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轮敲门声响起。

莫宁没有迟疑,对电话里说:“先等等,有人敲门。”然后放下电话,慢慢缓下步子。土济岛的酒店不多,就只有莫宁住的这一家条件最好,但即便条件好,隔音条件却也很差,莫宁走到门边,礼貌的问:“谁?”

响应她的是新一轮的敲门声。

她把手伸向门锁,慢慢的拧开。一条小缝在眼前亮起,那张熟悉的脸就那样突兀的出现在视线里。她穿着一件黑色的背心,因为刚刚擦过头发,所以还有些凌乱,一张脸因为刚洗完澡的缘故,此时显得很白,洞亮的眼睛在这样一张脸上格外动人。

顾准一秒不落的看着她,然后“啪”的一声合上电话,眸色沉了一圈:“刚洗完澡?”

他的出现莫宁很惊喜,事实上,她的惊喜也完全写在脸上,只不过,这惊喜并没持续很久。捕捉到他眸色暗沉的细节,莫宁垂首看了看自己,她的背心很宽松,此刻又因为开门而弯着腰,本来是打算睡觉的,她没穿内衣。以顾准的高度和男性注意力定理,她百分之八十九肯定,该看到的,他肯定都看到了。想到这里,她不由站直身体笑了笑:“深夜造访,有何贵干?”

脸是笑着的,语气却分明透着一股不忿。顾准没有介意她的语气,也微微倾下身去,与莫宁的眼睛对上,在她的瞳孔里发现自己后,顾准嘴角一弯,手紧接而至,轻缓而温柔的抚摸她的脸。

莫宁竟然来不及躲。最关键的是,她竟然不想躲。最没骨气的是,她竟然因此而脸红。

顾准双手捧住她的脸,轻声道:“我也刚洗完澡。”

莫宁伸手去打他的手,被他一手抓住,另一只手还未及出动,便被他牢牢的束在他的掌心里。莫宁拧眉:“你耍流氓?!”

顾准已经等不及,先一个吻落在她的额头。然后直接拉过她的腰,一使力,她已经被送回了房间,顾准紧随而入,单脚关上了房门。莫宁两手还在反抗,顾准干脆两手带着她的手,扭至她身后,顺便抱住了她的腰,他比她高许多,接吻不易。她又一直在试图反抗,顾准只好再度使用目前为止发现的最好用的接吻方式——把她压在了门背。

莫宁的脸不知是因为反抗还是因为羞涩,已经通红,被酒店房间有些奇怪的灯光一照,更加明丽动人。不喜欢什么都被他主导,她下了狠心大声说:“你放开我!”

顾准停止了动作。莫宁抬头看他,明显的看到他眼里一丝奇怪的内容闪过,她有些兴奋,还有些不忍,最终,还是报复的兴奋感战胜了仁慈,她继续说:“顾先生,我是你的女奴吗?在主人需要的时候还顺便负责帮他泄欲?”

顾准放开了她,吻她的冲动是临时被勾起的,他的计划原不是这个。可是,这股让他自己都觉得诧异的冲动好像让事情变得更糟了。

虽然放开了她的手,顾准却依然把她圈在自己的怀里,他穿着薄薄的白色Polo衫,手臂就在莫宁肩侧,她瞥了一眼,又抬头,尽力避免他直视她的眼神,道:“这是什么意思?”

顾准自嘲的笑:“没有什么意思。”

莫宁恨得牙痒痒,他一边说着没什么意思,却仍旧不松开她。她最在意的不是他给她的压力,她在意的是,他这样以一个像拥着她的姿势将她固着,一直在挑战着她对他的定力,打从他出现在她门口那一刻起,她就突然没了那些怨怼,只想被他抱着,打从她看见他细细的唇角挑起的笑容开始,她就只想被他吻着,其实所有的自尊自傲都抵不过对他的想念,出游很爽,这天大地大不止让她觉得自己渺小,还让她深刻觉得空虚,心底最深处那股对他的需要在他出现的这一款像一滴小墨汁滴入清水里,扩散成一砚乌黑色的水……

可是,哪怕再想念,她也强行守住自己,守住自己的底线,她要他知道,她不是个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女人。

“公司……”

“我不想听。”莫宁打断,甚至有些幼稚的抬手捂住耳朵,这些她都知道,可是,就是这个原因,让她无比烦躁,她不想做一个大公无私的女人,不想体谅他。

顾准看着她纠结的样子,伸手去拉她挡住耳朵的手,柔声道:“我不说了。”

“既然忙,为什么还浪费时间来这里?现在我们还没到能为对方负责任的程度,将来你因为我而有损失,我可承担不起。”

顾准被她的话逗笑,忽然说:“哦?没到那种程度吗?”

“当然。”

“你所认为的,为对方负责任的程度……具体是指什么程度?”

莫宁被他这句问话问得满脸涨红,原本没有那么暧昧的内容愣是被他缓之又缓的语气拖成了令人无限遐想的暧昧。莫宁还在他的怀里,只觉得周身都热热的,这感觉实在不好,但她脸上仍旧摆着平静的假象:“你觉得呢?”

顾准笑意盎然。突然退离她,转了个身,视线平移,快速的扫视了一下房间后,他建议道:“要一起出去吹吹海风吗?”

莫宁当然是下意识拒绝,却被顾准抢先打断:“奉劝一下,房间气氛太好,并不适合冷静理智的谈话。”说完,顾准还带着笑容意味深长的上下打量了莫宁一眼。

莫宁被那道眼神看得浑身不自在,那感觉就好似自己未着寸缕站在他面前。

其实这个时间的土济岛才只是晚上的八点多而已,海滩上游人仍然很多。莫宁一直在想着怎么把自己的想法理智的说出来,让身边这个男人意识到自己的错误。当然,此时此刻她所想的并不只是要他认错而已,她更希望他将来不要继续犯这样的错……如果,冷落她,什么消息都不告诉她,什么具体的不具体的事情都不和她坦白算错误的话。

她没这样谈过恋爱,身边的例子只有一个十分失败的和一个十分成功的,没有人像她这样一阵好一阵不好,像坐过山车一样。她没有经验可借鉴,只能像瞎子一样摸着石头过河。

到了晚上,海边潮气更重,一浪一浪拍过来,都是腥咸的海水味。莫宁出门时披了一件针织衫,又穿上了长裙,并不冷。这样的大背景下,确实像顾准说的,人都冷静了许多。

渐渐地,两人走到僻静的地方,顾准提议就着海滩坐下。莫宁也就随着他坐了下去,冷不丁看到他正遥望着大海的侧脸,莫宁还是不可抑止的为他专注的样子而没用的心跳了一阵。

“今天玩得开心吗?”顾准突然问。

莫宁知道他习惯用一个普通的话题来引起真正的话题,也就顺着他:“嗯,很开心。”

“有留给明天的精力吗?”

“嗯?”

停顿了片刻,顾准斟酌着开口:“我以前并没试过给人意外,第一次给,好像对方并没有觉得惊喜,不止没有惊喜,我怎么看怎么都觉得那个人一见到就生气。”他的语气幽幽的,就好像在说别人的事情,“工作很忙、事情很多,这些明明是理由,听起来却像是借口。过去我一直是个以工作为重心的人,我的生活里除了父母并无其他可以分割它重量的存在……”

莫宁很认真的听他说着。

他突然侧首,看着莫宁说,定定的说:“然后,你出现了。”

莫宁心里怦怦直跳。不敢去回应她的视线,她怕自己一旦看了,就没办法拿乔了。于是她还假模假样的说:“这么听起来我的地位还真重要呢!”

“很遗憾的是,我完全没有感受到。”莫宁语气平缓,表情认真。“如果你真这样在意我,会在意我的想法吗……我忽然很好奇,顾准,你以前谈过恋爱吗?”怕自己的问题显得太可笑,莫宁加了一句:“我的意思是,你以前认真谈过恋爱吗?”

顾准被她问得移开了视线。过了几秒钟,像是再也忍不住似的,他突然明快的笑了起来,看起来特别愉悦。

莫宁看着他大笑的样子,阴测测的说:“这问题的笑点在哪儿?”

顾准摇摇头,他很想说他并不是在笑她的问题,而是笑她并不经常出现的可爱样子。可是,他最终没有说。

又开始思考她的问题,他以前认真谈过恋爱吗?

谈过的。只是那时候他还太年轻,即便谈过也已经记不清什么了。步入社会以后,他所认识的女人大都有着共同的气质,或者出于爱他的才——如果会赚钱算是才的话——或者出于爱他的貌,其实,对于样貌,顾准一直有道阴影。更多时候,他并不喜欢别人太直白的表露对他外表的喜爱。

身边这样的女人多了,他就疏于打理感情了。虽然和父亲关系很坏,顾准的性格却尤其像他,像他处事的一丝不苟,像他工作的认真负责……唯一不像的,大概就是对待感情。

思绪蔓延至此,顾准用一种自己都不怎么熟悉的心情开口:“不管你信不信,我不会像在意你一样在意任何一个人的想法。”

莫宁心都醉了。

“我很想把自己的过度做好,非常非常想。”顾准的语气坚定得像是承诺,“可是在这之前,你愿意理解我吗?”

其实,对顾准答案的要求,莫宁的期望值并不高。在他们以往的相处过程里,她总觉得像是打仗,她要时刻守好自己的得与失,攻与防,在他们感情还未明了的时候,她用《孙子兵法》来揣摩算计他,虽然最终她都是被反算计的那一个……但是,当他们之间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明了之后,她便再也不能潇洒的进退自如了。性格里多了一味叫不由自主和无能为力的东西,有时候她总觉得自己好像已经脱离出那副被爱锁住的躯壳,就站在很高很远的地方,看着那副躯壳不断地沦陷,不断地失守。她却只能这么看着……

她以为她永远都会像那样失守下去,或者不是永远,等有一天爱意和情感都消磨殆尽的时候,她也许会回头。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想到自己会到那个程度,莫宁竟觉得心痛,于是宁可继续这样陷下去,也不希望自己放弃。

然而今天,顾准就这么和她说,说他在意她,说她已经在他的生活里心里有了重量,这种坦白是顾准的第一次,这种坦白所带来的如巨浪一般猛烈的幸福感对莫宁来说,也是第一次。

她原来这样在意他对自己一字一句的评价,在意着,还深深的珍惜着。

想完这一切,她忽然觉得眼角凉凉的,眨了眨眼睛才发现有泪滑下脸庞。

顾准反应很快,仍旧是坐着的姿势,侧脸却已经靠近她,俯身下去,吻住那颗调皮的泪,用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宠溺语气说:“还是没办法消气吗?需要我立刻消失吗?”

莫宁伸手去推他,他还像模像样的往后倒去。莫宁条件反射的又伸手拉住他,被他使力拉进了怀里。

后来的时间,顾准一腿曲着,给莫宁当枕头,另一腿伸直给莫宁当沙发,她就这么在他的怀里看着黑幕里的满天星和他眼里的两颗星,舒服极了。

三五战

第二天早晨,莫宁再度起了个大早。

顾准穿了件天蓝色的短袖,浅灰色的长裤,竟意外的和莫宁的海蓝色长裙配极。莫宁自己为这默契的配合感到高兴,顾准却很不赞同的皱了皱眉说:“你知道我们今天要去哪儿吗?”

“出游啊。”莫宁垂首看自己,“怎么,这裙子不好看?”又甩了甩那颇带波西米亚风的裙摆,很热带啊。

“唔,”顾准看着她,沉吟了片刻,道,“或许不错。”

莫宁看着他,不明所以。

两人简单的在酒店吃过了早餐,顾准牵着她朝酒店后走去,那是远离海的方向。穿过了一片高大的小树林,一辆观光小车出现在面前。莫宁答应过不问他去处也不问他打算,于是就这么放心的任由他拉着她坐上那辆小小的观光车。

看起来很废柴的小观光车在下坡的大马路上飞驰着,带起莫宁的长发,她的视线在车外的风景上,顾准的视线在她身上。土济岛的天空很蓝,空气清新而美好,两人天幕一样的颜色就在这样的晴日里美得像画一样,偶尔过往的行人都忍不住回头三看。

观光车在山顶处停下,两人缓缓下车。顺着顾准眼神所指,莫宁抬头看见前面有个小屋子。

“走吧。”顾准牵过她的手,拉着她朝前走去。

原来是个装满器材的地方,屋子很大,有很多壁橱,一位身材略显臃肿的高大白人走过来,友好的朝二人笑,作自我介绍。

谈话之后,莫宁才知道这里原来是个极限运动基地。土济岛最为世界各地玩家所知的并不是这里的海,而是这里绝佳绝妙的地理环境。这里虽然不属于热带地区,但仍旧茂密的长着许多热带才有的植物,因为植物的茂盛,这里形成了一片奇怪的小雨林,雨林下的泥土松软滑腻,几乎不能行人。政府原想毁掉这块奇怪的雨林带,因为种种原因,始终未能实施。这里的神奇瑰丽之景为当地人所敬畏,所以,此地未遭任何破坏。

七十年代曾有植物学家生物学家以及探险家组成的队伍来此考察,拍摄了许多珍贵的纪录片和照片,并广为流传。因着这个原因,土济岛更是世界闻名起来。政府也就在这样的情况下慢慢发现了这里的好,开始热衷于开发这里的旅游观光业。如今,这里最为繁盛虽然是海岛度假,极限运动是近年来才开发出来的,可是一开发出来就广受欢迎。

打死莫宁她也没想到他会带她来玩这个。

“你很怕?”顾准看着她的样子,不由笑道,“我以为没有什么能让你害怕。”

一旁高大的萨姆先生虽然听不懂二人的中文,但他也看出了莫宁身体的抗拒和表情里的恐惧,他好心的安慰:“今天来的人不多,只有两伙,上午只有你们,所以,请不要那么害怕好吗?”

顾准笑意更深了,莫宁一直不肯说话,他就逗她:“现在放弃已经来不及了。”

莫宁瞪他一眼,指着一个其中一个已经打开的柜子说:“那些东西都要穿在身上?”

顾准点点头:“那些器材用来保证你的安全。”

“我们,要怎么玩?”莫宁是真不懂。

“滑翔的乐趣在于,你真的会有飞的感觉。”顾准指了指玻璃箱子里放的那架银色的滑翔机,“喏,就是那架东西,它会带着我们起飞,穿过雨林顶,飞到彼端。”

“我们要被那机器吊着?”

“唔,确切的说,是挂着。”顾准的样子极其悠闲,一点看不出害怕和紧张的样子。

莫宁有些好奇的问:“你以前玩过?”

顾准眼一弯,微笑道:“没有。”

莫宁脸都白了。

这时,萨姆先生又来插话,不过这回,他是将他超大屏幕的手机递在莫宁眼前,笑意款款的说:“这是给以前来这里玩的孩子们拍的,他们上那机器之前还抖腿流眼泪呢!一轮享受之后,他们都嚷着下次要再来呢!”

莫宁很快被画面上那对紧紧拥抱在一起的恋人吸引了,打动她的不是空中的景色,而是震荡的画面里,那两张共同前昂的脑袋和紧紧攥在一起的两双手。他们像是遨游在天际,世间好像只有他们。

那么美,那么震撼人心,连尖叫声都显得那么和谐。莫宁忍不住抬头去看自己心里的那个人,正巧看到他也刚从视频里收回视线,她看见他眼里的内容,和自己一样。

莫宁最终选择了体验。

有一个小时的时间,三四个人在她身上替她收拾着,一颗一颗的小螺钉,一个一个的装备,都往她身上套。被这么严严实实的裹着,她终于知道顾准为什么一开始会对她的穿着皱起眉了,抬起头去看他,发现他也好不了多少,整个人快被包成金刚时,她终于忍不住笑了。

腰间裹着不知名材料做成的款款的腰带,上身套着坚硬却并不厚重的类似于机器人穿的那种衣服,莫宁伸了伸手,只有五指能活动。出了准备室,门外是个小型的开阔地,萨姆先生正在和飞行员摆弄着那个银色的机器,它比在玻璃箱子里看更完整,更美丽。柔和的日光照耀下,它的机身散发着一圈一圈刺目的光芒。

顾准过来牵着她的手,用力的握了握,柔声道:“还是怕?”

莫宁看他认真的样子,也不保留的点点头:“怕。”

顾准担忧的看了看她:“滑翔对心脏的压力不会像蹦极那么大,但还是有一定危险性,如果你实在紧张无法排解,我们可以放弃。”边说着,他还抬手去感受她脸的温度,因为束缚很多,抬手这个动作看起来并不那么容易。

莫宁看他有些笨拙的样子,不自觉的笑了出来。这一笑,人也轻松了许多,为了天空中那样和谐唯美的景象,她也费力去自己脸上寻到他的手,用力的握了握:“我不想放弃。”

滑翔机的驾驶员已经坐了进去,萨姆先生和几个穿橙色制服的工作人员开始对顾准和莫宁做着最后的安装和检查,一切结束后,工作人员为他们戴上了帽子、手套……然后,滑翔机渐渐升空,莫宁以为噪声会很大,没想到只有轻微的发动机的声音。他们的腰被两根结实的粗绳连接在了滑翔机的底端,其他部位被细绳连着,顾准就在她身边。

身体慢慢离地,腰被托起,因为平衡感很好,所以没有特别难受的感觉,只是心跳飞快,就像要从嘴里溜出去一样。慢慢的,滑翔机越飞越高,尽管穿着许多装备,莫宁仍然清晰的感觉到了风,因为飞行速度并不快,一些冲破空气阻力的感觉她还没能感受到,但她已经开始因为心跳剧增而兴奋。

一辈子没这样刺激过。

再接着,滑翔机已经完全脱离开陆地,隔着帽子前的玻璃钢,莫宁看见大片大片的绿色,像一颗一颗的冰激凌雪球,坠在地上,簇簇拥拥,美得像天堂。来不及思维,她的尖叫声已经起来,她听见自己响亮的说:“好美啊!!!”最后的尾音在空气里环绕了很久。

其实萨姆先生是不建议他们在飞行的时候说话的,开口说话需要氧气,尖叫会需要更多,可是,因为空气阻力和戴着安全帽的原因,他们并不能及时而充足的吸收到氧气。又因为整个身体被悬挂着,所以肺部很难及时运作,于是最终,尖叫的人们会觉得难受。

莫宁完全忘了。事实上,她一点也不觉得难受,安全帽下端有个缺口装置,她的声音从那里出去,空气从那里进来。

“顾准,你在吗?”莫宁以为顾准是个老实人,乖乖听着萨姆先生的安排,大气都不敢喘。

她没看到的是,顾准的一只手套已经被他并不流利的动作甩开,因为两人都是呈大字状被无数根细绳悬挂着,顾准费了很大的劲才触到莫宁的手,在滑翔机还未开始加速的那一段短短的时间里,他成功的拉下了莫宁手套上的拉链,凭手腕活动,略略得力,用力地握住了她的手。

直到顾准一边使力一边喊了她的名字后,她才发现自己的手被握着,浑身被禁锢着,只有那一处是真实的血肉之感,那个人那样用力的牵着她,那种奇怪而难以形容的感觉蹿升至大脑,再返送回心脏,接着,心脏口像火山喷发一样,众多杂糅、刺激、难以形容的感觉朝她喷涌而来。

她感动得想哭。

最难消受的,竟是这紧紧一握。

忽然,耳边传来“呲呲”的信号声,萨姆先生的大嗓门响起:“天哪!你们在做什么!为什么要解开手套!”

莫宁这才想起,这滑翔机上大概装满了能拍摄到各个部位的摄像头,为这突然的脱轨行为,莫宁心头难抑激动,冷不丁听到顾准的声音:“真遗憾,那手套大概都掉进森林里了,萨姆先生要我们捡回来吗?”

萨姆先生怪怪的哼唧了一声,倒不再继续说什么了,“呲呲”的信号音断掉,莫宁感觉到那只握着自己的手又紧了许多。

忽然,滑翔机机翼一侧,倾了下去,莫宁还没来得及思考,那边顾准已经宣布了答案:“要加速了,抓紧我!”

莫宁抓紧了他,忽然想闭眼睛,偏偏顾准又补了一句:“不要闭着眼睛。”

感慨于他对自己的了解,又感慨于这种几欲让人死去的刺激感,莫宁在加速前回了一句:“我不会的!”

滑翔机已经加速,飞一般的窜过去,阻力从四面八方的小细节里袭来,因为被分散开,所以在压力很小的前提下,莫宁切身感受到了风带来的飞翔感。心脏越跳越快,越跳越远,像已经漂浮出尘,她觉得自己越来越轻,唯有紧握着自己的那只手还昭示着自己的存在,她觉得自己浑身每一个都舒展了,就在这广袤的天地里翱翔着,像鸟儿一样,滑翔机因为加速而侧倾的时候,她能很短时间的看到顾准,然而自己因为紧张而呼出的气体很快将玻璃罩喷上一层雾气,她看不清楚他。本来也是,这样快的速度,这样震荡的感觉,即便玻璃罩没有被挡住,她是看不到他的。然而她就是抱着一股这样纯粹的想法,在下一次侧倾的时候,她用力的屏住呼吸,然后,有一秒或者短到帧的时间,她看见他的眼睛。

他也看见了她。

他也因为要看她而没让玻璃罩变模糊。她完全能够想象到那双眼睛看着自己的样子,一定是闪闪发亮的,会让人觉得他瞳孔里的自己是被他吸进去的真我,而不是一个小小的影子。

他总是那样认真而直接的看着她。

仿佛是为了证实她的想法,顾准握她的手更紧了一紧,这一触觉传来,莫宁浑身一股激颤,这激颤像导电一样,不过几秒的时间,直达莫宁的心里,脑里和某些敏感的部位,然后,全身上下都因着这一握而变得炙热,荡彻心扉。

她被这样的感觉陶醉了,滑翔机还在前行,“噗嗒噗嗒”的声音入耳,一切变得虚幻,她想尖叫,却没有力气,慢慢的,她几乎感觉不到自己身体的存在,总觉得自己会这样昏死过去……

因为考虑到平常人的心脏负荷问题,加速的时间并没有太长,一阵高(?)潮之后,滑翔机的速度渐渐平缓,高负荷过后,这样的速度让人觉得柔软而又可爱,风像温柔的小手从一些小小的缺口处灌进来,平抚着她每一处被压迫过的神经,然后渐渐的,她恢复了一些知觉,视线里再度出现风景,是成片成片的鸟儿,从他们身边经过。因为滑翔机不同于其他的空中飞行器,不断地技术改良后,它已经不怕飞鸟。也正因为这些生命的存在和并行,才更让人觉得自己是和它们一样的,一样长着翅膀,在同样一片天空下,自由自在的翱翔……

莫宁一辈子没这么舒服过,真真体会到一种神奇的感觉:欲(?)仙欲死。

三六战

滑翔机带着二人飞过了雨林,到了另外一个岛上。有三个人跑过来协助降落,莫宁脚着地的时候已经完全站不稳,所幸就干脆仰躺在海绵垫上,已经完全没有精力去看碧蓝的天空,只是觉得头晕,闭了眼睛仍然是头晕。工作人员先把滑翔机安置好,拆了身上一些关键的装备,又给了两人一段缓冲时间,这才来给他们解开身上细节处的小东西。

等身上负担完全消失之后,莫宁仍然躺在那块海绵垫上,懒懒的不想动。直到顾准喊她:“起来走走。”

莫宁迷蒙睁眼,太阳已经升得老高,直刺入眼,莫宁不得不再度闭上眼,模糊的“唔”了一声,表达自己不愿起来的意思。

“实在不舒服的话,带你去一个荫凉一些的地方休息,来,把手给我。”顾准走到她面前,略略倾身,为她遮去一大片阳光,她得以睁眼,却只看到逆光下他被阳光镀上金色的发尾和鲜明的脸廓。莫宁心念一动,没有犹豫,就朝他伸出手去。

他一用力就把她拉了起来,莫宁原以为他会搀着自己走,没想到他拉过她之后极其顺手的就把她就地抱了起来。莫宁近二十年没被人抱过,刚被他抱起来的那一刹那因为不习惯,差点以为自己就会这么摔下去了,于是条件反射的伸手抓住了他的肩,继而双手圈住了他的脖子。

顾准笑意浅浅,垂首看了她一眼,因为阳光的关系,莫宁一直把脑袋往他怀里挪,企图挪到太阳直射不到的地方,因为顾准正垂首看她,正好形成一小片阴影,莫宁很快把脸移到正对着他脸的方向,就这么笑眯眯的和他对视。

还是因为逆光,她看不清楚他的样子,不用受他眼神的压力。