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桑维翰等人所享受的生活,比之张迈那也是奢华了何止十倍!且其一丝一缕,都属民脂民膏!上梁如此,下梁可知。安西唐军在早期就是近乎财产平分,到现在也能与民同苦乐,而中原这边,则是再穷不能穷了皇帝陛下,再苦不能苦了将军大臣,则中原百姓水深火热的日子可想而知。

现而今听到天策那边是那样治理国家,一对比眼前的石敬瑭君臣,那真是圣贤书中所载的仁君气度、治世气象!只是想想,就是无比的仰慕,甚至心向往之了。

冯道更是因此想到天策唐军这些年来的战争无往不利非是偶然,“其战场将士之勇猛固然难能可贵,而后方如此良政更是其保持长胜不败的国力根本所在,此古人所谓战胜于国内者也!”

就在冯可等年轻一辈儒者失神之际,李崧猛地厉声喝道:“冯世侄!勿受此人所欺!圣人所言的治世,哪里是那么容易达到的!天策如今就算真的有这般富庶,也是靠了掠夺所得!据我所知,关中一战,天策自孟蜀手头就夺得粮草无数;契丹败北,又遗落了牛马不下数十万!故如今西北之富庶,乃是强盗之富庶,而非君子之富庶也!”

范质道:“孟蜀南撤,的确有不少军粮留下。契丹败北,也的确留下牛羊遍野。”

李崧笑道:“你这话,倒也说的老实。”

范质道:“然则这牛羊、军粮,又哪里去了呢?”

李崧道:“这个谁知道!”

“我知道!因为这笔钱粮这批牛马,有一大半就是我经手的。”范质笑道:“不但我知道,这里的王仁裕老先生,应该也知道。王老先生,孟蜀留下的粮食,你中产以下的桑梓只怕都吃过几口,至于契丹留下的牛羊,秦州今年能够度过战后荒年,也是亏了那些牛羊啊!王老先生,我说得没错吧。”

王仁裕谔谔不能出声,他其实也不是对天策大唐有什么恶感,只是出于读书人的矜持而故作清高罢了,但从家乡各种渠道听来的消息,天策的确是分下了不少米粮赈济穷人,又分发了许多牛马助耕,他的乡下也分到了五头!

范质道:“战场之上,战而能胜,此乃国威!至于所掠之物,半数用于犒劳有功将士,半数归入国库,其中又大部分投入秦西之生产,按照吾主张元帅之说法,这就叫‘取之于敌,用之于民’!这岂是强盗手段哉!以范质愚见,能行此八个字者,何止雄主!乃是大仁大义之圣主也!不这样做,难道还要‘取之于民、用之于敌’才叫君子?”

他阐述着张迈的主张,越说越是激动,到最后代入感强烈无比,犹如张迈附体,忍不住双手挥舞,大声道:“若将‘取之于敌,用之于民’叫做强盗,则吾愿华夏神州,遍地皆强盗也!若‘取之于敌,用之于民’为强盗,则吾愿华夏,永为一大盗之国!”

第263章 惊破奇议

相府款待天策国使的宴会高调开张,草草结束,最后的结果,从民间说书人流传开去的结果是桑维翰自取其辱。

不过实际上是在范质发表了那通慷慨陈词之后,冯道便以主人家的身份,劝散了宴席。

在正式宴会之后,冯道还有个小小的茶会,只接待范质一人,这一下,按照传统自然是要冯道来探一探范质此来的目的,以及若干谈判的底线——如果冯道还是忠心为石敬瑭效忠的话。

但这次茶会才开始,侍奉的茶童将茶汤煮好了退下,冯道便说:“今天一辩,文素指东打西的功夫大是了得,幸好桑国侨被文素抛出来的众多数据窘住了,未能及时反应过来。”

范质道:“冯国老这是什么意思?”他和冯道虽然常有书信来往,也觉得冯道是一个可发展的拉拢对象,但毕竟彼此不在一国,所侍非是一君,还不能完全信任对方,这句话,半作请教,半是试探。

冯道自然是看出了他的言外之意,但也不以为忤,说道:“天策于西北,治民、治兵、治国都极有客观之处,这些只要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只要不是王仁裕那样的迂腐书生也都会承认,但时至今日,中原士人所关心的并非这些,而是注重于道统所在!今天桑国侨一时被文素所折,但冷静下来一想必有所悟;群儒一时为文素所慑,但过后沉思也不能心服的。”

范质静了下来。

冯道又道:“西晋灭亡后,东晋南迁。国家南北分裂,除了五胡乱华的早期时候,其实越到后期,北方不但强大而已,政治上也是胜过南方的,但为何南北迟迟不能统一?”

范质道:“北方,胡人之国也,南方,汉家正统也!”

“正是!”冯道说道:“自东晋至南北朝除了少数时期外,大致上都是北强南弱,尤其是刘裕之后,北攻南守几乎就是常态了。但就是因为南方是汉家正统所在,所以南北迟迟难统,直到北方汉化得差不多了,南北人心思合,杨素再挥师而进,长江天堑亦成虚设。若是北方尚是胡人之国,以北统南就是以胡凌汉,灭陈之战就算成功只怕也得付出极大的代价!”

范质听到这里,便知冯道果然是有心于一统,心中一喜,道:“今日之东西,不似彼时之南北也!唐、晋皆汉家天下也,阻挠所在,唯石敬瑭耳。”

“但要让天下人都相信天策亦汉家天下,还需要下一番工夫。”冯道说道:“毕竟,安西唐军,由西域而来,非由中原而出,虽然自叙传承于四镇,但在未有充分了解之前,中原士人之疑虑自可理解。”

他压低了声音,说道:“晋主,沙陀也…”范质听得眉毛一扬,又听冯道说:“然则汝主当真汉家苗裔耶?”

范质道:“不是范质存心欺妄,吾主张龙骧,绝对是汉家苗裔!他高举大唐旗帜,绝非为了形势,乃是出自本心!再者,吾随龙骧数年,他见识极其广博,日常言语,不惮胡言,也常作惊人之语,但根本所在仍是汉话,甚至曾随侍于其寝睡之时,闻其梦中呢喃,也是河北或山东一带的方言口音,不是汉人不可能那样!他身在西域数代,身上混有胡人之血或在所难免,但父系绝对是炎黄后裔!”

“这些,文素与道济在书信中早说过不知几次了。”冯道说道:“但既然如此,为何至今不肯称帝!汉家之主谓之帝王,胡儿之主谓之可汗,未称帝王,而先受天可汗之号,此大错谬也!儒林张望,多在于此!尤其天策之号,极受士林诟病!自古以来,未有以此为国号者!如此行径,倒是大像入汉统未深的胡人所为,汝为近信学士,而不能矫君之过,此汝之过也!”

冯道的眼光究竟是毒辣的,一下子就看出了张迈身上的文化根底像是“入汉统未深的胡人”!其实不是张迈胡人而“入汉统未深”,而是反过来,是汉人而“离汉统已远”!

因为他所处的那个时代礼崩乐坏,大多数国人心里还坚持着一个“我是中国人”的信念,却已经失去了传统中国人之所以为中国人的特质与常识。

中国历代王朝,凡有心于天下者必然称帝,而建国必有国号,国号之来源,在于其发源肇基所在地的古号。故而刘邦称汉,以王于汉中;司马氏称晋,以其祖河内人,属古之晋国;李氏发源于河东,故而称唐;就是契丹也懂得其祖源地在辽,所以国号为辽——这也是符合中国传统的国号传统的。

只有在将“四旧”破坏得一干二净时代的张迈,才会完全没有这方面的想法,既不急着称帝称王,也完全没有以地望为国号的想法。

范质说道:“这些我不是没跟吾主说过,不过吾主对我说:但愿今后之中国,乃是中国人之中国,而非一家一姓之中国,所以国号年号,大可不必按照往例。冯老,我们这位人主,可不只是一个雄主、明主,在某看来,他是要开前人所未开、创前人所未创之伟业啊!”

就算冯道是个有大见识的人,听了“愿今后之中国不再是一家一姓之中国”这话之后,也是愣了好半晌!许久许久,才喟然叹息道:“若张龙骧真有如此胸怀,那老夫的确是不能以以往帝王揣度他了。不过这等胸怀老夫能够理解,天下儒生却难理解。张龙骧要使中原归心,还是得拿捏得住中原士人之心才行啊。”

范质道:“还请冯国老不吝赐教!”

冯道笑道:“这个不吝赐教,是文素请教,还是张龙骧请教?”

范质也笑道:“这句话,正是吾主命我向冯国老转达。吾主说道,自大唐亡后,中原军阀割据,帝王迭起,民不聊生,国运衰颓,也亏了冯老才能保留我华夏的菁华与元气,若没有冯老,今天中原的乱局只怕还要比现在更加恶化数倍!因此特命范质以礼求见,以诚求教。”

顿了顿又道:“这国老二字,吾主在西边时也是如此称呼的,能得吾主如此称呼的只有二人,另外一个就是我大唐国人议政会议之首席杨国老。”

冯道道:“莫非杨鹰扬之父?”

“不错。”范质道:“吾主曾说,大唐有文武两大道统,武之道统,中原遗失已久,若李嗣源石敬瑭之流不过暴徒而已,不足以称为真正的武人!幸而失之中原,存于西域,安西唐军带了回来,而以定国老将军为其宗,故定国老将军可称武宗国老。至于中原文运幸赖长乐公维系之一息不绝,故长乐冯公可称文宗国老也。”

张迈的确说过类似的话,也有过类似的评价,但肯定没范质这番言辞般动听,能让冯道大悦,直悦到骨髓中去了!

尤其是“文宗国老”四字,杀伤力实在强大!想到这四个字连同这番评价将来可能铭于史册,那就足以让大多数文人为之死不旋踵了!诱惑力比起什么官居台辅、食邑万户、世代公侯强烈十倍百倍!

冯道本来半倚着和范质说话,这时忍不住直身而起,面西而拜,哽咽道:“冯道何德何能,当此谬誉!”

范质见状亦是大喜,知道这一趟出使已经成功了一半,赶紧搀扶起了冯道,低声说道:“放眼四海,能心怀仁义者无力问鼎天下,有力问鼎天下者皆不能以苍生为念,唯有张龙骧,既为雄主,复是仁君,甘陇之兴旺、秦西之安定,皆为明证也!范质昔日之西行也,非为一己富贵,今日之东行,也不是为了一国之成败!皆是为天下苍生早日脱离苦海也!愿国老亦以天下苍生为念,有以教我!”

冯道挽住范质的手,也是低声说道:“中原之事,可急,可不急。”

范质喜道:“何以可急?何以可不急?”

“可急者,”冯道说:“如今之晋也,雄兵出外,国库空虚,石氏沙陀也,得国本来不正,如今又不得士心民心,刘知远在西镇渐不服管,桑维翰于中枢苦不能制。四方惮中原国力,暂不敢动,而不知内里极度虚弱,张龙骧若能遣人运天策之旗帜,传之于襄汉之间,策反一节度使,令其传檄于洛、汴,石晋国本便将动摇,而刘知远或可一说而降,未可知也。长安若拔,洛阳可席卷而得。二京既取,以一军向东略山东,一军向北略河东,一军向东北取河北,一军顺汴河取淮泗,四方镇守,断不敢再拗天策之军威。今年之内,北方便可平定!”

范质沉吟道:“如此行事,恐怕操之过急。”一来他也知道天策大唐的家底,在现阶段未必支撑得起这样的大战略,二来他更知道张迈的既定大战略不是这样的,要为冯道几句话而改变这个大战略方向并不现实。有很多时候是明知敌人虚弱而不能取,只因为自家底子也弱。

冯道点了点头,道:“吾亦知漠北之事未决,张龙骧未必能安心用兵于东。若如此,则中原可不急也。漠北之事,张龙骧自有方略,不牢老朽操心。然军威既盛,尚需设法取得士林舆论,为龙骧造‘王道’大势!使王道大势与常胜军威相配合,则天下一统,只在时间问题,越是迟缓,或者越是万全。”

范质喜道:“如何造势?”

“王道者,于国,在于一个仁字,于家,在于一个孝字,于学,在于一个儒字。”冯道问道:“秦西果有免税减租之仁政否?关中父老,果如你信中所言般赞誉张龙骧否?”

范质道:“这个自然,若有半句虚言,愿雷神殛我!愿天地灭我!”

冯道道:“若如此,其一,先使关中边界更加宽纵,使东西往来,更加方便,宁可纵奸细出入,莫防范士林书信往来。而务必使得中原儒林,得以各种渠道确知确信秦西之仁政,也使得中原与西北儒林之联系日渐加深。如此日久,则关中东西之民间仍为一体,关中东西一体,而甘秦又复一体,如此则甘陇之与中原,不可切分矣!士林既统一,便可使得彼此士人舆论,此呼彼应、彼呼此应,虽居二君之下,犹如同处一国之中也。先秦时,战国各家的彼此呼应,起到的就是这样的效果。秦始皇能一统天下,不只是靠武力而已,在其先也,已有上百年文化混一作为积淀。甘陇与中原本属一体,这个过程便会更快更易。”

关中平原是一马平川之地,如今因为政治军事原因人为地割裂成东西两部分,饶是如此,要想真正割裂东西之间的民间交流也十分困难,所以王仁裕能轻而易举地拿到老家的家书。这时冯道的意见,则是要让关中的边境管束得更宽易,以方便东西的文化交流,这对天策来说就是顺水推舟的事情,毫无困难,当下范质点了点头。

冯道又说道:“孝者,小者奉养,其次不辱,至大之孝,在于尊亲!尊亲之至,莫大于以天下养。张龙骧既以痛失怙恃,则当显祖。因此你必须要设法知道张龙骧之祖源。你说张龙骧梦中呢喃,是河北、山东口音?”

范质道:“是。”

“既如此,当从此处有所突破。”冯道:“张龙骧久在西域,或不知宗族之重。但你既为其臣宰,当细思之,从一切可能之细节,考其族源所在。既得天下,若不尊亲,何以明孝!”

范质道:“是!”

冯道又道:“仁、孝之外,在于崇儒。”

提到这一点,范质便忍不住双眉蹙起。

在秦州的国人会议上,张迈就已经公开宣布,天策大唐要建立的将是一个尚武之国!虽然张迈也并未反儒,然而要让他旗帜鲜明地崇儒,范质觉得,或许张迈会觉得没有必要。至少,他没有把握能说动张迈。

冯道只是看了他一眼,便似乎知道了他的心思,问道:“我听说张龙骧提倡尚武,你可死在担心此事?”

“不错。”

冯道微微笑了起来,道:“糊涂!张龙骧虽然尚武,但他尚武,与我们的崇儒,根本就没冲突!”

范质有些愕然起来,在整个中原知识群体中,他也算顶级的智者了,但在有些问题上,现在的他终究还没冯道的目光来得老辣,来得透彻,所以一番深谈之后,当范质渐渐卸下防范,他和冯道之间的关系,就变得有如师生。

冯道说道:“儒,并不只是修文。初始之儒,本是文武共举。儒门四科,德行、言语、政事、文学。文学居末而已。

德行者,其道德品行,能为世人之表范,张迈及安西旧部,行事堂堂正正,万里横行而至今日,几乎未有真正可以诟病之处,其君臣之德行,龙骧之刚,鹰扬之勇,石拔之猛,奚胜之烈,郑渭虽商家子而能廉,薛复虽域外人而能义!这才是其扫平四方之最坚基石所在!而其中,以张龙骧为人君者的表率最重!

言语者,使适四方,而利于国者,乱世之中,尤为重要!曹元忠非亲非勇,能得重用者在此!

政事者,有内政,有外政。内政治国,外政用武!《论语》所载,政事科冉有、子路二人,就是一内一外,比之天策,内则郑渭,外则鹰扬,你想想,如今在张龙骧身边最受重用的,是否就是这两个人?

至于文学者,《论语》中所言文学,非今日单指诗词歌赋之狭义文学,乃概言通晓诗书礼仪先贤文献之人,即今日俗谓之文人,孔门四科,仅居其末!汝与之道济在天策之地位,类似于此。

第一类人才,既能务虚,亦能务实,二、三类之人才,则能务实,此三类子谓之‘先进’。最后一类,为务虚之人才,子谓之‘后进’。孔子早有明言,若他要用人,必选先进!则张龙骧用人之标准,与孔子何异?”

这一番话,说得范质有些愣了,冯道说的这些典故他全都知道而且烂熟于心,但在张迈阐述文武之道时,却从来没有将这些与张迈的主张联系起来,换言之,就是范质没能用儒家的学术去把张迈的政治主张武装起来。

冯道继续说道:“吾儒之始也,本崇先进。便是战国诸明君,谁不如此?降至于汉唐,凡盛世之君,也莫不如此!

前汉文政则萧何张良,武政则韩信卫霍,言语则陈平苏武——皆受大重用之人。桑弘羊也是商家子,照样执掌权柄,学问渊博如东方朔司马相如,养之若倡优尔!叔孙通亦不过一礼乐之教官,何得与三杰比肩?

李唐文政则房杜,武政则二李,至若欧阳询虞世南等辈,才名虽盛,能见用否?李杜诗篇,韩愈文章,皆旷绝千古,哪个入得了中枢、执得了权柄?使得先进掌权,才是国家之幸!若授后进文人以柄,那是乱国之道!尔等不明先圣真学问,就在秦州与张龙骧大辩文武之道,幸亏张龙骧是天授之才,虽不读书,而所行能暗合先圣要旨,否则国家天下就被尔等误尽了!”

范质听到这里,已经几乎有些目瞪口呆,他万万没想到,作为文人的魁首,刚才被自己尊为“文宗国老”的冯道,会对张迈的主张接受到这种程度!

范质道:“虽然如此,但中原文人,未必能有冯老这般的高度。”

“你错了。”冯道停了一下,有些话,似乎不想说,但终于说了出来,道:“刚才说的这些,是大道所在,是在行事目的上不要偏倚太多的标杆。但真正行事时,手段可以从权,直指人心就可。”

“直指人心?直指人心,冯老说的人心是…”

“这个不需明言。”冯道说道:“我观张龙骧往昔作为,其实对士人之心已把握得极准,既然如此,你顺其大势行事、再为其修补细枝末节之处就可以了。”

从冯道府中出来,范质只觉得心情大好,这次出使的任务,主要是要拉拢、威吓石晋政权,使之不敢过分倒向契丹,但现在拉拢到了一个冯道,这也许比预定的目标来得更加重要!

桑维翰回到府中,对李崧说道:“冯道该死!”

他怒气难平,说道:“我回来路上,越想越气!那范质分明不敢正面回答我的话,却被他迂绕了过去,当时我正与范质对阵,一时为他所欺不奇怪。但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冯道在旁边一言不发,又在形势对天策最有利时,以主人家身份散了宴席,使我等无反击之机会。如此作为,形同助敌为虐!我一定要上奏陛下,治他死罪!”

李崧皱了皱眉头,他和桑维翰的立场稍微不同,桑维翰是亲契丹的死硬派,李崧却只是有这样的倾向而已,在他的观念中,天策与契丹都是外族,只不过契丹属于北狄,而天策属于西戎罢了,如今天策强盛,那么石晋就应该拉拢契丹以抗击天策,“以夷制夷”!

而他也知道冯道亲天策,然而如桑维翰所说,要因此就治冯道死罪,却是李崧所不肯的。

不管处在哪个皇帝治下,士林本身就是一个大的利益共同体,这个利益共同体虽然有些松散,然而却还是逐渐形成了一些不成文的共识,比如此刻桑维翰要杀冯道,李崧就不赞同。

到宋朝时所形成的那个“不杀士大夫”的传统,可不仅仅是因为赵氏一家子的仁慈。

“你今日要以通敌之罪杀冯道,明日若再有人以此罪名加诸于你时,你该如何自处?”

桑维翰一愕,李崧道:“礼不下于匹夫,刑不上于我等!杀来杀去,那是匹夫们的行径!”说着一拂袖,便与桑维翰分道扬镳。

桑维翰看着李崧远去的背影,忽然顿足哀叹,朝天道:“陛下啊,你的江山危哉!如此危急存亡之秋,大臣们的心也不在一块啊!”

范质到洛阳的第二日,便向递交了国书,要求殿见石敬瑭,石敬瑭对张迈派来的人哪里有好感?迫于两国有停战盟约不得不容范质入洛阳而已,但也不想接见,就让礼部回绝,只派大臣下去谈判。

范质却对礼部要派大臣来议的说法,态度极其强硬地拒绝了,不见石敬瑭不肯开言公事,定要殿见石敬瑭。

这一来一回,一下子就拖了三日,这三日间,关于相府激辩的故事早已传遍全城,洛阳是中原士林聚集的中心,在朝在野不知多少望儒名宿,听闻了相府之事,三日间就有数十封书信投入驿馆,倒也不是通敌卖国,而是与范质笔辩东西道统。这里头有支持范质的,有驳斥范质的,有亦支持亦反对的,还有真的去调查田亩亩产数据,查找史籍中汉朝唐朝麦田亩产量然后与范质探讨的,通通是高举儒家大旗进行笔论。其中有不少明眼人也都看到范质那天并未直接回应,于书信中犀利指出。

范质收到书信之中,一一阅读,只要书信内容或者来信人物有分量的都一一回信,三日间写出了二十几封书信,笔辩不同与面辩,可以有更多的时间让范质进行思考,斟酌词句。到第四日,又有数十封书信回函!

这一番来回,就如一次小范围却高层次的道统争鸣,将近畿绝大多数的高级知识分子几乎一网打尽,道统争论虽越来越激烈,但范质与洛阳儒生的关系也因争论而更见密切。而且不只是范质与洛阳群儒,就是洛阳群儒之间也就此事而产生了不同意见。

本来范质以一个外国使者,像这样的事情是不容许发生的,但负责接待他的冯道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其发生。

到第五日,范质第三次递交国书,要求殿见,石敬瑭不堪其烦,又在冯道赵莹等的催促下,终于答应接见范质。

这时候,晋北、幽州方面的消息已经传回,石敬瑭听说汗血宝马出了问题,先是一喜,再听说耶律朔古拒交州县领土,又是忧怒。他接见范质,也是想看看张迈派这个人来,是要搞什么名堂!

偏殿之中,东西二府及礼部十余要员齐聚,此外还有五六员在京大将,石敬瑭见到了范质之后,没好气地道:“贵使有何要事,定要殿见寡人?”

范质道:“贵我两邦,同属中国,虽有龉龌,但面对契丹,则当一体向外!契丹使驱虎吞狼之计,以燕云为诱饵,欲使我中国自相残杀,我主不愿落入契丹算计,特遣我来求见国主,望国主念彼此同属中国,兄弟之邦共同兴兵,北复燕云,规复汉家故土!”

石敬瑭哈哈大笑道:“契丹已经答应交还燕云于我,我随时可以取回,何须兴兵!”

范质道:“当真如此么?契丹当真是无条件答应交还燕云么?”

石敬瑭哼了一声,桑维翰在旁道:“吾国与契丹之盟约,无须向他国交代。”

范质道:“既然如此,那我主另有一议!”

石敬瑭挥手:“说!”

范质道:“我主言道:中国土地,只要回归中国,一切好说。当下以燕云回归华夏为第一要义,至于归唐归晋,暂时可以不议。因此若契丹是真心无条件归还燕云于晋,我主乐观其成,愿以敕勒川兵马襄助晋军,监视契丹交割领土,现在只需要国主点一点头,吾国便是大晋盟友,敕勒川的汗血骑兵团,便是贵国大军收复燕云的后盾!”

第264章 外交的阳谋与阴谋

范质一句话说出来,把满殿的石晋君臣震得人人哑口个个无言,不是不想说话,是实在不知道说什么!

在他开口之前,石敬瑭桑维翰都有预测过张迈派范质来说什么,在桑维翰想来,张迈左右不过是对石晋的这次出兵进行抗议,甚至进行威胁恫吓罢了。无论是抗议,还是威胁,石敬瑭和桑维翰都自有应对之法。

但他们却万万没想到,张迈派范质来,竟然是主动要来“帮”石晋“忙”的!

这次石敬瑭发兵,不要说张迈这样的当世顶级人物,就是个眼睛亮一点的,也都不会不知道石敬瑭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说什么接收燕云,接收燕云需要那么大的阵仗么?

但张迈却好像一个傻瓜一样,竟然还要来帮忙,要做石晋的后盾,帮石敬瑭接收燕云!

这不是人家来打你了还帮人家数钱么?

桑维翰在一瞬间却是背脊冷汗直流!

张迈当然不是傻瓜!这种貌似傻瓜的行为,一字一句全都依托大义。

“中国土地,只要回归中国,一切好说。”

这种堂堂正正的外交话语,和张迈一贯以来的政治主张是一脉相承的,让人听了而不觉得突兀。

“当下以燕云回归华夏为第一要义,至于归唐归晋,暂时可以不议。”

这是第一个坑!

“若契丹是真心无条件归还燕云于晋,我主乐观其成…”

这是第二个坑,坑点就在点出“无条件”三字!

“愿以敕勒川兵马襄助晋军,监视契丹交割领土…(只要石敬瑭同意),吾国便是大晋盟友,敕勒川的汗血骑兵团,便是贵国大军收复燕云的后盾!”

这是第三个坑!

作为这次与契丹外交斡旋的负责人,桑维翰自然比谁都清楚,这次的军事行动,只是披着接收燕云的外衣,外衣之下的本质,则是契丹和石晋联合起来针对天策大唐的军事行动,所谓接收燕云规复国土的大义,只是一个幌子。

但张迈却偏偏装傻,还“真的相信”石敬瑭是秉大义行事,而且还要来帮忙,而且是无条件帮忙,做得比谁都慷慨,实际上却是要戳破石敬瑭那一层比纸还薄的伪装!

你石敬瑭说自己北上是要收回燕云,好,那我就帮你收。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面对并不准备染指燕云,而要主动帮忙的天策唐军,石晋大军如果还要进攻,那用什么名义?失去了大义名分而强行进攻,怎么向国人交代?如果是倚强凌弱还好,但是要去攻打比自己更加强大的天策,那是自削士气去找虐!

这是第一层用意。

石敬瑭若顺水推舟,真的接受天策的帮忙,那时辽晋的暗盟便破!毕竟,契丹和石晋之间的信任度也并不是那么牢靠,如果耶律德光和石敬瑭之间的信任度,能有张迈杨易那么坚牢,自然想怎么玩就怎么玩,但辽晋之间却本来就关系紧张,若是石敬瑭不付出任何代价就想拿到燕云,契丹也不可能答应的,契丹不予而晋军强取,则失一盟友的同时又增一强敌。

这是第二层用意。

那么如果石敬瑭不顾正名与大义,最后还是坚持按照与契丹的暗中约定进攻天策,则在当前局势之下,恐怕会再一次将自己推到华夏公敌的位置上去!

这是第三层用意!

桑维翰在一瞬间将张迈恨得牙痒痒!

石敬瑭在这一瞬间也有些不知所措。

他也是一代雄主,窝里斗的阴谋诡计玩得多了。但说到国际争衡的外交阳谋,中国人自战国之后就退步得厉害!

为何退步?因国家大一统了,四周要么就是都还没进入文明圈的野蛮人,要么就是根本没有抗衡实力的小国,对付野蛮人只能用武力抵抗,对付蕞尔小国直接用实力碾压偶尔展示点仁义就好,千年以下,虽然有类似三国这样的特殊时期,终究不是历史的主流,大部分时间都没有外交实践的环境,没有了实践,自然退步。

石敬瑭在与李从珂阴争天下之时,手段之忍、黑、毒、辣不在司马懿之下,但一到国际交涉就显手段低能,以张迈看来,石敬瑭当初就算要向契丹借兵,若是能更沉住气些,手腕更灵活些,原本也未必需要付出燕云十六州那样重大的代价——燕云之割对石敬瑭来说损失的可不只是人口土地,连同他的得国基础也一举削损殆尽了,若非如此,也不至于连出兵都不敢理直气壮,现在被张迈轻轻一挑,就套在里头出不来了。

“燕云之借与收,乃寡人与刘德谨之约定,不劳张元帅挂心。”

在经历短暂一阵沉默后,石敬瑭终究还是开口拒绝了。当然,这阵沉默虽然短暂,在冯道等人眼里却还是看出了石敬瑭的尴尬。

桑维翰则心头一放,石敬瑭既肯表态,他就好接着帮口了。

范质道:“国主与他人之约定,吾主本不敢干涉,然而有道是: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契丹,禽兽也,禽兽焉有信义可言?吾主唯恐中原君子之国,而被禽兽之邦算计,顾念彼此虽界分东西却血脉相连,因此不惮险远,愿尽一国绵力以助!”

桑维翰道:“我大晋天朝大国,行事自有主张,无须边藩干涉。”

范质咿了一声说:“吾主一番好意,怎么落到桑枢使口中,就变成干涉了?”

桑维翰哈哈笑道:“若真是好意,贵国就不会趁着混乱,派人北上,割据于朔、应之间了。”

范质笑道:“朔州应州,并非取之于晋,乃取之于胡。且彼时不知贵主与契丹另有未曾告人的密约也…”他有意无意间又将密约两字扣住了。尤其“未曾告人”四字,几乎是要挑明为“不可告人”了!

桑维翰自知道范质的弦外之音,冷冷道:“如今知道了,又当如何?”

范质道:“吾主言道,唐也晋也,兴亡者一家一姓也。家国兴亡,君臣当之。燕云关乎华夏天下,天下兴亡,匹夫有责!”

他说到这里,顿了一顿,但这八个字实在太有力量,张迈提前了一千年通过范质之口胡汉出来,在场别说冯道、刘昫、赵莹等人,就是李崧也是心头一震,桑维翰也是胸口莫名为之一慌。

范质接着道:“因此当前大事,以规复国土为最重,为此吾主愿以大局为重,只要贵国国主一句话,我军愿意退出应州、朔州。”

桑维翰还没开口,冯道抢着道:“张龙骧要吾主一句什么话?”桑维翰一听怒目而视冯道!冯道却恍若未觉。

范质道:“一致对外,暂息干戈!”

冯道转向石敬瑭道:“陛下,天策此议可行,此议当行!臣请陛下为天下大义,与西藩暂息干戈。”

桑维翰大声怒喝道:“冯道!你大胆!你的心究竟向着谁!”

冯道凛然道:“我的心,自然向着天下,向着中国,向着百姓,向着天子!”他跟着向桑维翰一指喝道:“倒是你,侍契丹唯恐不媚,割国土唯恐不速,陷国家于不全,陷人主于不义,你的心,到底是向着谁?向着中国,还是向着契丹?”

桑维翰指责冯道,那是指他暗通天策,不忠于石敬瑭,但这是可意会不可言传的。冯道指责桑维翰却是字字大义,无须意会,直接就骂!桑维翰可以挑拨石敬瑭猜忌冯道,却没法与冯道正面相争,一时被堵住了无法开口。

石敬瑭喝道:“够了!外人面前这么闹,成什么体统!”

冯道桑维翰慌忙跪伏在地道:“臣有罪!”

石敬瑭冷冷盯着微笑的范质道:“寡人累了,谁引西使下去休息。”

赵莹一听,就站出来领命——他知此间凶险,不想掺和。

范质向石敬瑭行了一礼,道:“一句话就换回十六州,还请国主三思。”

石敬瑭哼了一声,挥手还礼。

范质退下后,石敬瑭等着冯道,几乎指着他鼻子道:“冯道!张迈许了你什么好处,你要为他说话!”

冯道身子一颤,全身匍匐在地道:“陛下!勿听小人谗言挑拨!臣位极人臣,谁还能许臣什么好处!位居台辅而私通外国者,皆是自寻死路。伯嚭殷鉴既在,臣熟读史书,岂能不知?臣之言语,非为天策说话,而是为陛下谋划。”

“为我谋划?”

“是!此次我国出兵,虽言接收燕云,但接收燕云,如何需要如此阵仗?臣窃以为,契丹当另有条件才是。”

石敬瑭哼了一声,冯道身子仿佛还在颤抖,声音却还保持平稳:“但不管契丹有什么图谋,如今局势,大不利于彼而有利于我!契丹与天策二虎相争,我大晋正可坐收渔利!所谓暂息干戈,一个暂就大有文章可作!何不且许之,待燕云到手,那时候国家防线完整,民气振作,对北对西都有山河之固,还怕谁来!”

石敬瑭听到燕云到手、国防完整、民气振作三句,心头不禁一动,看向冯道的眼光就缓和了下来。

桑维翰急了,忙道:“陛下,不可啊!若是出尔反尔,纵得燕云,而吾与契丹盟约便要坏了!盟约一坏,再要重修旧好便难了。”

冯道冷笑道:“坏便坏了!契丹已失漠北,且杨易最近必定南下,那时两军交锋,契丹就算不亡国也要元气大伤。我大晋只要收回燕云,那时何必理会一个破败之国!”

桑维翰道:“就算是破败之国,也好过战胜之国!破败之国,可以为援,战胜之国,却是可畏啊!契丹虽然胡人,吾与契丹可以共存;天策纵然是汉,我与天策却势难两立!什么家国天下,什么华夏大义!坐稳天下之后,才有资格谈论大义!若是国破家亡、身系囹圄、命操人手,就算占尽天下大义又有何用!”

这句话,却是将石敬瑭给点醒了!

冯道也没想到桑维翰敢将话说到这个份上,怒指着他道:“桑国侨,这几句话若是落入史书之中,你可知自己是什么骂名!”

桑维翰心中也是一阵悔恨,若不是被形势逼到这份上,他也不至于说出这么极端的言语来,但这时候说都说了,犹如覆水难收,只有硬着头皮到底了:“就是万年骂名我也无所谓了,我只知向陛下尽忠!其实早在燕云之割时,我就知道青史之下,我是臭定了!既然都已经臭了,就别想着香了,干脆破罐子破摔罢!只要能保住江山,将来史书还是我们的子孙来写,若是江山不保,现在就算暂时得几句好评,将来也不过落得个宋襄公之愚!”

他最后几句话貌似说自己,其实是在跟石敬瑭说的:咱们已经全身都是屎了,有时候遮掩一下可以,但别以为自己还能香得起来!到了现在这份上再跟张迈口头争大义那是说不过人家的,不如保住江山来得实在。

冯道向石敬瑭再次跪伏道:“陛下!天策故作慷慨之语,臣岂不知?但他们既已开口,我若再有联胡攻汉之事,只会授人以柄!张迈再行推波助澜,便会使得天下人对我大晋离心背德!子曰: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难成!唐太宗又云: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天下民心若归陛下,江山犹如铁打,谁能夺之!民心若背离,则铁打的江山也会从内部崩塌!臣非止为陛下计千秋万载之后,抑且为陛下计眼前当务之急!一片忠心,天日可表,伏惟陛下明鉴!”

这几句话说得刘昫连连点头,跪下道:“陛下,冯相这话,才是忠正谋国之言!若桑国侨言语,犹如屎溺,臭不可闻!愿陛下纳忠拒奸,不为奸臣所蛊惑!”

桑维翰冷笑道:“蛊惑?是谁蛊惑!我言语虽臭,却是句句忠直,你们虽然句句圣贤,却是居心叵测!当前大势,杨易方破漠北,兵锋锐不可当!他横扫而下,若再让他灭了契丹,那时谁能与他争锋?那时我们就算得了燕云也守不住!一旦杨易挟漠北骑兵南下,张迈引甘凉士卒东进,两相夹击,若再无契丹牵制,那时候如何抵挡?张迈将燕云让给我们,岂是慷慨?那只是在华夏大名义下的舍小求大!为今之计,必得助契丹拖住天策后腿,惑乱天策北征之军,杨易若败,则天策纵不内乱也必实力大削,那时我大晋才有休养生息的余裕!至于燕云十六州者,不过顺口之饵!岂能为此小饵,自陷亡国之危!”

石敬瑭终究还是个有决断力的雄主,听到这里,倏然起立,道:“后世史书要怎么写,我也顾不得了!自古得天下者,唯兵强马壮罢了!”

冯道惊道:“陛下,此枭雄之语,非圣主所当言!”

石敬瑭道:“我知冯老对朕也是忠心,但时局所迫,有些事情,不得不为!”

冯道伏地泣道:“咿!老臣忝居三公之位,不能辅陛下成尧舜之圣君,而陷陛下于两难之中,老臣有罪!”

他这一声有罪出口,两行老泪便流了下来,桑维翰望见,心中破口大骂。

石敬瑭见冯道哭得两颊皱纹上都是泪水,不由得也有些感动,离座下来扶起他道:“乱世之中,我做皇帝难,你做宰相也难!”

冯道道:“世道如此,臣惟尽心二字而已。陛下之难,则非尽心二字可尽。则陛下之难,岂是臣等能及!”

石敬瑭叹息道:“长乐老真乃朕之知音也!”

群臣告退之后,桑维翰独请留对,说道:“陛下,冯道,奸臣也!”

石敬瑭沉吟着,不让桑维翰说下去,道:“你尽心为我,我自深知,但朕不能没有你,大晋也不能没有冯道。中原如今就像一艘处处破漏的大船,无他掌舵,恐怕难安!”

冯道回到家中,刘昫密与他说道:“不料陛下如此决断,看来晋北与天策一战在所难免了。范文素此次出使徒劳无功矣!”

冯道道:“唐、晋,势不两立,不比孙刘,根本就没有合作的基础。别说范文素,就算诸葛武侯复生,也没法说得转。”

刘昫道:“文素无功而返,将来回国恐怕评价将会跌落。”

“未必!”冯道说道:“张龙骧雄韬伟略,岂会寄望于范文素能在这等形势下力挽狂澜?战场之事他必另有安排,范文素东行,为的不是眼前,而是将来。”

“将来?”刘昫眼睛缩小了一下,随即笑道:“好个为将来!我明白了,那是要将石氏之丑披于天下!逼得他不能遮遮掩掩、自圆其说也!”

“正是!”冯道说道:“若真要为两家盟好,那就是派一个巧辩之人来了。范文素学术根底深厚,派他来此,正应是为了更长远的布局。”

刘昫又道:“但这样一来,也是逼得陛下更下决心,若我军从晋北夹击天策,在敕勒川的汗血骑兵团要自保也难了,还如何呼援鹰扬?万一临潢府之战真出了什么闪失…”

“那个就非我们考虑的范围了。”冯道说道:“料来张龙骧的武班人马另有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