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宁思忖了几秒,道:“阿姨有我电话。”说完有些期待顾准的回答。

沉默,莫宁在心里数,他停顿了约莫七秒的时间,之后才不疾不徐的说:“大概她认为我们更熟。”

莫宁不放过他:“约我看电影的是她。”

“这很重要?”

“不重要。”莫宁又说,“我只是不喜欢揣着明白装糊涂。”

“我并不明白。”

莫宁差点脱口说出什么,好在最后关头周一诺从试衣间出来的身影及时止住了她,平静了一下,她也淡淡的说:“算了,这不重要。几点的电影?我在哪里见阿姨?”

“六点半我会去你报社接你。”

“好。”

“下午见。”

“再见。”

周一诺看见了她,远远朝她招手,莫宁在窗边站了一会儿,突然笑笑,朝周一诺走去。周一诺问:“谁的电话要这么隐蔽?”

莫宁没有回答,转而问:“下午去看电影?”

“和谁?”周一诺试的是一条长裙,边对着镜子照着边询问式的看着莫宁。

“或许是个和我们很玩得来的阿姨。”

斟酌了一下莫宁不确定性的语气,周一诺问:“还有其他的‘或许’?”

莫宁看着试衣镜里的周一诺微笑,一种被完全了解的温馨感袭满她的脑海,她点点头:“或许是个男人。”但愿是个男人。

周一诺瞪她:“那你准备怎么处理我?”

“是个阿姨你就做个知心闺蜜吧,是个男人的话……你愿意做什么做什么。”

六点四十五,在周一诺的百般阻挠下,莫宁还是成功抵达了报社。报社的停车场就在大厦门口,莫宁一眼就看见了顾准的车。她倒没想到一向贵人事多的顾准真会这样准时出现,可想而知黄琦桦废了多大的力气。

这个季节的傍晚还是有些晒,顾准银灰色汽车驾驶座的窗口放了块遮阳板。周一诺不情不愿的被莫宁拖至车前,莫宁敲了敲驾驶座的车窗,里面的人拿开遮阳板,缓缓摇下车窗,一张因为对着阳光而眯眼的慵懒的脸突入眼球。莫宁心神一颤,周一诺也跟着不再嘀咕了。

顾准朝她们礼貌的笑了笑,正要下车,莫宁先一步说:“不必了,我们直接上去。”

打开后座的门,拉着周一诺钻了进去。刚坐好,周一诺就探过头来,不怀好意咬她耳朵说:“孩子,你刚才脸红了。”

莫宁狠狠掐她的腰,周一诺“哎哟”了一声,引得刚系好安全带的顾准回头一看,莫宁借机大方介绍:“这是我的好朋友周一诺。”又指着顾准对周一诺说,“这是文森特的顾总,顾准。”

周一诺意味深长的说:“久仰大名。”

顾准优雅一笑:“承蒙夸奖。”又别有意味的看了一眼莫宁,这才转回头,车子拐弯,驶入中央车道。

周一诺猛朝莫宁使眼色,示意让她开口搭讪。莫宁边瞪她,边暗自后悔带了她出来,坏了她刚研究出来的、对付顾准的方法:以静制静。

末了,周一诺干脆自己开口:“顾先生有女朋友吗?”

顾准的表情后座两人看不到,他说:“目前没有。”

莫宁的表情周一诺看得很清楚,她的表情让周一诺有些振奋,然后她继续问出下一个问题:“顾先生喜欢什么类型的女孩子?我的朋友很多,或许我可以介绍。”

莫宁惊愕,转头有想掐死周一诺的冲动。

第十战

赶在顾准回答之前,莫宁抢先打断:“不必理她,她就是个‘人来疯’,逢人就喜欢开玩笑。”

周一诺鄙夷的看着她。

顾准却笑意冉冉的答:“没关系。”

周一诺不顾死活的接话:“既然没关系,那回答一下也无妨嘛。”

“坦白说,这是一个不确定性很大的问题。我并没有想过。”大概觉得这样的回答有些敷衍,顾准又真诚的补充了一句:“抱歉,这是实话。”

周一诺:“不确定性啊?这好办嘛……你喜欢我这型的还是莫宁这型的?当然,我们并不能代表所有女性品种,你如果都不喜欢,直说无妨。不必顾忌我们会尴尬,我们都是厚脸皮的人。”

带周一诺一起来这个行为,莫宁悔得肠子都青了。很快速的反应了一下,莫宁成功转移话题:“阿姨喜欢看什么类型的电影?最近许多科幻大片上映,似乎都不错。”莫宁是真爱看电影,没有闺蜜陪伴的业余时间里,她都爱搜一部电影,边吃肉边看。

“唔,她喜欢看科幻片。”顾准回答的语气很轻,一手握着方向盘,另一手无意识的抚了抚下巴,脑子里正在琢磨的却是前一个问题。

“那就看《蜥蜴侠》吧,据说造型很精致,剧情也好。”莫宁在网上搜了很久都没找到这部电影的资源。

“好。”顾准在莫宁看不见的方向嘴角一弯,笑意盎然。

即至目的地之时,顾准的电话响起。莫宁看着他穿着蓝色细纹白衬衫的手抬起,前座的夹缝里是他指节匀称的手。

周一诺又凑了过来:“苏也宜说得很对,你每每露出这表情的时候就是心动了。告诉我,你是不是在看他修、长、白、皙的手?”

“修长白皙”是莫宁她们三个大学时常提的笑料,那时苏也宜喜爱看言情小说,总列举某某作者爱写“修长白皙的手指”这个例子,后来周一诺听人说男人手指的长短与某个攸关幸福的部位长势成正比,于是到后来,“修长白皙”这四个字就隐隐含了一些不健康的色彩,以致大家再提起时,面上都是暧昧之色。

莫宁怕顾准听到,狠狠用白眼刷她,然后听见前面顾准沉声说:“……你直接和她说。”下一秒,他对着后视镜说:“莫宁。”

莫宁条件反射的“嗯”了一声,当下有些怔忪,接过顾准递过来的手机。他正开车,道:“我妈打来的。”

黄琦桦话很多,事实上,她似乎很“忙”:车刚出发就坏了、下班高峰打不到车、因为倒霉所以心情不好……莫宁一点不难想象到,黄琦桦也许就在电话的那头悠闲的吃着水果,而且这通电话似乎没有要停的意思。

直到车子驶进商场的地下停车场。

坦白说,黄琦桦这个临时的“事故”,莫宁是猜到了的。

同样猜到的,也不止她一个人。

周一诺是个旁观者,她很认真的观察着莫宁和顾准之间奇怪的气场。下车之时,莫宁仍在接电话,她便径直走到顾准面前,眼神指了指莫宁,问:“顾先生,她在和谁打电话?”莫宁并未和她提过黄琦桦的事情。

“我妈。”顾准嘴角弯弯,笑的那一刹那让周一诺有些怔神,重叠的影像在她脑子里轮番播放,再回神时已是思绪百转,愁肠百结。她突然就冷下了兴致。

后来的时间里,周一诺已经被回忆缚住,再也强撑不起开心,赶在情绪到来边缘,她低头对顾准说:“麻烦顾先生和莫宁说一下,我有些不舒服,先回去了。”说完便大步朝停车场的出口走去。

眼见着一个人从眼前离开,莫宁赶紧捂了手机,上前两步,满脸焦急的问:“她怎么了?”

顾准回头看她,道:“她让我和你说她不舒服。”

莫宁眉头一凝,手机递给顾准,急急道:“抱歉,阿姨的电话你先接着,我必须过去看她。”眼见周一诺的身影还在不远处,莫宁毫不犹豫的追了过去。

算准了黄琦桦的爽约,算准了顾准最后会如约,莫宁没算准的是周一诺三月的心情,说阴霎时间就能山雨欲来。

顾准接起电话,那头黄琦桦还在焦急的说:“到电影院了?到了?喂?”

“妈,我先挂了,她有急事。”目光还在莫宁的背影里,脚步不自觉的迈出去。

“什么?什么急事?”黄琦桦关切的问。

“之后再说。”

莫宁对许多人都很不好,付夕颜曾经残酷的指出,莫宁骨子里就是个凉薄的女人。莫宁也从不作解释,她在初中学会了要多交朋友,在高中学会了要交好朋友,在大学学会了要小心所谓的“好朋友”,她并不多么突出,生活也没有那么轰轰烈烈,只是很平淡的过来,却很深刻的知道,不是所有人都值得自己的好。

周一诺和苏也宜不一样,莫宁有时候想,或许是她们俩在她心里占据了太多位置,这才导致她无法再对其他人好。她是个慢热的人,认定一个人需要很长很长的时间。可是,一旦认定,就是毫不计较的好,就是甘苦与共。周一诺这些年来的小幸福与伤痛,她能够感同身受,因为她曾眼睁睁的看着周一诺从一个率性勇敢的女孩变成这样。

G市太大,车水马龙,周一诺瘦得不剩几两肉的身子很快消失在夕阳里。莫宁踌躇的时候,手机响起,电话正是周一诺打来的,这个G市的号码是莫宁亲自买的。

“喂,你在哪里?”莫宁声音里有抑不住的担忧。

周一诺在那头说:“我晚上会回家。你住的地方我知道。不必多说……”

“告诉我你在哪里。”莫宁语气坚决的打断。

“我想一个人待会儿,我说真的。”周一诺顿了顿,又说,“你不要以为我是为了撮合你,我还没那么喜欢成全别人……知道吗?我现在看见情侣就讨厌,我不回北京就是不想见苏也宜和易绪幸福的样子……”

“这里你不熟。”莫宁语气柔和下来。“我没有多想什么,知道你不是那么伟大的人。所以,告诉我在哪里好吗?”

“我一个人去国外的时候也不熟,不用担心我,就这样,挂了。”

“喂?”

周一诺已经挂了,她总是这样我行我素。莫宁朝着烧红的天空叹了一口长气,街对面是家KTV,有渺茫的歌声传来,她没听过,歌词似乎是描写爱情。手里还握着手机,她就那么随口一句:“去他妈的爱情。”

顾准带着探究眼神看着她的背影,倏然觉得,看到一个人的另一面也并不是什么糟糕的事。几乎是马上,他在她身后建议道:“一起看场电影如何?”

莫宁确实没想到顾准会在身后,那一瞬,还来不及收拾心情和表情,她已经转过脸去。晚霞要散不散的,带着那么些绚丽的颜色,她看见他脸上的灿烂,一如他眼里的她。

两个人忽然就不约而同的微笑,继而一齐走向影院。

好莱坞的大片还是很有感觉的,莫宁看过的电影不少,科幻片一直是她很热爱的片种。《蝙蝠侠》、《蜘蛛侠》过后,《蜥蜴侠》倒也没让她失望,只是,3D画面的绿色大蜥蜴和脚底下清晰的野草触感几度把她惊得冷汗涔涔,以至于观影完毕离开的时候,她还有些缓不过来。

顾准难得的没摆出那副公式化又居高临下的口吻,说话也轻松许多:“原来你会怕蜥蜴。”

“我怕的是3D。”莫宁道,情节够好的话,她是个很容易就入戏的人。但如果要她对着那台14寸的笔记本电脑看这部片子,她一定不会有这样的反应。

顾准笑笑,没说话。

思维一回归,莫宁就又想起了周一诺,抬手看了表,已经十点多。飞快掏出手机拨了周一诺的号,许久的忙音过后,彼端响起懒懒的声音:“Hello?”

“周一诺?”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段时间,接着莫宁听见窸窣声,再接着周一诺才再度开口,“……呃,我刚才睡着了……”

莫宁心道,你可真行。不忘问关键问题:“在家?”

“嗯,很早就回来了,看到你冰箱里藏了些米酒,我就喝光了……还有那几包不知什么畜生的肉,也顺便被我当下酒菜吃了……对了,你家的米酒后劲还挺大……”

又听周一诺说了许多前言不搭后语的话,莫宁终于确定这厮没事,长长松了一口气后,她说了句“晚安”,挂电话,抬头,顾准倚在车旁看着她。

接到她的视线,顾准牵牵唇角:“上车吧,送你回家。”话毕,站直身体,替她打开车门。

车里的冷气还没完全蔓延开,闷闷热热的,却有一种奇怪的和谐。这和谐把莫宁锢得紧紧的,她怕任何一个小动作就会破坏它,于是干脆不动,倚着车窗看马路两旁流光滑过,舒心极了。

原来她是这样渴望一份安定的爱情。

静默了一段时间,感官明晰后,她突然意识到一件事:“我们没吃晚饭吧?”

顾准坐在前排驾驶座,听到莫宁的问题,也未作什么思考,直接问:“你想吃什么?”

周一诺没事,莫宁早早放了心,也完全失了警惕,有些期待的说:“我知道附近有家面店,很晚都不停业。”

“嗯,我送你过去。”

“嗯?你……”

不和我一起去吗?出于职业敏感,这个问题莫宁在“你”字出口后就即时收住,然后掩饰性的掠了掠头发,她面上已无分毫情绪,淡淡道:“……你把我放在环球商场门口就可以了,走过去比开车快。”

“好。”

十一战

莫宁最终没去吃什么劳什子的拉面,挫败感已经填满了那颗容量不小的胃。在环球商场下车以后,她就直接打了辆车回家。

然后是一路的思考。

莫宁住的房子是典型的单身公寓,一室一厅的房子,周一诺睡在她铺了海蓝色床单的大床上,姿势极其不雅。最关键的是,莫宁已经找不到可以置放自己的地方。去冰箱拿了瓶冰水,仰口灌下,她倚着11层小客厅的小窗户而立,关于自己关于顾准的碎片式的镜头在她脑子里缓缓播放。

“半夜站窗口吓人干嘛?”莫宁偏头去看,周一诺穿着一条皱巴巴的四角短裤,一件大大的T恤把她的性征掩了个遍。她从莫宁手里拿过冰水,仰头咕噜咕噜灌下,见莫宁只看着她不说话,周一诺推了她一把:“喂,你别吓人行不行?”

莫宁失笑,仍旧一语未发,抬手顺了顺周一诺蓬乱的头发。

周一诺大步跳开,双手抱臂做出一副浑身掉鸡皮疙瘩的样子:“你怎么满脸母爱泛滥似的,要人命哟……”

莫宁还是不说话。从周一诺身边走过,就去衣柜里取衣服洗澡。

洗完澡出来,周一诺正躺在床上看她。“快来说快来说,你今天到底怎么了?”

莫宁取了吹风机吹头发,看见周一诺嘴巴乱动却听不见她说什么。

说了半天莫宁没反应,周一诺大概也气愤了,从床上跳下来,扑到她面前说:“你是不是被那个姓顾的攻了?”

吹头发的手一顿,莫宁眼里迸射出火光。

周一诺“嘿嘿”一笑:“问世间情为何物啊……”咀嚼了一会儿自己话里的意味,周一诺一张满是神采的脸慢慢又黯淡下去。

注意到她颓下去的情绪,莫宁几不可闻的叹了声气,勉强扬了个笑脸对她说:“一诺,你做我的军师吧。”

“什么?”周一诺疑惑的看她。

“我想攻下那座姓顾的城。”火光再度在莫宁眼里燃起。

周一诺看了她半晌,突然欢快的笑起来:“没有问题!既然你这么需要我,那我就不走了,什么时候你攻下他,我再考虑我的去处。”

莫宁点头:“随你。”

文森特的产品招标会赶在夏天结束之前举行,地址在距离G市不远的S市。莫宁出门时叮嘱周一诺好好看家,周一诺笑言她会在莫宁离开的这段时间找到一个工作,自此和她双剑合璧,称霸G市。这个小愿望不着边际,却很温暖,一路上想着“双剑合璧”,莫宁总是笑着。

文森特在举行招标会的酒店为媒体记者订了一层的房间。和莫宁住在一起的是北京一家经济类报纸的女记者,住她旁边房间的是张乾志。她起初还以为张乾志会一直躲她躲到天荒地老,未曾想到再见到他时,他竟然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约她晚上一起吃饭。

莫宁当然拒绝,他也没多说什么,那种没有丝毫受挫的表情让莫宁有点不安。

晚饭时莫宁心底的那丝不安总算浮了出来。张乾志“偶遇”了她,端着餐盘走过来状似无意的问:“你男朋友到了没有?住哪一层?”

莫宁一下没反应过来她的男朋友是谁,几秒过后她才讽刺过去:“和你有关系?”

张乾志:“我只是想卖个关系要个专访。”

莫宁假装不懂:“卖谁的关系?”

张乾志看着她,突然笑了,声音里也分明压抑着什么:“莫宁,我真该让你知道……”

他停顿了,莫宁不得不去看他,他那危险的笑容收了起来,转为满脸冷然,继续说:“你宁可说谎也要拒绝我,我总该让你知道,骗我张乾志并不是什么明智的行为。”

意料之中被识破,她没想到会这么快,看着张乾志恨不得吃了她的脸,她忍不住道:“我真高估了你的度量。”便再也不愿意见到这个人,转身就走。

走远了,又后悔自己忍了两年怎么就忍不下这几秒。她明知道张乾志不是什么善类,她明知道他有猥琐的能力……

第二天是文森特的产品招标会,有很多原料供应商和各类厂商都参与了投标,中午莫宁在宾馆房间里写了通稿,又问摄影记者要了几张照片,直接在报社网站上发了稿子。下午,文森特公司公布产品招标结果,顾准会亲自出席。

约顾准的采访,莫宁走的是正常的程序,先打了顾准秘书范濛的电话,范秘书很公式化的说:“顾总刚下飞机,很累,不便接受采访。”

莫宁只得修改大纲,放弃专访。一点刚过,一个陌生电话打入手机,莫宁接起:“喂,您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