这等你们凑不起的热闹?念在你们见识不远,我就且给你们一个机会:赶紧回头吧!”

豹文山部的族长、族老一听都暴怒起来,一个族老就要将他杀了,胡冶心想:“我现在是狄银的先锋,安西军那边派了人来,如果悄无声息地就没了下文只怕事后狄银可汗会起疑。”考虑到要给狄银一个交代,就将人送到狄银处去了。

狄银忍不住笑道:“这些汉儿,都已经死到临头了,还老是喜欢搞这些可笑的玩意儿。”便下令只将使者拘押。

大军继续行军,再走出十余里,前面又来了两个使者,依然是一个来见狄银,一个来见豹文山部。

来见狄银的使者见到狄银后道:“可汗,我们大都护有两句话要和你说。”因上次被拘了一个使者,这次便只派了两个胡儿来,信也没有一封,只是传话。

狄银冷笑道:“什么话?”

安西的使者道:“我们大都护对你们不听劝解依然引兵进逼十分恼怒,他此刻派我前来就是要传两句话,请可汗赶紧下令,不要再近前一步了,否则只怕局面将会难以控制。”

狄银听得放声大笑,安西的使者道:“控制?现在这片土地全在我控制之中,用不着你来花心思。”

这时前面豹文山部也派了一个族老来了,原来是张迈也派了个胡儿到其军中传话,说:“胡冶!你们豹文山部能在那等偏僻穷苦之地,生息到几千男丁也不容易,这是上天有好生之德,我张迈应天行事,不想多造杀孽,但如果你们继续前进,可就别怪我要杀人立威了!豹文山合族生死就在你一念之间,若在执迷不悟,我怕你豹文山部男丁将无一人得回故里!”

胡冶大怒,当场就要杀了他,却被族老劝住,便仍然将那人捆了送到狄银处,狄银对豹文山部的族老道:“别理他!张迈是快被我们逼疯了!先破了玉门关,再拿下瓜北!张迈现在装腔作势,也不过是如同一只神受重伤的饿狼,临死前要抓人一爪而已。”

就在此刻前方传来警讯,却是豹文山部在南下时遇到伏击,胡冶赶忙派人来向狄银求援。

原来张迈早派了八百余人埋伏在玉门关以南二十里附近,胡冶从豹文山一路南下都没遇到什么阻击,心中不免有些轻敌,到了这里杨易忽然引兵纵出,这八百人是从数万大军中挑选出来的,不仅是精锐,而且个个都是生力军!

安西军如今兵精粮足,而豹文山部的装备情况却是连马镫都没有,大部分箭簇都是骨头磨成的,至于刀剑也是半铜半铁,这样的人马只宜倏来倏去在边境搞掠夺搞袭击,却没法与经过严格训练与战场洗礼的正规军作正面对抗,人虽然剽悍且有六千人之多,却哪里斗得过杨易带来的那八百头老虎?

这一仗将他杀得怕了,且战且退了五里,并赶紧派人来向狄银求援。幸好杨易也没有继续追击。

狄银心中暗恼,连骂胡冶没用,折了自己的锐气,但打听到阻截者只有八百人且是杨易亲自率领之后笑道:“安西军果然没人了,这八百人大概是他们最后的兵力了。虎狼将死的时候那临死一击也十分难当,杨易对豹文山部的这次阻截,大概就是如此了。”

周围诸将无不深以为然。

只是如今胡冶不败也败了,狄银干脆下令停下整顿,等到后续大兵到齐,这才重新出发,这次他将最精锐的部队放在最前,自任前锋,而将豹文山部放在了右翼。三万多人浩浩荡荡朝玉门关冲来。

看看离开玉门关只有不到十里,烽火台都望见了,当道却立着一根大木头,此外又有零零散散几十根小木头,木头上面都刻着汉字,甘州肃州本是汉土,回纥人是以征服者的角色出现,境内汉人甚多,只是大多沦为奴隶,这时命一个识得汉字的汉奴上前看视,那汉奴看那大木头,写的是:

“逾此一步,匹马不归!”

狄银哈哈大笑:“张迈搞鬼把戏搞得上瘾了!”命人将那大木头推倒扔了,又问那小木头写的是什么。

那些小木头写的却是口语,道:“兵败之时,用唐言叫救命者,不杀。”

诸胡听得愕然,狄银摇头冷笑而已,也命人去将这些小木头拔掉,这等杂务自然不可能劳动回纥精兵,而只是派那些从军汉奴去做,众汉奴拔掉之时,那句话也已经印在了脑海。

狄银继续引兵南进,终于开到玉门关下,但见关上立着一支赤缎血矛,城楼上的士兵个个衣衫褴褛、满脸灰土,队伍也站得参差不齐,甘州回纥与豹文山部望见无不大喜。

一个人戴着面具的男子出现在关上,关下有人惊呼:“张迈!”

便见那人摘下面具,谋落戈山在旁道:“可汗,真的是张迈!”

张迈身边也有人对城下指明了狄银,张迈指着关城下狄银道:“狄银,我派出使者警告你不要过来,你不听我劝也就算了,怎么还扣押了我的使者?他们如今人呢?”

狄银哈哈大笑,拍了拍手掌,便有人将三个被扣留的使者推上来,三人都绑在旗杆上,十几个胡人将旗杆一推竖立了起来,只见旗杆上三人个个面目鲜血淋漓,竟然都被割去了耳朵鼻子。

所谓两军交战、不杀来使,这是人类在原始部落争战时期就形成的共识,并非汉民族所独有,草原部落亦多遵守,这时眼看狄银残害使者,关城上唐军见了无不愤慨,张迈怒道:“蛮夷,蛮夷!”

狄银哈哈笑道:“他也就比你早受罪一些,等一会,你也就与他们一样!”一举手:“攻城!”

数万胡人在城下齐吼一声,如蚁攀援,张迈哼了一声,田瀚问道:“大都护,怎么办?”

张迈冷冷道:“既然他们来送死,不用跟他们客气了,敢犯我大唐者,匹马不归,杀!”

田瀚传令:“大都护有令:犯我大唐者,匹马不使归,杀!”

关上数百人齐声一吼:“犯我大唐者,匹马不使归,杀!”

声音远远传出,狄银笑道:“这个张迈,又在搞…”

话没说完,四面铁蹄如雷轰响,将狄银说话的声音都给淹没了,狄银怔住,愕然道:“这…这是什么声音?”

第103章 四面唐歌

铁蹄声是从西南传来。

玉门关矗立于山湖之间,东北是瓜州大泽,从关城向西延展开去有一个缺口,在秦汉隋唐之际一直有一堵城垛,乃是长城最西段的一部分,如今却已经荒废,慕容归盈即指挥兵马从这里踏过,向狄银涌来。

尽管冲到跟前尚有一段距离,但那威势已足以使狄银愕然。他正犹豫着是要退兵还是要分兵往西面抵挡,关城之上杀声大作,关城的南部也是铁蹄如雷,原本城头是偃旗息鼓,其实城墙之后却隐藏着超过六千兵马。

回纥人的进攻命令一时尚未取消,许多人马已经涌到玉门关前,偏偏就在这时关上唐军倏地出现,或持弓,或持弩,对准了正在攀附关城的甘州回纥部队猛然射击。

玉门关属于古长城的一部分,长城虽然绵延万里,但古代先贤对长城每一部分的设计都有独到之处,许多的设置极其精准巧妙,几乎每一个细节都有它的道理,垛墙的高度、箭孔的位置、女墙的密度,都经过严密的计算,正是一个最能发挥步弩优势以克制胡骑的大堡垒,如今玉门关的设置虽然多已荒废,但基本的建制与布局却还在。

哥硕指挥着城内的农兵,搬起燃得通红的火炭,以轻便脚踏弹射机弹出。那弹射机大概只有五斤重,由弹绳、木板等组合而成,可以折叠起来搬运,十分轻便,此机利用杠杆原理可以将十几二十斤的物事弹出十余步外,若再加上居高临下的优势便能弹出老远,是慕容归盈刚刚从冥河大营带来的辅助性防守器械。这种弹射机是“播扬”类器械,没有强弩那种集约的穿透力或者投石车那种强悍的撞击力,然而放上火油弹、熟煤团之类,弹射后飞洒而下,关城城墙延伸出去三十步内登时弥漫在一片火雹之中。

“哇哇哇——”

关下惨呼惊呼之声四起,有的煤屑当头砸下,若有头盔还好,若是溜入衣领之中整个背脊都要被烫得起泡,若是落在头发上、衣服上烧了起来那就更加难当了。若那些煤屑还混着石油,沾上的人惨呼声就要加倍了。

煤屑纷飞之中,眼睛都要闭起来以防被飘入烫伤,狄银的主力部队反应较快,举起盾牌还能抵挡,右翼却有些乱了。

这一拨的攻击几乎发生在铁蹄声响起的同时,回纥人原本还处于对这突如其来的震响的惊骇之中,被这漫天火屑一罩又平添了几分慌乱。

“轰”,一声大响,玉门关的城门不攻自开,一队队的带甲战士列队而出!那火屑竟然不是守城的依靠,而只是一碟开路的前菜,狄银一见关门打开就暗叫:“不好,看来这不是虚张声势,而是真的陷阱!”他心中便萌生了退意。

战场的形势,说时慢那时快,就在狄银才反应过来的时候,谋落戈山叫道:“可汗,你看!”

“什么?”

“龙家!是龙家!是肃州的龙家!”

“什么!”

狄银这时还离城门不远,定眼看去,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眼前出现的竟然是肃州军!更确切地说乃是龙家的铁甲步兵团,乃是甘州回纥政权下唯一一支以汉人为主体的军队。这支步军踏踏地从玉门关中大步走出来,不但队列整齐,而且编制基本完整!几名将领在阵中呼唤指挥,脸都是熟悉的脸——狄银纵然叫不出他们的名字也对他们有些印象,而主将竟然就是龙柏!副将则是龙岩!

一刹那间,一股无名火从腹下窜起,直烧大脑,狄银怒了!这怒火发成了一声巨吼:“龙柏!龙柏!”

狄银因为肃州汉军的出现而没有马上退去,周围有近卫正拿着大盾牌替他遮挡火屑,他和龙柏两人还处于可以对话的距离,但龙柏看了他一眼,眼神中却早没有了以前的那种巴结、讨好与谄媚,反而露出厌恶乃至凶光——这条咬人的狗一旦换了主人,见到旧主就像见到仇人。

“龙柏!”谋落戈山怒喝:“可汗对你恩重如山,你居然背叛可汗!”

龙柏哈哈大笑:“什么背叛!我本来就是汉人,岂能一辈子听回虏暴君的驱遣?谋落戈山,说起来你也是汉裔,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你也赶紧弃暗投明吧,砍下狄银的脑袋,这场仗就算你头功!”

狄银眼光一斜,扫了谋落戈山一眼,眼神中竟然就带着怀疑,谋落戈山大惊,赶紧叫道:“可汗,我对你可忠心耿耿,你千万不可听…”

狄银这时却已经没功夫听他好好解释完了,指着龙柏怒道:“叛主的反骨老儿,我发誓定要将你碎尸万段,回肃州定要灭你龙氏满门!”

龙岩呸了一声说:“还灭我们满门呢,我们到了甘州之后先灭你全族!”

只听城门处一个声音放声狂笑:“还等去到甘州?在这里就灭了他!”

谋落戈山惊呼:“是铁兽石拔!”

却听西面的铁蹄声越来越近,龙家的铁甲步兵也正步步逼近——他们有城墙上的弓弩做掩护,又有侧翼的骑兵做呼应,所以步步上前毫不畏惧——只因唐军这边人人都认为此战必胜,所以无人怯战。

“可汗!”几个甘州回纥的族老挽住了马头,叫道:“留得马种,就能重新繁衍出马群来。这里是一个陷阱,我们快走吧!”

“现在才想走?来不及了!”

也不知道是谁说话,只是玉门关东南那段城墙忽然破裂了十几个洞,那是预先开凿的,只是没有完全凿穿,这时才猛地撞崩,墙洞破裂导致了整一堵城墙的崩塌,就如多开了一个更大的城门一般。

一队队的骑兵从这个大洞中冲了出来,却是慕容春华带领的五千骑兵。

至此所有回纥人都已经看明白:唐军的姿态乃是完全的进攻,而且是攻而不守——要不然就不会自己毁掉赖以防守的城墙!

“退,退!”狄银叫道。

可就在这时,后方来报:“不好了!可汗!后面,后面…”

“后面也有敌人!”

“什么!”

原来张迈与慕容归盈等商量围攻之计,慕容归盈以为几路大军互相生疏,难以进行有效的紧密配合,所以不如才用分合进击的手段,正面由几支军队中次弱的肃州铁甲步军正面迎敌,慕容归盈料定狄银不敢正面攻击,就算正面攻击,有城头弓弩作为掩护铁甲军也完全可以扛住一段时间——这是它的长处,等到其它部队围拢那狄银就只有等死的份。

慕容归盈自己却带领大军,从西面的缺口绕过,攻击狄银的侧翼,这一路大军的兵力最多,但同时有个缺点就是距离较远,来得较慢,但由于军力最强,当其抵达之时几乎就可以视为整个战场胜负已决之时!

而慕容春华则带领五千骑兵,守候在左面,只等城头看准时机发出命令,他马上就毁墙突驰而出,慕容春华所部乃是安西正规军,是张迈最信任的一部战斗力,也是张迈最寄望其斩狄银之首的一部人马。

这三路人马一正两侧,两快一慢,三路大军互相之间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不至于挤到一块,又能够互相呼应对狄银展现出半包围之势,慕容归盈料定这三部人马一出现,甘州回纥就会暂时失去战意!

然而即便如此还是不够。背靠关城的汉人对胡人向来是逼退对手容易,击溃敌人不难,但却很难歼灭敌人的有生力量!

胜敌而不杀敌,那胜利便没有很大的意义,因为游牧民族跑了之后又会再来。汉唐与宋朝最大的区别即在前者都曾有过对胡人的大歼灭、大降服,哪怕付出了极大的代价,但由汉民族的承受力远胜于草原民族,所以能够成为最后的胜利者,而后者却总只是处在永远的拉锯战中,其战胜率虽高却后患永存,且其祸患愈演愈烈。

杨易在泽北草原的第一次与第三次阻击都曾击溃狄银的大量人马,但这些人当时逃散,战斗结束后又寻到本部大纛聚集起来,所以两次阻击杨易只是在心理上暂时打击了狄银,却没有对狄银造成重大的兵力创伤,反而让狄银在战斗中悟到了许多杨易的缺点,从这一点上说狄银相对于杨易其实是变强了,这不是狄银本人胜过杨易,而是汉胡军事习性与形势使然。若不是后援大至,在第四场决战中杨易已经难有胜算了。

这次唐军的兵力远胜杨易当时,但如果安排不当,便依旧只是破敌,而非歼敌,因此慕容归盈在与张迈、杨易、慕容春华等人几番探讨之后,最终的重点便落在如何歼敌上面。

此刻漫天尘土飞扬,杀声或近或远,让狄银不知道有多少,由于前后左右都有敌人,他甚至不知道该进还是该退!在一片慌乱之中,只听关城之内响起了一首窜改过的唐歌,狄银此刻哪里还有心思去分辨那唐歌的含义?但谋落乌勒却听得清清楚楚,心中也忍不住一阵发寒,因为他听明白了那歌用的是变文俗调,唱的是——

“陌刀杀人不可限,唐骑蹄下国无疆,若要四夷无侵陵,杀他个,胡无人兮汉道昌!”

第104章 血性

天上,风云在变幻着,在这个夏日将近,秋日将来的时刻,玉门关外竟然排布起了乌云,罕有地仿佛要下雨。在这里下雨可也是稀罕事。

空气仿佛加重了一般,有一种整个天空都要压下来的错觉,而风依然强劲,夹着沙尘击打着人脸,云层中偶尔响起霹雳,似乎这场雨的雨势还将不小。

狄银心中忽然产生了一种荒谬感,荒漠居然会下雨,自己的军队竟然已背叛,一座孤城忽然涌出这么多的兵马,而张迈和杨易的谎言竟然变成了真的!更荒谬的感觉是:在一刻钟之前他还胜券在握,现在却仿佛被死亡拉住了双脚。

他不知道,在慕容春华抵达之后,张迈就有心在关城之下一举歼灭狄银,在杨易与慕容归盈的合计下,这座千古名关便成了一个巨大的陷阱,矗立在关上的赤缎血矛则是最佳的诱饵。

张迈在过去的一个多月“弱而示之强”的战术用得太多了,杨易也好几次都拉大旗作虎皮,对敌对己谎称援军大致的情形多了去,以至于这时安西军真的大至时,狄银却不肯相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