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早退朝,曾凡惯性的跟着阁老们一块向南书房走去。早朝其实一般都说不了什么,真正的朝政处置方针,都是在南书房里,由皇帝与各位阁老商议着办。

而正阳帝这些年,已经习惯由曾凡为他拟旨。于是曾凡成了这些年惟一不是阁员,却从未缺席的那个。

“最近很忙?”安元也已入阁,与曾凡并排走起。

“还好吧?”曾凡一怔,想想自己最近很忙吗?好像还好,他有点担心安元提溪儿的事,脑子开始想着要怎么应付。儿子定了亲,已经开始有人问女儿了,而且全是世家系。说明妻子是对的,与何家联姻,代表了一种信号,他们已经有了与世家联姻的本钱。

“前儿倒是听老贺说,他们聚了一下,好像是湖南会馆要做个什么事,他们要跟着议议。我还想着,你只怕最近都要不得闲,爹要见你,都被我拦住了。”安元状似无意的说道。

贺大人就是当初曾凡想收为女婿的那家,但李萍觉得贺公子虽有才干,但是身体不成而拒绝了。让曾凡觉得很对不起这位知交好友。而安元做过这位贺大人多年的上司,结下私交。因为这样,才会觉得他们家的女儿更好,建议曾凡选贺家之女为媳,又可待续友谊,也不会让李萍飙。他也没想到,母亲却早早的插手,让安元都觉得有点对不起贺大人。他这回归京,与这位贺大人也就联系得更加紧密起来。

曾凡这回真的怔住了,湖南这些官员聚会,无论是有事无事,都会叫上他的,谁让他是湖南籍官员中,官位最高的。虽说他年轻些,但是在那个圈子里,话语权也是极高的。现在说为湖南会馆做事而聚会,竟然无人通知他,这是什么意思。

他也进了官场十年,能十年七迁,也不是白来的,虽只是一怔,但马上对安元笑了起来,“我那舅兄与湖南会馆很有些牵连,只怕有些事,也该让我避点嫌才好。”

“也是这个理,你如今身份不同,你没变,但旁人眼中,你却早已经不是你了。”安元长长的叹息了一声,似无意的说道。

曾凡若再听不出安元的用意,也就真白升到二品了,对着安元一笑,“我变或不变,与人何干?旁人看我变,那是旁人之事,我又奈何?依然固我。”

“能这么想即可,人若总是在选择的,你退一步,是你谦和大度。不过在只怕在人家眼里,还以为你有事相求。何苦来哉!”安元冷笑了一下,他的今天也不白来的,顶着父亲的名头,他的成功是比一般人来得容易,但是他受到的非议,却也是大多数人所不能承受的。他能走到今天,是他挺了过来。而刚刚只是善意的提醒,看到曾凡只是短暂的失了一会神,便跟没事人一般,安元心里也略安了些。不过很快又有些嫉妒,自己在不到三十九岁时,可曾有曾凡这份定力。但想想,自己三十九岁时,可没升到正二品。即使他有一个辅的亲爹。

“是!”曾凡笑了一下,对着安元低了一下头,也算是对他的提示表示了感谢。而此时曾凡的脑子里已经开始回忆,自己与湖南帮的那些人有多久没见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没见的。

曾凡很快想起,他这些日子最后见的就是贺大人,就算当初,他拒绝贺大人的建议,但贺大人也是位谦谦君子,似乎并没有放在心上。不像其它两位,即使见面好像还是别别扭扭的。曾凡还想着,要不要让李萍请回客,他们再聚聚,有些话,总是要说清楚的。

而他最后见贺大人是小猴子定亲,毕竟小猴子是他的独子,定亲的对象又是显赫的何家,这么一来,他与何家的姑太太嫁的安家、惠文要嫁的钱家,一下子都有了间接的亲戚关系,他敢不宴客吗?这是何家的脸面。

那天湖南帮好像就只来了贺家一家。其它人都推脱有事,送了礼就算了。当时李萍还抱怨过,曾凡却没多想。但这会儿,他开始觉得自己是个迟钝的家伙了。

要知道‘曾何联姻’在京中并没有引起多大的波澜,虽说大家咋一听时,觉得有些讶异,但很快又觉得很是情理之中。曾凡是安相的得意门生,何家是安太太的娘家。曾何两家的关系极好,两家孩子总是一起玩的,结为秦晋之好,也是再自然不过的事。

当然,这也是一些共同熟悉他们两家人的一些朋友们的想法,但对一些清流,特别是湘籍的官员家眷们来说,就有些刺目了。他们共同的想法是,曾凡是个伪君子,永远只走上层路线,巴结权贵。但这并不是他们不来参加小猴子定婚宴的原由。

小猴子定婚,与他们能有什么关系?但是他们都是被李萍拒绝过的。虽说那会儿他们谈的是小溪儿的婚事,但李萍全都毫不留情的拒绝了。

就算当初他们只是随口试探,但被拒绝,心里多少也有些不快的。贺家算是正人君子了,但是说起来,其实最气愤的,莫过于他了。

他对自己的长子是非常看中的,而且长子也没有让他失望,他觉得自己儿子不比所谓的‘曾门四杰’差,那些人抬轿子的,不过是看在曾凡的官位上,才会这般吹捧。

他那回‘随口’中曾凡提到要不要跟他做个儿女亲家时,曾凡明显是很高兴的,并且曾凡当时也对儿子赞不绝口的。他回家还跟老妻与儿子说了,让老妻准备些礼物,去找曾夫人把亲事定下来。

但没想到第二天,夫人还没出门,曾凡的信就到了,十分诚恳的道歉,说了半天假话,说女儿配不上他们,约定取消。

这让贺大人怎么忍,他都跟夫人和儿子说了,并且还夸了曾家的女儿和夫人半天,当然,他是没见过,但是坊间对曾小姐的评价还是非常高的。不然,为何他跟曾凡提?贺大人那天的脸一天都火辣辣的。

后来,曾家又拒绝了两家,贺大人并没有气平,因为他觉得曾家连自己的儿子都没看上,自然看不上其它人的。但那口气却还是没咽下来。

一直到曾家与何家定亲,贺大人终于爆了。

第19章 “着人烦”

第二更

世人偕知‘高门嫁女,低门娶妇’。意思很明白,女儿要嫁到比自己家门地高的,日子过得好,至少也得是门当户对的人家;而娶儿媳妇,就该从比自己家略低些的人家里找。这是千百年的风俗,是有一定道理的。

曾家给他们家儿子娶的都是同是二品人家,却是世家千金为媳,那么他们准备怎么嫁女?什么样的人家,才能进得了曾夫人的眼?所以,就算这回定亲的是小猴子,但所有湘籍官员,看到的是曾太太选人的眼光。

说实话,这些外地进京为官的,能像曾凡运气这么好的,并没有几人。除非是原本家中富裕,到京之后有家族的助力,也许只能说是在京中不难过。但是说到如何进入世家权贵的圈子,那就非常之难了。

曾凡是有安相的赏识,又有得力的妻子得到了这些名流夫人的青眼,这才慢慢的融入,成为他们的一份子,其实若他只是安相学生,若李萍与那些同乡的夫人一般,曾家还是进入不了那个圈子。教再多的贵族学生都没有,可能他们会尊重曾凡是位好先生,但联姻是万万不可能的。

就像贺大人,他比曾凡可大了足足十岁。同是湘籍,但他实际比曾凡晚了一届的进士。好在曾凡进士的名次不高,不然贺大人还得郁闷。他因为读书进学,家里精穷,二十多岁才娶妻生子,不过他的妻子也是平凡的乡下妇人,万没李萍的长袖善舞。家里生的孩子多,可是活下来的就只有一子一女罢了。

而贺大人在京中蹉跎好几年,与曾凡交好后,曾凡把他介绍给了安元,慢慢得安元的赏识,这几年才慢慢的把家里的日子过好了。但现在他也方才五品,与安元一起齐归京任职。

他也知道安元用他,更多是给曾凡面子。就算对他有几分赏识,那旧只是上下级的赏识,安元视曾凡为兄弟,对他只是下属。

比如安元知道贺大人的千金不错,明明安海也没成亲,但安元压根就没想过,会去替儿子选贺大人家的千金是一个道理。就算安海再不成器,安元也不可能让他娶贺家的女儿。

这些人就是因为知道这点,他们才会觉得难受。因为曾凡做到了他们做不到的事。甚至于他们觉得,那是他们也许永远也做不到的。

贺大人虽说那天去了小猴子的定婚宴,那时,他虽然暴怒,但是宦海沉浮,他也不是那胸无城府之人,他还是去了。然后看着曾凡不大的庭院里外摆着席面,而门外的巷子里开着流水席,而来庆祝的朝中大员们个个把曾凡围在中间,他的弟子们都过来帮忙,一切种种都刺伤了贺大人的心。

第一次,他对曾凡曾经的那些感激,到现在,全就成了恨了。

曾凡其实有时是有点迟钝的,他是专心的人,因为专心,他才能把他手上的事都做到最好,这两年,他历经了工部、兵部,现在,他在礼部,虽说都干的时间不长,也都是副职,但从这种频繁的调动之中,也看出,正阳帝对他的期待有多高。明眼人都知道,这是要让他历经六部,走向内阁的节奏。而在上朝的众人之中,曾凡无疑也是最年轻的那个。

但年轻对某些人来说,就是罪了。凭什么?凭什么这么一个人,就能平步青云?得到别人用了一生也得不到的一切?

于是也就有了曾凡被整个湘籍官员排斥的局面,而因为他迟钝,他没有在意个中的变化,那些想善意提醒的中立派,也不好多说什么,让事情才会走到今天的这个局面。

安元笑了一下,伸手轻轻的拍了曾凡的背一下。曾凡才看到,已经到了南书房门口,定住心神,跟着阁老们一块行礼求见。

正阳帝已经换了衣服,但脸色还是不好,从秋天起正阳帝在离宫便有些不好,曾凡把他劝回了京城,日日由着太医院御医调养,但是正阳帝毕竟年纪大了,有些事又放不开,身体在可见的情况下,迅的衰老起来。

一行六人一齐向着老爷子跪下请安,正阳帝头也没抬,便让他们起来,淡然的说了声,赐座。这些都是阁老,南书房议事,当然是有座的,不然,真的站着讨论,这群老头子就都受不的。

而曾凡坐到了侧边的书桌边上,那是他的专座,而他的下还有一个翰林院编修,他是曾凡的助手,曾凡不参与朝政,他只负责帮正阳帝整理文书,拟旨。这是他从编修时就开始做的工作,就算现在他也是大学士了,而正阳帝这儿也不缺编修,但正阳帝就觉得曾凡做得最合他的心意,于是,现在就成了这种情况。曾凡的官照升,编修们也照常轮值,但是中间就是有了些不同。

“皇上,四皇子,六皇子来了。”太监总管秦高进来通报。

“叫!”正阳帝还是没抬头,只是叫了一声。

很快一个二十岁,一个十七八的少年穿着团龙的袍子一齐进来,伏地请安。

“今儿开始,你们就在边上听着。子诚,回头考较他们听了多少。”正阳帝终于抬头了,对下头的曾凡说道。

“是!”曾凡忙起身双手作揖,他了解正阳帝,这是应该让两位皇子听政了。

两位皇子忙向各阁老作揖客套,但两人一齐站到了曾凡的后面,他们也是曾凡的学生。只不过因为他们是皇子,曾凡见他们也是得行礼作揖的。

曾凡严谨的给两人行礼了,看他们站着,回头看了正阳帝一眼,想想,看向了秦高,“秦公公,烦请为两位皇子备上桌椅及笔墨。

他不能请正阳帝让他们坐下,这种明显越礼的行为,他自不做,可是皇子站着,他坐着,不是冤枉得罪人吗?请桌椅笔墨,跟自己一块,听他们议政,做点小记录,这就达到了听政的目的,而且也是好记性,不如烂笔头,记上一次,比站在那儿傻听强多了。主要是,你站在那儿,谁知道你听没听进去。笔记却是做不了假的。

正阳帝笑了,对着安元指了曾凡一下,“你爹当年就跟我说,烦死这小子了。现在朕也烦他!”

“子诚是赤诚之人,家父虽烦他之严谨,却最欣赏他这点。”安元多么会凑趣,忙起身笑了起来。

第20章 南书房议事

第一更

朝政其实说是技术活也是技术活,说是熟练工种,其实也真是。曾凡第一次听时,觉得兴奋异常。可听了十年后,他早就激动不起来了,朝庭有法度,有什么事,万变不离其中。正阳帝拿着折子,跟大家通报哪哪出了什么事,然后问臣工们什么看法,然后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看着是积极在动脑,但其实真没什么重要的。

但曾凡就算是知道最终的解决办法,但他还是会从头到尾的听,因为虽说每次的解决办法大同小异,但是过程很重要,这些过程,是能体现这些阁老们的政治智慧的。

四皇子名杰,六皇子名瑞,两人其实都挺聪明的,只是在曾凡看来,这两人的性子都有问题。都不适合那个大位。但是,他们是正阳帝惟二的嫡皇子,皇位继承人,只能从他们俩中二选一。

此时正阳帝让他们一同来学习,只怕又要引来朝臣们新一轮的乱想了。

南书房议事也就跟平日一样,重要的,不重要的,头天曾凡已经给正阳帝分好了,然后正阳帝再自己看一次,可以酌情处置。把他认为重要的,拿出来跟大家谈谈。

“哦,子诚,听说你家小猴子喜欢去教堂,你来说说这事怎么办?”正阳帝此时议的是京中一些教堂赠衣施药,引来无数信众,京兆尹上书,觉得不妥。正阳帝看到曾凡把这件他看来是小事的折子却放到了重要的事上面。他第一次点了曾凡的名字,让他开口。

曾凡怔了一下,看看左右,他进了南书房十年了,但是他只记录,老爷子也就是五年前开始在阁老们走后,自己陪他吃饭时,问问自己的看法,但那只是闲聊。曾凡开头还有点怕,后来跟正阳帝待久了,也就习惯了,倒是能跟老头聊聊天。当然,对政事的理解,他是很小心的,会正反都说,反正,他谨守自己的本分。

这是老爷子第一次在南书房的会议上,点自己的名,这个,其实不太好。就算自己已经正二品,也挂着大学士的牌子,但他的确不是阁员,此风不可长。

他迟疑了一下,用放笔的那点时间,脑子里转了无数的念头之后,才抬头站起,“皇上,小猴子只是去看他们的西医,陪小歌儿去的。”

刚刚动过无数的念头之后,他知道,他不能说什么不在其位不谋其政的话,也不能真的说什么解决办法,只是老老实实的回答正阳帝的问题,但这不代表他在议事。

“小歌儿有所得吗?”

“是,小歌儿觉得他们的一些方法是很有效的,比我们便捷,不过他们是头痛医头,脚痛医脚,不能根治。”曾凡想想自己总结的,小歌儿从来就没这么说过,他是个好孩子,他对任何事都抱着要学学看的好思想,怎么可能说这种话,他只是觉得中医脚痛时,可能直接去调养内脏了。而西医却好像能直达患处,不过,他对能不能根治还是抱有疑虑。

“那猴子有所得吗?”正阳帝点头,小猴子,小歌儿当然还有小溪儿,都是正阳帝耳熟能详的名字,虽说没见过,不过说起来,竟然十分亲切。

“哦,他去认了洋文,也会说洋话了,主要是小歌儿比较用功,猴子等他时,自己决定也学点什么,顺便也能帮小歌儿译些他们的医书,不过臣很怀疑猴子能办到。”曾凡说到这儿,也不禁笑了,小猴子学洋文很多年了,当年豪哥儿上京时,就暗中资助了一位传教士,小猴子的洋文就是跟那位学的,现在也能看他们的书了,至于说能不能通译,这就非同小可了,更何况是晦涩难懂的医书了。

正阳帝大笑了起来,他常听曾凡说起自己家孩子们的趣事,不然,他也不会觉得亲近了。

“你又不让他考会士,他只能找些事做了。让他慢慢试,能学会洋文,洋话,也很好了,让他好好学。”正阳帝点头,再看了折子一眼,纠结了一下,“你们说呢?这些教士在京中收买人心,只怕将来会有大祸。”

正阳帝也知道不能把曾凡再放到火上烤了,他还年轻,他是留给儿子用的,终于让曾凡坐下,转向了阁老们。

“皇上说得是,臣在南方,这些教堂也都盖得满处都是了,很多愚民信教,还有就是一些国人,竟自任所谓牧师,去帮这些洋人传教,很是麻烦。”安元说着眉头都皱得死死的,显然这事,他也看到,却又不好管了。

此时朝政孱弱,这些洋人都被称人洋大人,官又不敢管,只能忍气吞声,安元都觉得可恨,却也无可奈何。

其它人都闭嘴了,事关洋人,此时大家能说什么。在不能赶走洋人的情况下,他们能做什么?让百姓不去领洋人的赠医施药?还是开个大药铺,也来个赠医施药,说是皇上也在一直照顾他们?所以他们一至认为,写这个折子的京兆尹就是搅屎棒,没事找事。

正阳帝低头想了一下,又看到侧边,看向了两个已经长大的儿子,“那你们觉得呢?这事该如何处理。”

“儿臣觉得该严格监视,暗中把控。”四皇子杰忙起身说道。

正阳帝点头,算是中规中矩,不过也等于没说,若不是严格监视,暗中把控,这折子怎么上来的?

正阳帝看向了不六皇子瑞,他一向机灵,他很希望他能再提一个更好的一点的建议。

“儿臣以为曾师傅的话很有意思,他是饱学之士,却让小猴子和小歌儿去洋人那里学习,这算不算是取长补短,将来好以夷治夷。”

“那么你想让人学点什么?”正阳帝抿起了嘴,但还是鼓励的一笑,等着六儿子给他惊喜。

“儿子觉得该学点有用的,比如造枪造炮。”果然六皇子是个敢想敢干的主。

正阳帝想想又把目光留在了折子上,但最终把折子合起来,扔进了留中折,然后拿起了下一个,面无表情说下一个问题了。根本没就没表态这事的该如何处理。

第21章 皇子

第二更

南书房议事结束,阁老告退,曾凡照例留下收拾东西,他是正阳帝实质上的南书房大总管,所有文书上的工作,全由他总理。而两位皇子也老老实实的站起,送别阁老。然后站在下,等着父皇的吩咐。

正阳帝接过了秦高的茶,喝了一口,动动疲惫的脖子,靠在大靠枕上,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好像把两个儿子都忘记了。

曾凡和小编修一起默默的做自己的,他知道这是正阳帝休息的时间,让他安静一会,脑子暂时放空,顺便把刚刚的议题再想一下。此时,他决不会打扰到他的。

终于收拾好了,他让编修先行离开,自己也默默的站在下。若是平时,他这时就可以叫正阳帝了。两人聊聊天,吃了午饭,他便能回部里干活了。只是今天皇子们也在,他若叫了,不是显得他比皇子们还得正阳帝的宠幸?这种事,就算他现在挂着詹事府侍讲学士的名头,也万不敢做的。

正阳帝其实也不用人叫,每次让曾凡叫,不过也是帝王心术的一种,此时他对曾凡的知进退,还是满意的。当着朝臣和皇子们的面,他并没有持宠生娇。

“都弄好了?”正阳帝照例还是跟曾凡打招呼。

“是!”曾凡弓身应着,并没有多余的。

“去把他们记的东西拿来给朕看。”正阳帝也知道,那些东西根本用不着他操心,十年了,从编修做起的曾凡何曾让自己操过心。他现在操心的就是这两儿子了,他也知道,两个儿子都不是合适的继位人选,可是再不合适,却只能在他们中间选。这是正阳帝心里最大痛,只是这痛苦,却不足向外人道哉。

曾凡默默的退后,从刚刚四皇子和六皇子的桌上拿上他们的记录,自己也不看,双手奉到了正阳帝的案上,自己再默默的退到了下。

“为什么不看,你可没有朕没看,你便不敢看的小心眼子。”正阳帝呵呵的笑了起来。

“微臣不用看,两位皇子记录得一定非常好。”曾凡也笑了,开玩笑,他做了这两人五年的师傅,他们的性格上是不适合做皇帝,可是他们的书是自己教的,他并没有藏私,怎么做笔记,怎么读书,他多年的心得对他们是倾囊相授的。这些年,他也着意训练了,此时他敢让他们做记录,就不怕正阳帝的审查。

正阳帝哈哈大笑起来,“好了,你们三个都坐,站着朕怎么跟你们聊。”

四皇子和六皇子一块松了一口气,但也提了一口气。四皇子没说话,伸手请了曾凡一下,给了他师傅之礼。六皇子眉头微皱,但也知道自己此时无论做什么都晚了,对着曾凡一笑,自己跟着四哥退了一步。

曾凡弓身一揖,也没说话,自己站在正阳帝的右手边,但并没坐下,再对四皇子一揖。

四皇子笑了,自己回了半礼,坐了左边上,六皇子坐左边次位。看他们坐下了,曾凡才坐下。

一般来说,左为尊,但在此,却不是。此时,曾凡坐的算是客位,而作为儿子的四皇子和六皇子,是作为家人相陪。也体现了曾凡一直遵守的礼仪之道,他是下属,也是客,所以他坐右边上,而作为身份尊贵的皇子,就算是学生,却也可以坐在左边与自己相对的位置上。

排位一共也没用几息时间,而且都是在无声中进行着,但这一切,都落在了正阳帝的目光里。曾凡的性子他很了解,现在他主要是在观察自己的两个儿子。

不过等他们排好了,正阳帝把目光放回了他们的卷子上,两儿子的字都不错,显然曾凡把他们家的好传统也放到了自己儿子们身上。而记录上,两人差不多,不过老四记录得严谨,老六显得聪慧些,记的是要点,还会在要点那儿加上他自己的注解。

正阳帝再抬头,看看自己实际上的长子,“杰,你为什么只记事情?”

“是,儿臣愚钝,好些事只怕得慢慢想,于是尽量记得详细些,回去也好琢磨。”四皇子回得中规中矩。

六皇子目光一闪,忙笑道,“父皇,儿臣也是常向四哥借笔记抄的,他做得好极了。”

正阳帝笑了,但却没说话,看向了曾凡,“你说呢,是记详细好,还是记要点好?”

“各有千秋,猴子就是记要点,微臣总说他,不过他脑子比微臣好,微臣有时也会特意抽考,倒也能记住。不过微臣与四皇子一样,要记清楚,每每回看,都必有所得。”曾凡回得不偏不以,聪明人可以仗着聪明走捷径,但他不是。他能站在这儿,就是他比所有人都勤奋,知道世间无捷径可走。

“那你们说呢?”正阳帝还是温和的笑着,此时目光放到了两个儿子身上。

“儿臣以为应该视情况而定,读书笔记自是要越详细越好,而对于朝会、议事,总结胜过记录。”六皇子急急的抢先回道。

正阳帝把目光看向了长子,等着他的回答。

“儿臣以为六弟说得不错,不过儿臣只是写给自己看,能记多少就记多少吧。”四皇子轻笑了一下,说得慢条斯礼。

曾凡没有任何的表情,都是他的学生,这种暗潮涌动,他早看习惯了。明明面上,他们兄弟俩在众兄弟之中算是较和睦的,谁让四皇子亲娘死得早,于是由六皇子的娘带大,他们虽非一母同胞,却也比不同娘的那些皇子们还是亲近些的。

不过这也仅仅是亲近一些罢了,在利益的面前,同胞兄弟都能赤膊上阵,更何况这俩面对的诱惑还是天下最最大的一块馅饼,不咬死对方,只怕都算是很客气了。

正阳帝还是一脸和绚的笑容,就好像两人的答复他都觉得不错一样,看完了记录,对着六皇子说道,“你啊,字比起小猴子差了不是一丁点,回去好好练练。”

“儿臣也问过泽哥儿,他跟儿子说,‘家有恶母,不得不从。’”六皇子故意调笑起来。

曾凡地不动山不摇,而四皇子皱了一下眉头,轻喝了一声,“六弟,胡说什么?”

正阳帝摇摇头,“你们回去吃饭吧,赏老四和老六各文房四宝一套。”

四皇子和六皇子一齐起身,谢了赏退了出去,此时六皇子的脸色有些难看了。

第22章 老师之难

第一更

“老六看来是被皇后纵坏了。”正阳帝再一次抱起了茶杯,轻叹了一声。

“皇上,六皇子还小。”曾凡笑了,不痛不痒的回了一句。

他也不好多说,养不教,父子过,教不严,师之惰。真的深究,在座的都落不着好。

六皇子刚刚其实是想取巧,想向正阳帝和曾凡传递一个信息,自己与小猴子曾泽的关系很好,朋友之间才会这样开玩笑。

只不过,场合错了!而且朋友之间的玩笑,不可牵连长辈。‘家有恶母’或者‘家有恶妻’,这种带有明显贬义的词汇是万不能用的。

曾凡是了解自己儿子的,这种话万不可能是从他嘴里说出来。就连他们家的蠢货安海,都不可能传出曾太太是‘恶母’的话,六皇子这是犯了忌的。

只不过,这是皇子,他说了,曾凡还真不能反驳,此时倒是一口气堵在那儿了。

“子诚,这两都是你的学生,你觉得他们怎么样?”正阳帝当然知道儿子错了,只是他是皇帝,让他道歉,可能性还真不大,更何况,他刚刚已经说了,孩子小,不懂事,这对正阳帝来说,已经算是道歉了。

“众皇子都算勤勉,这些年,微臣十分感动。”曾凡认真的想了一下,对着正阳帝一揖,正色的说道。

“他们天赋不高,若再不勤勉,只怕朕都要愧对祖先了。”正阳帝靠着长长的叹息了一声。他注意到,曾凡说的是众皇子,也就表示,他给了一个总体评价,而不是对老四和老六个人的评价。

“皇上…”曾凡站了起来,连腰都不敢直了。

“老六算是他们中间较机灵的,老四是长子,总是中规中矩,老七呢?”

“七皇子温和、宽厚,非常风雅。”曾凡点头轻道,七皇子出身不显,可能因为这样,性格上非常宽厚淳和,他也是兄弟之中人缘最好的,但他身上有着正阳帝最明显的特质,没有主见。正是因为没主见,于是谁说什么他都说好,性子实在有点面。

“其它孩子也就更乏善可陈了。”正阳帝把七以下的皇子想想,摇摇头,又长叹了一声。

“皇上…”曾凡只能再叫一声,这种话题,他不怎么喜欢,但也明白,他虽不是太傅,但是这些皇子一直是他在教导,而这些年,正阳帝无疑是很支持他的,不然,这些皇子凤孙能那么听话。作为学生家长跟他这位老师交流学生的问题,他也还真的回避不了。

“这些年,你教过不少学生,你总是因势利导,让他们各得其所,那你说说看,老四,老六,老七三人,最适合做什么?”正阳帝笑了一下,示意他坐下,状似无意的说道。

“这个微臣还真说不好,比如小猴子,微臣正是不知道他能做什么,才不许他参与会试,这几年,他其实一直在寻找他想做的事。他一直不能像豪哥儿那样,把做官当成生意来做,因为有理想,所以豪哥儿一直做得很好,很起劲。前些年,拙荆也示意猴子他们给自己一个目标,并朝着这个目标奋进,明显的他们还没找到。”曾凡苦笑了一下,双手一摊,表示自己连儿子都没教好,就别说其它了。

“你啊,不老实,小歌儿的目标是开糖果店,你非要他学医。现如今少了一个平庸的小贩,却多了一代名医。所以目标该是大人给他们定。”

正阳帝才不听他的忽悠,小猴子不许会试,外头说是子不越父,但正阳帝知道,这是曾凡的一片苦心,太早进入官场并非一件好事,更何况曾凡风头太劲,此举是为了保护儿子罢子。

“那是微臣之无奈,小歌儿能有今日成就,其实就是因为他读书太有天分,微臣实在不忍他的天分被糟蹋!”曾凡轻叹了一声,他如此的疼爱小歌儿,更重要的是替他可惜。若小歌儿读书,曾凡简直不能想像,他能读成什么样。也许他能成为自己真正的骄傲。只是因为身份,他没有这个机会,每每想到这个,他都会更加心疼小歌儿一些,不然也不会被人说偏心了。

“所以是天意弄人,能读书,有天分的,却读不了!我那几个倒是有目标,只是脑子不够,有目标只会害死人。”正阳帝苦笑了一下。正想说什么,门外传来秦和的声音。

“皇上,太医院小郎中来了。”

“叫!”正阳帝眉头一挑,跟着笑了起来,“是人不经念叨,说他,他就来了。”

“今儿应该他当值。”曾凡想了一下,不过也跟着笑了,不当值,小歌儿连南书房外的院子都进不了。

果然不一会儿,穿着小官袍的小歌儿端着药进来,把药放在一边的几上,自己乖乖的跪下,磕了一个头,“皇上,小臣来送药了。”

他跪在那儿,只是仰起了头,但人还是趴着的状态,声音还没变声,还是轻脆悦耳,有点甜甜的滋味。

“你啊,都这么大了,怎么还像个小娃娃?”正阳帝笑了起来。

正阳是认识小歌儿的,十年前,小歌儿被传是曾凡的私生子,正阳帝那时一时捉狭,便让曾凡带小歌儿给他看看。一个什么样的孩子,能让方正的曾凡为他操碎了心,连破坏了名声都再所不惜。

那时见时,正阳帝就笑个不停,觉得这么傻乎乎的孩子,的确不像是曾凡之子。那时就不断的调笑曾凡,觉得他养了个傻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