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这也只是我的猜测,但求与脂批相契合而已。若有不合情理之处,还望红友们指正,共同切磋。

5.琪官的真实真份

在大多的《红楼梦》版本中,琪官的身份只是忠顺府的一个家班戏子,然而在列藏本中,却独有一段与众不同的文字——

那长史官便冷笑道:“我们府里有一个做小旦的,名叫琪官,那原是奉旨由内园赐出。只从出来,好好在府里住了不上半年(他本作”一向好好的在府里“),如今三日五日不见了。各处去找,又摸不着他的道路,因此各处访察。这一城内,十停人倒有八停人都说,他近日和衔玉的那位令郎相与甚厚。下官辈等听了,尊府不比别家,可以擅入索取,因此启明王爷。王爷亦云:‘若是别的戏子,一百个也罢了;只是这琪官乃奉旨所赐,不便转赠令郎。若令郎十分爱慕,老大人竟密题一本请旨,岂不两便!若大人不题奏时,还得转达令郎(此一段为别本所无),只是这棋官随机应答,谨慎老诚,甚合我老人家的心,竟断断少不得此人。’故此求老大人转谕令郎,请将琪官放回,一则可免王爷负罪之恩(别本作”可慰王爷谆谆奉恳“),二则下官辈也可免操劳求觅之苦。”

琪官的身份竟然是宫里的御用名优,是上赐之物。而忠顺府拿人亦是口口声声借着“奉旨所赐”唬人,又用“老大人竟密题一本请旨”将贾政逼入死角,情形相当险恶。

但是这样重要的一段文字,却在大多版本中被删去了,为什么呢?

我猜,是因为这一段故事暗喻的痕迹太重,作者三思之下,为了谨慎起见,遂作删减,这同将林红玉改名小红一样,都是不肯太做直笔、追求曲折含蓄之效的缘故。

那么,这段文字、或者说琪官的身份隐喻的意义何在呢?

琪官的大名叫做蒋玉菡,又作“函”,谐音“将玉含”。谁都知道宝玉是衔玉而生的,而琪官亦名“将玉含”,岂不成了宝玉的替身么?

菡即“菡萏”之意,即荷花,又称芙蕖。黛玉占花名之时抽中的乃是一枝芙蓉,而玉菡将来所娶的袭人,又与黛玉同一天生日——难道仅仅是巧合吗?又或者,此时的琪官男代女身,暗示了黛玉的身份?

书中凡是名中带玉的,都必有深意。可以肯定的是,琪官的故事,与宝、黛爱情有大相关处。

琪官乃是皇上赐与忠顺王的,而宝玉私与交结,遂使忠顺府登门问罪,导致了一场“不肖种种大承笞挞”的戏目,而贾政更说出“明日酿到他弑君杀父,你们才不劝不成!”这样的狠话来。

弑君杀父,何其重罪!一个不务正业、不问仕宦的宝玉,如何竟会与君父相逆呢?

有些红学家猜测,宝玉的罪名是因为写了《姽婳词》,诗中有批判之意。然而这诗是贾政命他写的,众清客都在旁边听着,果然有逆君之辞,他们又何以不加阻止,反而齐声赞扬呢?那贾政素向最小心的,他会听不出来吗?

又有人说宝玉因为结交柳湘莲这些反抗朝廷的义士,所以招致抄家大罪。然而书中从未涉及政治,更不曾写出柳湘莲有什么抗清义举,后文又如何会写出宝玉因为反清而入罪呢?便不从情理论,只从曹雪芹的写作手法而言,这种推论也是不成立的。

宝玉若有过错,只能是情祸。就像他曾向黛玉说的:“我便为这些人死了,也是情愿的。”说这话时,“这些人”指的是琪官,是金钏;而将来有一天真正大祸来临,“这些人”,则只能是黛玉,因为黛玉才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第一人,也只有黛玉才能使他闯下弥天大罪来。

宝玉当然不会真的去“弑君杀父”,那么他又会为黛玉犯下什么罪过呢?又为什么会犯罪呢?

答案仍要从琪官的故事里找。

贾政说过:“那琪官现是忠顺王爷驾前承奉的人,你是何等草芥,无故引逗他出来,如今祸及于我。”

——此时宝玉因同忠顺府争夺琪官而祸及于父,他日则又是同谁争夺黛玉而终致杀父呢?

只能是君王一流的人。曹雪芹为了避讳,未必会直书宝玉当真与皇上争妃子,但是若同某位王爷争妃,也就同“弑君”是同样的罪名了。问题是,这位王爷是谁?

因为全书中只有忠顺王这么一个大反派,后来种种续书,以及红学探佚中,便都将宝玉的头号敌人定在了忠顺王头上。如果有人要和宝玉夺爱,似乎也只能是忠顺王。

然而曹雪芹会让同一个人将同样的事做两次吗?

况且,前八十回中,并没有一言半字写出忠顺王与林黛玉有任何瓜葛。反而是绝对的正面人物北静王爷,草蛇灰线,与黛玉暗结蛛丝。

书中说:“原来这四王,当日惟北静王功高,及今子孙犹袭王爵。现今北静王水溶年未弱冠,生得形容秀美,性情谦和。”可见这北静王的地位犹在忠顺之上,差不多除了皇上就属他最大了,便称之为“君”亦不为过。

他见到宝玉的头一面,便将腕上一串念珠卸了下来,说:“此系前日圣上亲赐鹡鸰香念珠一串,权为贺敬之礼。”

记清,这香串的来历,原与琪官一样,都是御赐的。

后来宝玉将香串珍重取出来,转赠黛玉。黛玉说:“什么臭男人拿过的!我不要他。”掷而不取。

脂砚斋在此夹批:

“略一点黛玉情性,赶忙收住,正留为后文地步。”

——这预留的后文是什么呢?或者只是说黛玉的性情,也可能,是说这香串暗示的故事还没有完吧。

北静王送给琪官的大红汗巾子,后来被琪官送了宝玉,宝玉又送了袭人,遂辗转成就袭人与琪官的一场姻缘。那么,北静王送给宝玉的赐鹡鸰香串,宝玉转送黛玉,黛玉却不肯接受,又暗示着什么样的因果呢?

是否可以推出这样的故事——那北静王原是最秀美多情的一个风流王爷,他时常与宝玉结交,不免从宝玉处听说黛玉的种种,或是看到了黛玉的诗作——前文曾说,那宝玉将闺阁诗作写在扇上,曾经传出府外的,倘若这些诗被北静王看见,或许就是《桃花行》吧,难保水溶不会动了思慕之意。倘若北静王竟有求亲之意,而贾政必然满口应允,那时的宝玉,不知会做出何种行径来,殃及父母。

这样的猜测,会让很多人因为觉得有碍北静王形象而难以接受。但是倘非如此,鹡鸰香念珠的伏笔就全无作用,这与书中每因小物而伏大事的写法殊为不同。况且,黛玉葬花时曾说过:“撂在水里不好。你看这里的水干净,只一流出去,有人家的地方脏的臭的混倒,仍旧把花糟蹋了。”

黛玉最忌的就是落花随流水,而北静王偏偏就姓了个“水”字,大名水溶。黛玉在诗中说过:“天尽头,何处有香丘。未若锦囊收艳骨,一抔净土掩风流。质本洁来还洁去,不教污淖陷渠沟。”

她已经说得很明白,所以魂归天外,乃是为了保住洁净,免陷沟渠——正是水溶的求婚导致了黛玉之死,也逼得宝玉闯下大祸,

“累及爹娘”,所谓“天下无能第一,古今不肖无双”。

不过,《红楼梦》中的悲剧多是“不虞之隙,求全之毁”。从北静王的立场出发,也许一切都是无心之失,并不知道宝、黛之情的缘故吧,唯有这样,才符合了水溶、宝玉的人物性格以及全书的脉络条理。

至于是与不是,唯有雪芹知道真相了。

☆、三、杜鹃无语正黄昏——紫鹃

1.绛珠的眼泪

《红楼梦》中的忠仆不少,鸳鸯、平儿、袭人、莺儿……不一而数,然而最让人感动的,就是黛玉和紫鹃之间的情意了。

贾母对鸳鸯再好,也只是把她看作丫鬟;平儿虽然品貌双全,却被贾琏、凤姐两口子拿来煞性子,抬手就打,张口便骂;宝钗对莺儿倒好,但她城府深沉,举止严谨,对莺儿说话时,不是“嗔”就是“训”,难得说笑;宝玉那么好性子,也曾骂过晴雯、撵过茜雪、踢过袭人;可是黛玉从头至尾,对紫鹃连句重话也没说过,最多害羞的时候,说一句“与你这蹄子什么相干?”傻子也听得出是开玩笑,爱极之语。

相反地,紫鹃倒是常常“教训”黛玉的。

宝玉来见,要茶吃,黛玉道:“别理他,你先给我舀水去罢。”紫鹃笑道:“他是客,自然先倒了茶来再舀水去。”绝对有主张,自行自事,几乎是在给黛玉讲解待客大道理。

宝黛二人为了张道士提亲的事闹不和,紫鹃私下里劝黛玉道:“若论前日之事,竟是姑娘太浮躁了些。”甚至说,“宝玉只有三分不是,姑娘倒有七分不是。我看他素日在姑娘身上就好,皆因姑娘小性儿,常要歪派他,才这么样。”这已经是非常尖刻的批评了,而黛玉仍能悉心听教,并不曾回一句“用你管?”

正劝着,宝玉来叫门,黛玉不许开,紫鹃道:“这又是姑娘的不是了。这么热天毒日头地下,晒坏了人家,怎么样呢?”再次派了黛玉一个“不是”,然后施施然开门去了。

紫鹃如此“独断专行”,是因为她胆大妄为不知理吗?

当然不是。她曾对宝玉有一番剖腹之言:

“你知道,我并不是林家的人,我也和袭人、鸳鸯是一伙的,偏把我给了林姑娘使。偏生他又和我极好,比他苏州带来的还好十倍,一时一刻我们两个离不开。我如今心里却愁,他倘或要去了,我必要跟了他去的。我是合家在这里,我若不去,辜负了我们素日的情常;若去,又弃了本家。所以我疑惑,故设出这谎话来问你,谁知你就傻闹起来。”

这一番话,说得坦荡真诚,不卑不亢。她并不是站在一个陪嫁丫环的立场上,认为自己是奴才,没有自由身,只能随了主子走,而是出于“若不去,辜负了我们素日的情常”的考虑,一切出于本愿,绝无勉强。这是把黛玉当知己,故而替她向宝玉问个准主意的。

而对黛玉,她也有一番剖白:

“我倒是一片真心为姑娘。替你愁了这几年了,无父母无兄弟,谁是知疼着热的人?趁早儿老太太还明白硬朗的时节,作定了大事要紧。俗语说‘老健春寒秋后热’,倘或老太太一时有个好歹,那时虽也完事,只怕耽误了时光,还不得趁心如意呢。公子王孙虽多,那一个不是三房五妾,今儿朝东,明儿朝西?要一个天仙来,也不过三夜五夕,也丢在脖子后头了,甚至于为妾为丫头反目成仇的。若娘家有人有势的还好些,若是姑娘这样的人,有老太太一日还好一日,若没了老太太,也只是凭人去欺负了。所以说,拿主意要紧。姑娘是个明白人,岂不闻俗语说:‘万两黄金容易得,知心一个也难求’。”

这一番话,更是推心置腹,体贴之至,哪是一个丫环能想得到、说得出的?完全是好姐妹在谈心事。“替你愁了这几年了”,是把自己和黛玉当成了一个人,一条心。

张新之曾如此解释紫鹃之名:“鹃鸟善啼,啼至出血。黛玉还泪而来,其婢自应名此。鹃血而紫,血泪殷矣。”

鹃鸟善啼。然而黛玉《葬花词》中却偏偏有“杜鹃无语正黄昏”的句子。倘杜鹃竟然无语,自然是泣下成血,啼至声嘶了。

绛珠下世原是为了“还泪”而来,那么紫鹃,就是绛珠仙子留在人间的一滴眼泪了。

2.第一个出场的贾府丫鬟

在全书中第一个出场的十二钗副册女子,是甄英莲,也就是香菱,居副册之首;

而第一个出场的正册女子,是林黛玉,为正册之冠。

那么,第一个出场的又副册女子又是谁呢?或者说,谁是全书中第一个出名的丫鬟?

原本是娇杏。然而她“偶因一着错,便为人上人”,算不得薄命,进不了薄命司;况且故事在前传中已经记叙完整,与正文全无相关,更重要的是,与宝玉没有任何交集,不曾在石兄处挂号,故而入不得金陵十二钗。

所以,这个丫鬟的人选,应当在贾府中选。

林黛玉进府后,见了无数女子,有老有少,有主有仆。然而但凡丫鬟出来,却都只称“丫鬟”两字,不提名姓,甚至往王夫人房里来传饭的丫头,连穿戴也写清楚了,也还是没名字,只说“一个穿红绫袄、青缎掐牙背心的丫鬟走来”。直到第三回末,贾母替黛玉安排住处、侍者时,才第一次出现了两个丫鬟的名字:雪雁与鹦哥。

“黛玉只带了两个人来:一个是自幼奶娘王嬷嬷,一个是十岁的小丫头,亦是自幼随身的,名唤作雪雁。贾母见雪雁甚小,一团孩气,王嬷嬷又极老,料黛玉皆不遂心省力的,便将自己身边的一个二等丫头,名唤鹦哥者与了黛玉。”

这里雪雁和鹦哥的名字几乎是同时出现的,而提雪雁,正是为了出鹦哥。所以,鹦哥才是全书中第一个隆重出场的丫鬟。这之后,紧随一段袭人小传,接着便是袭人夜访黛玉,与鹦哥有几句对话:

他见里面黛玉和鹦哥犹未安息,他自卸了妆,悄悄进来,笑问:“姑娘怎么还不安息?”黛玉忙让:“姐姐请坐。”袭人在床沿上坐了。鹦哥笑道:“林姑娘正在这里伤心,自己淌眼抹泪的说:‘今儿才来,就惹出你家哥儿的狂病,倘或摔坏了那玉,岂不是因我之过!’因此便伤心,我好容易劝好了。”

这是黛玉见过宝玉的第一次流泪,而其情形由鹦哥口述而出,也由鹦哥“好容易劝好了”。这里面,并没有写雪雁的反应,可见鹦哥一出场,雪雁已经落后了。

书中没有明确提及鹦哥就是紫鹃,然而紫鹃曾对宝玉说过:“你知道,我并不是林家的人,我也和袭人鸳鸯是一伙的,偏把我给了林姑娘使。偏生他又和我极好,比他苏州带来的还好十倍,一时一刻我们两个离不开。”

“和袭人、鸳鸯是一伙的”,也就是说,自己原也是老太太屋里的人,被贾母给了林姑娘使的——除了鹦哥又有谁呢?而“苏州带来的”就是雪雁了。

黛玉来贾府时是六岁,而雪雁已有十岁,贾母嫌其甚小,遂将鹦哥与了黛玉。换言之,紫鹃的年纪至少该超过十岁,比黛玉大个五六岁才是。然而在高鹗的伪续中,居然让黛玉叫紫鹃“妹妹”,说出“我的身子是干净的”这样的蠢话,只这一句,便可看出后四十回非雪芹原笔了。

闲言少叙,且说雪雁是黛玉“自幼随身”的贴身丫鬟,原本该是第一心腹才对。然而正像紫鹃说的,黛玉待她“比苏州带来的还好十倍”,视作知己一般。故而,她才会一心一意为黛玉打算,这才有了第五十七回《慧紫鹃情辞试莽玉》一幕。

这是紫鹃的名字唯一一次出现在回目中,然而戏份却相当之重,是宝、黛情愫的第一次公之于众。而更重要的,是写出了宝玉同紫鹃之间的一点温情。

文中说宝玉在病中“死拉着紫鹃不放”,连太医来诊时也是如此,“那紫鹃少不得低了头”,“贾母王夫人无法,只得命紫鹃守着他,另将琥珀去伏侍黛玉。”“有时宝玉睡去,必从梦中惊醒,不是哭了说黛玉已去,便是有人来接。每一惊时,必得紫鹃安慰一番方罢。”“紫鹃自那日也着实后悔,如今日夜辛苦,并没有怨意。”

而当宝玉病愈,紫鹃告辞离去时,宝玉又有文章:“我看见你文具里头有三两面镜子,你把那面小菱花的给我留下罢。我搁在枕头旁边,睡着好照,明儿出门带着也轻巧。”紫鹃听说,只得与他留下。

这面小镜子,几乎有订情信物的意义了。宝玉自然不缺镜子,特特地向紫鹃讨了来,而紫鹃也答应留给他,是因为此前宝玉给了她“打趸儿的话”——“活着,咱们一处活着;不活着,咱们一处化灰化烟。”

这个“咱们”,不只有宝玉和黛玉,还包括了紫鹃。因为黛玉若嫁了宝玉,紫鹃自然是随嫁的,也就是平儿之于贾琏、熙凤的身份,将是与宝、黛两个终老的,“活着,一处活着;不活着,一处化灰化烟。”

宝玉给了紫鹃这样的许诺,故而紫鹃才会将镜子留与宝玉,也等于是交付了自己的终身。这里,紫鹃不但在宝玉那里实实在在地“挂了号”,而且是“下了订”,自然是有资格列入十二钗又副册的了。

可叹的是,“若说没奇缘,今生偏又遇着他;若说有奇缘,如何心事终虚化?”那个心事成虚、真情落空的,又岂止是林黛玉呢?紫鹃既然入了“薄命司”,她的命运,也注定只能是夜夜啼血罢了。

3.贾母为何不罚紫鹃

《红楼梦》第五十七回《慧紫鹃情辞试忙玉》是紫鹃在书中的重头戏,也是唯一一次入了回目名的。在这一回中,因她向宝玉说黛玉要回苏州去,惹得宝玉发了魔怔,“发热事犹小可,两个眼珠儿直直的起来,口角边津液流出,皆不知觉。给他个枕头,他便睡下;扶他起来,他便坐着;倒了茶来,他便吃茶。”连李嬷嬷来看了,也捶床倒枕地说:“这可不中用了!我白操了一世心了!”

众人哭天抢地,贾母更是五内俱焚,然而见了紫鹃,其表现却极为特别——

谁知贾母王夫人等已都在那里了。贾母一见了紫鹃,眼内出火,骂道:“你这小蹄子,和他说了什么?”紫鹃忙道:“并没说什么,不过说几句顽话。”谁知宝玉见了紫鹃,方“嗳呀”了一声,哭出来了。众人一见,方都放下心来。贾母便拉住紫鹃,只当他得罪了宝玉,所以拉紫鹃命他打。谁知宝玉一把拉住紫鹃,死也不放,说:“要去连我也带了去。”众人不解,细问起来,方知紫鹃说“要回苏州去”一句顽话引出来的。贾母流泪道:“我当有什么要紧大事,原来是这句顽话。”又向紫鹃道:“你这孩子素日最是个伶俐聪敏的,你又知道他有个呆根子,平白的哄他作什么?”薛姨妈劝道:“宝玉本来心实,可巧林姑娘又是从小儿来的,他姊妹两个一处长了这么大,比别的姊妹更不同。这会子热剌剌的说一个去,别说他是个实心的傻孩子,便是冷心肠的大人也要伤心。这并不是什么大病,老太太和姨太太只管万安,吃一两剂药就好了。”

这里贾母的情绪一波三折,起先是“眼内出火”、“骂道”,及见宝玉哭了出来,又拉紫鹃给他打,让他出气,这都非常合理。然而问明缘故后,却只说了句:“你这孩子素日最是个伶俐聪敏的,你又知道他有个呆根子,平白的哄他作什么?”其后,又因宝玉始终拉着紫鹃不放,便命她留下伏侍,还细心地唯恐黛玉那里不便,拨了自己的丫头琥珀去潇湘馆听差。可见无论是对紫鹃,还是对黛玉,都没有任何不满。

从前金钏不过和宝玉说了一句顽话,便被王夫人逼得跳了井;而这紫鹃的玩笑比天大,几乎要了宝玉的命去,还闹得天翻地覆,阖府不安,照说就是打死也不冤,换作别的丫头,怕不早已撵出去八回了。为何偏偏对紫鹃,别说罚,就连重话也没一句,便轻轻放过了呢?

唯一的解释就是:紫鹃的作为,正投了老太太的缘,合了老太太的意。故而,才会非但不罚,反而得了一句“最是伶俐聪敏”的考语,简直是赞许有嘉的。

紫鹃原是老太太身边的人,对老太太的意思是心领神会的,如今又一心一意替宝、黛两个筹划,因摸不准宝玉的心思,故意的拿话激他,使矛盾浮出水面,逼出个青天白日来。而宝玉的大吵大闹,让阖府的人都知道了他的心意,宝黛姻缘呼之欲出,是瞒也瞒不住的了,而这正中了贾母的下怀,故而紫鹃虽闯了弥天大祸,贾母却毫无愠色,反而有些鼓励的意思。

贾母的形象在高鹗的伪续里弄得不伦不类,扰乱视听,也使很多读者误解了她,以为她也喜钗厌黛。实际上,黛玉是贾母的亲外孙女儿,又是自小接来身边养大的,若将她嫁了宝玉,一个孙子,一个外孙女儿,天长地久地守着自己,正是遂心如意的事情,又这件事不知在她心里盘桓了多久,但因为有个王夫人,有个薛姨妈,便一直不好宣诸于口。如今紫鹃这一闹,错有错着地将事情通了天,也给众人点了个醒儿:宝玉喜欢的人是黛玉,别人可是没指望的。

而薛姨妈是最不愿意接受这警告的,故而睁着眼说瞎话,自欺欺人地说了些姊妹情深的废话,揣着明白装糊涂,看见也当看不见。

但是从这以后,薛姨妈的态度是多少有些改变了,不但突然对黛玉亲热起来,认了她做义女,还主动提出“四角俱全”的话来。

但是,究竟是怎么一个“四角俱全”呢?这在《红楼十二钗》一书中早有讨论,属于正册话题,此处便不复赘述了。

☆、四、天机烧破鸳鸯锦——金鸳鸯

1.是金子还得金子换

金鸳鸯姓金,自然是金派人物。

书中为了强调这一点,多次照应她的姓氏,不但在回目里大书明书《金鸳鸯三宣牙牌令》,且借邢夫人之口劝她:“俗语说的,‘金子终得金子换’,谁知竟被老爷看重了你。”明白提醒:这是个真真正正的“金子”。

媳妇们奉贾母之命给鸳鸯、袭人送赏,说道:“是老太太赏金、花二位姑娘吃的。”秋纹笑道:“外头唱的是《八义》,没唱《混元盒》,那里又跑出‘金花娘娘’来了。”不提名而提姓,是再次强调

“金”字。

而金鸳鸯与花袭人,乃至与袭人同姓、又名“金星玻璃”的芳官,都是金派。

胡兰成曾盛赞鸳鸯,说:“大观园里的人,黛玉、宝钗、凤姐、晴雯、袭人她们单举出一人都只能代表大观园的生活气象的一部分,只有鸳鸯,从她身上使人感觉出大观园的生活气象的全部。她有黛玉、晴雯的深情,却没有黛玉的缠绵悱恻、晴雯的盛气凌人。有凤姐的干练,没有凤姐的辣手;和凤姐一般的明快,但她更蕴藉。她和袭人一般的伏侍人,但她比袭人华贵。她是丫头,看起来却不像丫头,自然也不是小姐、奶奶、夫人,但她是她们全体。在她身上几乎还可以找出妙玉的成分,但妙玉的是洁癖,她的是洁净。诸人之中,没有一个比得上她的艳,一种很淳很淳的华美。从她身上找不出一点点病态。”

一句话,鸳鸯是个完人!

细看书中诸人对她的评价,似乎也的确如此。

李纨曾说:“大小都有个天理。比如老太太屋里,要没那个鸳鸯,如何使得。从太太起,那一个敢驳老太太的回,现在他敢驳回。偏老太太只听他一个人的话。老太太那些穿戴的,别人不记得,他都记得,要不是他经管着,不知叫人诓骗了多少去呢。那孩子心也公道,虽然这样,倒常替人说好话儿,还倒不依势欺人的。”

而接着这话,惜春笑道:“老太太昨儿还说呢,他比我们还强呢。”平儿也道:“那原是个好的,我们那里比的上他。”

——竟是奶奶、姑娘、丫鬟,上上下下,个个都说鸳鸯的好。

而她也确实吃得开,不管主子奴才,同谁都可以说说笑笑,甚至有些大喇喇的熟不拘礼。

凤姐儿过生日,鸳鸯等来敬酒,凤姐儿真不能了,忙央告道:“好姐姐们,饶了我罢,我明儿再喝罢。”好个飞扬跋扈的王熙凤,除了在老太太、太太跟前儿,何时这般低声下气过?然而鸳鸯这都不放过,笑道:“真个的,我们是没脸的了。就是我们在太太跟前,太太还赏个脸儿呢。往常倒有些体面,今儿当着这些人,倒拿起主子的款儿来了。我原不该来。不喝,我们就走。”唬得凤姐儿忙赶上拉住,笑道:“好姐姐,我喝就是了。”说着拿过酒来,满满的斟了一杯喝干。鸳鸯这才罢了。

刘姥姥进大观园,鸳鸯第一个出主意要作弄她,“天天咱们说外头老爷们吃酒吃饭都有一个篾片相公,拿他取笑儿。咱们今儿也得了一个女篾片了。”凤姐儿暗许她的主意,附和说:“咱们今儿就拿他取个笑儿。”李纨劝二人不要太淘气,鸳鸯笑道:“很不与你相干,有我呢。”——这可是丫鬟同大奶奶说话的语气?

吃过饭,鸳鸯又自作主张,让人拿几碗菜给平儿、素云、袭人送去,凤姐儿道:“他早吃了饭了,不用给他。”鸳鸯道:“他不吃了,喂你们的猫。”——连凤姐的话也驳回。

尤氏来贾母处吃饭,因分量不够,鸳鸯便命人道:“既这然,就去把三姑娘的饭拿来添也是一样,就这样笨。”尤氏笑道:“我这个就够了,也不用取去。”鸳鸯道:“你够了,我不会吃的?”而地下的媳妇们也这才方忙着取去了——鸳鸯的面子竟比尤氏还大。

贾母仲秋赏月,鸳鸯拿了软巾兜与大斗篷来,劝说:“夜深了,恐露水下来,风吹了头,须要添了这个。坐坐也该歇了。”贾母道:“偏今儿高兴,你又来催。难道我醉了不成,偏到天亮!”——竟是撒娇的口吻,但也顺从地戴上兜巾,披了斗篷。

连贾母也如此,何况他人?所谓“仆以主贵”,尤氏奉命为凤姐操办生日,要先走到鸳鸯房中和鸳鸯商议,听她的主意行事,何以讨贾母的喜欢;贾琏没了银子,要求鸳鸯挪来老太太的东西去当,混过难关。

而贾母又口口声声地说:“我这屋里有的没的,剩了他一个,年纪也大些,我凡百的脾气性格儿他还知道些。二则他还投主子们的缘法,也并不指着我和这位太太要衣裳去,又和那位奶奶要银子去。所以这几年一应事情,他说什么,从你小婶和你媳妇起,以至家下大大小小,没有不信的。”

——贾母都这样说了,哪里还有人敢不信,还敢挑鸳鸯的错儿呢?

不过鸳鸯能得到这样的地位权势,是有真才实料的。她的名字见于回目共有三次,《金鸳鸯三宣牙牌令》一回,极写其机敏干练,指挥若定。

凤姐儿忙走至当地,笑道:“既行令,还叫鸳鸯姐姐来行更好。”众人都知贾母所行之令必得鸳鸯提着,故听了这话,都说:“很是。”凤姐儿便拉了鸳鸯过来。王夫人笑道:“既在令内,没有站着的理。”回头命小丫头子:“端一张椅子,放在你二位奶奶的席上。”鸳鸯也半推半就,谢了坐,便坐下,也吃了一钟酒,笑道:“酒令大如军令,不论尊卑,惟我是主。违了我的话,是要受罚的。”王夫人等都笑道:“一定如此,快些说来。”鸳鸯未开口,刘姥姥便下了席,摆手道:“别这样捉弄人家,我家去了。”众人都笑道:“这却使不得。”鸳鸯喝令小丫头子们:“拉上席去!”小丫头子们也笑着,果然拉入席中。刘姥姥只叫:“饶了我罢!”鸳鸯道:“再多言的罚一壶。”刘姥姥方住了声。

这样的气魄胆色、明断伶俐,大观园众丫鬟中可有第二个?便是主子里,也只是凤姐、探春可与其相比吧。

《鸳鸯女誓绝鸳鸯偶》一回中,又极写其心机深沉,性情刚烈——

金文翔忙应了又应,退出回家,也不等得告诉他女人转说,竟自已对面说了这话。把个鸳鸯气的无话可回,想了一想,便说道:“便愿意去,也须得你们带了我回声老太太去。”他哥嫂听了,只当回想过来,都喜之不胜。他嫂子即刻带了他上来见贾母。

可巧王夫人、薛姨妈、李纨、凤姐儿、宝钗等姊妹并外头的几个执事有头脸的媳妇,都在贾母跟前凑趣儿呢。鸳鸯喜之不尽,拉了他嫂子,到贾母跟前跪下,一行哭,一行说,把邢夫人怎么来说,园子里他嫂子又如何说,今儿他哥哥又如何说,“因为不依,方才大老爷越性说我恋着宝玉,不然要等着往外聘,我到天上,这一辈子也跳不出他的手心去,终久要报仇。我是横了心的,当着众人在这里,我这一辈子莫说是‘宝玉’,便是‘宝金’、‘宝银’、‘宝天王’、‘宝皇帝’,横竖不嫁人就完了!就是老太太逼着我,我一刀子抹死了,也不能从命!若有造化,我死在老太太之先;若没造化,该讨吃的命,伏侍老太太归了西,我也不跟着我老子娘哥哥去,我或是寻死,或是剪了头发当尼姑去!若说我不是真心,暂且拿话来支吾,日后再图别的,天地鬼神,日头月亮照着嗓子,从嗓子里头长疔烂了出来,烂化成酱在这里!”原来他一进来时,便袖了一把剪子,一面说着,一面左手打开头发,右手便铰。众婆娘丫鬟忙来拉住,已剪下半绺来了。众人看时,幸而他的头发极多,铰的不透,连忙替他挽上。

这样的以退为进,而又果敢明决,则是连凤姐也要甘拜下风的了。

而《鸳鸯女无意遇鸳鸯》,则是极写其温柔敦厚的女儿本色——

且说鸳鸯一径回来,刚至园门前,只见角门虚掩,犹未上闩。此时园内无人来往,只有该班的房内灯光掩映,微月半天。鸳鸯又不曾有个作伴的,也不曾提灯笼,独自一个,脚步又轻,所以该班的人皆不理会。偏生又要小解,因下了甬路,寻微草处,行至一湖山石后大桂树阴下来。刚转过石后,只听一阵衣衫响,吓了一惊不小。定睛一看,只见是两个人在那里,见他来了,便想往石后树丛藏躲。鸳鸯眼尖,趁月色见准一个穿红裙子梳鬅头高大丰壮身材的,是迎春房里的司棋。鸳鸯只当他和别的女孩子也在此方便,见自己来了,故意藏躲恐吓着耍,因便笑叫道:“司棋你不快出来,吓着我,我就喊起来当贼拿了。这么大丫头了,没个黑家白日的只是顽不够。”这本是鸳鸯的戏语,叫他出来。谁知他贼人胆虚,只当鸳鸯已看见他的首尾了,生恐叫喊起来使众人知觉更不好,且素日鸳鸯又和自己亲厚不比别人,便从树后跑出来,一把拉住鸳鸯,便双膝跪下,只说:“好姐姐,千万别嚷!”鸳鸯反不知因何,忙拉他起来,笑问道:“这是怎么说?”司棋满脸红胀,又流下泪来。鸳鸯再一回想,那一个人影恍惚象个小厮,心下便猜疑了八九,自己反羞的面红耳赤,又怕起来。因定了一会,忙悄问:“那个是谁?”司棋复跪下道:“是我姑舅兄弟。”鸳鸯啐了一口,道:“要死,要死。”司棋又回头悄道:“你不用藏着,姐姐已看见了,快出来磕头。”那小厮听了,只得也从树后爬出来,磕头如捣蒜。鸳鸯忙要回身,司棋拉住苦求,哭道:“我们的性命,都在姐姐身上,只求姐姐超生要紧!”鸳鸯道:“你放心,我横竖不告诉一个人就是了。”一语未了,只听角门上有人说道:“金姑娘已出去了,角门上锁罢。”鸳鸯正被司棋拉住,不得脱身,听见如此说,便接声道:“我在这里有事,且略住手,我出来了。”司棋听了,只得松手让他去了。

此一段,在鸳鸯“心下便猜疑了八九,自己反羞的面红耳赤”一行后,庚辰本有双行夹批:“是聪敏女儿,妙!”“是娇贵女儿,笔笔皆到。”连给了鸳鸯两个考语:聪敏,娇贵。

邢夫人说她:“这些女孩子里头,就只你是个尖儿,模样儿,行事作人,温柔可靠,一概是齐全的。意思要和老太太讨了你去,收在屋里。你比不得外头新买的,你这一进去了,进门就开了脸,就封你姨娘,又体面,又尊贵。你又是个要强的人,俗语说的,‘金子终得金子换’,谁知竟被老爷看重了你。如今这一来,你可遂了素日志大心高的愿了,也堵一堵那些嫌你的人的嘴。”

这番话虽是讨好,却是实情——“模样儿,行事作人,温柔可靠,一概是齐全的”。

而鸳鸯自己则对平儿说:“这话我且放在你心里,且别和二奶奶说:别说大老爷要我做小老婆,就是太太这会子死了,他三媒六聘的娶我去作大老婆,我也不能去。”

——真没亏负了“志大心高”的定评!

然而鸳鸯的志大心高,却不同于黛玉的“孤高自许,目无下尘”,妙玉的“好高人愈妒,过洁世同嫌”,亦不同于晴雯的“风流夭巧招人怨”。她虽然敢作敢为,并不是一味拿大、目中无人,在她诸多优秀品格中,最珍贵的还是“体谅”二字。

拿刘姥姥取了笑之后,她会特地走来笑道:“姥姥别恼,我给你老人家赔个不是。”催着小丫头换茶。刘姥姥临走时,又送她许多衣裳,尽足待客之道。

捉了司棋的奸,反怕司棋心存惧怕加重病情,反自己立身发誓,与司棋说:“我告诉一个人,立刻现死现报!你只管放心养病,别白糟踏了小命儿。”

知道凤姐被邢夫人排揎,背地打听清楚了告诉贾母,又同众人说:“他也可怜见儿的。虽然这几年没有在老太太、太太跟前有个错缝儿,暗里也不知得罪了多少人。”又说,“如今咱们家里更好,新出来的这些底下奴字号的奶奶们,一个个心满意足,都不知要怎么样才好,少有不得意,不是背地里咬舌根,就是挑三窝四的。我怕老太太生气,一点儿也不肯说。不然我告诉出来,大家别过太平日子。”

而她说这番话的时候,分明是不把自己放在“奴字号”队伍中的。难怪胡兰成说:“她是丫头,看来却不像丫头,自然也不是小姐、奶奶、夫人,但她是她们全体。”

一个集合了大观园群芳品格的真正兼美之人,却又不似可卿的风流失贞,既锋芒毕露又含蓄内敛,既嫉恶如仇又慈悲为怀,既泼辣明断又温柔敦厚,既烟视媚行又洁身自好,可不是个真正的完人么?

然而命运最喜欢同人开玩笑,这样的一个完人,人生却偏偏不完美,枉自叫了鸳鸯,却被迫立誓一世不成双,也真真令人扼腕。

黛玉《桃花行》中有“天机烧破鸳鸯锦,春酣欲醒移珊枕”的句子,究竟鸳鸯犯了怎样的天条,要被烧破绣锦,惊醒春梦呢?

怕只有操控着“千红一哭,万艳同悲”命运的警幻仙子知道了。

2.鸳鸯的心底暗恋着谁

鸳鸯的第一次出场,在二十四回开篇——

如今且说宝玉因被袭人找回房去,果见鸳鸯歪在床上看袭人的针线呢,见宝玉来了,便说道:“你往那里去了?老太太等着你呢,叫你过那边请大老爷的安去。还不快换了衣服走呢。”袭人便进房去取衣服。宝玉坐在床沿上,褪了鞋等靴子穿的工夫,回头见鸳鸯穿着水红绫子袄儿,青缎子背心,束着白绉绸汗巾儿,脸向那边低着头看针线,脖子上戴着花领子。宝玉便把脸凑在他脖项上,闻那香油气,不住用手摩挲,其白腻不在袭人之下,便猴上身去涎皮笑道:“好姐姐,把你嘴上的胭脂赏我吃了罢。”一面说着,一面扭股糖似的粘在身上。

鸳鸯便叫道:“袭人,你出来瞧瞧。你跟他一辈子,也不劝劝,还是这么着。”袭人抱了衣服出来,向宝玉道:“左劝也不改,右劝也不改,你到底是怎么样?你再这么着,这个地方可就难住了。”一边说,一边催他穿了衣服,同鸳鸯往前面来见贾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