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世民见状,果然放柔了表情,温言道:“好啦,朕知道夭夭心里难过。这样吧,待会儿试验完了,你就跟父皇回宫,去你母妃那里,给你准备你最喜欢的雪参煨野兔和蜜渍白果,晚上也在安乐宫里就寝,明日一早再回玄龄那里,夭夭说好不好啊?”

我一听这话,心里微微一凉,自己的女儿暴毙,而面对着有可能就是凶手的另一个女儿——我,他却说着这样温和宠溺的话,看起来确乎是对我再娇宠纵容不过了,然而那句“待会儿试验完了”,却明明白白地表明了他的态度:除非试验结果能够证明我的清白,否则……便定然不会放过我。

我只觉一颗心渐渐向下沉去,李世民究竟打的什么心思?难道经过了上次让官之事,他对长孙无忌竟还是这般信任吗?

不过,纵然是心中思绪千回百转,我还是只能抬起泪汪汪的眼睛,微微撅着嘴道:“好,就这么说定了,父皇到时可不许反悔。”顿了顿,又加上一句:“只是夭夭还想吃那道猴头鲈鱼,父皇记得让他们加上。”

李世民笑道:“记下了,记下了。”又转头冲房玄龄笑道:“瞧这丫头,便是什么时候都不忘了吃。”房玄龄微笑点头,目光中却有隐忧。

我微微垂下头来,瞥眼看到房遗直和房遗爱兄弟俩坐在一旁,房遗直唇边一直挂着淡淡的笑意,一副饶有兴致之色;房遗爱则皱着眉头,担忧地望过来,触到我的目光,又马上转开了眼去,脸色却是更加难看了。

我叹了口气,心里清楚,此刻也只有寄望于那虚无缥缈的天意了。

一个小厮从后厅迈了进来,行了个礼道:“各位主子,银汤已备好了。”

长孙无忌点了点头,道:“嗯。呈上来。”

于是有细碎的脚步声传来,三个青衣丫鬟从后厅走了出来,为首一人捧着一只紫砂描金八宝立水纹漆盆,里面是半盆明晃晃泛着银光的汤水,后面两人,一人手里端着一只稍小些的赤铜盆,款款地走了过来。

又有人把另一个嫌疑人玫珠带了上来。除了神情有些萎靡憔悴之外,倒是不见有何狼狈之处。

吴太医也从后厅走了出来,先向李世民行了跪礼,而后指着那盆银汤道:“启禀陛下、公主、两位大人,此汤名为银汤,主料是硝石,有鉴别马钱子之毒之效。”他顿了顿,续道:“只要沾上一点马钱子粉末或是汁液,银汤就会变成橘色。”

我默然地看着那盆“银汤”,隐隐约约记起高中化学课上,老师的确说过,马钱子的主要成分是番木鳖碱,而番木鳖碱遇到浓硝酸,就会变成橙红色。

可是浓硝酸会伤到手啊——看来古人真的是有现代人难以想象的智慧,也不知在这浓硝酸里加了什么,竟使得这种强酸改变了性质,既能检验出番木鳖碱,又不会伤害到皮肤。

我胡思乱想着,看着那名丫鬟把漆盆里的银汤分成等份倒入两个铜盆里,随后就是吴太医平静的声音:“公主,您先来吗?”

我轻轻抿唇,心里寻思着先来倒也好,若是有半分迟疑,难免更加让人以为我心中有鬼。于是深吸了一口气,刚要答“好”,却听见一旁的长孙无忌开口道:“且慢。”

我心中愈发戒惧,冷眼望向他,道:“司徒大人又有何指教了?”

长孙无忌并没有理会我,他转向李世民,恭敬一揖,道:“陛下,此种银汤,臣实在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以之浣手,若是于公主玉体有什么损害,那臣当真是万死莫赎了。”

他说着,回头看了看我,又看了看玫珠,道:“臣以为,不若让这个丫鬟先试一试,若是无碍,自可让公主再试。”

李世民微微蹙起眉头,并不答话。

我唇角微弯,冷笑道:“如此夭夭可要多谢大人关爱了。可若是玫珠手上并没有检验出那劳什子粉末,大人可不是就要定了夭夭的罪了?”

长孙无忌面色不变,冲我拱了拱手,道:“无论那丫鬟结果如何,臣都只会在公主试验之后再做计较。更何况,此间有陛下做主,臣是万万不敢越俎代庖的。”

我轻轻吐出一口气,还没开口,李世民就发话了:“罢了,就照无忌说的办吧。夭夭,你莫担心,有父皇在呢。”

我微微垂下了头,不再说话,凉意从心底一直蔓延到全身,直至背后渗了一片湿滑粘腻的汗意。

玫珠面色惨白,颤巍巍走上前去,一双保养得宜的纤白玉手伸了出去,却怎么也不敢探进那铜盆之中。

就这么僵持了一刻,李世民不耐地咳了一声,玫珠浑身一颤,不由自主地就把双手伸进了盆里,水波荡漾开去,发出“啵”的一声轻响。

李世民、房氏父子、长孙无忌等人依旧安坐不动,我只轻轻张了一眼,便觉一颗心狠狠地向下沉去。

盆中银汤并无一丝变化,依旧是银晃晃的一片。

玫珠喉间发出轻轻的一声呜咽,似乎浑身都脱力了一般,咚的一声跌坐在地下。

早有小厮上前禀报:“回各位主子的话,银汤并无变化。”

长孙无忌极轻极轻地点了点头,而李世民和房玄龄、房遗爱等人的面色开始严肃起来了,他们纷纷向我望来,就连房遗直的脸上,也已不见笑意。

“公主,请吧。”长孙无忌淡淡地开口,声音里波澜不兴。

我抬起头,余光瞥到流觞就站在离我不远的地方,依旧是按剑而立的样子,一如往常平静淡漠的神色,却令我感到莫名的安心。

我轻轻嘘了口气,走上前去,并没有迟疑,便将双手探进了铜盆里。

水性温凉,柔柔地包裹着我的双手,似乎是因为其中加进了硝石的缘故,肌肤有微微的刺痛灼烧之感,然而从表面却看不出来。

我睁大双眼,仔细盯着那银色的水面看,直到眼睛都睁得酸痛了,才长舒了一口气。

和玫珠一样,我的银汤也是没有丝毫的变化,依旧明晃晃地泛着银光。

我缓缓把手从水中拿出来,接过丫鬟递来的巾子擦手,一旁观望着的小厮早就报备了:“公主的银汤也没有变化。”

我并没有理会屋里其他人的反应,只是抬眼去看长孙无忌,只见他眼中飞快地闪过一抹惊疑之色,继而又恢复了平静。

我暗暗吐了口气,果然,长孙无忌定是做了手脚了,看他那神色,就知道之前他心中必是笃定我手上沾有马钱子粉末,而今银汤却没有丝毫变化,他心里自然会惊疑不定。

房玄龄等人紧绷的面皮也松弛下来了,房遗爱更是微微咧开嘴,露出了笑容,见我看向他,顿时脸一红,又抿起嘴看向一旁了。

“辅机啊,这么些年了,没想到你也有出错的时候,朕可是高兴得紧啊。”李世民大笑出声,调侃着长孙无忌,一边冲我招了招手,道:“夭夭过来,这一天可累坏了吧?”

我徐徐收回目光,却并不看向李世民,只幽幽道:“父皇也知道儿臣累么?”

李世民愣了愣,笑斥道:“你这丫头,从来顽劣不堪,确是个不知道累的。”又道:“好啦,还不过来?”

我撇了撇嘴,心知见好就收的道理,便慢慢地走了过去,不情不愿地站在李世民身边,微微低下头,低声道:“夭夭累不累不打紧,只要别枉栽了罪名到我头上,便怎么都好。只是长乐姐姐……她又何罪之有,竟会那般不明不白地……”说着,我头垂得更低,鼻间发出了嘤嘤的低泣声。

此言一出,屋里气氛顿时一僵,半晌,李世民叹了口气,拍了拍我的手,道:“此事朕定会查个水落石出,居然胆敢谋害一朝公主,真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其罪该当连坐诛杀!”说到后来,语气愈发冷厉。

众人一时无言,俱都屏了声气不敢开口。半晌,李世民方站起身,一手拉着我,冲房玄龄道:“玄龄,此事便交给你彻查,按律交由大理寺鞫审,不论凶手为何人,断断不得姑息!”

房玄龄长跪在地,叩首道:“臣遵旨。”

李世民神情缓和了一些,拍着我的手道:“好啦,夭夭,随朕回宫,让你母妃给你摆桌盛筵压压惊,全都是你爱吃的菜色。”

我瞥眼看了看长孙无忌,却见他的脸隐在暗处,神情幽晦难明,而李世民显然也没有再为难他的意思了,心下暗叹,面上露了笑容道:“那可一定要有猴头鲈鱼才是,不然夭夭可不去吃呢。”

李世民亲昵地捏了捏我的鼻子,大笑道:“这丫头,莫非是馋猫转世不成,便是忘不了你的鲈鱼!”

我轻轻笑着,先送李世民上了马车,自己登上了来时的马车,流觞坐在我旁边,一起向皇宫驶去。

天色已是向晚,暮色四合,东天之上已出现了半圆的月亮。直到此刻,我才发觉浑身都软了一般,提不起一丝力气,只得把头靠在流觞肩上,也不理她的身子有多么僵硬,只是微微喘着气,闭上了眼睛。

这一日,我竟仿似从鬼门关走了一遭,若是最后试验结果真的查出点什么来,我……定然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只是……我手上,为何会没有马钱子的粉末?

我轻轻蹙眉,细细回想着这一天所遇到的事情,除去夕照的粉盒,还有什么可疑的东西……是我漏掉的么?

莫非是那个让我给初生的孩子淋菜籽油的张若怀?倒是极有可能……可是,油到底和水不同,能洗去我手上沾着的马钱子粉么?况且我当时只是伸出了几根手指浸到了油里,并没有把整只手都放进去,如此,竟也能洗得干净么?

想着,也没什么头绪,总之这一劫应是暂时躲过去了,我长长舒了口气,在流觞肩头蹭了蹭,找了个更舒服的姿势靠着,却让她刚刚有几分柔缓下来的身子又僵硬起来了。

许久不曾在宫里过夜,虽有韦贵妃陪着,但这一夜睡得也不怎么舒坦,许是心里有事,一夜之间竟醒了三四次,结果第二天天刚蒙蒙亮,就再也睡不下了,用过早膳,拜别了韦贵妃和李世民,回到了房府。

回到含宜馆,我一下就瘫在了软榻上,也顾不得仪态什么的了,唬得水墨和丹青急忙上前,又是端茶倒水又是捶背揉肩的,一时间人仰马翻,一片混乱。

我做了个手势让她们静下来,环视了一圈,道:“夕照呢?”

水墨脸色一变,叹了口气。丹青沉稳道:“奴婢和水墨已经做主把夕照暂时关起来了,只等公主回来发落。”

我点了点头,看向水墨,道:“水墨,那个叫绿儿的小丫头可曾来找过你?”

水墨点头道:“是,昨日不到晌午时,便有个长乐公主府的小厮来寻她,奴婢引了他过去,之后没多久绿儿便来找奴婢了。”

我微微颔首,又问道:“那么我交代的事情……”

水墨一福,道:“公主放心便是。昨儿个公主上完妆,奴婢便知那东西是个要紧物事,早便妥帖藏好了,断不会有什么差池。”

我这才彻底放下心来,露出了一丝笑容,对丹青道:“去把绿儿叫过来,这次她功劳可不小。”

丹青笑吟吟地行了个礼,道:“是,奴婢这就去。”说罢转身出去了。

不多时,丹青便领了绿儿回来。小丫头跟在丹青身后,尚显稚嫩的脸庞上流露出一丝紧张。

我笑着冲她招了招手,道:“绿儿,过来。”

绿儿轻轻点了点头,大大的眼睛眨了眨,走了过来。

我噙着笑意,温言道:“绿儿,昨日本宫让那小厮传给你的口信,你可听懂了?”

绿儿又点了点头,脆声道:“奴婢听懂了。”

我点了点头,道:“嗯。那就说说看吧。”

绿儿小脸微微泛红,瞅了瞅水墨丹青流觞她们,轻轻咽了口唾沫,道:“公主说那盆墨兰一定要在午时和未时各浇一次水,奴婢心里就犯了嘀咕,休说公主房里并无墨兰,便算是有,墨兰虽然喜湿,却也不必每隔一个时辰便浇一次水,于是……奴婢脑子一拐,不知怎的就想到了水墨姐姐。”

她说到这里,抬眼看了看我的脸色,我点点头示意她继续说,她这才轻轻舒了口气,继续说下去。

“公主又说那盆粉兰,不得让夕阳的阳光照射到,这个……这个就更加没听说过了。而后,奴婢想着,既然刚才那盆墨兰是代表了水墨姐姐,那么这夕阳,或许便是说的夕照姐姐。”她说着,渐渐地便不再那么紧张了,一双大眼中焕发出熠熠的神采,侃侃而谈。

“奴婢又想,既然公主说不能让阳光照到粉兰上,或许便是不想让此事被夕照姐姐知道。于是奴婢便去找了水墨姐姐,把公主的口信如实说了。”

说着,她又看了水墨一眼,笑道:“说起来,还是水墨姐姐心思机敏呢,只是听了奴婢所说,便知晓了公主的意思,奴婢当真是佩服。”

我点了点头,看了她一会儿,直到她红着脸垂下了脑袋,我才开口道:“若说心思机敏,你倒也不弱,只是还稍欠老练沉稳。以后便到我身边服侍吧,也跟着她们几个好好学学。”

“公、公主……”绿儿吃了一惊,抬头看向我。

水墨、丹青和流觞却是一脸淡然,似乎早已料到此事。

我点了点头,又笑问:“对了,你今年多大啦?”

“奴婢今年十三了……”夕照愣愣地说着,似乎还没回过神来。

我抬起眼端详她,小姑娘今日穿了一件嫩绿色罗绢窄袖短襦,下裳则是湖绿碎花百褶长裙,一条豆绿色宫绦把纤腰束得堪盈一握,当真是楚腰纤细掌中轻,有种界于女童和少女之间的妩媚纯真。

“终朝采绿,不盈一掬……”我缓缓吟着,笑道,“从今以后,本宫便唤你作采绿了。”

小丫头依旧愣愣地瞅着我,只是一张小脸涨得通红。

水墨在一旁有些急了,笑道:“傻姑娘,还不快谢过公主恩典?”

采绿这才反应过来,惊了一下,连忙伏地叩谢,道:“谢公主恩典,谢公主恩典……”

我让她起来,又命丹青陪她去原来住的地方取东西,好搬家过来。

两个丫头领命去了。我以手撑着腮,看到水墨略带感伤的神色,不由一叹,夕照……终究是不成的了。

作者有话要说:“辅机”是长孙无忌的表字。

11

11、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

“公主……是否要提夕照前来问话?”水墨沉默了半晌,轻声问道。

我轻轻揉着额角,虽然有些疲倦,还是点了点头道:“也好,把她带——”话说到一半,我想了想,叹了口气,道:“罢了,还是我亲自去一趟,水墨带路,你们几个也随我同去。”

几人默默点头,我站起身,水墨走在前面,流觞走在我身侧,采绿小心翼翼地跟在丹青身后,眼观鼻鼻观心,只是低头走路。

绕过偏厅,穿过馨香浮动的小花园,来到了含宜馆的后苑,这里有一排低矮的下人住所,另有四座独立的小院落,正是水墨等四人的住处。

我一边走着,一边暗暗寻思,长孙无忌究竟是用了什么手段要挟夕照?她无父无母,孑然一身,乃是杨妃专门为我挑选的孤儿,况且……我也没听说她和什么人有私情啊……

正思索着,忽听身侧流觞沉声喝道:“公主小心!”而后迅速拔下束发的金钗,手腕一抖掷了出去,破空之声锐响而过,金钗直接穿过夕照小屋的窗纱,飞了进去。只听砰的一声闷响,屋里似有什么重物落地了。

这一切只在电光石火之间,水墨等人都没反应过来,我却是愣了一愣,心头剧震,浓浓的不祥预感升了起来,莫非,莫非……

流觞冷然道:“公主请在此稍待片刻,流觞先过去看看。”言罢也不等我反应,快步上前,一脚踹开了房门,手按剑柄,走了进去。

我紧紧抿住了唇,手指无意识地抚弄着腕上的春水蓝田绿玉镯子,一边紧随流觞身后跨进了屋子。

流觞沉默地站在屋子里,剑已入鞘,冷着脸一言不发。

水墨短促地尖叫了一声,丹青倒抽了一口冷气,采绿身子晃了一晃,似乎撞到了墙角插着几枝梨花的美人觚,顿时噼里啪啦碎了一地。

夕照的身体静静躺在地上,一把雕花矮凳倒在她身旁,她乌黑的长发披散开来,遮住了脸庞,颈上却挂着半条白绫,断口处的撕裂的丝线冒了出来,正是被方才流觞的金钗射断的。而头顶房梁之上,也悬着半条白绫,被清晨的微风吹拂着,缓缓飘动。

身后传来低低的啜泣之声,流觞看向我,轻轻摇了摇头。

我攥紧了拳头,只觉一股寒意从头发丝一直凉到脚后跟,阳光透过破损的红绢窗纱照射进来,在夕照纤瘦的身躯上投下诡异而狰狞的影子。

长孙无忌……究竟做到了何种地步,竟令夕照不声不响地……便这般自戕了?

又过了几日,房玄龄将此案初步的查证结果移交给了大理寺,又经过数日的审查,最终,死去的夕照成为了元凶。

由于长乐公主曾经当众责罚过她,她便怀恨在心,将自制的脂粉呈给高阳公主,趁机在公主衣袖之上涂抹了含毒的脂粉,而高阳公主在品尝长乐公主的点心之时,衣袖上的毒粉便落入了点心里,以致长乐公主不幸罹难,而后畏罪自裁。

证据当然就是那个被水墨妥帖保存起来的粉盒。

谋害一朝公主并意图嫁祸另一位公主,两罪并罚,夕照被挫骨扬灰,死无全尸。

长乐公主的死因,对外则称暴病身亡,并陪葬昭陵。

这便是这件案子的最终结果。

因为此事,水墨等人消沉了好长一段时间,我心里虽然也不好受,但却令她们千万不要把悲伤之情表露得太过头,更不得流露半点为夕照叫屈之意。因为毕竟现下敌暗我明,长孙无忌的手段比想象中还要高竿,这一次,表面来看我确然是躲过了一劫,然而长孙一脉却也依旧未有落败,因为他们一点实质性的损失都没有。

为了保住李治的太子之位,以及他自己手中的权柄……以此人的阴险狠辣,还不知会使出什么招数来暗算我和李恪呢。

是以此时,决计不可再有半分行差踏错。

然而,我依旧没有查清夕照究竟被长孙要挟了什么。似乎随着夕照的死亡,这一条线索便被永久地掐断了。

同样的,我也始终不解,究竟为何,我手上原本应有的马钱子粉末,会不声不响地便消失了。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之间,半个多月过去了。这段日子异常平静,长孙无忌亦时常称病在家不去上朝,也不知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已是六月中旬,天气渐渐炎热起来,加之气候干旱,十数日都不曾见过半点雨星,长安城内已是十分燥热了。

然而每年这个时候,城外郊野树林之中总会十分凉爽,故而众多王亲贵戚都在此间购置田产别院,充作夏日避暑之用。

身为圣眷最隆的高阳公主,我自然也拥有自己的别庄,正在山阴之处,左近便有一处飞瀑激湍而下,庄名唤作“映玉带雪”。

想着还有两月多,便要举行笄礼,继而便是伤脑筋的圆房问题,我心下颇为烦乱,索性便携了水墨流觞等人,轻装简行,去映玉带雪庄避暑散心了。

至于及笄之事……车到山前必有路,且待两月之后再行计较吧。

这日,我在房中看了一上午书,午睡过后,便觉有些闷了,听得窗外飞瀑水声隆隆,似有金石铿鸣之声,不禁心动,于是便叫上流觞,两人一同出了别庄,游玩去也。

我们沿着别庄后面的山道拾级而上,来到了那处瀑布的断崖处。只见水流到了此处,便忽然被陡峻的山势截住,直飞而下,如同飞雪溅玉一般,蒸腾起清凉的水汽,蒙在人脸上、身上,顿时暑气全消,通体舒泰。

近处树木葱茏,草叶被溅起的水汽洗得翠绿欲滴,远山层峦叠嶂,云升雾绕,炎炎的夏日似乎早已远去,只余一片沁透人心的水意。

我只觉十分畅快,前些日子的不快似乎一扫而空了,转眼看向流觞,只见她一袭淡紫衣衫,悠然凝立在那处,双眸微微眯起,似乎也是十分惬意。

“流觞——”由于水声太大,我只好双手拢于唇畔,大声喊道,“咱们循着这河流,去寻这瀑布的源头,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