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千人拥上了河门,麾下兵马行动比课里的部属快多了,很快就各占位置,这时大唐海军的登陆舢板已经逼近,副将道:“莫将军,我们没有足够的水手出水门御敌,热水热油已经在烧,是否先启动投石和弓弩?”

莫白雀脸上阴晴不定,看看海门的方向,眼看唐军势大难敌,再想起这段时间课里对他的折辱,冷冷道:“烧什么滚水、滚油!射什么投石、弓箭!开门!”

众人大惊:“什…什么!”

莫白雀道:“开门!”

副将道:“将军!”

莫白雀指着已经逼近的唐军船只说:“那些才是自己人!这段时日契丹狗怎么对我们你们都忘了?王来,你的弟妇都被课里糟蹋了,你以为遮掩得了?还有你,你,你!难道忘了课里怎么鞭打你们的吗?你们背上的伤还没结吧?这就都忘了?”

那个叫王来的副将一张脸不停抽搐,被莫白雀指到的将领也个个神情激动,课里到达辽津后有两大任务,一个是收取兵权,第二是打压汉人,所以有意地放纵手下欺压汉族兵将。

而来到辽津的契丹大多是在辽阳府挨足了穷苦郁闷的,几年来对越来越富足的南派心中积攒了无数的埋怨,这时一旦掌权自是变本加厉,加倍地蹂躏辽南汉军,故而只短短几个月时间,辽南的汉农和辽津的汉军便已积了满肚子的怒火,此刻莫白雀再一挑拨,好几个人便大叫:“没错!没错!他妈的,咱们反了!给唐军带路!”

“对,对!开门,带路!”

便有两个将领带了人去开门,监视汉军的契丹将领赶紧出头要来喝止,莫白雀拔出刀来,那个契丹将领要反抗,却被莫白雀两个心腹帮住肩膀,莫白雀手起刀落,一刀斩了他的脖子。

刀一见红,周围的部属便知道再无退路,纷纷道:“走,开门带路去!”

虽然本是汉人,但如果契丹处于强势地位,要这些人临阵造反还是有些障碍的,但现在唐军明显就占了优势,开门带路那才是顺势而行!

噶噶噶的,袭击河门的唐军本是偏师,用意本来只是要分敌兵力罢了,不料还没接战,水门竟然开了。

“对方还有水军?要出来应战么?”

这是唐军水兵的第一反应,但他们也不怕,恨不得辽人出来呢。

不料却就听见城头一大片幽州口音的唐言的叫:“兄弟们进来!我们给你们带路!”

城头的辽军汉兵挥舞着兵器,但都像是在“招手”说:进来吧,进来吧!

“怎么办?会不会是陷阱?”

“是陷阱也冲进去!”

数十艘小船全身戒备,当先而入,迎接他们的并非埋伏,而是高呼:“来了,来了!”

为首的唐军海军都尉叫道:“你们真要带路?”

莫白雀迎了上去说:“我等久受契丹欺压,今日王师来救我们于水深火热之中,我等愿意阵前倒戈,还请勿要见疑!”

那海军都尉道:“若是这样,尔等让出水门据点,等我军后续登陆部队上岸!”

莫白雀欣然道:“好!”又说:“不如在下率兵去堵塞北门,留下数十个向导给王师,如何?”

那海军都尉道:“那也好。”

莫白雀就让出了所有的据点,留下了几十个手下做向导,自己带了人马去封锁北门——北门,也就是辽津唯一的陆上城门。

这次契丹的渡海奇袭,带走的只是能够远航的船只和懂得操船的大量水手,适合河流与近海使用的小船带不走,都堆在水门之内的码头上,唐军既夺了河门,这些小船自然而然便成了囊中之物,水兵们除了占领各个据点之外,其他人手都抢驾小船,将大船上的步兵一拨拨地运入城来。

一等唐军的陆战部队一登岸,城内的战局更是再无悬念了。

课里正在海门上焦头烂额,忽然有个契丹匆匆来报:“不好了,莫白雀投敌,唐军占领了河门了!”

课里一个愕然,莫白雀背叛了?汉兵投敌了?这事既在情理之中,又在意料之外,他目瞪口呆中,便听城内不知道什么时候响起了几个口号来:“报家仇,雪国痛!掉转兵器杀契丹,驱逐胡虏复辽东!报家仇,雪国痛!掉转兵器杀契丹,驱逐胡虏复辽东!报家仇,雪国痛!掉转兵器杀契丹,驱逐胡虏复辽东!”

声音本只是从河门一角响起,随着越来越多的人响应,不断蔓延开来,最后竟是满城皆应!城内无论军民,甚至不管汉人、渤海还是高丽,全部高声大呼!此刻辽津城内的契丹人不过二千多人,高呼杀契丹驱胡虏的却达到十倍!

包括课里在内,所有契丹士兵都是面如土色!海门城头的汉人士兵都已经停了下来,不在向城下投石放箭,城墙之上,胡汉双方的兵将互相猜忌——这时候海门上的汉兵就算心中不想反,契丹的兵将也难以信任他们了!

忽然城头一个汉兵高举大刀叫道:“杀契丹!杀契丹!”

课里大惊,叫道:“杀了他!”几个契丹弓箭手便要放箭,那汉兵周围十几个汉兵既为形势所迫,又受气氛影响,也跟着大叫:“杀契丹!杀契丹!”

转眼之间,城墙之上所有汉兵全体变节,更有人大叫:“开门,开门!开海门!让外面的兄弟进来!”

而城头之上,汉兵或负隅而守,或集结冲杀,或为自保,或为报仇,辽军区分胡汉,自己杀成一团!同时水门大开,原本就在海浪中冲锋的战船长驱直入!

当第一艘战舰突进海门时,城墙上所有汉人无论军人还是水手尽皆狂声欢呼!

不管怎么样,这是自家人的战船啊!这是自家人的部队啊!这是自家人的海军啊!

在汉人的欢呼声中,契丹士气则彻底溃烂,课里再无斗志,带了亲卫转身就逃。

“课里要逃!”

“抓住他!抓住他!”

“抓住这个头贼!”

课里听着后面越来越响的声音,心中越来越乱,正是惶惶如丧家之犬,忙忙似漏网之鱼!骑马闯到北门,就要逃出去时,忽然听到头顶一个狰狞的声音道:“课里,我弟妹的滋味很好吧?”

课里一抬头,见城墙上王来推着一桶刚刚烧开的滚油倾泻下来,叫道:“去死吧!”

这一日,辽津易手。这是东北疆域在沦陷百年之后,再一次回到汉家手中的起点。

课里所见到的攻城船队只是整个唐军船队的作战部队,在辽津攻克之后,后续船队接天蔽日!如云而来!

大船就着辽津已有的海港设施靠岸,放出小船与舢板,高行周部、杨信部、折从适部和工事兵陆续登岸!

高扬折赵城内碰头,莫白雀与王来前来拜见,杨信道:“你就是莫白雀么?这次做得很好,时机上很对路。将来平定东北,你必列第一等功勋,这是元帅许下的。”

莫白雀大喜,面向西方磕头谢恩。

杨信挥了挥手,莫白雀和王来便识趣地站在诸将下手。

赵赞道:“辽津已得,我的任务便完成了一半,接下来应该如何行动,请高帅示下。”

高行周道:“僭越了。辽津既得,接下来便要继续兵逼辽阳府。辽河的水情,还有沿岸的工事设施韩德枢也都详细禀报过了,只要船队开上,一路必定势如破竹。但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是辽南汉民的归心。我以为现在的形势,最好起用第二套预备方案,兵分两路,水陆并进。水陆仍然由赵总管领衔,至于陆路,莫白雀,你愿意再立一场大功劳吗?”

如今辽国大军西侵在外,辽阳府空虚,辽南尽是汉家天下,背后又有天策大唐的无敌大军为后援,这场仗有胜无败,为何不争取?莫白雀一听欣然道:“末将愿为前驱!万死不辞!”

唐军攻取辽津的第二日便又行动,兵分两路——赵赞将一些不适合内河行走的海船留下,其余战船逆行北上,借着南风,上行辽河,兵逼辽阳府;莫白雀则领了张迈的敕书,率领七千汉军北上。

两路兵马所到之处,便宣布今年辽南农户农税全免,又号召辽东汉民起来报仇雪恨,规复汉家辽东疆土。

辽东数十万汉民大多聚居于辽河两岸,他们本是燕人,被契丹强行迁徙到此,几乎户户都有家破人亡之痛,而最近几个月契丹又一改之前几年的宽容大肆欺压,新仇旧恨凑在一块,整个辽东就好像一堆干燥的柴薪,只要星星之火都可以燎原,更何况唐军带来的哪里是星火?分明是一包炸药!

因此消息传出,千里震动!唐军水陆两路所到之处百姓真是出自真心地壶浆箪食,更有无数民勇自带干粮随军前进,莫白雀的人马越聚越多,尚未抵达辽阳府,已有四五万人追随,赵赞便改了主意,由原本要依靠船坚炮利的强攻计划,改为全面围城。

与此同时,登陆后休息了两日已经完全回过气来的唐军步骑也开始行动了。

第329章 打援

耶律李胡进兵不顺的事情终于传到了锦州,耶律察割对着两分信报,眉头微皱。

第一份信报,是大军传给后方的官方信报,内容很简单,就是说杜重威怯战畏敌,导致萧辖里进兵不顺,被唐军围困于滦州,摄政王兵出榆关,与唐军战于唐山,将萧辖里部救了回来,双方一场恶战,各有损伤。

按照这份战报,榆关前线的情况倒是不胜不败。

这第一份信报又附上了耶律屋质的一份奏章,奏章的内容大意是指如今唐人已经有备,继续进兵只怕也难有胜算,不如就此罢兵。

耶律李胡拿到这份信报就觉得苗头不对,特别是看到信报后还附了耶律屋质的奏章——耶律屋质是半个人质啊,李胡怎么会放任他递奏章?

跟着他听到了第二个消息——前方大军之中也有他耶律察割安插着的人,这第二个消息就是他的亲信传来的了。

第二个消息,却是很糟糕,极糟糕,相当的糟糕!

根本不是什么进兵不顺,而是战败了——而且败得十分难看!

从亲信反馈回来的消息看,耶律李胡出榆关之后和唐军面对面硬碰硬地打了一张,结果被唐军打得满地找牙,杜重威战死,萧辖里重伤,撒割临阵而逃导致后军溃乱,汉军部队出城的半死伤半投降,萧辖里部伤亡接近两成,李胡所率领的契丹本部人马未及交战即败退,渡海西袭所取得的战果尽数丧失,石城丢失,滦州丢失,战马损失超过三成,退回关内的兵将个个慌张恐惧,对唐人的害怕比临潢府战败之后又加深了三分,据说至今耶律李胡还处在时而暴怒时而呆懵的状态中,撒割懦懦不能理事,韩德枢号称出使一去不返…

至于唐军在此战的损失…从情报来看根本就看不出来,既没有哪个番号部伍受到重创,也没听说任何一个有名有姓的将领有所损折,总而言之从这个情报看来,唐山一战契丹竟是完败了!不但在战场上大败,而且这次溃败还严重影响到了战后的军队心理!

“这…”

耶律察割原也料到李胡此去不能讨到好处,却没料到会败得这么惨!可是从种种迹象看来,自己亲信所反馈来的信息应该是真的!杜重威的死,萧辖里的伤,那都是很难掩盖的,第一个信报中附来耶律屋质的奏章更说明了问题——现在耶律屋质在榆关只怕已经恢复有限的自由了。还有从前方跑回来的那个心腹,说起榆关一战表情也是心有余悸!

这很不妙啊!

李胡失败,察割是喜闻乐见的,要是李胡不挫败一下,自己怎么拿捏这个摄政王?

但败得这么惨,就不是察割所愿意看到的了。所谓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如果战争的结果真的会影响到整个辽国的稳定乃至存亡,那就不是察割的本意了。

忽然之间,耶律察割生出了一丝淡淡的悔意来,或许当初不应该做得那么极端激烈,或许当初也该跟南派妥协一下,或许…耶律屋质是对的…

然而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耶律察割随机强行将这种想法驱逐出去。

不管怎么样,局势的大方向还是对的,前方败得再离谱,只要榆关守住了,那么辽东就不会有事,至于国内,如今从上到下都被自己掌控住了。

也就是说,现在的形势虽然稍稍失控,却还是对自己有利的。

想到这里,耶律察割嘴角又不禁露出了一丝微笑。

接下来他的心思又稍稍转变了方向,不再想着唐山战败的事情,而转回了辽阳府,从现在的情况看来,耶律屋质似乎又有点失控的苗头了,都抢着上奏章了,这个苗头必须别住!

耶律察割心中想出了七八个后续的应对,怎么按住耶律屋质,怎么按住耶律朔古,怎么按住整个南派的反击,然后是怎么拿捏耶律李胡!

等到外部局势稳定,随着自己对整个辽东的掌控越发深入,假以年月,便先废李胡这个摄政王,自己亲任天下兵马大元帅,再过一段时间,则可以学学汉人,玩一把禅让的好把戏了!

想到这里,耶律察割忍不住轻笑了一声出来。

便在这时,一个手下匆匆闯了进来,满脸惊惶之色,叫道:“不好了!”

耶律察割神色一冷,怒道:“什么不好了!混蛋!”

他心里正想着禅让登基的事情,忽然被一个手下以一句“不好”撞破,未免感到晦气!

那个报信的跪下了,哭丧着脸说:“不好了!唐军…唐军登陆了!”

耶律察割一愕:“什么登陆?哪里登陆?”

“辽津…唐军在辽河口登陆了!辽津失陷了!”

耶律察割一听脸色大变,什么镇压屋质,什么拿捏李胡,什么禅让登基,刹那间都丢到了九霄云外!

“怎么回事!”

他厉声叫道,声音极其凄厉!

“唐军忽然大举进攻辽津,辽津汉军变节,唐军攻入了辽津,课里详稳突围不成,如今辽津只怕已经失陷了!”

耶律察割的横脸上肥肉颤抖,好久好久都说不出话来!再细问时,信使却说不出更详细的情况了。

这是最早到达的消息,有一些细节还没到达。

耶律察割已经完全顾不得西面的事情了,心腹出了大患,哪里还顾得上手足?急忙派人再探消息。

直到派出去的人出发,他几乎都还不敢相信辽津失陷的消息是真的!

只不过内心深处又隐隐直到这种消息不可能是搞错了。

毕竟他也算得上当世契丹之名将,将这段时间唐军的种种动态以及唐辽双方的优劣对比在心里一过,在想想有关韩德枢一去不返的情状,想想当初渡海奇袭出自韩德枢之手,一股凉气猛地冒了出来!

“难道…我们都被张迈算计了?”

如果辽津真个失陷,那还想什么内斗?一旦让唐军登陆辽河口,那整个大辽就都完了!大辽都完了,他耶律察割还跟谁斗去!

到第二日,便听说不但辽津失陷,而且唐军还即日起就挥师北上!辽津的镇守大将课里企图突围未国,在北门被滚油活活烫死!

大将死,国门失,敌军挥师直逼京城——这是亡国之肇啊!

祸事了!

祸事了!

辽河流域如今可有近百万的汉人!

而且那些都还是没养熟的汉人!一旦唐军挥师北上,那整个辽东都玩完了!

那守住榆关与锦州,还有什么意义!

“大帅!”

拽剌解里的一声呼喊将耶律察割叫回神来,这时消息已经传开,耶律察割的部将纷纷赶来。

“集结兵马!”耶律察割,叫道:“赶紧!得马上去救辽阳府!”

唐军登陆之后马上挥师北进,显然目标就是辽阳府——张迈这是要直捣黄龙啊!

必须即刻援救!

必须趁着唐军立足未稳加以迎头痛击,否则一旦辽阳府失陷,那就全完蛋了!

锦州尚有步兵七八千人,骑兵九千余人——骑兵都是耶律察割带来的北派嫡系,战力强悍,忠诚可靠,所以命令传出集结得很快。

辽津陷落得太快,许多契丹人四方逃散,也将消息乱传,辽国都来不及加以防备,所以各种流言迅速飞满辽东,大军才集结,半个锦州城都已经知道此事了,全城军民人心慌乱,耶律察割亦不作过多解释,马上下令兵发辽阳府。

耶律察割引领骑兵八千、步兵四千急急忙忙赶往辽阳府,骑兵步兵皆骑马,过了锦州之后不远便是辽河平原,黑土地上一片平坦,辽东如今所开发的主要击中在辽河平原,其余地方大多还较荒凉,或树林或草地,偶尔几片牧场。

走没多远,便不停听到前方的消息,各种情报越来越险越来越急!

唐军在辽河流域的行动,神速得无以复加!只短短数日之间,就有席卷整个辽河流域的态势!

耶律察割大急,亲率前锋,骑兵走得飞速,一日奔出百余里,后军便有些跟不上,走了一百八十余里,军线拉得颇长。

这日看看望见锥子河(辽河支流之一),时当夏季,水量充沛,河面宽大,前锋开到码头附近,开始渡河,忽然间望见锥子河边一座村庄饭烟未散,耶律察割忽然心中一动,指着道:“这个汉人村庄,好像比来时大了几分。”左右道:“还真是…”

耶律察割道:“且慢渡河!”就要派人去那个村庄探探。

这时已有数百人下了船,耶律察割命令传下,不知什么地方有人高呼:“动手!”

那些船筏忽然晃动,船被洞穿,木筏散架!二三百个契丹当场落了水!其余人乱中慌忙上岸,却见水中涌出百余条会水的军汉,浪花起伏中把所有落水的契丹都了结了性命!更有数十个极凶悍的犹如鳄鱼一般,将离水不远的契丹人也硬扯了回去,不片刻锥子河便被染红了。

码头一个船夫打扮的将领哈哈笑道:“毕竟是战场名将,好警觉,没瞒过啊!”他往河上一招呼,船上便忽然响起阵阵鼓声!

契丹不住惊叫道:“有埋伏!有埋伏!有埋伏!”

船上有人叫道:“虽然被窥破了,可惜也迟了!”

原来唐军占据辽津后兵分两路,赵赞向北,其余三将以精锐骑兵向西,其中一支就埋伏在这锥子河畔多时了。锦州到辽阳之间的路上少有可堪埋伏的天然险要,因此便在锥子河畔的这个村庄中潜伏。

河上鼓声一作,村庄之内同时战鼓响应,一支骑兵直杀了出来,人数不过二三千人,马皆白马,人皆白袍,兵器更是清一色的银枪!竟然是闻名中原的白马银枪团!

对于这支兵团耶律李胡也有所耳闻,但白马银枪不是镇守邺都么?竟然跑到辽东来了!他吃了一惊,急忙应战,这一路急行军之下,军队未有到齐,又是中了埋伏,这时前锋只有二千多人,河中没有翻的船只不停射出弓箭,扰乱了契丹骑兵集结的队伍,白马银枪团来得好快,迅速插入契丹部队的中段,枪捅马踏,人马滚滚,枪枪要命!

二千多人中又有一百余骑,马批皮甲,人穿锁子甲,百枪齐动,直取耶律察割!契丹骑兵阵势未稳,阻挡不住,奚族第一猛将拽剌铎括高喝一声,纵马上前,挡在耶律李胡身前。他在临潢府一战体力透支又受了重伤,亏了拽剌解里拼命救回,但乌龙宝马已死在阵中,特制钢刀也遗失了,回到东北养好伤势后,耶律李胡又为他找了另外一匹战马,新坐骑虽好毕竟及不上乌龙神骏,不过这次急行军中未穿重铠甲,速度上倒也不差。

白马银枪百骑连破二十余骑,眼看就要冲到耶律察割面前,拽剌铎括猛地出现,新制的加长钢刀挥舞,仍然是遇人劈人,遇马斩马!一个照面间便有三个白马骑士死于他的刀下!又片刻又是数人重伤。

拽剌铎括哈哈大笑道:“唐军小儿,还有谁敢来送死!”说着带领部属反向前冲,仗着个人之神勇不但挡住了唐军攻势,在局部战场更有反制之征!契丹全体望见士气大振,耶律李胡叫道:“全体反击!站稳阵脚!不要乱!不要乱!等候后续兵马来援!”

拽剌铎括一米九几的身高坐在高头大马上,战场所有人都比他矮了一截,他见谁都是俯视,威风凛凛犹如天神降临!唐军本来大占上风,至此优势竟被扼住!

这时西面马蹄声大作,却是契丹的后续人马赶到了!

埋伏于暗处的杨信暗自焦躁,就要出头,白马银枪阵中一员小将怒喝道:“我汉家亦有好汉子在,哪能容你这胡蛮称雄!”

一匹汗血宝马冲了出来,通体雪白,乃是一匹“云翼翻羽”,马上一员青年战将身穿打得如银片般的特制明光铠,人伏马背,人马一体,就如一条银线一般冲入契丹阵中,正是白马银枪第一骁将高怀德。

这几年天策大唐随着军事技术的发展,个人武勇的重要性在军中正日益降低,张迈在视察各地军队时曾屡次感叹说这个时代恐怕将是冷兵器勇将最后的舞台了。虽然如此,那些业已成名的猛将仍是大受将兵们的崇拜。高怀德年少气傲,有心要夺天策唐军中“枪王”的美誉,这几年苦练阵战枪法,加上年纪渐长,数年过去已经稚气全脱,不复少年时的稚嫩,体力心志俱臻成熟,已成长为一个青年猛将。

这时冲入契丹阵中,一柄烂银长枪展开“旋风破道势”,所到之处马瞎眼人落鞍,如神如魔,诸胡辟易!那数十骑锁子甲白马骑兵齐呼一声,尾随其后,但高怀德刚才出声挑战,真的入场却偏偏并不直拗拽剌铎括,在胡阵之中来回穿插,冲得刚刚要重振阵势的契丹阵势又复散乱。

拽剌铎括怒吼道:“汉家小儿!有种过来!”

高怀德嘿嘿一声嘲笑,逼近拽剌铎括,斜刺里掠过,一枪洞穿了拽剌铎括左侧一名契丹骑兵的咽喉,将之倒拖下马,他在拽剌铎括的眼皮底下公然击杀其战友,倏忽来去,又是一声轻笑,笑声中尽是轻蔑嘲讽!

拽剌铎括大怒,不顾一切拍马前冲,战马狂嚣中脱离了左右同袍的卫护,高怀德惊叫一声,倒托长枪拍马就跑,拽剌铎括大刀舞动又冲上了数步,看准了高怀德一刀斩落,就在那一瞬间,本来已在急速奔跑中的云翼翻羽竟然瞬间又再加速,令得拽剌铎括十拿九稳的一刀陡然落空,下垂的银枪陡然如蛇弹起,一枪洞穿了拽剌铎括的锁骨!

暗中埋伏的杨信忍不住喝了一声彩:“好回马枪!”

拽剌铎括一声狂痛惨叫,高怀德则同时大声疾呼,两将人马一起用力,云翼翻羽在不可能的情况下又再一次加速,拽剌铎括的战马赶之不及,若是乌龙仍在,高怀德难仗马势,若是他重铠在身,这一枪也难取其肩,但这时肩头吃痛的拽剌铎括竟被高怀德仗着马势摔到空中!

在数千人的惊呼声中,五杆银枪同时捅出,将半空中的拽剌铎括扎出了五个窟窿!巨人一般的身躯还在枪杆上不断挣扎,鲜血犹如雨滴一样不停洒下!

拽剌铎括眼下乃是契丹一军之胆,他落得如此惨厉下场,战场之上所有契丹将兵望见这场景尽皆胆寒!

已在接近的契丹援救中发出一声惊厉的啸声,一个相貌精奇的将领骑着一匹古怪的矮马越阵而出,那人背负一筒箭,马鞍两侧又各挂四筒!人马未到箭已发出,一箭就是一个,例不虚发!

“拽剌解里到了!”

杨信暗中叫道,附近一片小树林便响起了战鼓声,一支骑射兵倏然逼近,这支骑射兵半胡半汉,正是折从适奉命从胡汉十几万大军中挑选出来的精锐骑射手!

这支人马直奔契丹援军而来,一逼到射程范围就箭如雨发,契丹赶来的数千援军纷纷落马,未能接应上耶律李胡,自己先混乱了起来。

拽剌解里这时已经顾不得战场胜败,直冲入乱军之中就要救他兄弟,逼到近处眼看半空中已经不大动弹了,他知兄弟已无幸了,厉声号哭,一边哭号一边射箭,现在已经不求救人,其实他深陷乱阵之中,本身也处于极度险境,但这时竟也不顾自身安危,只求报仇!

拽剌解里骑着一匹古怪的矮马,在乱军之中滑如泥鳅,箭去似电,在混乱的战场空隙中连珠三箭,三箭全部射中,捅着拽剌铎括的三个银枪骑士当场死了两人,重伤一人,拽剌解里一双恶毒的眼睛跟着又盯准了高怀德,恰好高怀德此刻也转过头来,两人目光恰好相接,高怀德也忍不住心中一寒。

拽剌解里一张歪了的嘴如毒蛇一般吐出一串奚族土话来:“去死吧!”

嗤嗤两声,矮脚马中箭栽倒,它身形晃动导致拽剌解里这一箭取头不准落空了,另外一声破空之响却是对准了拽剌解里本人,马倒了,他的人也栽在地上,低头看看一支箭簇形状奇特的羽箭贯穿了他的背心从他的胸口突出,染满鲜血的箭头隐隐看出刻有一个折字。

“大唐箭王么?”

他咳出了两口血,这时几匹战马逼近,混乱中将他的脑袋踏碎了。

远处折从适叹息了两声道:“这人当真是百万无一的神鬼箭手!可惜,可惜!未有机会与他公平较量。但若再容他片刻,我军将士又要增添几条冤魂了。”

作为契丹军队最后希望的拽剌兄弟相继战死,彻底掏空了辽军最后一点抵抗的意志,白马银枪团左突右杀,将契丹的阵势搅得七零八落,河上埋伏着的弩兵和水兵也都干脆拔刀上岸,甚至连折从适所率领的骑射手也不再远程放箭,直接上前肉搏砍杀!

眼看全军已经不可收拾,耶律察割心知此战不但必败,而且必死,拔出刀来,仰天道:“我对不起契丹啊!”要自杀时,始终下不了手,发狠道:“拼了!拼了!杀多几个汉人陪葬!”

“你谁也杀不了!”

但见银色的影子一晃,高怀德匹马逼近,两枪杀了耶律察割的护卫,又一枪回扫敲断了耶律察割的手臂,猿臂轻舒,抓住了耶律察割的头发将他拖下马来。

契丹后续的兵马再赶到,望见已经糜烂的前军登时溃退,作为生力军的杨信这才从埋伏处杀出,赶着败兵回冲,直杀到锦州城下,连夜攻入城内。

契丹守军负隅顽抗,但在人心大乱之下也无法组织起有效的阻击,终于绝望之下放了一把火要城中储粮,当晚大火冲天而起,火光闪耀,直让百里之外的人都能隐隐望见!

第330章 最后的皮室

一个匣子从西漠北的大日曼陀罗传到轮台,再从轮台传到龟兹,一个中年僧人手捧匣子,步入金帐,张迈指着僧人对郭洛说:“这是赞华上师的大弟子。”

郭洛点了点头,漠北的事情他也大致知道,张迈为了监控西漠北,在轮台过了一个冬天,之后来到龟兹,却还是将过半的部队留在了轮台以备缓急。

匣子打开,里头赫然是耶律阮的头颅!

看到这个头颅,张迈脸上既无惊喜,也无意外,只是点了点头,对中年僧人道:“你做得很好。”

中年僧人道:“这是贫僧应该做的。”

张迈又说:“上师如何了?”

中年僧人道:“活佛自始至终,一直闭关不出,只是传出佛旨。师弟人虽剃度,身不在佛门,斩首伏魔之令,也是出自活佛之法旨。”

张迈道:“请回复活佛,我张迈不会忘记当初的承诺。从此以后,愿佛光普照大漠,直至永远,愿我佛以慈悲心化解一切乖戾,愿胡汉苍穹之下,永远再无杀戮,再无侵伐,一切众生,祥和安乐。”

中年僧人合十称赞,口宣佛号而退。

“漠北的尘埃也落定了!”张迈盖上了装着硝制首级的黑匣子,拍了拍膝盖,对郭洛说:“耶律阮贼心不死,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却只是拖累了十几个部落的性命,当初河中一战,使我们在岭西十年无后顾之忧,今日之后,漠北也有三十年的平静了。”

郭洛道:“三十年后呢?”

张迈道:“吐蕃佛教,十分适合漠北土壤,有三十年时间,必定能彻底根治了。再说三十年后,咱们可都老了!但到那时候,我们该做完的事情也都做完了。”

他笑了笑,又说道:“这次我西巡,可有好些人蠢蠢欲动,就连孟昶那潭死水也微澜了一下,安审琦在秦州也来奏说,秦西过去半年蜀中间谍增多了不少,不过他出手打了几棍子之后,西南也平静了。”

“辽东如何了?”

“战报尚未传来。”张迈道:“但郭威最新的消息,刘知远最近又老实多了,刘知远老实了,多半辽东的战事顺利了。不管辽东战局是胜是败,我们大概要启程上路了。长安啊…是时候回去了…”

万里之外的东方,睡梦中的述律平被炮声惊醒了。

半个月前,忽然传来了辽津失陷、课里战死的消息。唐军登陆了,原本觉得远在千里之外的大唐部队,陡然间开到了眼皮子底下!

当消息传开,不过数日,整个辽南处处皆反!原本顺从无比的辽东汉民,忽然之间个个变得面目狰狞!这让述律平痛心疾首!

在述律平心中,她并不觉得近期李胡摄政后对汉民的压榨有什么问题——那是合情合理的!至于辽东汉民是从燕地强制性迁徙过来的,迁徙过程中搞得几十万人家破人亡——这事述律平就从未记在心上,但过去两年,大辽对这些汉儿的优容,对汉儿的免税,这种种“恩赐”,述律平则时刻在心,而这些汉儿对此竟不感恩!唐军一来就都背叛大辽了——如此狼心狗肺的蚁民,真个叫述律平感到当初自己太过仁慈了。

与耶律察割不同,耶律察割在大败到来之际,觉得自己错了,觉得或许耶律屋质才是对的。

述律平的心思却反了一个方向,她也觉得自己错了,或许当初就该一开始就信用耶律察割,而不应该给予那些汉家蚁民!不该听信耶律屋质与韩延徽的蛊惑,不该对那些汉贼那么好!以至于现在一朝反骨,满盘皆输!

不过当赵赞的船队开到东梁河,直逼辽阳府码头的时,这种愤怒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极大的恐慌!

契丹的大军全都远征在外,辽阳府内部空虚,留下来的契丹人大多老弱,述律平急急忙忙起用耶律朔古,起用萧翰,但一切都迟了。

随着免税令消息的传播,辽河流域的汉人几乎人人都愿从军,当赵赞的船队进入东梁河,已经有十几万汉人跟随莫白雀,把整座大辽的东京城给围了起来,而辽阳府城内,也还有一半以上的人对契丹虎视眈眈。

辽津汉儿占了七八成,辽阳的汉人也有将近一半,再除去渤海、高丽诸族,相对来说,反而是契丹成了少数族系。在这样的形势下,尽管述律平已对韩延徽充满了猜忌,却还是不敢动他了——这一刻若是再对城内的汉人妄加镇压,谁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样的后续反应!

此际的东京城内,还有一万多辽军士兵——这些兵力是听说辽津失陷后耶律朔古匆忙从各地召集来的,军队的构成三成契丹,三成杂胡,三成汉军。虽然失去了东梁河的码头,却还是牢牢守住了辽阳的城防。

十几万自带干粮的辽东汉民并未接受过军事训练,松松垮垮地围拢在东京城外,未能对戒备森严的辽阳进行有效的攻击,赵赞的水师盘踞了码头,但也没有大规模上岸决战,按照他与高扬折三大将的协议,对辽阳的攻略只在于围困,真正的攻城战大可等到西面的战事解决了再说。

三大将没有让赵赞失望,没多久,耶律察割来援被截、全军覆没的消息便传来了,赵赞闻讯大喜,故意放开了一条通路,让人将消息传进城去,当拽剌铎括的首级高高地竖立在城外时,辽阳城内就不再是恐慌,而是一种深深的绝望了。

此后的每一天,便都成了述律平的噩梦,成了辽国高层的噩梦,成了整个契丹的噩梦!

差不多在辽阳府听说的同时,消息也传到了榆关。

耶律李胡知道辽东的情况后,顿时觉得好像天崩了,地陷了!

原本以为唐山之战已经是可怕的惨败,却没想到那场战败只是一个开头!

辽津失陷的消息传出,整个榆关城内的契丹全都慌了。

再听说耶律察割全军覆没,城内的契丹人登时哭成了一团。

所有契丹人都反应过来——如今的辽东,已经是汉人之天下了,百万汉民杵在那里,再开进来一支强大的唐军,孤悬的辽阳府迟早都会陷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