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宾客不多,也不算少。陆陆续续的人从楼下上来,一时间也算是宾客满堂。读书人聚在一起所谈之事,无外乎就是风花雪月、诗词歌赋。大家见了面先是恭维对方前日所做的诗词很好,自己很仰慕佩服,这时候对方一定会谦恭地说不敢不敢,然后又会说出对方曾经做过的一两首有名的诗,来表示自己不过是班门弄斧,贻笑大方而已。

气氛正好的时候,不知是谁提议说让朱砂表演《水调歌头》,此时裴澄正缠着朱砂,好不容易有机会脱身,朱砂当然不会推辞。

坐于席上,裴澄命人来拿一把琴,侍者将琴抱在怀里,看不分明,依稀看见背面的牛毛断纹。裴澄却高声与众人介绍:“家父于数年前得到一把琴,相传此琴是董大家所制,当时世人皆推崇五弦琴,董大家却擅长于七弦琴,由于七弦琴十分古老,难得知音,董大家遂觉得倍感孤独。董大家做《胡笳》声明远扬,其琴艺之精湛,演奏曲目之广,为当时琴坛罕见,虽声明在外,闻名于世,却依然曲高和寡,难逢敌手!”

这话一出,席上之人无不点头称是。

裴澄显然对众人的反应很满意:“后来,李颀作有《听董大弹胡笳声》一诗,生动地描述董大家的琴艺。”

旁边已经有人将这首诗吟咏出来:“…幽阴变调忽飘洒,长风吹林雨堕瓦。迸泉飒飒飞木末,野鹿呦呦走堂下…”

裴澄接着说:“没错,董大家也认为这首诗极合心意,说出了自己这些年周游四方的见地,自己也的确是将所见所感谱入曲中。遂董大家给此琴取名为“独幽”。”

“妙,妙呀!独者,绝也,寡也,正是董大家遗世独立,曲高和寡,知音难觅之所表也!幽者,雅也,隐也,正是董大家琴技之高超,出神入化所表也!”说话的是另一个文人,看上去比众人年龄都长,说话也文绉绉的,许是有些名气,此言一出,别人都很信服。

“某对琴艺仅懂皮毛,遂此琴一直藏于家中。今日拿出,一者为朱砂姑娘之琴艺所倾倒,希望此琴能有幸被姑娘弹奏。二者,也是希望诸位为某判断一二,看此琴是否真是出自董大家之手。”

董兰亭,盛唐开元、天宝时期的著名琴师,人称“董大家”。杜甫、元稹、戎昱、薛易简等诗人都写诗赞美过他高超的琴艺。高适的《别董大》就写道:“莫愁前路无知已,天下谁人不识君。”不仅说明他当时名扬天下,更让这一名句千古流芳。

他一声谱曲无数,却只造过一把琴,并未取名,或者取名外人不知。不管怎样,裴澄今日讲,那这把琴还真的值得一看。

果然大多说人都是与鱼幼薇怀着一样的心情,希望一睹为快。鱼幼薇甚至感觉到朱砂有些微微地颤抖,对此,鱼幼薇非常理解。对于一个琴艺高超的人来说,能见到董大家亲手所做的琴的确令人振奋。

说话间,侍者已经将琴摆放在朱砂面前的几案上呈于众人观看,因为跪坐在朱砂身后,鱼幼薇能清晰地看到这把琴的样子。

灵机式的七弦琴,琴面黑红相间漆,很是古朴。通体断纹较多,有蛇腹断、牛毛断、流水断、龟背断、梅花断。龙池上方刻“独幽”二字。各种断纹交织,不显凌乱,反而看上去和谐大气。

就算不是董兰亭所作,光看这琴的样子,就知道绝非凡品。

此时那个老者又说话了:“琴面桐木斫,琴底梓木,冠角、岳山、承露由硬木所制,翠玉琴轸,琴徽为瑟瑟徽。栗壳色底间朱红漆,鹿角霜灰胎。龙池、凤沼为圆形。”看来是个懂琴的。

老者激动地说道:“没想到,没想到老可今世能亲眼所见师祖亲手做的琴。此琴,确是董大家所制无疑!!”

此言一出,四赖俱静。就算此琴很好,也不能这么肯定地判断就是出自董大家之手吧!

裴澄却似惊似喜地问道:“真的是董大家所做?”不等老者回答,他又肯定地对着众人说:“此琴,确是董大家所作!”。

看到大家怀疑的眼神,裴澄朗声对众人介绍:“这位老先生是曾经是御用的琴师,祖上三代都是琴师,可以说的琴音世家。”

那就怎么样?御用的琴师又不止你一个,你又没亲眼见过。显然这个理由并不能让世人信服。

那老者却往前一步,不见佝偻,隐隐有大师气度:“老可姓杜,祖父杜少君,曾师从于董大家!”

“哗!”全场哗然,所有都看向这个老者,惊讶,仰慕等各种眼色之中,老者却依然闲庭散步般泰然自若,这让众人更加确信无疑。

马上就有人反映过来:“原来是杜山人的后辈,怪不得称杜大家为师祖!”

“杜山人所做的“太古遗音”简直就是绝作,世间罕有与其相匹者!”

…………一时间室内的声音全部是在讨论太古遗音的。

也难怪,杜少君,人称杜山人,被戎昱称为“沈家祝家皆绝倒”,称赞他的琴艺高于当时流行的“沈家声”、“祝家声”。

杜山人不仅琴艺高超,还是儒家大师,受儒家中正和平、温柔敦厚的思想熏陶,又加之和道家顺应自然、大音希声、清微淡远等思想的影响,他创作出来的琴很受文人学子追捧,最难能可贵之处在于其音质高古松透、清越而多灵韵,轻轻触按即得正声,被誉为琴音中之佳“老生”。

“咳咳咳!”本来是想显摆自己,没想到大家的注意力全转到这老头身上,裴澄有些不自在,忙咳嗽几声以图拉回众人的注意力。

“各位,不如先让朱砂姑娘为大家演奏一曲,可好!”

第24章 败兴

“各位,不如先让朱砂姑娘为大家演奏一曲,可好!”

“当然,当然,洗耳恭听!”

美人当前,岂容拒绝?宾客们从善如流,纷纷归坐于自己席上。

手如柔荑,指若削葱,十指巧弄划过琴弦,悦耳的琴声如流水一般缓缓流出,如白云轻浮于天际般轻柔舒缓,又好似阵阵微风拂面,包括鱼幼微在内,在坐的所有人都沐浴徜徉在着美妙的音乐之中。

丹唇轻启,伴随着音乐的节奏,少女燕语莺啼般的歌声如山鸣谷应一般清脆婉转:“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

朱砂的声音清脆空灵,绵软中略带甜腻,随着她珠圆玉润般吐出这一曲《水调歌头》,众人的思绪仿佛随着她看见中秋之夜,皓月当空,银辉遍地,一人举杯向天而问,似痴非痴,惆怅的感觉好似鼻息可闻。

感念人生的离合无常的淡淡哀伤,对字里行间表现出词人开阔的心胸与超远的志向,为此歌带来一种旷达的作风。

对明月的向往之情,对人间的眷恋之意,以及那浪漫的色彩,潇洒的风格和行云流水一般的语言,让所有的人都为之倾倒。

曲终收指,众人依稀未回过神思。不知是沉浸在余音绕梁的琴音之中,还是为朱砂的歌喉所倾倒,或者是对这首词表达的境界心生向往。

“啪啪啪!”裴澄率先抚掌称赞:“朱砂姑娘琴艺当真是余音绕梁,三日不绝!”

这才反映过来的众人忙跟着称赞。

“自古宝剑赠英雄,红粉赠佳人。既然朱砂姑娘精于琴艺,某今日便将此琴赠于朱砂姑娘!”不容商量的口吻,显得很豪爽。

嘶!

有人倒吸了一口冷气!

一掷千金为博美人一笑,在平康里日日都有发生,只是这独幽琴是难得的宝物,绝非花钱就能买到的,这样大的手笔,其目的不言而喻。

裴澄见众人的反映,自然有些洋洋自得,虽然有些肉疼,但是一旦朱砂被自己收入府中为妾为婢,这独幽还不是归自己所有吗!

“恭喜裴郎君又遇佳人!”

“裴郎君豪情万丈,花魁娘子艳冠群芳,才子佳人,天造地设的一对!”

“裴郎君好福气!”

……

裴澄此刻正春风得意地等待美人感激涕零地温香扑怀,志得意满地接受众人的恭喜。

“裴郎君美意朱砂心领,然,朱砂风尘之人,蒲柳之姿,恐污君耳目,实不敢受此琴。”在众人嘈杂的声音中,朱砂不由得拔高了声音以让所有人都听见。

这是明明白白地拒绝!

没有人过问朱砂是否会愿意接受,是因为所有人都会认为朱砂一定会高高兴兴地接受。毕竟被豪门贵族纳入府中一直以来被看做风尘之人最好的出路。

“你说什么?”裴澄的笑容僵在脸上,暴怒之色再也掩盖不住。

并没有被他语气吓到,朱砂依旧还是那句话:“朱砂自知配不上这独幽琴!”

“怎么?当了婊子还想立贞节牌坊不曾?”因为恼羞成怒,裴澄此刻竟顾不上一点风度修养,粗鄙的本性显露无余。

不顾众人的眼光,竟上前两步,一把抓过朱砂的胳膊:“你当你拒绝的是何人?今日你从也得从,不从也得从!”

这一番变故,让所有人都措手不及,朱砂根本没有想到裴澄居然丝毫不顾及旁人的言语。

屈辱的泪水夺眶而出,雪白的脸颊因为恼怒与羞愤涨的通红,拉扯之间衣服也有些凌乱。这个模样实在是让人堪堪怜惜,可惜,裴家是长安的大家族,实在没有人敢惹他。在座的学子文人心中虽然骂他,但是面上却没有人敢出来指责。

天要亡我!就在朱砂正准备认命地闭上眼睛之时,耳边传来凛冽清脆的声音:“裴郎君且慢!”

“哦?”裴澄一愣。

见出言阻止自己的不过是个十来岁的小姑娘,根本没有放在心上:“怎么?你欲阻我?”

“久闻裴氏家族,乃三晋望族。自秦汉以来,历六朝而盛,是名门巨族”鱼幼微的声音并不大,但是足以让在座所有人都能听见。

裴澄眼光微挑,闪过鱼幼微 :“算你识相!天下谁人不知,河东闻喜裴氏!” 这小娘子姿色真是不错,可惜年岁太小了些。否则,收入房中…

“敢问裴郎君,与河东闻喜裴氏可是一家?”鱼幼微问这话,一副孤陋寡闻的样子。

裴澄脸上一阵讥笑:“某与裴氏自是同宗同根!这长安人人尽知!”

“素闻裴氏家族人物才华之盛、德业文章之隆,在史上堪称独无仅有,然小女子实恐有人假借裴家之名,做鸡鸣狗盗,欺男霸女之事!”

话锋一转,鱼幼微拔高声音:“裴郎君真是出自河东闻喜裴氏?非小女子不信,实是因为今日所见与传闻相差甚远也!”

这是在指责裴澄不配做裴氏的人,给裴氏抹黑!

“你!”裴澄气急,没有想到这个小姑娘如此牙尖嘴利将自己套了进去。

“哼!”松开朱砂的胳膊,裴澄嫌弃地说道:“娼妓而已,莫不是以为自己是千金小姐不曾?”

朱砂的脸一阵白一阵红,似被他刻薄地语言说中心事。

鱼幼微见好就收:“既然无事,容我二人先行告退!”

拉着朱砂,刚一转身,鱼幼微听到身后一声暴喝。

“慢着!”与此同此,几个身强体壮的仆人拦住了她们的去路。

“你当这里是什么地方,想来便来,想走就走?这里是醉仙楼,不是那勾栏院,腌臜窝!”刚才落了面子,此刻心中有火,裴澄的语气刻薄尖酸。

“莫非裴郎君忘了,若非裴郎君奉上请柬,就算我二人不请自来,郎君的侍仆怕也不会让我二人进门吧!”鱼幼薇毫不示弱,既然已经得罪他了,也没有什么好顾忌的了。

“你说的没错,请柬是我送的。某只记得是送给朱砂的,可不曾送给你这婢女!你再看看在座的各位除了某这个主人,可有带随侍的?”裴澄看到朱砂惊愕地抬起头,以为她们是害怕了。

“裴郎君,朱砂姑娘之前并不知道醉仙楼的规矩,念她们是初犯,裴郎君大人大量莫与她们计较了吧!”

一个书生模样的人实在看不过去,就出言相劝。

“就是,就是!”

……

在场的很多人都看不惯裴澄这样欺负两个女子,奈何又不怕得罪裴澄。有人开了头,都有些忍不住,你一言,我一语地做起和事佬。

“各位!我醉仙楼的大门是为文人雅士而开,倘若今日犯了规矩的是一个学子书生,我自会网开一面。只是今日,绝不能为一介风尘女子跟一个婢子坏了规矩!”

虽然以前也有初来的人不知道犯了规矩,但是没有刻意去留心追究这些,今天,裴澄显然是想借规矩来出一口恶气。

虽然明知道是这样,但是裴澄话说的冠冕堂皇。其他人虽然有些不齿他的所作所为,但是醉仙楼的规矩摆在那,也不好再开口。

“既然各位求情,某岂能不近人情驳了各位的面子?朱砂姑娘既然有请柬,那就免于责罚,至于这不知尊卑的婢女,就按照规矩来吧!”说完大手一挥,做出息事宁人大度的样子。

裴澄寒着脸对着鱼幼薇狠绝地说:“来人,将这婢子拉下去重打二十大板!”

这二十大板下去,鱼幼薇怕是命都没了!!

“十五郎,与一个婢子锱铢必较,毁了你的翩翩风度了!”这声音恰似微风一般带着慵懒与温润让人心神不由得安宁下来。

众人回头,伴随着一阵噔噔噔的脚步声,一个年轻的男子面带微笑从楼下走了上了。

鱼幼薇眼睛一亮,好一个谦谦君子,真当得起温润如玉这几个字!

“七哥!”

“温郎君”

见到别人与自己打招呼,那男子也笑着跟大家寒暄。

“十五郎,十五郎就让某一直这样站着,难道这就十五郎待客之道不曾?”熟稔的语气略带挪揄。

“七哥说笑了,快请入席!”裴澄说着将温郎君引入右手边第一个席上,尊为上宾。

一旁的仆人站在一边,不知还要不要去带鱼幼薇,正不知所措地拿眼睛瞧着裴澄。

裴澄正欲说话,温郎君却抢在他前面说道:“我今日难得来此一趟,就不要为这些小事扫了兴致,与一个婢女斤斤计较,怕不是裴家的家风吧!”

本来不依不饶的裴澄此刻却偃旗息鼓不再追究:“那是自然,这件事情就这么算了。某不与你们计较,只是朱砂姑娘以后可要好好管教这个不知尊卑不懂规矩的婢子了。可不是所有人都同我一样大度的!”

说完摆摆手让她们自行离开。

鱼幼薇知道,如果就这么离开,就是承认了是自己有错在先,身上就会留下这个污点,自己以后还是要面对这些人,到那时再想洗刷恐怕要大费周章。最重要的,朱砂会落下一个不懂规矩被人驱逐的口实,以后的日子就不好过了。

见她们还没有走,裴澄出言相讥:“怎么?还想让我派人送你们不曾?”

“不敢劳裴郎君大驾,参加个宴会就险些挨打,若要裴郎君相送,恐怕我二人无命回去呢!我只有一言,说完自会离去!”

“我受裴郎君所邀,准时前来。裴郎君先是无视于我,后来又三番两次出言相辱,将我比作婢仆,我虽年幼,但也知士可杀不可辱。不过是为自己解释,裴郎君就要致我于死地,这就是裴郎君的待客之道吗?”

环视一下众人,鱼幼薇挺直后背,抬起头提高嗓音:“我,鱼氏幼薇素知裴氏家族豪杰俊迈朗若群星,今日慕名而来,没想到却是败兴而归!”

轰!众人惊异,她是鱼幼薇,这怎么可能?未曾及笄的小丫头怎么能做出如此卓然超群的词作?

不理会众人议论纷纷,鱼幼薇转身就走,朱砂紧随其后,步步不离。

第25章 往事

光阴如箭,一弹指顷,那日从醉仙楼不愉快的遭遇离现在已经过去好几天了。事情并不如鱼幼薇想象的那般顺利,这让鱼幼薇开始重新审视自己。一个女子,孤苦无疑,就算颇有才情,没有人提拔推荐光靠一两首诗就想在这个社会上立足,看来自己真的把事情想得太过简单了。

就是诗仙李白也在别人的排挤之下获罪入狱,最后被贬至夜郎,而自己一个女子又凭什么这么容易就能平步青云,扶摇直上呢?看来,没有一个强有力的助力,光靠自己的话,是很难跻身于唐朝的上层名流之中的,但是自己除了腹中的一些诗书,竟没有任何穿越人士所具备的奇门异术。但是,很多东西都是如此,越是容易得到,往往失去的更快。

现在自己跟朱砂联手,维持生计是不成问题的,但是这些远远不够。没有安身立命之本,现在所有的一切随时都可能化为一场空。究竟该怎么办?不论如何,平康里是不能再住了,既然现在已经有条件改善生活,那就在搬走之后再给家中配两个使唤的人吧!

“蕙兰,东西都已经搬得差不多了,阿娘先过去收拾一下,你再检查一下有没有什么漏掉的。”得到鱼幼薇的答复,刘氏嘱咐她不要乱走,等会就遣车过来接她,这才拎着包袱上了马车。

天气越来越热了,阳光也变得炽热起来,这个小小的院子没有一丝风。看着院中原来刘氏用来晾晒的绳子已经再也没有衣物,只剩下光光的绳子排列的整齐。偶尔有鸟雀落在上面,阳光下投下的阴影好像是高高低低的五线谱一般。鱼幼薇不禁感慨人事变迁,一个月前她们已经窘迫到吃了上顿没下顿的境地,现在都已经可以购买一座独立的宅院了。不管在什么时代,货币都是必不可少的。

咚咚咚,咚咚咚…,是手指关节敲击木门的声音。除了朱砂再无旁人会这般有礼地敲门,本想等会亲自去见她,没想到她倒是个性急的。

吱呀一声,鱼幼薇拉开院门。

阳光已经移至头顶,强烈的光线让她眯了一下眼睛才看清来人的面目。

鱼幼薇一怔,觉得时间好像在此刻停止了一般。

那是如此熟悉的一张脸,他曾经在鱼幼薇的梦境之中一遍一遍的来回徘徊,午夜梦回之时,总让鱼幼薇念念不忘。来到这个世上之后,鱼幼薇本以为自己已经将前尘往事全部抛开,但是此刻这张熟悉的面孔再次出现在自己面前,鱼幼薇觉得他竟如往昔一般刻骨,那酸涩的感觉又唤醒了内心深处的记忆。

父亲是是个语文老师,虽然是在农村,收入不高,但是一家人生活的倒也幸福。父亲病重离世,母亲抛下年仅七岁的她与六十岁的奶奶改嫁他人,仅靠着微不足道的抚恤金,她跟奶奶生活的异常艰苦,日子艰苦还能忍受,最受不了的是别人的风言风语。

从小就养成了她冷漠倔强的性格,她不愿意被任何一个人看扁,发誓要出人头地,终于考上一所不错的大学。刚刚大学毕业,工作还没找好,迎接她的却是奶奶病重的消息,她的痛哭最终没能挽留住奶奶的生命,孜然一身的她从此更加愤世嫉俗。凭借优异的表现终于成功地签约一家不错的公司,却因为性格要强与同事不和频频遭人排挤,身心疲惫,焦头烂额之时,他出现了。

他是总公司派到她们这里的经理,大家都唤他老板。他总是不厌其烦的指点她,帮助她,开导他,因为看到她,他就想到当初的自己,他总是以长者身份自居,虽然他并不老。

是的,他并不老,三十出头,风度翩翩,待人温和有礼,并不像别的老板那样斤斤计较,反而像哥哥一样随和容易相处。古铜色的皮肤,良好的修养,事业有成,朝夕相处,即使她比一般的女孩子都早熟,还是没有办法控制自己不动心。是啊,优秀如他,已经褪去了青涩,拥有着男性成熟的风度,更重要的,她能感觉到他对她与对别人不同,她怎能不动心?

她从来只相信只有勇于争取的人才能得偿所愿,坐以待毙只会坐失良机。面对他,她羞涩过,彷徨过,但是这终敌不过心中那份炙热的爱恋。她相信自己,一定可以征服这个出色的男人。

她一直不喜欢自己的脸,因为越长大越像她的母亲,一样的娇媚艳丽,一样的顾盼生辉。上中学以后,一直到现在,她身边都不缺乏追求者,因为厌烦,她曾经恨她为什么要生下自己。因为他,她也开始庆幸,庆幸自己容颜美丽,甚至担心自己不够美丽。

当她兴致勃勃的准备向他告白大胆的追求的时候,她听到他已经结婚的消息。好像三九天被人兜头泼下一盆冷水,她感到全身冰凉。她有她的骄傲,就是再爱,也不屑于与别人争夺丈夫。心碎的她黯然离开,他却追着她说他爱他,会为了她离婚。她虽然高兴但更多的是苦涩,几经辗转,她还是决定离开。

借口回家探亲,她坐上了回乡的汽车,却因为发生意外来到这里。冰冷的河水湮没她的意识的时候,她害怕过,怕再也见不到他,但是她依然不后悔。时至今日,如果时光重来,她依然会选择离开…

前尘往事交错,分不清是梦是醒,鱼幼薇忍不住呢喃:“老板,是你吗?”

面对眼前这个泪如雨下的女子的轻声呢喃,温庭筠听的不甚清楚,实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让年幼的女孩子伤心至此,只好先自我介绍:“我是温庭筠,前来寻找鱼幼薇!”

这一句话将鱼幼薇拉回现实,老板是南方人,即使他说着标准的普通话,也依然让人能感觉他他南方特有的口音。眼前的这个人,听口音显然是北方人。

“原来是温庭筠!”虽然明知不是,还是有些失望。沉浸在往事之中,鱼幼薇根本没有意识到这个人是谁,仿佛温庭筠这三个字对她来说毫无惊奇之处。

语气之中的敷衍与惆怅让温庭筠一愣,难道她就是鱼幼薇,虽说并没有对我的出现特别惊讶,是因为恃才傲物吗?或者我不请自来太过唐突,即使如此,也不用伤心至此吧?

温庭筠思索着这一趟是不是白来了,要不要回去。

耳边却传来一个响亮的声音:“温庭筠?你真的是温庭筠?”我居然见到了花间派的鼻祖了!

抬起头,刚才的小姑娘已经不见悲伤,脸上只有惊喜与仰慕,眼睛中的明亮比这六月的骄阳更加耀眼,这下温庭筠更加迷惑了。不过他毕竟是见过各种阵仗,这迷惑只一瞬间,他很快就反应过来:“是的,我就是温庭筠!”

“小女不知温大家到来,失礼之处还请先生莫要怪罪,先生快请进!”鱼幼薇一侧身,做出请人进门的姿势,这个动作因为前世做了很多遍,所以一点不见生涩,反而让鱼幼薇看上去落落大方,颇有名家风范。

两人进入院落,鱼幼薇才想起现在家中什么都没有了,面对狼藉的屋子,鱼幼薇有些尴尬地站在那里。温庭筠却说:“鱼小姐近日所作《水调歌头》,某心中有些疑惑,不知鱼小姐可愿为某解惑?”

“承蒙温大家看得起,幼薇深感惶恐,定知无不言,您只管问便是!”刚才的尴尬让鱼幼薇清醒了过来,虽然内心依然很激动,但是表面上已经回复成那个谦和有礼的小姑娘了。

“我一向喜爱柳树,既如此,请鱼小姐随我至河边赏柳,我们边走边说!”温庭筠依然是温文尔雅的样子。

知道他是在为自己刚才的尴尬解围,鱼幼薇心中感激他的体贴,嘴上忙道:“幼薇自当奉陪,温大家直呼幼薇名讳即可,幼薇…幼薇”本来想说自己年纪小,但是话到嘴边鱼幼薇潜意识中发现,不希望年龄成为自己与温庭筠之间的代沟。

“好!幼薇!你也不必称呼我为温大家!”

“幼薇可直呼先生名讳?”不知怎的,鱼幼薇心中涌起一阵喜悦。

温庭筠讶然:“幼薇,我是说,你可以称呼我为温先生!”

看到鱼幼薇略失望的脸,温庭筠失笑:“我若成家立室,孩子恐怕都与你一般大了。不说别的,就光说年龄,就是你的长辈,幼薇直呼我名讳,实是逾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