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琦桦挨着莫宁坐下来,眼里满是疼爱,用手拢了拢她的头发过后,她长长叹了口气说:“缘分这种东西真是奇怪。从第一次见你到现在,怎么都想不通你怎么突然就真成了顾准的女朋友。”

莫宁笑了笑,表示肯定,却没说话。

黄琦桦还是看着她,一瞬不眨的看她。莫宁被盯得很不自在,开始掠头发。

黄琦桦突然起身,道:“走吧,带你去楼下的房间。”

莫宁搬出想好的理由:“我就和阿姨睡吧,我不太习惯……”

“不习惯睡顾准的房间?”黄琦桦打断她,“那以后你们结婚了还要分房而睡?”

莫宁:“……”

黄琦桦:“走吧走吧,我刚都和顾准说了,你刚才没拒绝现在拒绝会很矫情哟!”

莫宁:“……”

莫宁是真的矫情。刚才没拒绝,她是因为感官刺激而一时兴起,洗过澡后,她也清醒了。和顾准交往以来,她一直都没有很鲜明的恋爱感觉,只有在和他很亲近的时候,她才会觉得他也许是喜欢她的,她甚至不敢用“爱”字去形容他对她的感情。

她了解他,但她只知道他不爱表达,只知道他有自己的想法,她只知道他是个内敛的人。她却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不知道他心里装着什么,不知道自己在他心里的地位究竟是什么。

最坏的是,她却不敢去问。这样的和谐让她有浓厚的幸福感,她很知足,觉得这已经很好。

可是,越接触,她真的越来越想深入他。

出乎意料的是,顾准并不在房间,那个意想中尴尬的场景并没出现。黄琦桦站在门口疑惑的“嗯”了一声,莫宁还没来得及欣赏顾准的房间,黄琦桦便在楼梯口大喊了一声:“顾准!”

顾启元从客厅里走出来,背着手说:“在小书房。”

黄琦桦:“他这么晚在小书房做什么?”

顾启元直接走上楼,哼哼唧唧的说:“迟早会过劳死!”然后又一个人气呼呼的走上了三楼。

黄琦桦短暂思考了一会儿,假模假样的叹了口气说:“这老头估计又犯犟了,我得去好好纾解纾解他,小的就交给你了!”话一说完,黄琦桦已经转身“踏踏踏”的上了楼,嘴里还嘀咕着:“喂,老头儿,你又怎么了?”

莫宁幸福的笑。

一楼大客厅的暖气开得很足,莫宁穿着睡衣也不冷,在客厅的大柜子找到茶叶,又寻了个茶杯,她开始细致的泡茶。她并不爱喝茶,但她爸爸很爱喝,对茶也很讲究,他甚至习惯于将茶叶放到食物里,做一些类似于“普洱炖排骨”之类的家常菜。因着这个原因,莫宁还是深谙泡茶之道的。小书房就在一楼采光最好的东面,莫宁站的位置可以看见小书房暗红色的门。她一边用茶匙搅着茶,一边漫无边际的想着些事情。等到茶叶泡好了,她又突然开始紧张起来,怕茶洒了,她还特意觅了个托盘,缓步走向那个方向。

看起来并不长的路却像走了很久一样,在心里拟好对白,莫宁伸手叩门。

里面没有回应。再敲了一遍,仍旧无人应答。想到他可能正在认真工作,她只好轻声扭开门,入眼是一室暗黄色的静谧,整个房间里只有一盏台灯照明,顾准正单手支在书桌上,脑袋依在手上,以一个莫宁觉得不可思议的姿势睡着了。

莫宁端着托盘在门口呆了一会儿。他大概也洗过澡,穿着白色的薄衫,眼前摆着笔记本电脑,屏幕光已经暗下去,只剩一个大大的Windows屏保在跳动。

莫宁轻声带上门,原本是想着小声点下脚,软软的触觉让她不自觉的低头,原来书房里铺了厚厚的地毯。她端着茶走过去,把大书桌上几本书移开,放下托盘。张口想叫醒他,看他样子实在安详,她又生生忍下叫他的欲望。

莫宁心一动,从笔筒里掏出一支笔,扯了张打印纸,挥笔沙沙的写下:醒了的话,茶如果冷了,就不要喝了。

压好打印纸,莫宁忍不住再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看着看着,她就又笑了,只是,自己都未发觉。

如果醒着的他是汪海,时常给她狂风大浪,那么睡着的他就是一弯泉,清澈而甘甜。忍住想用手去临摹他五官的冲动,莫宁转身离开了。

按开顾准房间的大灯,莫宁带着一种参观的心情扫视着他的领地。记得上次来顾家的时候,黄琦桦还特意漏过这间房间不介绍,这会儿她就要睡这里了。

东西不多,大概都已经搬走了,但很有顾准的特色,屋里有个书架,堆满了书,间隙里还塞了许多杂志,床单是海蓝色的,毛绒绒的,看着就让人有躺上去的欲望。这么个感觉一出来,莫宁已经躺了上去。

她习惯趴着睡,就这么趴着,竟就这么开着灯睡了过去。

趴着睡总归是不舒服的,这一觉莫宁并没睡多久,起来关了灯之后,再度躺回床上,拉了薄被,却怎么也睡不着了。

睁着眼睛,莫宁脑子里始终挥不去顾准睡着的模样。说不上来具体的原因,可是那个影像让她心里不断萌生出一种强烈的欲望,想和他永远在一起,想永远做一个能看到他睡颜能为他泡茶的女人。

最想做的是,让这种想法立刻、马上实现。

长舒了一口气,莫宁转了个身。就在这时,门口传来轻微的脚步声。心一惊,她已经飞快做出反应,闭眼,假寐。

门上传来响动,这最关键的一秒,莫宁用力的将被子踢到了脚下。

全身感官都开始变得灵敏。她能确定,现在在门口站着的人,是顾准。十秒过去了,他没有动,二十秒过去了,他走前了一步,关上了门,却没有开灯。莫宁心跳激增,不停揣摩着他此时的心态,正用什么表情看着她。

不出所料却又让她惊喜的是,他为她拉起了被子,拉至脖子下方时,他极力掩去的呼吸还是悄悄地洒在她的左脸上,就在这时,莫宁睁开了眼睛。

她的眼睛很大,室内虽然没开灯,却有自然光漫进来,影影绰绰的交织在她脸上,她就这么看着他,像要望进他的眼神深处。

顾准为她拉被子的手一顿,为了怕吵醒她,他倾身的幅度太大,薄纱空出一个大空隙,莫宁视线里是他的脖子以及脖子下的内容。她不知该作何反应,于是眨了眨眼,刚想开口说什么,一下就被顾准嘴角那细细的笑容惊住了,下一秒,那笑容的主人已经俯身吻上了她。

莫宁喜欢透了这样的吻。

她伸手环住他的脖子,然而,这样的姿势毕竟不好伸展,顾准一手滑到她的腰间,单手抄起了她。刚盖好的被子瞬间又因此而滑落,这次还直接滑向了地上。莫宁被他抱了起来,就坐在床边,顾准一手在她后颈,固定着她的脑袋,一手还在她腰间牢牢按着。

两人的呼吸渐渐厚重起来。顾准干脆把莫宁带了起来,转了个身压向了房间的白墙上,床头柜上的电子钟受连累,被直接甩在了地上,发出“噼啪”一声,无人理会。

因为顾准的手隔开了墙和莫宁身体的直接接触,她没有感到冷,可是就这么站着,她却觉得虚浮,天和地都在旋转,她根本站不稳,只得把所有的力量都汇聚到勾着顾准的那双手上,她牢牢的勾着他,在他的强势攻占下只觉得自己越来越飘……

像是享受不够似的,顾准微一使力,把莫宁的腰拉向了自己,两人之间细密的贴合,莫宁忍不住低声吐出了一个语义不明的字节。

就在这时,顾准突然缓缓退离她,在她肩侧喘匀气,又弯身一把抱起她,走了两步,把她放回了床上。他甚至弯腰拾起了那床遗落的被子,又重新为她盖上。末了,他还吻了吻莫宁的脸,道:“晚安。”

莫宁疑惑万千,却没有问什么。也道:“晚安。”

三十战

周一上班的时候,一件突发的事情严重影响了莫宁的心情,付夕颜在她一踏进报社就扔了份报纸在她桌上,一巴掌拍过桌面,引来了所有赶早班的同事。付夕颜见围观者数目已经够多,也就不卖关子,大声朝莫宁道:“你明知道王氏是我的稿子,你叫你的实习生去写是什么意思?”

莫宁未及反应过来她此举的含义,李涵已经快步走到莫宁面前,脸上尽是歉意,她说:“付老师,这件事莫老师并不知道。”

付夕颜咄咄逼人:“你是她的实习生,写的所有稿子都要经过她的眼,现在你说她不知道?”

李涵还是和付夕颜解释:“是这样的付老师,昨天采访任务来得急,主任让我找了您,您不在……”

“串线是当记者的大忌,你是实习生,这点你不知道不怪你,关键是,带你的老师可是我们报社的王牌记者。”付夕颜冷嘲热讽过后,眼神犀利了许多,转向莫宁的时候越来越不友好。

莫宁无声的坐在了椅子上。拿过付夕颜刚刚甩在她桌上的报纸,她边垂眸扫新闻,边问:“李涵,你把事情说清楚。”

李涵正在整理思路,付夕颜已经插话过来:“事情很简单,王氏的稿子一直是我在做,你让你的实习生串我的稿是想怎么样?”

莫宁不咸不淡:“李涵,你说。”

付夕颜:“你!”

“我不想在一大清早就和你吵,不管你信不信,你说的这件事我完全不知情。你这样激动,我没办法相信你现在的话,如果你真想知道事情的真相,请冷静点。”莫宁说话掷地有声,一时间围观的群众都自觉无趣,又“哄哄”的散了开去。

付夕颜不说话了,表情却仍然是气势汹汹。

李涵认真的把事情叙述了一遍。莫宁很快得出结论,她抬头看付夕颜的眼神并不犀利,却有种强大的气场,她说:“看来主任是关键,等主任来了问一下她不就知道具体情况了?”

付夕颜:“这与主任无关,即便是她下的任务,跑的是我的线,也该和我说一句吧。这么先斩后奏……”

“对不起。”莫宁起身说。

付夕颜一下被噎住,实在没想到莫宁的这个道歉来得这么干脆。欲言又止了半天,最终是恨恨的转身离开。莫宁重新坐了下去,她从没觉得自己和付夕颜的关系好,但她倒也没想过会和她闹得这么僵。

她隐约还觉得,这事并没完。

付夕颜一走,李涵就站在原地扯衣角,过了半天,她低着头说:“莫老师,对不起。”

“为什么说对不起?”

“事先没和您说,让您背了个黑锅,对不起。”

“还有什么没和我说的吗?”莫宁用半开玩笑的语气说,为的就是让李涵轻松点。

李涵却答:“有。”

莫宁被这答案讶住了。

几分钟后,看完李涵转发的邮件之后,莫宁已经讶得连嘴巴都闭不上了。李涵在网上告诉莫宁,这是她周五晚上收到的,发信人是个随便注册的名字。信件是用txt格式发的,复制到文档里有足足五十三页,满满当当的都是对河源公司不公平制度的控诉。除此之外,信件里还附带了一个压缩文件,解压后,有扫描过的解聘书、勒令辞职书、几十个员工的集体手印等……甚至有一封手写的家属证明书,证明死者的死与河源公司有直接关系。

莫宁仰躺向身后的靠背椅,按着下巴想着这之中的可能性。如果河源公司真的有制度缺陷间接导致员工自杀的话,那么,这绝对应该披露。就冲河源公司这样隐瞒事实并且拒付赔偿金的行为,报道是必须的。

只是,这些证据显然不够。

被这个神秘的邮件连续困扰了两天,第三天晚上见到顾准的时候,她的心情才稍微开阔一些。顾准对吃并不挑剔,莫宁建议去吃川菜,他也欣然驱车而去。

“心情不好?”

“唔,有个不好的征兆。”莫宁道。

“什么?”

“我在你面前越来越疏于掩饰了。”

顾准笑了,隔了片刻说:“这是好征兆。”

“可你还是精于掩饰。”

顾准收起笑容:“是这样吗?”

莫宁偏头去看他:“不是。你比以前更精于掩饰。”因为以前他也许对她没感觉,也无需掩饰,而如今,她能清楚的感受到他对自己的渴望,那天晚上他抱着她贴向他的时候,她感受得很清楚。可是,能够生生断开这种渴望,得要多大的演技啊?

莫宁太沉溺于自己的思路里,没有看见顾准突然紧握住方向盘的手。他的声音也沉了许多:“你试想过原因吗?”

莫宁:“什么?”

“我在你面前没有任何掩饰。”

莫宁看着他,觉得他正在生气。“你的意思是,我不了解你?”

顾准没有立即接话,眉头却皱了起来。

莫宁冷冷笑了笑,刚刚才开阔起来的心情此时霎时又低落下去,她倒是没想到,就这么个小事也能让两人争吵。显然,她没有意识到重要性。她还是接着说:“相互了解本来就需要一个漫长的过程,你什么都不和我说,我怎么知道你在想什么?”

“你相信我吗?”

莫宁不明所以:“你指什么?”

“相信我说的话吗?”

莫宁狗血了一把:“只要你肯说,我都会信。”

“胜于你自己的眼睛你的判断力你的理智和我的行为吗?”顾准的问题很流畅,让人觉得他这个问题似乎早就酝酿好了,就等着这么一天问出来。

莫宁没有回答。转而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顾准的嘴角泛起笑意,那笑意看起来却有些冷:“你明明知道。”

“你可以说的。”

“抱歉,我不喜欢你频繁提问的语气。”顾准边说着,边在一个十字路口急速转了个弯,这个转弯太突然,以至于刹车声刺耳得让周围的路人都不自觉的遮住了耳朵。

莫宁不可置信的看着顾准,他关了车灯,马路上的路灯在他脸上明明灭灭,她看他的样子这样不真切。好像从来不曾认识,好像之前他们的美好只是一场戏。戏完了,两人重归陌路。就好像,他们从来不是一条线上的,他们从来未曾相爱过,就好像即便这些美好是事实,也随时可能像泡泡一样碎得毫无踪迹……

顾准的失控并没有持续太久,车速渐渐慢下来,他空出一只手揉了揉额角,道:“抱歉,今天工作很累。明天我要出差,原本是想和你一起吃饭。现在,送你回家。”

莫宁心脏抽痛了一下,有些自嘲的笑了笑:“我这是欺君犯上惹了龙颜不悦?”

“我不想吵架。”顾准直接扔了五个字过来。

“我也不想。但我不喜欢不明不白被人甩脸色。”

顾准眸色一沉:“我说过,我现在很累。请不要咄咄逼人。”

咄咄逼人?莫宁被这四个字重伤。以前付夕颜也说过她咄咄逼人,她从来没觉得这个形容词会这么让人难受。最没用的是,她居然想哭。

她原本是想着,今晚见面,也许顾准会给予她一些关于河源公司的好建议。最近张乾志的某个直系亲属刚升任省委宣传部部长,她最近心绪一直被这些事交相烦扰,整个人都很浮躁很不在状态。和顾准这样的争执,让她仍然恍恍惚惚,这感觉就好像是被一个噩梦突袭,被吓得半死,醒来之后却发现这可怕的噩梦根本不是梦的那种抑郁感。

顾准把她送回了家,替她打开车门,坐在车里看她进了公寓楼,又头也不回的驾车离开。

莫宁头一次觉得悲凉,股股的风吹来,她用力的裹紧衣服,却觉得一点暖度都没有。进了屋,把暖气开到最大,她外衣也没脱就直接扑进了床上。一动不动的趴着,回想着刚才的事情。想到头痛欲裂她也没明白她怎么就和他吵了起来。

半个多小时过后,门铃声响,莫宁以为是对面那个变态男,并不打算理会,于是一直装不在。又过了十几分钟,她的手机响起,看也没看就接起,开口“喂”了一声。

那端传来礼貌的声音:“请问是莫宁小姐吗?”

莫宁失望的“嗯”了一声。

“您好,这里是好当家宅急送,您的外卖到了。”

“什么外卖?”

“四十分钟前您点的外卖啊。”

莫宁叹了声气:“送错了,我没订外卖。”莫宁边说着就边把电话挂了。

很快,手机再度响起,莫宁很想甩句“烦不烦”过去,那边更甜美的一个声音先她一步:“这里是好当家餐饮连锁,请问莫宁小姐吗?”

莫宁“嗯”了一声。

“是这样的,晚上七点二十三的时候,一位先生点了两份外卖,其中一份是送到您住的香苑,现在我们给您送的外卖已经到了,您能方便出来接一下吗?”

莫宁:“先生?什么先生?”

“稍等,我为您查一下。”那边敲键盘的声音响了一阵,然后,那个甜美的女音接着说,“抱歉,让您久等了。那位先生姓顾。”

番外一

七点四十。范濛从显示器前移出视线,抬手看了看表,靠在椅子上长长的伸了个懒腰。出差前的准备工作还差一点尾巴没有整理完,拉过电话,叫了外卖,她戴上眼镜准备重新投入扫尾工作。

目光一起一落间,她猛的看见顾总走进了办公室。

他不是见莫小姐去了吗?范濛正兀自疑惑中,桌上话机响起,接过:“顾总?”

顾准在那头说:“范秘书,请把明天要带的文件拿给我。”

范濛做了顾准两年的秘书,时至今日,她已经能从顾准的语气和表情里判断他的心情状况。就好像此刻,他的声音沉而有力,语气却并不舒缓——这是他心情不佳的时候,只不过,未见到表情,她还无从得知他的心情究竟坏到什么程度。

她深知,在这个时候,她的工作不能出一点差错。倒不是怕顾准,只是她很不喜欢他因为她的失误而皱眉的样子。

细细数清楚了材料,范濛又对着镜子理了理头发,起身拢平了衣服,抬腿出了办公室。

把一沓文件端正的放好,范濛说:“顾总,这些材料您打算今晚做吗?”会问这个问题是因为顾准下班时交代她整理好,他原本是打算在赴美的飞机上赶完这些工作的。

此时,顾准的视线仍胶在电脑屏幕上,范濛看出来,他的心情真的很糟。因为他平时极少皱起的眉此刻正紧皱着。这种表情只有在他遇到复杂商业状况和难缠的人时才会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